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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冰臨神下 -【拔魔】《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0 AM     標題: 冰臨神下 -【拔魔】《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5-12-23 08:09 PM 編輯

【書名】:拔魔

【作者】:冰臨神下

【內容簡介】:

    道火不熄,魔種永傳。

    逆天之修,順天成丹。

    末日即將到來,人人皆在自救,人人皆在試圖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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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2 AM

第一卷 魔侵

第一章 少年的決定

    小秋狠狠甩了一下手中的柳條鞭,深深吸入一股溫熱的草木味道,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他的人生才只有十二年,無從掌握這個決定的全部意義,但是熟悉他的野林鎮居民都知道,這是一名倔強的少年,像只剛學會靈活運用四肢與牙齒的小狼,明知前面是懸崖,也要衝到邊緣探個究竟,誰也拉不回來。

    「我需要你們幫忙。」小秋熱切地說,漆黑的眼珠裡滿懷期待。

    在他面前,四名年齡差不多的少年蹲在草地上,茫然地抬頭望著小秋,更遠一點,幾群牲畜正在慵懶地吃草,他們都是牧童,其中的十幾匹馬由小秋負責照料。

    「你想——搶走芳芳?」大良是小秋最好的朋友,長著一張和善的圓臉,這時卻沒有表現出十足的支持。

    「嗯。不是搶,是救,芳芳會自願跟咱們走。」小秋用肯定的語氣糾正道。

    「你確定?」大良看了看另外三名牧童,更沒底氣了,「芳芳親口告訴你的?」

    「沒有,你們都知道,秦先生不允許我走進學堂。」小秋不會在朋友面前撒謊,「可這是明擺著的,芳芳不可能……不可能……」

    小秋正琢磨用詞,大良小兩歲的弟弟二良替他說下去,「芳芳肯定不願意嫁給沈家,巴不得有人帶她逃走。」

    「就是這個道理。」小秋又甩了一下柳條鞭,「咱們今天晚上行動,兩個人在外面放哨,三個人進學堂找芳芳,就這麼簡單。」

    四名牧童面面相覷,大良推了推頭頂的草帽,不安地說:「沈家是鎮上最有錢的財主,咱們看的這些牛馬羊一多半都是他家的,我覺得……我覺得芳芳未必不願意嫁過去。」

    一名黑瘦的牧童為大良的看法提供佐證,「我聽說秦先生特別高興能與沈家結親,明天的良辰吉日就是他選定的。」

    「秦先生是個財迷,把芳芳賣給沈家,收了不少銀子。」二良鄙夷地說,雙手比劃出一大堆金銀財寶的樣子。

    最後一名牧童開口了,「秦先生倒不是貪財的人,他家是外來戶,希望能在野林鎮立足,所以特別願意跟沈家結親。」

    「秦先生看上去是個不錯的人,還給我起過名字呢。」大良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自己的正式名字。

    小秋有點著急,乾脆也蹲在草地上,與對面的四名夥伴平視,雙眼一眨不眨,「咱們說的不是秦先生,是芳芳,她不願意——誰願意嫁給一個傻子?」

    牧童們同時搖頭,二良比較傾向於幫助小秋,接著說:「沈家大傻二十多歲了,連自己吃飯都不會,發脾氣了還會打人。」

    野林鎮的孩子們都見過沈家大少爺,同時抬起頭,回想自己被他追打的場景,黑瘦牧童補充道:「大傻從早到晚流哈剌子,芳芳嫁給他,還不得天天替他擦啊?」

    「怎麼樣?幫忙嗎?」小秋問,覺得很有希望。

    可他失望了,一說到關鍵問題,四名牧童全退卻了,就連一直幫他說話的二良,也低著頭,好像對草葉上的螞蟻更感興趣。

    「小秋哥。」大良有點內疚,往常他從來沒拒絕過好朋友的任何提議,可這回不一樣,「你不是……還覺得芳芳是你媳婦兒吧?」

    二良等人低頭忍住笑意,鼻子裡發出哧哧的聲音。

    小秋冷著臉,將柳條插進鬆軟的草地裡,「我說過的話算數。」

    「那不是鬧著玩嗎?」大良小聲說,發現小秋的目光越發倔強固執,他服軟了,雖然名字裡有個「大」字,他在小秋面前總是充當追隨者,「好,我幫忙。」

    「我也幫忙。」二良興奮地馬上表明態度。

    另外兩名牧童也同意了。

    「待會照常回家,吃過晚飯之後,咱們在橋上匯合。」小秋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感到無比輕鬆。

    時間飛快,五名少年召集各自放牧的牲畜,一塊回野林鎮,都對今晚的行動充滿熱情,沒有人提出更具體的計劃,就像小秋說的,「就這麼簡單」。

    走出林地,在野林鎮東邊的小橋上,他們的熱情遭到第一次打擊。

    二栓坐在橋欄上,整個下午都在與夥伴們吹牛、打鬧,等待著人生中第一場爭奪權勢與地位的決戰:今天他要證明,自己才是野林鎮十到十五歲少年的首領。

    遠遠望見從林間小路走出來的牛馬,二栓跳到地面,運足了勁,大聲喊道:「嘿,小秋,你媳婦兒明天就要嫁給我哥了,你來不來喝喜酒啊?」這句話二栓在心裡想了一天,放開喉嚨喊出來,心中倍感舒暢。

    這是兩群截然不同的少年。

    五名牧童身前身後環繞著成群的豬、牛、馬、羊,頭上戴著無頂草帽,袖口、褲腿高高挽起,**的腳上沾滿泥巴,膚色被陽光曬得很黑,橋上的六名少年雖然穿著粗布衣裳,但是都很乾淨,他們剛剛度過一個無所事事的白天,一心希望在天黑之前找點樂趣。

    「別理他。」面對二栓的挑釁,大良不想應戰,他現在飢腸轆轆,只想回家填飽肚皮,「咱們繞路趟河過去。」

    想到晚上的計劃,小秋差點就要同意大良的建議,可橋上的少年們發出陣陣哄笑,讓他改變了主意。

    小秋走在最前面,身後是十幾匹馬,大良等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們還是有點害怕二栓。

    二栓是沈家二少爺,一點也不傻,長得人高馬大,那雙細長的眼睛總以斜視的方式警告別人:他不好惹。

    小秋居然接受挑戰,二栓非常高興,雙手叉腰站在橋中間,五名夥伴在他兩邊一字排開,徹底堵住了道路。

    「你們擋路了。」小秋甕聲甕氣地說,在他身後,溫馴的馬群發現有人攔路,全都停下來,耐心等待問題自行解決。

    二栓等這一刻已經好久,笑嘻嘻地說:「我是來給你送請柬的,明天你媳婦兒就要當我嫂子了,你過來說幾句吉祥話,我讓我爹賞你幾枚銅錢。哎呀,請柬呢,剛才還在呢。」

    二栓假裝在身上摸來摸去,夥伴們哈哈大笑,比他矮半頭但是同樣壯實的楞子開口幫腔:「小秋沒準從秦先生家裡得到請柬了,誰讓芳芳是他媳婦兒呢。」

    橋上的少年們笑得直不起腰來,年紀最小的禿子剛剛獲准加入這個團夥,急於表現,指著小秋說:「你媳婦兒……你媳婦兒要管別人叫丈夫啦,哈哈,小秋……」

    小秋聽夠了,在身邊棗紅馬的身上狠狠一拍,棗紅馬一驚,向前躥出一大步。

    對於狹窄的橋樑和野林鎮少年來說,棗紅馬相當於龐然大物了,攔路少年們驚慌避讓,排列整齊的隊伍一下子散開。

    「小秋,這是我家的馬!你敢……」二栓氣極了。

    棗紅馬可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兩三步躥出橋樑,後面的馬群緊緊跟隨,少年們只能惶恐地貼著橋邊的欄杆,眼睜睜看著它們通過。

    二栓絕不允許自己策劃多日的決戰就這麼結束,最後兩匹馬還沒有過橋,他已經沒那麼害怕,找準空隙,一躍撲向小秋。

    兩名少年在橋上扭打起來,十幾匹馬在岸上轉過身,茫然地望著這一幕,很快失去興趣,低頭啃食路邊的青草。

    二栓比小秋高一些,看上去也更壯,卻沒有在打鬥中佔據上風,即使夥伴們高聲助威,他還是沒辦法立刻打倒對手。

    撲通一聲,兩名少年同時翻過橋欄,掉進河裡。

    河水不深,剛漫過腰,可二栓是橋上的霸主,一沾水就洩氣三分,小秋在河裡靈活得像條魚,完全佔據了主動。

    二栓的夥伴們在橋上七嘴八舌地發出威脅,沒有一個敢下水幫忙。

    「叮……」

    一陣少年們從未聽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尖銳得連耳膜都要刺破了,大家轉過頭,看到下游十幾步的岸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奇怪的大人。

    怪人身穿藍色對襟長袍,頭髮挽成高聳的圓髻,橫插一根長長的簪子,頷下飄著幾綹鬍鬚,身背一柄長長的寶劍,即使在目光最挑剔的人眼裡,也算得上「仙風道骨」,但是在偏僻的野林鎮,他的裝扮只是顯得怪異。

    怪人左手搖晃一隻拳頭大的黃銅鈴鐺,發出與體積不相稱的刺耳響聲。

    「你是誰?來野林鎮幹嘛?」二栓站在河裡顫聲發問,面對單獨的陌生人,即使是大人,他也從未害怕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陣鈴聲好像把他的心都給掏空了。

    小秋站在二栓身邊,一聲不吭,他將那鈴聲當成了敵人,集中精力與之對抗。

    怪人放下鈴鐺,右手又掏出一面顏色暗淡的銅鏡,面對眾少年緩緩晃動,最後指向兩名全身濕漉漉的少年,定了一會,問:「熱嗎?」

    他大概很久沒說過話了,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又硬又澀,像他手中的舊銅鏡一樣古怪。

    小秋和二栓不由自主同時向後退了一步,他們害怕的不是怪人和他的聲音,而是那面毫無光彩的銅鏡,一面五六寸的小東西,彷彿能遮住整個天空,陽光一下子減弱許多,兩人一塊搖頭,他們一點也不熱,身上甚至感到陣陣發涼。

    怪人垂下手臂,不過眨眼之間,銅鏡和鈴鐺都已消失,他臉上的神情略顯放鬆,也更顯疲憊,「遠離妖魔。」他說,目光轉來轉去,做出側耳傾聽的樣子,好像附近就藏著妖魔,「遠離妖魔。」他重複道。

    少年們嚇壞了,就連小秋也感到心慌意亂,手忙腳亂地跟二栓一塊向岸上爬去,心怦怦直跳,陽光突然又變得灼熱,潮濕的衣裳貼在身上極不舒服,對這些他們都不在乎,只想馬上離這個陌生的怪人遠一點。

    兩伙少年的決鬥虎頭蛇尾地結束,忙不迭地向鎮裡跑去,他們要告訴大人,野林鎮闖進來一個瘋子。

    二栓一夥沒有牲畜的牽絆,跑得更快一些,身影迅速消失,五名牧童攆著牲畜一路跑到鎮邊,回身遙望怪人曾經站過的地方,人已經沒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消失的、去了哪裡。

    「晚上見。」小秋第一個擺脫怪人的影響,他仍要執行當晚的救人計劃。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2 AM

第二章 驚馬

    小秋的家在野林鎮後街,馬棚佔據了一多半,還有三間小小的屋子,住著老秋、小秋和二秋爺仨兒。

    老秋四十來歲,身體矮壯,背已經有點駝了,正一個人埋頭鍘草,聽到大兒子回來,頭都不抬。

    二秋六歲,站在院子中間,右手拿著一塊硬饃,吸溜兩行鼻涕,笑嘻嘻地說:「哥哥。」

    小秋沒搭理弟弟,將十幾匹馬送進馬棚,出來之後幫父親鍘草。

    小秋遞草,老秋操縱鍘刀,兩人配合默契,很快一捆青草變成了碎末,拌上豆子,就是馬匹的夜料了。

    本來父子二人是不用說話的,沉默在這個家裡是常態,可老秋突然住手,對抱來第二捆草的小秋說:「告訴你,明天沈老爺家裡娶親,你給我老實點兒。」

    「我怎麼不老實了?」小秋心虛地反問。

    小秋勤快肯幹,人也聰明,在父親眼裡就有一樣缺點——太倔強,得經常修理一下,「沈大公子娶的是秦先生家女兒,兩家門當戶對,你再敢對別人亂說芳芳是你媳婦兒,瞧我不打斷你的腿。」

    二秋吸進半截鼻涕,笑嘻嘻地說:「打哥哥,打哥哥。」

    小秋將懷中的草往地上一扔,「是不是二栓對你胡說八道?我……」

    老秋指指鍘刀,小秋重新抱起青草,父子二人配合,很快又鍘完一捆,鍘草是個手疾眼快的活兒,期間沒人說話。

    老秋的心眼轉得慢,這時終於想起要說什麼,「二栓這孩子不錯,每次見我都客客氣氣的,真不明白,你怎麼總跟他鬧彆扭。」

    「是他招惹我。」小秋氣憤地說。

    「傻小子,跟你說,小時候打得厲害,長大了沒準是最好的朋友,我瞧二栓其實是想跟你交朋友。」

    小秋覺得這是天下最奇怪的說法,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話反駁,乾脆起身向大門口走去。

    「天都要黑了,你又要去哪野?」老秋喝道,真心感到對管教大兒子力不從心。

    小秋在弟弟面前站住,二秋用一嘴豁牙咬著硬饃,抬頭看著哥哥,臉上仍然笑嘻嘻的。

    「聽見沒,爹說了,小時候打得厲害,長大了才是好朋友。」小秋一巴掌拍在弟弟額頭上,撒腿就跑。

    硬饃飛了,二秋倒在地上號啕大哭,老秋站起身,一邊喝罵一邊追趕,可是早在幾年前,他就已經追不上小秋的兩條腿,等他跑到大門口,小秋已經沒影兒了。

    「唉,不省心的臭小子。」老秋搖頭,回去拽起小兒子,找回硬饃,吹吹上面的灰塵,塞給二秋。

    小秋跑回橋邊的時候,天剛擦黑,他憋了一肚子氣,光是打弟弟一巴掌是發洩不完的,還想找人打一架,可橋上沒人,二栓那夥人大概正在家裡吃飯,在父母面前假裝聽話的好孩子,怪人更是無影無蹤。

    小秋坐在岸邊,看著最後一抹夕陽消失,肚子裡咕咕叫,他一點也不想回家,與其被父親訓斥,他寧願在外面餓肚子。

    太陽完全落山了,夜色像夢鄉一樣溫柔,小秋不覺得黑夜可怕,反而感到心滿意足地安逸,連心中的怨氣都漸漸消失,他揀起一塊扁圓合手的石子,擺好姿勢,向河面打出一記水上漂。

    這是完美的一擲,要是有其他孩子在場,肯定會大聲喝彩。

    一開始小秋還數著這是第幾漂,很快他就數不過來了,石子蹦蹦跳跳地跑過河面,掉進對岸的草叢裡。

    草叢裡似乎有點動靜,小秋猛地站起身,突然間覺得有必要去查看一下,這個想法如此急迫,他直接跳進齊腰的河水裡,向對岸走去。

    他剛剛邁出三步,怪事發生了,那片再普通不過的草叢裡,突然飛起一隻鳥來,也可能不是鳥,小秋只看到一片綠光,連形狀都沒看清,它就消失了。

    小秋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慌,他向來以膽大在同齡少年中聞名,可這陣恐慌從心底升起,根本不給他準備的時間。

    小秋連滾帶爬地轉身上岸。

    沒有任何東西追上來。

    「遠離妖魔。」小秋想起怪人的提醒,他晃晃腦袋,對自己的恐慌嗤之以鼻,這世上的確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可野林鎮是安全的,故老相傳,這裡曾經遭遇過的最大危險,就是某年冬天從遠方闖來一群餓狼,就連這也是幾十年前的傳說了。

    「瘋子。」小秋自言自語,轉身向對岸望去,半人高的草叢在夜風中輕輕搖擺,毫無異樣,他揉揉雙眼,甚至無法確認剛才真有綠光飛起。

    夜色越來越深,野林鎮的居民早早睡下,偶爾傳來幾聲犬吠,一切太平,連野貓都沒出來鬧事,整個鎮上唯一心懷鬼胎的人,大概就只有小秋了。

    約好在橋上見面的夥伴們一個也沒出現。

    失望之餘,小秋還有一點悲憤,在他這個年紀,對朋友的忠誠有著極高的標準,他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他邁步向鎮裡走去,決定一個人行動。

    「小秋哥?」屋簷下面傳來試探性的問話。

    小秋在鎮裡還沒走出多遠,止住腳步,心裡一下子云開霧散,「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說好在橋上匯合嗎?其他人呢?」

    大良走出來,沖小秋噓了一聲,街上沒有一絲燈光,他害怕黑夜,鼓起極大的勇氣才走出家門,「別去芳芳家了,二栓一夥人在那等著呢。」

    「怎麼會?」小秋驚訝地問。

    「不知道,可能是消息走露了,也可能是二栓猜到的,反正我聽說他帶人守在秦先生家附近,看見你就要下死手。」

    風勢突起,小秋抬手按住頭頂草帽,「那就打一架,我不怕他。」

    大良攔住去路,「不行,二栓那邊有大人幫忙,咱們打不過,再說……再說這樣也救不出芳芳。」

    後一句話讓小秋洩氣了,他摘下草帽,「那怎麼辦?」

    「沒辦法。」大良無奈地攤開雙手,「反正你也沒真的承諾過什麼,從前說的話都是玩笑,誰都不會當真,你不欠她什麼,就這麼過去吧,過幾天咱們找機會揍二栓一頓,就是他總亂嚼舌頭……」

    「嗯,我知道了。」小秋不甘心地說,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向好朋友解釋。

    大良鬆了口氣,「我得趕快回家了,記得白天橋邊的那個怪人嗎?我家老子說他不是瘋子,是個道士,專門收小孩的,看誰順眼就帶走,也不告訴家裡,至少十年八年才放回來,有的根本回不來了,我可不想跟他走。你也快回家吧。」

    「芳芳寧可跟道士走。」小秋說。

    大良愣了一會,「這倒也是一個辦法,就是不知道道士能不能看上她。我得走了……」大良順著街道向家裡跑去,時不時扭頭觀望,好像古怪的道士就躲在陰影裡。

    小秋沒有馬上回家,還是跑去了學堂,大良說得沒錯,一夥人正在附近巡視,二栓那幫少年也在,還有七八個大人,聽他們交談,防的不是小秋,而是按照風俗在驅逐壞運。

    小秋回到家,找出鍋裡的剩飯吃光,上床躺下,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果沒一會工夫就進入夢鄉。

    第二天,小秋進林裡放馬的時候,一直悶悶不樂,其他牧童都對他懷有歉意,找到許多新鮮的野果給他,誰也不提芳芳。

    小秋也沒提。

    放牧結束,小秋折了一根柔韌的柳條當作馬鞭,趕著馬群與夥伴們匯合,一起回鎮裡。

    今天的橋上沒人佔據,二良沒管住自己嘴,說:「對了,今天沈家娶親,所以二栓沒出來。」

    野林鎮的風俗,新娘子要在黃昏時進夫家大門,此刻離吉時已經沒多久。

    過了橋,牧童各回各家,大良臨別時說:「小秋哥,明天咱們找機會收拾二栓吧,讓他再不敢笑話你。」

    「嗯。」小秋悶悶地回道,追趕前面的馬群。

    到了鎮口,小秋聽到遠處傳來的樂器聲,看來沈家的新媳婦就要進門了。

    馬群已經自動拐向後街,小秋衝到前面,將它們攔住,走進前街,他想,自己遠遠看一眼總可以吧。

    沈家是鎮上最大的財主,鎮裡一半人被請去坐客,另一半人站在街上,羨慕地觀望。

    六十多歲的張爺爺搖頭嘆息:「這排場,浪費啊,就是可憐芳芳了,她才多大……」他扭頭看見小秋和那群馬,平舉拐棍,指著小秋說:「泥猴兒,你過來幹嘛?」

    「看看。」

    「再看,芳芳也是沈家的媳婦,難道還能跟你回去不成?」

    街坊們都笑了,將目光從遠處的沈家大門口移到放馬牧童身上。

    劉二是街上的**,沒有受到沈家邀請,很是不滿,說:「小秋,當初怎麼不讓你爹幫你下聘禮啊,這下好,芳芳歸沈大傻了,你不去鬧一場?」

    張爺爺用拐棍擊打劉二,「臭小子,小秋還是孩子,你胡說什麼。」

    小秋默默地跳上棗紅馬,下定了決心。

    「各位街坊!」小秋扯開嗓子喊道,他的聲音還有些稚嫩,傳不出多遠,蓋不過沈家的樂器聲,可是附近的人都聽到了,同時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給我讓條路!」

    馬群裡有一匹頭馬,小秋手起鞭落,狠狠地向馬臀抽去。

    頭馬揚起前蹄,驚訝而不滿地長聲嘶鳴,等到第二鞭下來,它受驚了,四蹄翻飛,沒命地向前跑去,其餘的馬也跟著奔馳,只有棗紅馬還在小秋的控制之下。

    直到這時,街坊們才明白小秋話中的意思,張爺爺丟了拐棍,劉二抱頭鼠躥,李三嬸抱起孩子,趙四叔一屁股坐在地上……野林鎮前街一邊大亂。

    小秋騎在棗紅馬背上,跟在受驚的馬群後面,在野林鎮居民無比驚訝的目光中,跑到沈家大門口。

    原本聚集在門口的人群讓出一大片空地,肥胖的劉媒婆坐倒在地上,頭上的鮮花微微顫動,樂師們仍保持著吹彈樂器的姿勢,只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所有人都看著棗紅馬背上的小秋,不明白這是惡作劇,還是沈家的新花樣。

    小秋甚至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了父親,老秋驚得呆住了,怎麼也想不到大兒子真敢做出這種事,之前的提醒全都白說了。

    小秋看到了花轎,還看到了花轎前小小的身影,他在馬背上彎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聲音說:「上來,跟我走。」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3 AM

第三章 風婆婆的孤燈

    小秋在馬背上彎下身子,伸出右手,用空洞的聲音說:「上來,跟我走。」

    野林鎮像一幅剛剛完成的風俗畫,突然陷入停頓,遠處的居民從驚馬帶來的慌亂中清醒,伸長脖子向沈家大門口觀望,花轎四周的人群還陷在不可思議的驚訝中,馬蹄聲仍在耳中迴蕩,他們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轎前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嚇呆了,一動不動。

    一股慌亂情緒開始在小秋中心中升起,他以為芳芳沒聽到自己的話,或者是聽到了而不接受,如此一來,他將成為鎮上最大的笑話,十年也擺脫不掉。

    如果她不上馬,我就自己逃走,小秋在這一瞬間做出決定。

    那個小小身影的猶豫其實只有片刻工夫,芳芳掀掉了紅色的蓋頭,露出一張小秋對之毫無印象的臉孔。

    他愣住了,他上一次見到芳芳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芳芳的動作從這時起變得迅速利落,一手拎起裙襬,抬腳踩在轎子抬槓上,借勢躍起,另一手握住小秋的手,靈活地跳到他身後,整整衣裳,坐穩了。

    「駕!」小秋喊道。

    棗紅馬似乎知道這次奔馳意義重大,揚頭嘶鳴,向大路盡頭的夕陽跑去。

    這一切發生的時間都很短,小秋已經跑出半裡地,劉媒婆才扒著轎子站起身,手搭眉頭,遙望一馬兩人,說:「新媳婦被搶走了。」

    沈老爺被兩名僕人扶住,驚魂稍定,茫然地重複道:「新媳婦被搶走了?」

    劉媒婆扭過身,鄭重地點點頭,「搶走了。」

    新郎官沈家老大朦朦朧朧地知道有什麼東西不見了,撲通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搶走了!搶走了!」

    二栓一身新衣,跑到大路中間,遙望遠走的棗紅馬,他跟小秋是敵人,這一刻卻對他崇拜得忘乎所以,一跳幾尺高,揮拳叫道:「好樣的,小秋哥!」

    沈老爺被叫聲驚醒了,一拳砸在二栓頭頂,幾步衝到街對面,從人群中揪出老秋,將吐沫星子噴到他臉上,「那是你兒子,對不對?他搶走了我家的新媳婦!」

    老秋嚇得呆住了,訥訥地說:「他還是孩子,等他回來,我狠狠揍他……」

    「等他回來?」沈老爺的臉變成了豬肝色,媳婦兒或許能找回來,可臉面再也找不回來了,「我要報官!我要捉他回來!我要他進大牢!」

    野林鎮的居民從來沒見過沈老爺如此失態地大發雷霆,也跟老秋一樣嚇壞了,全都想,小秋這回可惹**煩了。

    小秋聽不到沈老爺的威脅,棗紅馬已經跑出很遠,正在放慢速度。

    小秋慣常在鎮東頭的林地裡放牧玩耍,很少到西邊來,前面不遠處的緩坡就是他所知的野林鎮西界,過去之後就是另一個天地了。

    他越想越糊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在他身後,芳芳正牢牢抱著他的腰,比眼前的一切都要真實。

    「過了這道檻,就不是橫鎮了。」他說,沒話找話。

    「嗯。」身後的聲音很輕微,環在腰上的手臂放鬆許多。

    上坡,下坡,小秋再一次感到恐慌。

    「你是誰?」芳芳問。

    「小秋,你不記得我啦?」恐慌之外,小秋心中多了一分失望。

    芳芳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又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不知道。」除了逃出野林鎮,小秋還沒想過更多的問題。

    「今天晚上要睡在哪?」

    「不知道。」

    「以後呢?住在哪?」

    「不知道。」小秋感到氣悶,因為芳芳問的這些事情,他一樣也沒考慮過。

    「那咱們吃什麼?」

    小秋被問得煩了,沒好氣地說:「喝西北風。」

    身後好一會沒有聲音,小秋正覺得愧疚,腰上的手臂突然又抱緊了一點,芳芳低聲說:「那就喝西北風吧。」

    天色漸暗,小秋的恐慌卻消失了,「我待會去找吃的,然後找個地方睡覺,明天繼續走,去哪……再說,反正不會讓你挨餓。」

    小秋將自己放牧期間在林地裡學會的本事想了一遍,覺得問題不大。

    「嗯。」芳芳輕聲說,沒有再提問。

    後面沒人追來,橫鎮就這十幾匹馬,全都跑得不知去向。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芳芳突然說:「前面是風婆婆的家,咱們可以去投宿。」

    小秋老早就看到了前面的一點燈光,驚訝地說:「是那個不准進鎮的老瘋婆子嗎?」

    「風婆婆不是老瘋婆子,她經常進鎮買東西,人很好,因為愛清靜才住在鎮外的。」

    小秋沒有爭論,關於風婆婆的傳言,他從小聽到大,印象中有點可怕,接下來的路程裡,他一直在尋思過門不入的藉口。

    不過,眼看著燈光由黃豆變成一片溫暖的光芒,小秋屈服了,即使住老瘋婆子的家裡,也比露宿荒野要好吧,他累了,心想芳芳肯定更累。

    小秋先跳下馬,然後伸手扶著芳芳下來,第二次直視她的面孔,仍然覺得陌生,但這可能是天色太暗的原因。

    芳芳低著頭,活動活動麻木的腿腳,帶頭向木柵門走去。

    這是一座鑲嵌在茂盛草木中的小院,籬笆牆上爬滿了植物,幾乎看不到人工的痕跡,若不是院中透出的那一點燈光,過路人很可能看不到三間草房的存在。

    院子中間豎著一根碗口粗的木頭,上面端坐著一盞小油燈,小秋立刻將這種不同尋常的做法當作「瘋婆子」的證據,正想叫住芳芳,她已經快步繞過油燈,撲向草房門口的一個人,帶著哭腔叫道:「風婆婆。」

    昏黃的燈光中顯露出一張皺紋叢生卻極為慈祥的臉孔,小秋的緊張與警惕一下子消失了,這絕不可能是瘋子,他慢慢走進來,棗紅馬跟在後面。

    「芳芳?深更半夜的,你怎麼跑來了?你今天不是要出嫁嗎?」風婆婆個子矮小,與十來歲的芳芳差不多一樣高,聲音含糊,好像掉了幾顆牙。

    芳芳哭了,哭得很傷心,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聲音更加含糊,小秋侷促不安地站在院子裡,棗紅馬伸頭在他脖子上嗅來嗅去,給他一些安慰。

    風婆婆摟著芳芳,熱情地邀請兩人進屋。

    坐在凳子上,芳芳終於止住哭泣,「我不要嫁給沈家,小秋……小秋把我救出來的。」

    屋子裡也點著油燈,更亮一些,風婆婆笑吟吟地打量小秋,「嗯,好少年,模樣也挺俊,你為什麼要救芳芳啊?」

    小秋臉上通紅,「沒什麼,就是……芳芳不想嫁給沈家。」

    「小秋,小秋。」風婆婆重複著這名字,「幾年前,是不是你拉著芳芳,到處跟人說她是你媳婦兒?」

    這下子兩人的臉全都紅了,低著頭,誰也不看誰。

    風婆婆笑得更加歡暢,兩眼彎成了細縫,顫顫巍巍去端來半鍋米粥和幾樣小菜,嘴裡不住地嘮叨著真可憐,芳芳想要幫忙,她沒有接受。

    小秋真是餓了,開始還比較矜持,很快就顧不上裝模做樣,大口喝粥,一碗之後又盛了一碗,剛想開口感謝風婆婆,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個洪亮的聲音喊道:「風婆婆,看沒看到兩個孩子騎馬經過啊?」

    小秋的心一下揪緊了,棗紅馬還留在外面,一眼就會被追趕者看到。

    風婆婆沖兩人笑了笑,示意無需害怕,自己轉身出屋,在門口問:「誰呀?」

    還是那個洪亮的聲音,「是我,鎮上的沈老四……籲……不聽話的倔驢,回去把你宰了……」

    「哦,你是說芳芳吧?」

    「對對,她今天成親,在大門口被人搶走了。」

    「看見了,她還穿著新娘子的衣裳呢,跑過去了,一溜煙跑過去了。」

    外面蹄聲響動,來人走了,不只沈老四一個。

    風婆婆過了一會才進屋,臉上仍然笑眯眯的,好像撒謊是家常便飯,「不用擔心,在我家裡你們不會有事的。」

    「我的馬……」小秋茫然不解。

    「你的馬在後面吃草呢。」風婆婆安慰道,又給小秋盛了一碗米粥,然後坐在對面,親暱地摟著芳芳,向少年問道:「你打算把芳芳帶到哪去啊?」

    小秋已經有了一點準備,快速嚥下嘴裡的食物,有些急切地說:「走遠一點,我會放馬,或者做點別的,我都能學會,反正……反正不能讓沈家發現。」

    風婆婆讚許地點頭,「嗯,原來你有計劃,願意聽我一句建議嗎?」

    小秋一點也不覺得這個老太婆可怕了,鎮裡的傳言顯然不可信,「當然,我聽你的。」

    「呵呵。」風婆婆扭頭看了一眼臂彎裡的小姑娘,臉上密密麻麻的皺紋足以令觀看的人迷路,「在任何一個小鎮,你們兩個都會顯得十分扎眼,我建議你們去西介城吧,你知道那裡嗎?」

    「那不是咱們的國都嘛。」小秋馬上說,不想顯得無知。

    「嗯,那是一座挺大的都城,順著官道一直走,路過林河鎮、小耳堡和大耳堡,大概一個月能到,你們騎馬,還能再快一點。」

    「西介城、一個月。」小秋麻木地重複,覺得那裡可真遠,彷彿去往天邊的行程。

    風婆婆察覺到了少年的惶恐,笑容愈盛,「待會我寫一處地址,到了西介城你們去找我的一個老姐妹,她會幫助你們立足,等你們再長大幾歲,能拜堂成親了,就不用再怕沈家了。」

    兩個人一塊羞紅了臉,小秋訥訥地不敢開口,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心裡的真實想法:他只是要救出芳芳,沒想過要跟她成親。

    風婆婆安頓兩人分別在裡外屋睡下,獨自走到院子裡,為那盞孤燈添油,仰著頭四處張望了幾眼,嘆了口氣,低聲說:「走吧,走吧,越遠越好,一切皆有注定。」

    她的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庭院角落裡卻傳來了回答:「注定的事情為什麼麼要干涉它?你知道咱們的規矩。」

    風婆婆扭頭看著陰影裡的藍衣道士,笑眯眯的臉上沒有一絲驚訝,「嚴格來說,我什麼也沒做,這兩個孩子是自己跑出野林鎮的,這不算破壞規矩吧?」

    「唉。」藍衣道士長嘆一聲,「我只是不理解,大廈將傾,你卻將心思花在兩隻螞蟻身上。」

    「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風婆婆的笑容更盛了,「傳言是真的嗎?有一大批魔種出逃?」

    藍衣道士點點頭,「離這裡已經不遠了,你長居此地,沒有一點察覺嗎?」

    風婆婆瞥了一眼院子裡孤零零的小油燈,什麼也沒說,只要這盞燈在,她沒什麼可怕的。

    藍衣道士後退一步,整個人幾乎都隱沒在陰影之中,莊重地說:「道火不熄。」

    風婆婆收起笑容,努力直起身子,整個人瞬間高出一大截,「道火不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4 AM

第四章 打架的夥伴

    小秋睜開雙眼,腦子裡一片空白,感到異常睏倦,可是在習慣的支撐下,還是一骨碌跳到地上,迷迷糊糊地走出幾步,撞到凳子上才想起這不是自己的家,今天他也不用放馬,而是要去往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

    風婆婆從裡屋走出來,背有些駝,走路還有一點蹣跚,可她極為鎮定,不僅迅速規劃出一個未來,甚至在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做好了所有準備:足夠吃上三天的食物、分別儲藏的散碎銀兩、幾件換洗衣裳,等等,都已經裝進兩個大包袱裡,寫有地址的紙條,則交給芳芳貼身收藏,甚至還提供了一套馬鞍。

    芳芳換了一身風婆婆的舊衣裳,長短適中,稍顯肥大,似乎也沒太睡醒,臉上一片茫然,只在與風婆婆擁抱告別的時候顯出十分不捨,流了不少眼淚,自己跳上馬背,從此低頭不語。

    雖然感謝風婆婆的照顧與指點,小秋還是很高興能離開這裡,老太婆和善的目光中總像是帶著一股質問,讓小秋不敢與她對視。

    棗紅馬對未來的行程一無所知,走出院門之後自然而然地拐向東邊的野林鎮,還想去往熟悉的林地吃草,小秋糾正方向,它也沒有反對,默默地走在大道上。

    兩人凌晨出發,陽光很快變得灼人,棗紅馬自覺地走在樹蔭下,總想停下來吃草,小秋跑前跑後,攆著它繼續走路,時不時抬起頭偷眼觀瞧馬背上的芳芳。

    太沉默了,單調的馬蹄聲讓小秋心裡發慌,「風婆婆。」一個時辰之後,他終於想出可說的話題。

    「嗯。」芳芳仍然垂著頭,悶悶不樂的樣子。

    「她可真厲害,在西介城還有熟人,心腸也好,給咱們準備了這麼多東西,連馬鞍都有,好像早就知道咱們……你會離開野林鎮似的。」

    「她很好。」芳芳低聲說,嘴唇似乎根本沒動。

    小秋覺得沒趣,不明白昨天還顯得興奮的芳芳為何一覺醒來會這麼無精打采,他躥進路邊的樹林裡,採摘五顏六色的野花,很快編成一頂花環。

    他做這些事情是無意識的,直到手裡拿著成型的美麗花環,才感到只有芳芳配戴它,可他開不了口,甚至不好意思做出暗示,馬背上的小姑娘實在太陌生了,他現在也沒看清她的真實模樣。

    快到晌午的時候,花環還留在小秋手裡。

    官道在不遠處拐了一個大彎,由西轉南,正是從那裡開始,茂盛的樹木將漸漸稀少,過渡為一人高的成片蒿草。

    小秋跑在前面,離拐角還有幾丈遠,小秋止住腳步,被路面上的一道奇怪痕跡吸引住了。

    那是一道橫貫路面的浮土,像是螞蟻挖出的穴道,可是土質過於粗糙,更像是小孩子的傑作。

    芳芳騎馬趕上來,勒住韁繩,問:「那是什麼?」

    這是她整個上午第一次開口發問,小秋卻沒有注意到,心思全集中在那道浮土上,「好像是誰劃下的線,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兩個人馬上就知道它的意思了,浮土裡蹦出來一條長長的繩索,樹皮編制,又粗又長,隨之而來的還有道路兩邊的呼喊聲,撕心裂肺,直破雲霄,驚飛了附近幾十隻鳥。

    二人一馬同時嚇了一跳,小秋本能地向後跳出一步,棗紅馬揚起前蹄長聲嘶鳴,上面的芳芳哎喲一聲跌落在地。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兩邊的草叢裡各衝出數道身影,小秋來不及幫助芳芳,迎向跑得最快的埋伏者,也張嘴發出響亮的吶喊,絕不在氣勢上輸給對方。

    小秋打倒了第一個埋伏者,然後陷入了包圍與混戰,到處都是人,用不著尋找目標,隨便伸手就能打到,也沒辦法防守,拳頭雨點般襲來。

    「停停,別打了,全都住手!」

    混戰停止了,小秋雙臂與一個人糾纏在一起,脖子被另一個勒住,身邊還有兩個人舉著拳頭準備參戰。

    幾步之外,二栓威嚴地掃視全場,發現大家都很聽話,只有一個人例外。

    禿子年紀小,個頭也小,很聰明地沒有撲向小秋,而是將跌在地上的芳芳當成對手,此刻兩人還在廝打,禿子沒有取得明顯的優勢。

    「我說住手。」二栓抬高聲音。

    禿子終於聽到頭領的命令,他倒是聽話,立刻放鬆全身力氣,被芳芳雙手推在胸前,雙臂亂劃,仰天倒在地上,可他沒有喊疼,反而哈哈大笑。

    「咱們不是來抓人的。」二栓說。

    所有少年都鬆開手,連小秋也鬆開了,他看到了大良、二良兄弟兩個,有幾分相信二栓的話。

    二栓在禿子身上踢了一腳,止住他莫名其妙的大笑,然後走到小秋面前,一本正經地說:「小秋哥,你是好樣的,讓我們來幫你吧。」

    小秋更加莫名其妙,警惕地問:「你不是來抓我們回鎮上的?」

    「當然不是,我就猜那個老瘋婆子在說謊,所以留在這裡等你。」

    「那你弄這個幹嘛?」小秋指著地上的繩索,對方的行為更像攔截而不是幫忙。

    「怕你跑了啊。」二栓似乎覺得這事簡單到無需更多解釋。

    大良急忙開口,「是我的主意,我想你看到……二栓,沒準會加快速度跑掉,可我沒讓他們跳出來打架。」大良惱怒地看了愣子一眼,剛才他硬是沒攔住。

    攔路的一共八名少年,除了大良、二良兄弟兩,其他六人都是二栓一夥,小秋要是看見他們,當然早就跳上馬與芳芳一塊加速逃跑,「你幹嘛要幫我?」

    「因為你做的是好事啊。」二栓轉向芳芳,聲音莊重得有點拿腔作調,「芳芳,我代沈家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做出彌補。」

    二栓的轉變出人意料,小秋與芳芳驚呆了,互相望了一眼,全都半信半疑,小秋終於看清了芳芳的模樣。

    跟他記憶中的小女孩不太一樣,僅僅相隔數年,芳芳發生了許多變化,只有一點還跟從前一樣:大大的眼睛裡總有一種惶恐不安的神情,好像隨時都會被叫出去在成群陌生人面前講話。

    她將決定的權力交給了小秋。

    「我不相信你。」小秋說,雖然有大良、二良兄弟在,他還是難以接受二栓一夥人的轉變。

    「我能讓你相信我。」二栓很自信,頓了一下,「你們要去哪?」

    「不用你管。」

    「反正是要走官道,跟你說,你們頂多走到林河鎮,再往前就會被抓起來,我爹派人去小耳堡報官了,玄符軍這時候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你們哪也去不了。」

    小秋嚇了一跳,他在七歲的時候見過一次玄符軍,對那些全身罩在黑色盔甲中的軍人印象極其深刻,心中充滿了敬畏,絕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他們追捕的對象,可他不肯認輸,「我自有辦法躲過去。」

    「要是躲不過去呢?芳芳還是要嫁給我哥哥,我爹現在已經不喜歡她了,還有你,我爹氣得暴跳如雷,說是要打死你呢。」

    小秋有點氣餒,他對野林鎮以外的世界近乎一無所知,根本沒辦法躲過玄符軍,他向芳芳看了一眼,芳芳比他還要茫然,又向大良望去,大良點點頭,顯然已經被二栓說服。

    「好,我相信你。」小秋說出這句話很是艱難,可話一旦出口,他反而覺得輕鬆了,少年心性,恨一個人和原諒一個人總是非常容易,「我們要去西介城,那裡……那裡有熟人。」

    「西介城!」少年們齊聲驚呼,他們跟小秋一樣,對本國都城只有模糊不清的概念,覺得那是遠在天邊的地方。

    二栓是唯一沒露出驚訝神色的人,「西介城不錯,你們可以躲藏得很好,我舅舅一家住在那裡,我曾經住過幾個月。」

    少年們看向二栓的神情都變了,他的個頭本來就最高,這時越發顯得高大。

    「你有辦法躲過玄符軍?」小秋問。

    二栓點點頭,「大路是不能走了,得走小路。」

    小秋連大路都沒走過,當然更不知道小路,只能點點頭。

    「我家裡有一幅地圖。」二栓的這句話徹底奠定了他的首領地位,大良、二良兄弟倆倒吸一口氣,就連小秋也不由得雙唇微張,他們連地圖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二栓蹲在地上,順手拿起一塊尖長的石子,先是畫一個圓圈,接著是幾道或橫或豎的線條,「咱們野林鎮在東邊,西介城位於西南,其實相隔距離不太遠,只是中間有一座大山和一大片森林,官道繞來繞去一下子變得遠了。我的計劃是走近路,進森林順著河一直向西南走,我估計五六天就能走出去,然後拐到官道上,離西介城也就只剩下幾天路程了。」

    二栓說得那麼肯定,好像曾經走過這條捷徑似的,因此沒人提出異議,離家的第一天,他們感受到的全是興奮。

    「好。」小秋完全相信二栓了,「我們走小路,你們幫我拖延時間,別讓玄符軍追來。」

    二栓站起身,使勁搖頭,「咱們一塊去西介城,我帶路。」

    小秋還是沒有完全明白,「你……幹嘛要幫我們?」

    二栓在頭頂揉了兩下,「就因為叫了一聲好,我爹昨天揍了我一頓,說我吃裡扒外,我要讓他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吃裡扒外』。」

    事情就這麼定了,剛才還跟小秋廝打的少年們,轉眼之間成為同舟共濟的夥伴,挨個上來與他互拍肩膀。

    只有一名少年稍顯猶豫,「林子裡安全嗎?聽說妖魔鬼怪最喜歡住在深山老林裡,前天鎮上來了一位道士,我爹說他其實不是要抓小孩,是來抓妖的。」

    「怕什麼?」二栓挺起胸膛,「咱們一塊上,把妖怪打得跪地求饒。」

    二栓邁開大步,第一個走進少年們一無所知的森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4 AM

第五章 穿黑甲的士兵

    野林鎮的十名少年和一匹棗紅馬拐進森林,對接下來幾天的行程充滿期待,兩三個時辰之後,他們才發現自己的準備是多麼不充分。

    風婆婆準備了足夠兩人吃三天的乾糧,沒一會工夫就被十名少年吃光了,而且只是當零食,誰也不覺得吃飽了。

    離家闖蕩的興奮勁兒逐漸消失,臨近黃昏,少年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喊餓,只有十歲的禿子甚至哭咧咧地要回家,到這個時候,二栓可就沒辦法了,在他的宏偉計劃裡,從來沒考慮過食物的問題。

    二栓不得不暫時將首領的位置讓給小秋。

    小秋分派任務,大良帶著兩個人去附近採摘果實,二良帶兩人拾柴,小秋親自下河尋找魚蚌,芳芳和棗紅馬留在原地。

    半個時辰之後夜幕降臨,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燒烤魚蚌的香氣四溢,二良身上永遠帶著鹽巴一類的東西,正好大展身手,酸甜的野果用來佐餐,就連禿子也忘記了家裡的飯菜,聲稱這是他吃過的最香的一頓飯,然後他透露了一個小秘密,「芳芳是豁牙,跟我一樣。」

    禿子其實並不禿,圓圓的臉上鑲嵌著兩粒滴溜轉的眼珠,本來沒資格跟二栓一夥人玩的,直到他從家裡雜貨舖偷偷帶出一批蜜餞賄賂二栓,並許諾以後每隔幾天就貢獻一包,才得以成為其中一員。

    在這個小團體當中,他還沒有找準位置,經常冒出不合時宜的話,這回也是一樣,大家正吃得高興,聽見他的話都向芳芳望去。

    禿子主動張開嘴,展示自己的豁牙,嗯嗯啊啊地表示芳芳跟他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他跟芳芳打架之後哈哈大笑,也是芳芳一直不愛說話的原因。

    芳芳剛吃完半條燒魚,雙唇緊閉,臉頰緋紅,雙手捂在嘴前,不讓任何人看。

    少年們是不大懂得禮貌的,經過半天的相處,相互間已經很熟,芳芳越是掩飾,眾人越是目不轉睛,二良好奇地問:「芳芳連牙還沒長齊,你爹就要把你嫁出去,這也太著急了吧。」

    芳芳不說話,倒是二栓說:「是我爹著急,他請來小耳堡的算命先生,說我哥流年不利,必須在盛夏的時候成親沖煞,所以……」

    「你哥是個傻子,本來就不利,還怕什麼啊?」二良不解地問。

    二栓的臉比芳芳還紅,大聲說:「那是我哥,再怎麼著也得活著,我只是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話,一看他就是個騙子。」

    二良還想說話,被哥哥大良止住,芳芳終於開口了,雙手仍擋在嘴前,聲音有點含糊,「其實是我父親主動提出盡快成親的。」

    「為什麼?」禿子嘴裡塞滿了果子,聲音更加含糊,「你家缺錢花嗎?」

    芳芳緩緩搖頭,「不是,我父親覺得自己得了病,他怕……我沒人照顧。」

    「咦,那你還要逃跑,我看見了,你是自己跳上馬的,不是小秋拽上去的。」二良不解地說。

    「我能照顧自己。」芳芳生硬地說,飛快地看了小秋一眼,「再說我父親也沒什麼大病,就是身子有點弱,想得太多。」

    禿子嚥下嘴裡的食物,目光熱切,還有點得意,身處這一群人當中,他是最興奮的,「小秋哥,我真佩服你,敢當著全鎮人的面搶走新娘,我聽劉二對人說是他鼓動你搶人的,結果沈家找上門,他一聲不敢吱了,哈哈,笑死我了……」

    聽到別人的讚揚,小秋也有點臉紅,突然間明白一件事,二栓之所以改變主意幫忙,不只是為了與父親鬥氣,也是為了爭奪「名聲」,小秋抬頭瞥了一眼,二栓果然顯得很不服氣。

    禿子還是沒有滿足,兩隻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亮閃閃的,「小秋哥,你怎麼想到用驚馬這一招的?真是把大家嚇了一跳,我娘摔傷了腿,一直嚷疼,說等你回去也要揍你兩下呢。」

    話是這麼說,禿子可沒有一點記恨的意思,簡直羨慕極了。

    小秋臉更紅,撓撓頭,「臨時想到的,看見人群,一下子就想到了。」

    「可小秋哥早就想救芳芳了,還向我們求助,可惜……」二良悻悻地說,當初要不是哥哥攔著,他就跟小秋一塊成為野林鎮的「少年英雄」了,周圍的人都已經吃飽喝足,只有他一個人手裡還端著最後半扇肥大的河蚌,硬著頭皮吞下去,他絕不浪費食物,然後邊嚼邊問:「小秋哥,你怎麼想到要救芳芳?」

    禿子搶著說:「因為芳芳是小秋哥的媳婦兒。」

    芳芳整張臉都埋進手掌裡,小秋急忙搖頭,「不是不是,我……跟那個沒關係。」

    「咦,那是為什麼?行俠仗義、拔刀相助嗎?」禿子追問。

    小秋更不願意開口了,一個勁兒地搖頭,可是當芳芳從手掌後面露出滿懷好奇的目光時,他猶豫了,侷促不安地摘下無頂草帽,在身前扇了兩下,「真熱。」

    「小秋哥做了一個夢。」大良等不下去了,他是唯一的知情者,「夢到芳芳向他求助。」

    少年們同時發出怪聲,他們對情愛只有朦朦朧朧的概念,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感到好笑,小秋漲紅了臉,順手抓起一隻蚌殼擲過去,「讓你多嘴。」

    大良笑著躲過去,直起身子之後心中生出一個念頭來,大聲道:「讓小秋哥和芳芳成親吧。」

    少年們填飽了肚皮,正想做點事情宣洩過盛的精力,一塊起鬨叫好,芳芳的臉又躲在手掌後面,在一群男孩子中間她倍感孤立,極少開口說話。

    小秋頭搖得更厲害了,「不行不行,我……反正不行。」

    大良、二良兄弟倆帶頭,幾名少年一擁而上,架起小秋推向芳芳,其他人則在周圍吶喊助興,驚得森林裡的宿鳥成片地飛起。

    小秋奮力掙扎,最後將他救下的卻是二栓。

    二栓攔住歡鬧的眾人,「好了好了,到此為止吧,你們聽我的。」夥伴們住手,二栓像大人似地一手按在小秋肩膀上,說:「不用著急,你早晚會和芳芳成親的。」

    「我本來就沒著急。」小秋甩開對方的手,「不對,我不是為了成親才救芳芳的。」

    誰也不相信小秋的說法,二栓更不信,「等到了西介城,我讓我舅舅做主,替你們主持婚禮,到時才名正言順。」

    「你爹怎麼辦?他能同意嗎?」禿子擔心地說。

    「沒事,我舅舅跟我爹關係不好。」二栓鐵了心要促成這件事,令自己成為野林鎮少年的首領,就算得罪父親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二栓既然發話,沒人再堅持,圍著篝火閒聊。

    「玄符軍來啦!」樹後一個聲音大叫道,小秋和二栓幾乎同時跳了起來,緊張地四處張望。

    跑出來的是愣子,他剛才去樹後小解,決定跟大家開個玩笑。

    「你不是玄符軍,你是蠻族妖怪!」發現真相之後,二栓全速撲上去,「我才是玄符軍!」

    沒一會工夫,吃飽喝足的少年紛紛參戰,捉對打鬥,年紀最小的禿子在邊上手舞足蹈,為大家助威,芳芳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

    這是野林鎮少年常玩的遊戲,簡單而野蠻,正適合消耗過多的精力,一刻鐘之後,少年們東倒西歪地躺下睡覺,小秋和二栓還在爭論誰有資格當玄符軍。

    誰也沒帶被縟,只有芳芳枕著風婆婆準備的包袱,獨自睡在篝火的另一邊,直到完全睡著,雙手才從嘴上滑落。

    連續兩天奔波,打亂了小秋的睡眠習慣,他沒能在太陽升起之前自然醒來,而是被什麼東西拍醒,他睜開眼,發現天已經亮了,四周鳥聲啁啾,眼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小秋一骨碌爬起來,睡意全消,目瞪口呆。

    一名全身裹在盔甲裡的士兵正低頭看著他,剛剛用來拍打他的東西是黑漆漆的劍鞘。

    這是真正的玄符軍。

    小秋像是在抬頭仰望一棵大樹,只是這樹沒有一絲綠意,全身都是黑色的金屬,就連眼睛也藏在裡面,不知道是怎麼觀看外界的。

    黑甲上面鐫刻著奇怪的圖形,像是文字又像是成片升騰的雲霧,小秋曾經遠遠地望見過玄符軍士兵,當時只看到一團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上面的圖案,整個人都被震住了,呆呆地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秋是第一個醒來的,其他少年陸續被拍醒,全都嚇壞了,二栓在不清醒的狀態下試圖逃跑,被一名士兵單手拎在空中,然後狠狠摔在地上,從這之後,再沒有人反抗了。

    十一名玄符軍士兵,十一匹戰馬,將逃亡少年們團團包圍。

    雖然二栓早就提醒過此事,他們還是感到不可思議,跟所有鎮上的少年一樣,他們鬧過不少事,有一些比搶親還要嚴重,也沒有惹來玄符軍,而且是十一名,完全是一支小股部隊。

    沒人敢吱聲,少年們像一群溫順的綿羊,老老實實地擠成一堆,小秋跟芳芳挨在一起,看著那張驚恐萬分的小臉,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氣,擠到最前面,挺胸大聲道:「是我搶的人,把我抓走吧,跟他們都沒有關係,芳芳……芳芳已經嫁給我了,不能再嫁給沈家,你們把她抓回去也沒用。」

    玄符軍士兵如雕像一般沉默,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根本聽不懂少年的話。

    好一會過去,終於有一名士兵開口,十一人當中只有他從來沒有下馬,筆直地端坐在馬背上,聲音冷硬無情:「違反國法罪不容赦,你們都將受到應有的懲罰。」

    禿子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5 AM

第六章 老兵的提醒

    十名少年的右手腕上繫著細繩,連成一串,前後相隔丈餘,順著舊路往回走,就連芳芳也沒有得到優待,她走在最後面,低聲抽泣,前面就是小秋。

    哭出聲的不只她一個人,在禿子的感染下,一多半少年臉上都掛著淚痕,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一次逃亡竟然會惹來這麼大的麻煩。

    玄符軍比傳說中還要可怕,他們是大人,騎在馬上越發顯得高大,身上都配帶著長劍與盾牌,偶爾碰撞,發出的聲音令少年們心驚肉跳。

    唯一發出過聲音的那名玄符軍顯然是頭目,只有他腰上繫著紅色絲絛,從右肩斜下披著一條同樣顏色的綬帶。

    玄符軍顯然不是按個頭選拔頭目的,因為此人是十一名士兵當中最矮的一個,可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冷酷,正是在他的命令之下,少年們的手腕上被繫上細繩,像犯人一樣走在前後兩伙士兵中間。

    回程無精打采,尤其是二栓,是他出主意走小路的,結果還不到一天就落網,他後悔極了,如果再來一次,他覺得應該強迫夥伴們連夜趕路,而不是停下來吃飯休息,或者乾脆將小秋和芳芳押回野林鎮。望著那些全身烏黑的玄符軍,二栓更傾向於後一種選擇,遺憾的是他沒辦法重新選擇。

    「我爹會救我的,本來就是他報的官,對不對?」二栓小聲說,給自己一點信心,也是安慰身後的夥伴。

    「咱們這不算大罪吧?」愣子走在二栓身後,帶著哭腔問,「咱們就說……就說是小秋強迫咱們進森林的。」

    「用不著,只要說服我爹……我能做到,你們不用擔心。」二栓雖然後悔幫助小秋,這時候還沒想著要出賣他。

    楞子沮喪地點點頭,「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沮喪情緒立刻傳染了整支隊伍,禿子哭得雙肩不停抖動,深一腳淺一腳,幾乎跟不上前面的人,「我不想進牢房,我……我想撒尿。」

    「不准發出聲音。」玄符軍軍官又開口了,他顯然是個非常嚴厲的人,騎馬停在路邊,看著小犯人們一一走過,在他的命令下,少年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了。

    小秋走過去的時候抬頭掃了一眼,他心中的驚慌已經消失,恢復了觀察能力,突然有一種感覺,這位聲音冰冷的軍官好像沒有多大。

    軍官的面孔藏在盔罩後面,發現小秋居然敢抬頭觀看,威脅性地揚了一下馬鞭。

    小秋更加確定軍官並非大人了,他感到意外,一個孩子怎麼有資格指揮十名全副武裝的玄符軍士兵?接著,他開始思索逃跑計劃。

    棗紅馬還在,溫馴地跟在最後面,只要能解開繩索,帶著芳芳騎上馬,沒準能擺脫士兵們的追捕,小秋的計劃向來簡單,他仍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

    解開繩索的機會很快就有了。

    出發兩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回到官道上,少年們驚訝地發現,他們昨天走了多半天,其實並沒有進入森林多遠。

    軍官決定停下休息。

    一名士名摘下頭盔,露出飽經滄桑的堅毅面孔,「大人,咱們還是繼續趕路為好,無論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到小耳堡。」

    軍官不說話,也沒有摘下頭盔,固執地盯著敢於提出不同意見的士兵,好像受到了極大冒犯。

    老兵臉色微紅,但仍然堅持己見,這本就是他的職責,稍稍壓低聲音,頭也垂下一些,「符籙師提醒過,這裡不安全,不宜久留,昨天碰到的那位道士也說……」

    「哎呀,我知道,而且知道得還更多一些,放心吧,魔種不敢大白天露面,就算真的出來,難道咱們堂堂西介國玄符軍還打不過它?」

    少年們聽老兵說此地「不安全」都感到好笑,野林鎮最大的「魔頭」就是他們這群孩子,在玄符軍手裡跟小雞一樣老實,哪裡來的不安全?

    老兵屈服了,沖其他士兵點頭,表示可以休息。

    士兵們倒是很高興,紛紛下馬,掀開盔罩吃隨身攜帶的乾糧和水,輪流去叢林後面排泄,相互間一語不發,似乎非常忌憚那名矮矮的軍官,在他面前盡力展現士兵的嚴肅。

    軍官沒有下馬,低頭監視他捉到的犯人們,好像他們是十惡不赦的逆賊。

    禿子憋得直發抖,小秋壯起膽子,抬頭大聲對軍官說:「我要撒尿。」

    「我也要。」禿子忍了半天,連坐牢的恐懼也擋不住這種感覺。一串犯人七嘴八舌地發出同樣的呼籲,二良甚至想要一塊乾糧,看別人吃東西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

    「不得喧嘩。」軍官嚴厲地說。

    少年們不敢放肆,只有小秋仍然盯著那名軍官,「犯人也得上茅房,我們快要憋不住了。」

    軍官沉默了一會,「別人可以輪流去,你不行。」

    「為什麼?」小秋驚訝地問,他還想趁這個機會擺脫繩索執行逃跑計劃呢。

    「因為你罪行重大。」

    小秋憤怒了,四周的玄符軍沒有初看上去那麼偉岸高大,他早已重新揀回自己的倔脾氣,「芳芳不願意嫁到沈家,這也算罪行?你們一群大人,非得強迫一個小姑娘嗎?」

    軍官不屑地哼了一聲,「民間女子的婚嫁,西介國才不關心,你,是你放走十四匹官馬,還偷走一匹,這是重罪。」

    小秋張大嘴巴,他放牧的馬匹都屬於沈家,他可不知道沈家是替官府養馬。

    其他少年聽到這番話卻鬆了一口氣,愣子立刻說出心中的想法,「原來是為了官馬,那沒我們什麼事,馬都是小秋放走的。」

    「你們是從犯。」軍官一點也不客氣,「也要受到懲罰。」

    「懲罰」這個不常聽到的字眼嚇住了眾少年,他們寧可接受「教訓」、「收拾」,卻不敢想像「懲罰」會有多可怕。兩名士兵在軍官的示意下開始為犯人解開繩索,只有小秋仍被繫著,停留在玄符軍的視線範圍內。

    輪到芳芳的時候,她搖搖頭,拒絕鬆開繩索,與小秋仍然連在一起。

    小秋的第一個方案尚未執行就告失敗,他只得再想主意。

    「魔種是什麼?你們這麼害怕?我們野林鎮什麼種都有,可從來沒聽說過魔種。」

    軍官又哼了一聲,沒料到這名犯人的膽子不小,竟然敢向自己問話,他拒絕做出回答,而是下令:「把他綁得更緊一點。」一名士兵走過來,將小秋右腕上的繩索拽得更緊一些,直到勒肉才住手。「還有她。」軍官用馬鞭指著芳芳。

    「關她什麼事?」小秋擋在芳芳身前。

    「因為你的嘴不老實。」軍官很享受自己的權威,聲音裡流露出一絲得意,「這只是一點懲罰而已。」

    士兵撥開小秋,將芳芳手腕上的繩索也系得更緊。那人的力量太大了一些,芳芳輕輕地叫了一聲。小秋怒視軍官,卻不敢再說話了。

    前往叢林裡小解的少年們陸續回來,軍官默默點數,「還差一個。」

    愣子惶恐地指著叢林,「禿子,他……他在拉屎。」

    軍官鄙夷地扭過頭,邊鎮少年的粗俗語言在他聽來分外刺耳,可是等了一會最後一名犯人還是沒出來,他有點不耐煩了,「叫他出來,即刻啟程。」

    「禿子。」愣子叫道。

    「禿子!」二栓抬高聲音。

    正是午時前後,枝條低垂,連小蟲都倦怠得不肯出聲,叢林裡更是悄無聲息。

    軍官惱怒了,「把犯人抓來,重打五鞭。」

    「禿子,快滾出來。」少年們一塊叫道,希望他還來得及躲過鞭刑。

    一名士兵邁著大步走向叢林,對這趟任務很不開心,即使沒有軍官的命令,他也要狠狠教訓一下這名少年。

    士兵進入叢林,枝條的晃動很快停止,裡面卻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少年們面面相覷,禿子如此膽大,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

    玄符軍卻另有想法,九名士兵幾乎同時拔出長劍,並且從馬背上取下盾牌,並肩站立,面朝叢林。

    軍官似乎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陣勢,略顯緊張,勒住韁繩,控馬原地轉了一圈,「再去兩個人。」

    兩名士兵領命動身,步步謹慎,相隔七八步距離,剛走出幾步,又停住了。叢林樹隙地裡露出一張小臉,正是那名不肯出來的犯人。

    禿子笑嘻嘻地看著眾人,沒有說話,只是不住點頭,好像在招喚夥伴過去觀看好玩的東西,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根本沒將玄符軍士兵當回事。

    這可不是少年們記憶中的禿子。

    軍官看到人,慌張頓消,怒氣勃發,「大膽犯人,不想活了嗎?」

    老兵扭過頭,對軍官說:「不對勁兒,小心……」

    前面的兩名士兵繼續向叢林逼近,左手執盾,右手高舉長劍,如臨大敵。

    禿子仍然滿面笑容,頭點得更頻繁了,他在鼓勵士兵接近。

    兩名士兵消失得頗為突然,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拽,張開雙臂撲進叢林,劍盾掉在地上。

    「獸妖!」一名士兵大聲道,不等軍官下令,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以劍擊盾,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叢林逼近,目標不是笑嘻嘻的禿子,而是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

    在他們身後,軍官勒馬倒退,幾步之後才鎮定下來,也拔出長劍舉起橢圓大盾,卻沒敢前進。

    野林鎮的少年們沒太明白獸妖的含義,那明明是眾人熟識的禿子,而且他們剛剛也在叢林裡待過,哪裡來的「妖怪」?

    小秋心中卻是一震,猛然想起橋邊道士的提醒——遠離妖魔。

    就在少年們毫無准的情況下,妖魔真的出現了,一隻碩大無比的蛇頭從叢林裡顯露出來,它顯然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因此捨棄花招,要直接與玄符軍士兵對抗了。

    蛇頭高懸在半空中,黃色的眼珠俯視著人類,顎中的兩枚巨齒幾乎跟玄符軍的劍一樣長、一樣鋒利。

    打眼的一瞬間,小秋覺得自己看到一道綠光在蛇眼裡閃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5 AM

第七章 暈倒的軍官

    小秋跑得飛快,兩條腿都快不屬於自己了,那隻巨大的蛇頭好像就追在身後,長長的蛇信緊緊貼著後背。

    他是名膽大的少年,可也沒見過這種情景,野林鎮是偏遠平靜的小地方,妖魔到了這裡只剩下荒誕不經的傳說,第一次顯露實體,怎能不令人魂飛魄散?

    柔韌的枝條抽打著臉頰,地面儘是盤根錯節的障礙,這些都阻擋不住小秋,他拚命向前跑,不分東南西北,不管前面有沒有路,不知道多久之後,他才猛然察覺到自己身後還有一個人。

    芳芳跟他一塊飛奔,速度快得一點也不像家教甚嚴的先生家女兒,她也沒有更多選擇,兩人的右手腕還連在一起,一條長長的繩子拖在身後,奇蹟般地竟然沒有纏在樹上。

    小秋扭頭,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有放慢速度,因為太過驚駭,他們的眼神裡反而沒有任何情緒,好像只是偶然跑到一塊的陌生人。

    腳下一空,兩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已經同時向山坡下面滾落。

    這是一條長長的背陰斜坡,堆滿多年積累的新老樹葉,散發出森林中特有的腐爛香氣,身體滾在上面倒是頗為柔軟。

    終於到底,小秋和芳芳一前一後坐在地上,暈頭轉向,身上沾滿了泥土與敗葉,兩人喘著粗氣,又互相看了一眼,誰也站不起來。

    好在後面沒有巨蛇追來,小秋壯起膽回頭望去,只見厚厚一層殘枝枯葉,頭頂靜悄悄的,他稍稍鬆了口氣,心裡的恐慌卻沒有減輕多少。

    芳芳嚇呆了,眼睛一直盯著小秋,等到呼吸稍微均勻一些,她突然問:「你真的夢到我了?」

    「啊?」小秋一時沒弄懂芳芳的意思,想了一會才記起來大良昨晚洩密,說他曾經夢到芳芳向自己求助,可他不明白生死關頭芳芳問這個做什麼,「是……我夢……」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一片沙沙響聲,小秋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抱住芳芳,和身滾了幾圈,躲在最近的一棵大樹後面。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驚恐地向斜坡窺望。

    撲通,一個人跌落在坡底,是二栓,呆頭呆腦,跟小秋、芳芳剛才一樣,只能坐著,站不起來。

    撲通撲通……接二連三有人從上面滾下來,野林鎮的少年像熟透的果子一樣紛紛墜落。

    小秋心中稍安,居然能站起來了,拉著芳芳從樹後轉出來,問:「大蛇沒追來吧?」

    就這麼簡單一句話,差點令少年們陷入癲狂,一半人跳了起來,一半人趴在地上抱頭髮抖,狠不得將腦袋埋進爛樹葉當中。

    當發現說話者是小秋,少年們又軟了下去,倒在地上,四肢伸展著躺下。

    「你倆跑得真快。」二栓說,半是疑惑半是敬佩。

    「大蛇呢?」小秋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一直跑,沒回過頭。」大良氣喘吁吁地說,臉色蒼白。

    小秋查點人頭,「大良、二良、二栓、愣子、小狗、小順、柱子,都在,就差……禿子。」

    大良顫聲說:「禿子、禿子不會被大蛇殺死了吧?」

    「他明明在樹後衝咱們笑,應該沒死吧。」二栓不太肯定地說,禿子的笑容實在太詭異,是個不祥之兆。

    「玄符軍還在後面,他們能打過大蛇。」小秋也不太肯定,回想起來,那條蛇實在太大了,似乎能將整個野林鎮吞下。

    少年們點頭,與其說是同意小秋的猜測,不如說是給自己一點信心,他們寧願當玄符軍的犯人,也不想成為大蛇的午餐。

    「咱們不能停在這兒,還得跑遠一點。」小秋說,玄符軍就算打敗大蛇,也要捉人問罪,他希望再也見不著那群黑甲士兵。

    少年們只想遠離大蛇,於是一個攙扶一個,勉強站起,他們不知道身處森林何處,更不認得路徑,正七嘴八舌出主意,坡上再次傳來聲響。

    一匹馬高高飛在空中,落地之後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從馬背上摔下一名騎士,騎士慘叫一聲,一路翻滾,跌在少年們面前,那匹馬沒有理睬主人,自顧跑走了。

    是那名嚴厲的軍官,全身仍然裹在漆黑的甲冑裡,臉朝下躺在那裡,不知死活。

    少年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不知如何處理這個意外。

    軍官動了一下,從盔罩裡傳出一聲**。

    小秋第一個反應過來,縱身欲撲,抬起手臂才發現自己仍握著芳芳的手,兩人右臂被繩索連著,芳芳只能站在他身後。小秋張嘴去咬繩結,可那是玄符軍士兵用力繫緊的,十多歲的少年根本啃不動。

    大良、二良兄弟倆最先撲上去,二栓等人緊隨其後,幾個人一塊動手,按腿的按腿,壓身的壓身,將軍官制伏,二良手快,將頭盔掀開。

    「咦,原來也是個半大小子。」

    野林鎮少年對軍官的最後一點敬畏之情消失了,七手八腳地將軍官全身黑甲扒下來。

    二栓歡呼一聲,他手疾眼快搶到了軍官腰上的長劍,立刻拔出來,對著陽光細細觀賞,向夥伴們炫耀,對蛇妖的恐懼忘掉一多半。

    少年們圍上來觀賞,劍長三尺,劍刃雪白,劍身卻是黑色的,形成極鮮明的對比。

    「上面刻著字。」大良豔羨地說。

    果然,黑色劍身上刻著一排古怪文字,筆劃極細,若非衝著陽光,還真不容易看到,可是誰也認不出文字的具體內容。

    「芳芳識字多,讓她看看寫的是什麼。」大良說。

    二栓雙手握劍,平舉在腰前。

    芳芳從小秋身後走出來,低頭看了一會,小聲說:「我也不認識,這可能是符籙。」

    少年們若有所悟地點頭,「那這把劍肯定非常貴重。」二栓臉上發亮,「我聽說寫在紙上的最普通符籙都能賣十幾兩銀子,這柄劍怎麼也得值上百兩吧。」

    上百兩銀子在野林鎮少年們眼裡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幾乎夠花一輩子,於是嘖嘖稱讚,甚至不關心符籙到底是什麼東西。

    「讓開,我要試試這把劍,小秋、芳芳,你們離遠一點,我把繩子斬斷。」

    眾人立刻散開,小秋與芳芳還是一前一後,將連接兩人的繩子儘量拉直。

    二栓雙手高高舉起長劍,奮力劈下去,繩子應聲而斷,他向前猛衝一步,險些摔倒,他一點也不在意,「真是好劍,我都沒感到繩子的阻力。」

    「他身上沒準還有好東西。」大良指著地上的軍官,這回他第一個沖上去,開始仔細搜查。

    小秋重獲自由,也跟其他少年一塊參與搜身行動,芳芳留在原地,耐心地解手腕上的繩結,二栓也沒動,他正在欣賞到手的長劍,別的都不在乎。

    沒一會工夫,少年們將軍官的裝備瓜分一空,頭盔、黑甲各部件、絲絛、綬帶、皮囊,還有藏在甲衣內的一些小物什,都有了新主人。

    二良歡呼一聲,他找到一套打火裝備,精緻小巧,比他自己攜帶的好多了。

    小秋晚了一步,但是眼睛尖,居然搜到一柄匕首,匕首看上去很平常,手柄是木製的,可是拔出鞘之後卻讓大家眼前一亮,刃身上鑲嵌著一枚扁扁的橢圓形紅色寶石,光芒四射,就算對珠寶一無所知的人,也能看出它價值不菲。

    小秋將右腕上的繩子挑開,然後幫芳芳擺脫繩索,心裡非常高興,因為這柄匕首不只好看,也很鋒利。

    愣子是唯一不滿的人,他只搶到頭盔,戴在頭上,結果什麼也看不到,「玄符軍戴著沒事,我怎麼成瞎子啦。」

    大良手裡握著一疊紙,大概十餘張,翻來翻去,「這是符籙嗎?能值幾個錢?」

    二栓瞥了一眼,「瞧上面的筆劃,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值錢,留著擦屁股吧。」

    大良可捨不得,小心翼翼地藏在懷裡。

    人人都在欣賞搶到的好東西,只有芳芳例外,所以她第一個看到軍官坐起來。

    軍官也是一名少年,看樣子不比小秋等人大多少,眉清目秀,貼身的衣裳細密柔軟,就算是野林鎮最富裕的沈家也拿不出幾件。

    他這時的神情一點也不嚴厲,滿臉惶惑,低頭看了一眼沒有甲冑的身體,眉頭微皺,突然一躍而起,拔腿就跑。

    芳芳叫出了聲,少年們再次一擁而上,小秋跑在最前面,一縱將軍官撲倒在地,死死壓住,叫道:「拿繩子來。」

    繩子還剩下好長一截,小秋動手將軍官雙手縛在身後。

    軍官轉過身,吐出嘴裡的枯葉,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沒有被蛇妖吞在肚子裡,而是落入一群窮小子手裡,「放了我。」他命令道。

    沒有黑色甲冑的掩護,他的聲音立刻顯得稚嫩,嚇不住野林鎮少年了。

    「我宣佈,從現在起你是我們的犯人。」小秋晃著匕首,「說,什麼是魔種?那條大蛇怎麼會跑來野林鎮附近?」

    「你們知道我是誰?」軍官使勁搖晃身體,聲音裡充滿蔑視與威脅,沒有回答小秋的疑問。

    「你是一個笨蛋。」小秋揪著軍官的衣襟,「還是一個膽小鬼,其他玄符軍呢?大蛇呢?你是軍官,自己逃跑了嗎?」

    少年軍官臉色驟變,「蛇妖!蛇妖就在後面,快把東西還給我。」

    沒人肯將到手的寶貝物歸還主,野林鎮民風純樸,再過幾年,少年們在父輩的影響和教訓之下也會變得遵紀守法,現在的他們只服從最直接最簡單的規矩:誰搶到了,東西就歸誰。

    「魔種……魔種是非常可怕的東西。」軍官說,希望能用恐懼說服這群野蠻的少年,「只要碰到一丁點魔種,野獸會立刻變成妖怪,人類……會失去本性,六親不認,感覺不到疼痛,能自己把自己吃掉……」

    軍官做出誇張的表情,將野林鎮少年們著實嚇了一跳,彷彿是為了驗證他的說法,坡頂再次傳來響聲,很快,一隻空空的黑色頭盔滾落下來,裡裡外外沾滿了血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6 AM

第八章 紙符

    少年們拔腿就跑,仍然分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向下坡跑,這樣可以節省一些體力。小秋、大良、二良三個人從小在樹林裡放牧,對地形更瞭解一些,因此跑在最前面。

    不知過去多久,連身體最靈活的小秋也跑不動了,一頭倒在地上,就算大蛇這時出現在頭頂,張嘴準備吃人,他也不想動彈。

    大良、二良跟著栽倒,張著嘴喘息。

    芳芳竟然沒有落下,她被一股力量支撐著,一直沒離開小秋五步之外,臉色白得嚇人,卻沒有摔倒,而是慢慢坐下。

    接下來趕到的是那名少年軍官,他的雙手被綁縛,可是身上沒有盔甲拖累,求生慾望強,跑得比大多數少年都要快。

    沒過多久其他人也追上來了,那些沉重的「戰利品」大都在半路上被丟棄了。最後一個是二栓,他仍然拽著那柄長劍,死活不肯鬆手。

    他們已經進入密林深處,地面幾乎不長野草,只有厚厚一層枯葉,抬頭不見天日,外面隱約已是黃昏。

    這裡更像是妖魔喜歡出沒的地方,可是誰也沒有提出轉移的意見。

    過了許久,二良第一個說話了,「我快要餓死了。」

    他提醒了大家這世上還有比蛇妖更真實的痛苦,幾個肚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接二連三發出咕咕的聲響。

    即使是慣常在林中闖蕩的小秋,在這種荒涼的密林當中也找不著可吃的野果,他勉強站起身,四處望瞭望,「咱們得先找到那條小河。」

    二栓坐在地上直搖頭,「怎麼找啊?」

    「大家分別朝不同方向走,一路做記號,一會再回來,沒準能有發現。」小秋想出個主意。

    愣子頭搖得更快,「我可不單獨走,那條蛇……咱們都不夠給它塞牙縫的。」

    提起巨大的蛇妖,少年們警醒了,沒人敢於獨走一個方向,兩三個人也不行,他們只想待在一起。

    少年軍官這時已經沒有半分威嚴,順滑的衣裳損壞得比別人都厲害,臉上全是汗水與泥土,眼神裡卻仍然帶著不屑,「現在知道蛇妖的可怕了吧,我有辦法安全走出森林。」

    「你?」小秋叉腰站在他面前,「你有辦法早就自己逃跑了。」

    軍官站起身,個頭跟小秋差不多,看上去不是特別結實,「那是因為我的東西被你們搶走了。」

    「那不是搶,你是犯人,東西當然歸我們,就像你把我們抓起來的時候,不也將我們的東西都拿走了?」小秋立刻加以反駁,他的說法得到少年們一致同意,就算「戰利品」已經丟棄,他們也堅持自己樸素的權利。

    軍官有一肚子話,最後化為一聲短促的哼,他向來將自己當成大人看待,不屑於跟小孩子爭論,「好吧,東西歸你們,可你們會用嗎?」他的目光掃視,落在大良身上,「那些紙符還在嗎?」

    「紙符?」大良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那摞紙張,「這叫紙符?值多少錢?」

    軍官沒回答大良的問題,目光在小秋和二栓身上轉來轉去,判斷誰才是這群孩子的頭目,最後對小秋說:「把紙符還給我,我帶你們避開蛇妖走出森林。我瞧那條蛇妖有點古怪,沒準已經被魔種侵襲了,離他越遠越好。」

    「你一開始怎麼不用紙符?」小秋對這名少年懷著深深的警惕,而且記得他對自己和芳芳的兇狠態度。

    軍官髒髒的臉上神色不變,「嗯……紙符只能用來躲避妖魔,不能用來殺死妖魔。把它們還給我,蛇妖早晚會追上來,這裡不是久留之地。」

    小秋向大良伸出手,「給我。」

    大良有點猶豫,「好幾張呢,都給你?」

    「暫時放在我這兒,以後還是你的。」

    大良這才放心地交給小秋。

    小秋數了一下,十二張紙符,紙張白中透著淡黃,上面的符籙倒是漆黑,彷彿剛寫出來一樣清新,正常文字他都不認得幾個,更不用說玄奧的符籙了,「告訴我用哪一張、怎麼用?」

    軍官笑了,「你在開玩笑,就算是最普通的符籙,像你們這樣的人也用不了,況且我這些還都是高品質的紙符……」

    「我們這樣的人怎麼了?比你少胳膊少腿?你不一樣被我們抓住當犯人了?」

    軍官慢慢搖頭,可是看到周圍的目光不太友善,他改口了,「第三張是隱身符,第七張是指南符,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上下一甩,別太用力,紙符要是能燒著,就能釋放出法術,燒不著——那就是你不能了。」

    小秋先揀出第七張,照著軍官說的方法甩了幾次,紙符只是嘩啦一響,連點火星都沒飛出來。

    「我來試試。」二良說,結果還是一樣,少年們輪流嘗試,紙符倒是頗為結實,沒有分毫損壞,就是沒像軍官所說的那樣燃燒起來。

    芳芳從小秋身後探出頭,小聲說:「紙符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你知道方法?」二栓正甩得不耐煩,將紙符遞給芳芳。

    芳芳沒有接,「我也不會,但我看過一本書,裡面說紙符好像要用什麼祭火把它燒掉,不需要甩來甩去。」

    二栓轉向軍官,惡狠狠地說:「騙人很好玩吧?把祭火交出來。」

    軍官的把戲被當場拆穿,他一點也不在意,以教訓人的口吻說:「祭火是交不出來的,只能自己學自己用,像你們……聰明一點的話大概也要用十年時間學會吧。」

    二栓一拳擊出,將軍官打翻在上,隨後騎在他身上,雙拳輪流狠揍,「讓你騙人……」

    少年們都呆住了,芳芳嚇得又縮在小秋身後,好一會大良等人才圍上去將二栓強行拉開。

    二栓最後還踢了一腳,又說了一句「讓你騙人」。

    軍官一動不動,二良彎腰看了一會,抬頭膽怯地小聲說:「好像死了。」

    一說到「死」字,氣氛立刻變了,就連二栓也有點害怕,吞了吞口水,嘴裡嘟囔著,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大良在軍官鼻口探了一下,「還有氣,暈過去了。」

    二栓惱怒地還要上去揍人,被夥伴死死拽住。

    「先休息,等他醒了再說。」小秋說。

    少年們分成兩伙,小秋、芳芳、大良、二良坐在一邊,二栓、愣子、小狗、柱子、小順坐在另一邊,他們本來就不在一塊玩,這時又有點生分了。

    天色越來越暗,真正的黑夜降臨,四周寂靜無聲,森林更加顯得心懷叵測,小秋騰地站起身,「先把火生起來。」

    少年們茫然無措,正等著有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聞言立刻起身,就在附近找些枯枝,聚在一堆,二良拿出新到手的打火器具,用火鐮在火石上使勁敲打,點燃火絨,雙手護著,小心地點起篝火。

    火苗漸漸旺盛,熱量與火光驅散了少年們心中許多恐懼,但還是沒人願意說話,也沒人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你們這是在找死嗎?」軍官終於甦醒,第一句話就充滿鄙夷,那頓揍好像對他沒有產生任何效果。

    「你說啥?」二栓舉起拳頭晃了兩下。

    軍官已經坐起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昨天晚上就是火光洩露你們的行蹤,沒想到你們一點記性也沒有,在這林子裡生火,老遠就能看見,你們是在邀請蛇妖過來嗎?」

    二栓無話可說,小秋再次跳起來,將篝火踢翻,燃燒的枯枝碰到潮濕的地面,很快熄滅了。

    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怪聲,像是河水冒泡,又像是野獸低吼。

    野林鎮的少年再也不分夥了,緊張地聚成一團,躲在一棵粗大的樹後,二栓緊緊握著手裡的長劍,心想非得讓所有人都承認自己是首領不可。

    軍官沒想到自己的猜測居然這麼快應驗,跳起來,搖搖擺擺地加入到少年們中間。

    森林裡夜色深厚,只能看見幾丈遠,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遠處有一個龐然大物正在逐漸接近,越來越近,然後它停住了,又發出跟剛才一樣的怪聲。

    小秋跑出去,在眾人不可理解的目光中衝向怪物,沒一會,牽著一匹馬走回來,「是棗紅馬,我真是嚇傻了,連它的聲音也沒聽出來。」

    棗紅馬親暱地在小秋頭上蹭來蹭去,背上還帶著風婆婆送給芳芳的兩個包袱。

    少年們都走出來,圍著棗紅馬站立,能在密林裡看見熟悉的動物,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安慰,當芳芳從包袱裡搜出幾塊剩餘的乾糧時,大家簡直要歡呼了。

    乾糧平分下去,雖然遠遠不夠填飽肚皮,但是他們的心沒那麼慌了。

    小秋甚至分給軍官一塊乾糧,並用匕首割斷他手上的繩索,「吃完乾糧,帶我們出森林。」

    「太晚了。」軍官聞了聞不認識的乾糧,露出厭惡的表情,好在天黑,沒人注意到,「指南符只能指明方向,天太黑,咱們沒法行走,等明天早晨吧。」

    小秋沒意見,其他人也不反對,他們都累壞了,背靠大樹坐著,沒心思聊天,慢慢入睡。

    小秋臨睡前對軍官說:「別想逃跑。」

    「我不認識路,也沒有紙符幫助,能往哪跑?」軍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很真誠。

    野林鎮的少年都很單純,沒有多少防人之心,即使在恐懼中也睡得非常踏實,小秋和芳芳身體慢慢傾斜,最後頭靠著頭。

    軍官可睡不著,他對睡覺的地方是有要求的,而且他還藏著一個計劃。

    半夜時分,軍官悄悄起身,輕輕活動兩下,躡手躡腳地走近小秋,觀察了一會,發現很難盜回紙符,只得放棄,轉而走向棗紅馬。

    老馬識途,有了這匹馬,還用什麼紙符?軍官暗自恥笑這群少年的愚蠢。

    棗紅馬性子溫馴,即使是陌生人接近,它也不在意。

    軍官抓住韁繩,回頭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們,心想很快這些鄉下小子就會明白他們犯下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尤其是那個敢打自己的二栓和語氣很橫的小秋。

    他熟練地跳上馬背,正要催馬逃跑,突然看見左前方十幾步遠露出一個東西來。

    是白天不肯從叢林裡走出來的少年,別人都叫他「禿子」,此時此刻,正衝軍官笑嘻嘻,好像跟他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

    軍官覺得體內的血液瞬間冷成了冰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7 AM

第九章 蛇妖的凝視

    少年軍官屏住呼吸,這並不難,因為他壓根連怎麼呼吸都給忘記了。

    禿子衝他笑了一會,發現沒有效果,縮回樹後。很快,樹後又露出另一副面孔來,軍官認得此人,這是他帶來的一名老兵副手,雖然不記得姓名,但相貌是不會錯的,唯一古怪的是他也笑嘻嘻的,不住點頭,沒有半分玄符軍的威嚴。

    軍官還是不動,樹後的面孔因此不停地更換,彷彿非要用這種方法將他吸引過去。

    此前,軍官拋下士兵獨自逃跑,並沒有看到拚殺的現場,可他這時非常肯定,這些對他嬉笑的面孔只剩下頭顱。

    一想到十餘顆孤零零的頭顱在輪流衝自己微笑,軍官的忍耐馬上就到頭了,失聲尖叫,一個跟頭跌落,棗紅馬被嚇了一跳,躥出幾步,又停下了,它一點也沒察覺到危險。

    尖叫聲驚醒了所有人,小秋跟芳芳的頭撞在了一起,痛得兩人也同時叫了一聲。

    少年們亂成一團,暈頭暈腦地好一會才看到還在尖叫的軍官。

    那些輪流出現的頭顱終於失去耐心,引誘不成,背後的操縱者露出了真面目,兩三丈高的地方,巨大的蛇首懸浮在空中,兩隻燈籠大小的黃眼閃爍著冷冷的光芒。

    這回沒有玄符軍士兵打前陣了,蛇妖似乎也知道這是一群沒有多少戰鬥力的人類,慢慢降低高度,對著他們挨個打量。

    少年軍官終於止住尖叫,不到一天工夫,第三次暈倒。

    野林鎮的少年們曾經兩次跑逃,可這一次在蛇妖的直接注視下,他們的腿都像是僵住了,一下也動不了,只能乖乖站在原地,極度的恐慌導致腦子裡一片麻木。

    蛇妖圍著少年們爬行,接近頭尾相連的時候停止,將他們圈在身體裡,然後繼續盯著人類,沖每個人都吐出長長的蛇信,似乎在尋找什麼。

    少年們能開口了,二良最先想到一種可能,顫聲說:「它白天吃飽了,現在把咱們圍起來,留著當早點呢。」

    這樣的景象將大家嚇得不輕,愣子比別人都要胖一點,聽到這話尤其害怕,緊緊靠在二栓身邊,「怎麼辦?要不咱們把你家的棗紅馬交出去吧。」

    蛇妖對更龐大的食物竟然不感興趣,棗紅馬被圈在了外面,它跑遠了一些,到處嗅聞尋找青草,沒有拋棄主人,可以也沒想過要挽救主人。

    二栓乾嚥口水,將長劍藏在身後,低聲說:「找準機會,能跑就跑。」

    望著夜色中比自己還要高的蛇身,少年們想不出來怎麼才能有機會逃命。

    「它在抓俘虜。」小秋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蛇妖的巨首漸漸低垂,最後離地面只有數尺,目光與少年們平行,嘴裡發出噝噝的響聲,像是在下達某種命令。

    小秋邁出一步,少年們緊張得聚攏在一起,心裡卻也敬佩不已。

    「我。」小秋與蛇妖的碩大圓眼對視,努力做到不眨眼,伸手指著自己,隨後又指向不遠處暈倒的軍官,「把他弄醒,然後我們跟你一塊走。」

    蛇妖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小小人類說出的話,然後點了點頭,竟然聽懂了。

    愣子握住二栓的胳膊,「小秋什麼意思?跟它走?要去哪啊?」

    二栓掙脫愣子的手,沖夥伴們微微眨眼,示意他們不要害怕,小秋自有主意。

    小秋慢慢走向軍官。

    軍官正好暈倒在蛇妖身體中段附近,小秋背對蛇首,跪在地上用力推搡。

    軍官緩緩睜開雙眼,先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小秋,然後發現了身邊巨大而滑膩的蛇身,騰地坐起來,張大嘴又要尖叫。

    小秋一把摀住軍官的嘴,「別叫了,有什麼用?」

    軍官的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勉強點點頭。

    「你現在冷靜了?」

    軍官再次點頭。

    「能站起來嗎?」

    軍官仍然點頭。

    小秋挪開捂嘴的手,另一手順勢將一摞紙符塞給軍官。

    軍官一愣,明白了小秋的用意,他終於拿回了自己的護身紙符,可是卻沒有使用的勇氣,「我的腿……」

    小秋扶著軍官站起來,抓住他的肩膀晃了兩下,「好點沒有?能不能走路?」

    軍官先是點頭,接著搖頭,甚至不敢看蛇妖一眼。

    小秋真想跟二栓一樣狠狠揍軍官一頓,堂堂玄符軍成員,面對犯人時嚴厲而冷酷,需要他出頭的時候卻嚇得跟綿羊似的,比野林鎮膽子最小的少年還不如,芳芳是一個女孩子,也沒像他這樣無能。

    蛇妖的頭移了過來,停在數尺之外觀察這兩名人類,軍官嚇得又要癱倒,小秋一把扶住他,然後儘可能擋在前面,不讓蛇妖看到那摞紙符

    「你要是動不了,就只好先把你送給它填肚子了。」小秋說,右手暗自握住那柄匕首,無路可走的時候他反而不怎麼害怕,反正不會坐以待斃。

    軍官則在極度恐慌之後找回了鎮定,「我能動了,別、別把我給它。」

    小秋邁出一步,面對比他還要高的蛇首,大聲說:「要去哪?這就出發嗎?」

    蛇首慢慢抬起,上升到一丈餘高時停下,低頭看著渺小的人類,燈籠般的黃眼珠裡詭異地閃過一道綠光,從左向右移動,很快消失,接著,它張開了嘴,露出長長的尖牙和深不可測的黑洞。

    「它在幹嘛?不是要抓俘虜嗎?」小秋疑惑地問。

    軍官是唯一對妖魔稍有瞭解的人,剛剛聚集起來的勇氣又有脫身而去的意思,「它不是要帶咱們走,它是要吸取人類精髓修煉妖體,所以它要讓咱們都活著,因為只有活人……」

    他說不下去了,恨不得再次暈倒,好讓蛇妖對自己不感興趣。

    小秋心裡其實很害怕,可這害怕沒有讓他失去膽量,反而生出一股絕境中的鬥志,猛然拔出匕首,衝著頭頂的黑洞高聲吶喊,擺出架勢準備迎敵。

    蛇妖不為所動,獵物越活潑修煉妖體的效果越好。

    小秋的勇猛舉動對被圍困的少年們卻是一種激勵,二栓雙手舉起身後的長劍,邁開大步衝向最近的蛇身,發出的吶喊比小秋還要響亮。

    二栓一劍砍在蛇身上,希望開出一條通道來,砰的一聲,鋒利的符籙劍連一枚鱗片都沒砍下來,反而被彈到空中,重重落在地上,二栓自有一股狠勁兒,沒有了兵器,撲上蛇身張嘴就咬。

    蛇妖對這樣的攻擊毫不在意,張著大嘴奔向最近的人類。

    黑洞越來越近,小秋還在大聲吶喊,在他身後,軍官終於積聚起足夠的勇氣,右手向上一揚,「輪空斬!」

    一道車輪似的白光從軍官手裡極速飛起,直奔蛇妖的黃色眼珠。

    這可不是小鎮少年的奮力一擊,而是西介國第一等紙符發出的強大力量,蛇妖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招,蛇首一擺,讓過了那道光。

    蛇妖竟然做出躲避的動作,這讓軍官信心倍增,右手不停,發出一道又一道紙符,嘴裡大叫大嚷,儘是「百步擊」、「爆冰神刺」一類的名字,卻沒有他此前提過的隱身符和指南符。

    小秋倒沒想到這件事,只是覺得軍官出招太快了些,而且沒有準頭,十餘道紙符發出,只是令蛇首抬高了一些,一下也沒擊中。

    「打蛇身!打蛇身!」小秋大聲提醒,可是軍官就像瘋了一樣,根本停不下來,直到兩手空空才張嘴結舌地看著小秋,「沒、沒了。」

    蛇妖被惹怒了,蛇首在空中晃了兩下,猛地俯衝下來,打算速戰速決。

    同一時刻,小秋也做出了動作,撲到蛇身上,緊握匕首用力刺下,明知此舉無用,還是不肯就此退讓。

    噗!

    這一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穿透鱗片,扎進了蛇身。

    蛇妖更加意外,匕首雖然不長,它卻有點忌憚,蛇首再次上升,身子劇烈地搖擺,將小秋連同匕首一塊甩了出去。

    「對,用匕首!用匕首!這是殺過妖怪的寶物。」軍官叫道,剛剛想起這匕首就是自己的東西,是一件頗有來歷的神奇之物,一邊嘴裡說著,一邊手腳並用向後面跑去,希望離蛇首遠一點。

    小秋從地上爬起來,一擊見效,他的膽氣更壯了,大喝一聲又沖了過去。

    後面的二栓怔了一會,跑出幾步,揀起地上的長劍,同樣大喝一聲,跟在小秋身後攻向蛇首。

    爭奪野林鎮少年首領位置的慾望壓過了一切恐懼,就算前面是萬丈深淵,二栓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去。

    其他少年也大叫起來,他們仍然不敢動,助威聲卻不留餘力,聲嘶力竭,好幾個人臉憋得通紅也不肯停歇。

    尖銳的聲音匯成一片,倒也有幾分高亢入云的氣勢,對面的蛇妖似乎被鎮住了,兩隻黃眼向後縮回數尺,隨後迅速改變方向,竟然有要逃走的意思。

    小秋和二栓信心倍增,也不想十名玄符軍士兵都打不過的蛇妖,怎麼可能害怕兩個孩子,反而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蛇妖真的要逃,而且是慌不擇路地逃,圍著一棵大樹繞了一圈,幾乎與樹幹同樣粗的蛇身像一座會移動的小山,從兩名膽大少年面前滑過,最後尾尖一掃,將兩人拍出十幾步遠。

    小秋覺得有東西落在自己懷裡,順手抱住,落地之後低頭看去,竟然是禿子的頭顱,臉上還凝固著滑稽的笑容,小秋汗毛直豎,本能地雙手用力向後一拋,禿子剩餘的最後一部分就這麼被丟棄了。

    小秋和二栓如此輕易地被擊飛,少年們的吶喊聲變弱了,這時才恍然明白,嚇退蛇妖的另有其人。

    「叮……」

    銅鈴聲驟響,一道光斜斜從天而降,正落在蛇妖與少年們之間,光芒散去,顯露出來的是一個人,除了芳芳和軍官,其他少年都認得的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8 AM

第十章 法師與魔種

    光芒落地消散,一名藍衣道士站在蛇妖與少年們之間,正是那名曾經在河邊出現過的怪人,小秋等人對他印象深刻。

    道士左手高舉銅鈴,劇烈晃動,上一次這聲音令少年們驚慌不已,此時此刻卻覺得分外悅耳,急迫的鈴聲不只帶來信心,還給予他們膽量。

    巨大的蛇妖卻對鈴聲極為厭惡,東奔西突,最後又繞回原位,好像突然間失去了方向感,然後它憤怒了,不再逃避,而是高高昂起蛇首,張開上下顎,露出刀劍一般的利齒,鞭子似的蛇信吞吐不停。

    它要發起一次不顧一切的攻擊,首先派出來的是一隊前鋒。

    蛇妖背上的鱗片像波浪一樣掀起,從裡面跳出十幾顆頭顱,在空中蹦蹦跳跳地衝向藍衣道士,臉色各異,其中幾顆顯然已經死去很久。

    少年軍官又看到了自己的十名部名下,嚇得躲在小秋身後簌簌發抖。

    小秋的心也揪緊了,要不是此前已經近身見識過蛇妖的可怕,他大概也會嚇得呆住,現在他只有一個想法:自己曾經將禿子的頭顱扔掉,這件事絕不可告訴任何人。

    藍衣道士面對蛇妖的伎倆毫無懼色,左手銅鈴晃得更快,聲音連成一片,如同一條實實在在的繩索,將蛇妖緊緊束住,然後兩腿微彎,以一種奇特的步伐向左側移動,每一步都如同背負千鈞,右手舉在肩上,食、中指併攏,另三指彎曲,不停地在空中划來划去。

    少年們看得莫名其妙,可蛇妖卻像是遭到沉重打擊,頭顱一顆接一顆地爆裂,發出瓜果熟透的響聲,落地之後只有一堆粉末,沒有丁點血跡,蛇首東躲西藏,被迫高高昂起,越來越高,最後衝出樹冠之上。

    月光透過縫隙散落下來,少年們齊聲驚呼,他們看到了終生難忘的景象:粗壯的蛇身上已經被刺出十幾個窟窿,向外噴射大量血液,像是一株正在生長的巨大青苗。

    蛇妖的反抗結束了,它輕易殺死了十名玄符軍士兵,卻鬥不過一名道士。

    蛇身轟然委頓,大量鮮血迅速滲入鬆軟的泥土裡。

    鈴聲也隨之停止,道士垂下手臂,銅鈴不知去向,他轉過身,右手多了一盞小小的油燈,走出幾步,將油燈順手掛在一根樹枝上,站在燈光中對少年們說:「我叫李越池,龐山五行法師,專職斬妖除魔。」

    這幾句再簡單不過的自我介紹,將在少年們心中生根發芽,對他們的未來產生深遠影響,就連那名少年軍官也不例外,他躲在小秋身後,呆呆地望著道士,心底翻騰著前所未有的崇敬。

    「你……你是來救我們的?」二栓開口問道,聲音謙卑而隨和,比面對父親還要恭敬。

    李越池搖下頭,指著身後的巨蛇屍體,「我是為它而來,我追蹤它整整一個月,兩天前它還只有三尺長,現在……唉。你們收拾一下,待會跟我走。」

    沒什麼可收拾的,少年們立刻筆直地站好,只有小秋跑去牽回棗紅馬,它出奇地鎮定,對剛剛發生的斬妖場景沒有顯露出一點吃驚,倒不是它膽子大,而是太老了,老到全部心思都集中在美味的青草上。

    李越池沒有立刻出發,轉身走到蛇屍邊上,打量了一會,挽起袖子,像鄉下的長工一樣,雙手拽住蛇尾,向空地拖行,很快蛇屍被擺成了一字。

    少年們再一次驚呼,蛇屍長得不可思議,掛在樹枝上的油燈只能映照出短短一截。

    「比鎮裡的橋還長。」小秋說。

    「比二栓家的屋子還要長。」二良說。

    「比鎮上的街還長。」二栓說,他的用語太誇張了,可是沒有人出聲反對,少年們都決定今後就用這個比喻向鎮上的親朋好友吹噓。

    只有少年軍官不合群,「也就十丈左右吧,不短,但是放在在妖怪中間算不上厲害。」

    二栓斜著眼睛睥睨軍官,「我聽說斬妖除魔也是玄符軍的職責之一,你們十一個人怎麼沒打過蛇妖啊?」

    軍官毫不臉紅,「我們沒準備,以為就是來抓幾個孩子和幾匹馬而已,許多武器都沒帶在身上,被蛇妖打了個措手不及。誰能想到你們野林鎮附近會有妖怪啊,早知如此,我就會帶上更厲害的紙符……」

    「嘻嘻,剛才你不是叫得像小女孩,而且被嚇暈過去了嗎?」二良立刻揭穿少年軍官的老底。

    「而且是第三次暈倒啦。」二栓接口道,少年們驚魂未定,正需要說幾句笑話緩解心情,「以後你就叫暈三兒。」

    「我不叫暈三兒,我叫……」軍官稍顯惱怒,最後卻只是哼了一聲,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

    「快看。」小秋的目光一直盯著五行法師,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細細觀察,心中滿懷敬意。

    李越池擺好蛇屍,取出一面圓鏡來,野林鎮少年們也都眼熟,尤其是小秋和二栓,兩人被這面鏡子照過,當時心跳不已,這時卻備感親切,二栓甚至向芳芳和少年軍官吹噓起來。

    李越池舉著銅鏡,從蛇尾開始,仔仔細細地照射,嘴裡時不時嘀咕著什麼。

    少年們不敢喧嘩了,生怕影響到五行法師的工作,雖然他們一點也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看了一會,軍官小聲說:「他在找妖丹。」

    「啥是妖丹?」二栓好奇地問,忘了自己曾經狠狠揍過軍官。

    「野獸吞吃萬物精髓化妖,期間會將大部分妖力集中在身上的某個部位,那就是妖丹,非常珍貴,修道之士能用它煉製法器。」

    「哇。」少年們只聽懂了「非常珍貴」這四個字,仍然佩服得五體投地。

    軍官說得沒錯,五行法師李越池走到蛇屍中部的時候停下腳步,暗淡的銅鏡閃了一下,比油燈還要亮。

    李越池收起銅鏡,手中又變出一柄匕首,遠遠望去,那匕首似乎是銅製的,連刃都沒有,卻一點也不耽誤李越池的動作,他飛快地在蛇屍上剜了幾下,切下一枚鱗片,對著油燈查看片刻,收在腰間的一隻布袋裡。

    軍官看樣子的確見過不少世面,小聲說:「將鱗片煉成妖丹,是蛇妖最常見的手段,它算不上大妖。」

    李越池的工作還沒有完成,拿出銅鏡繼續在蛇屍上照射,越接近頭部的時候越慢,終於在照到一隻蛇眼時停住了,「果然在這裡。」

    他身上的法器層出不窮,這回手裡多了一隻葫蘆。

    李越池後退三步,左手擎著葫蘆,葫蘆嘴對著蛇眼,右手捏劍訣,又像殺妖時那樣雙腿微彎,忽左忽右,口中唸唸有詞。

    少年們這次看得更細緻一些,芳芳最先發現異象,用極低的聲音說:「瞧,他背後的劍。」

    少年們的目光都望了過去,盯了一會,終於隱隱約約看見劍柄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不斷飛出。

    「金木水火木,劍屬金,這是一位五行金法師,怪不得他能如此輕鬆地殺死蛇妖。」軍官以早就知道的語氣說,小秋卻看得清清楚楚,他剛才也跟大家一樣沒看出半分門道。

    沒過多久,蛇眼裡發生變化,一線綠光緩慢升起,好像極不情願似地鑽進葫蘆。

    整個過程比較長,綠光極細,足足一刻鐘之後,才被葫蘆全部吸光。

    軍官顯然也看不明白,所以一句解釋也沒有。

    小秋卻感到有點眼熟,他想起獨自在河邊草叢裡看到的綠光,顏色跟蛇眼裡的這一線極為相似。

    李越池終於完成工作,收起所有法器,他從少年們的目光中看到了好奇與疑惑,於是說:「這就是魔種,它比蛇妖要惡毒百倍,還好沒有成形,只是寄存在蛇妖眼睛裡,記住,永遠不要被它碰到。」

    軍官跟所有少年一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聽說過不少魔種的事情,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它的真實模樣,心裡略有失望。

    「遠離妖魔。」二栓還記得道士當時的提醒,順口說出來,他跟小秋一樣,對五行法師滿懷豔羨。

    何止是他們兩人,就連膽子最小的少年也對李越池充滿崇拜之情。

    「我前天剛見過一位龐山道士。」軍官討好道,從小秋身後走出來。

    李越池對此似乎不太感興趣,冷淡地點點頭,「你是西介國玄符軍?」

    軍官連連點頭,「是是,玄符軍昨天跟蛇妖大戰一場,可惜……」

    「嗯,你身上有祭火神印,就該好好利用,不要再像剛才那樣手忙腳亂,那十二道符籙足以克制一般妖魔,這只蛇妖虛有其表,擋不住你的攻擊。不過也算你們幸運,魔種不喜歡弱者,可是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也會退而求其次,你們要是殺死蛇妖,自己就會成為魔種的目標。」

    二栓上下打量軍官,突然伸手掀起他身上骯髒的外衣,露出光溜溜的後背。

    軍官急忙轉身拽下衣服,可少年們還是看到他背上有一個巴掌大小的圖案,顯然就是所謂的「祭火神印」。

    「哦,這就是你能用紙符的原因。」二栓恍然大悟,對軍官更加不屑,「還說我們得花十年工夫學習,原來在背上畫個印就行了。」

    「沒那麼簡單!」軍官秘密被揭穿,臉色稍紅。

    小秋沒參加爭論,他向前邁出一步,指著李越池身後的蛇屍,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還是確有其事:蛇嘴裡又冒出一線綠光。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9 AM

第十一章 內丹

    在未來的很長時間裡,小秋都會後悔自己當初的猶豫,他看到綠光悄悄升起,竟然沒有馬上發出預警,他覺得要是早一點叫出聲,結局或許會大不一樣。

    五行法師李越池,身經百戰,一生中斬殺妖魔一百四十餘名,俘獲近三百名,在同輩弟子中名列前茅,僅僅因為一個極小的失誤就釀成大錯。

    妖身已死,妖丹已收,魔種已除,在李越池的全部經驗當中,這只蛇妖已經徹底被毀滅了,變成一堆無用的血肉,很快就會被森林中的大小動物啃噬得乾乾淨淨。

    蛇屍筆直地躺在地上,兩根長長的巨齒陷入鬆軟的泥土裡,其中一根突然發出一線綠光,像一名膽怯的幼蟲冒出頭來查看情況。

    小秋眨了一下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不是李越池本人,而是他背上的法劍,噌地從鞘中飛到空中,發出尖銳的鳴叫聲,這聲音比剛才的鈴聲可大多了,少年們的驚呼都被淹沒其中。

    李越池只晚了一點,他的臉上還掛著微笑,打算向小鎮少年們多解釋幾句,背後寶劍晃動的同一瞬間,他張開雙臂,準備轉身發招。

    蛇牙中的綠光驟然壯大,瞬間擴至與蛇身粗細相仿,像一頭橫衝直撞的瘋牛,從李越池身邊掠過。

    幾乎同一時刻,法劍在空中翻身刺落,正中綠光。

    粗大的綠光劇烈地搖擺晃動,它沒有固定形體,也沒有器官,可少年們卻好像能聽到它在慘叫,那不是一般的叫聲,充滿垂死的恐懼和不服氣的掙扎。

    好久之後,綠光逐漸減弱,可法劍也堅持不住了,發出最後一聲金屬鳴叫,碎裂成上百片,還剩下一線微弱的綠光,迅速向密林深處逃去,沒一會就消失不見。

    李越池慢慢坐下,神情嚴肅,似乎在思考一些重大的問題,他沒有追趕綠光,而是沖少年們招招手。

    小秋帶頭,少年們挨過去,只是目光更多地盯著李越池身後的蛇屍,生怕它再冒出來什麼古怪的東西。

    「是我一時大意。」李越池說,聽聲音似乎沒有大礙,「如果你們有一天成為五行法師,不要再犯我們的錯誤,一定要對妖屍進行從頭到尾地徹底檢查。」

    「我們也能斬妖除魔嗎?」小秋睜大眼睛問,心裡生起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想法與期望,激動得聲音有些發顫了。

    其他少年也跟他一樣,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五行法師。

    李越池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我不負責招收弟子,所以沒法說你們合適不合適。可我希望你們幫我一個忙,以後會有人查看一下你們是否有道根。」

    「道根是修道者的必備素質,萬中無一。」軍官接口道,希望展示自己的博學多聞,給李越池一個深刻印象。

    李越池笑了笑。

    野林鎮與外界交往不多,幾近封閉,對道士只有一些荒誕的傳言,少年們根本沒聽說過什麼「道根」,更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他們眼神裡的敬畏還是因此增長許多。

    軍官瞥了少年們一眼,心想這群小子真夠笨的,李越池的意思非常清晰,他們當中誰也沒有道根,「你想找人幫忙,我可以……」

    「你剛剛救了我們,我們幫你忙是應該的,對不對?」小秋搶著說,周圍的夥伴們立刻快速點頭。

    二栓擠到小秋前面,「跟我說吧,我爹是鎮守,什麼忙都能幫。」

    聽到「鎮守」兩字,軍官露出極為不屑的神情,總算記得二栓的拳頭很硬,強行忍住那一聲哼。

    李越池欣慰地點下頭,「我希望你們將一件東西交給龐山宗師。」

    「什麼東西?」二栓問。

    李越池緩緩地深吸一口氣,雙目微閉,然後張開嘴,吐出一個圓球來。

    圓球像一隻鴿子蛋,微有些發黃,隱隱發光,滑膩膩的,似乎還沾著涎液,少年們看在眼裡,都感到有點噁心,二栓不由自主後退半步,又將位置讓給小秋。

    「把它交給龐山宗師。」李越池說,聲音一下子變得衰弱不堪,好像全身的精力都隨著這圓球一塊吐了出來,「這是我的內丹,不要交給任何人,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自從記事以來,小秋還從來沒碰過從別人嘴裡吐出來的東西,所以他猶豫了一會,抬手摸了摸了頭頂的草帽,然後勇敢地伸出手。

    內丹落在手心裡,奇怪的是它一點也不潮濕,幾乎沒有重量,略有暖意,除此之外再無異樣。

    李越池低下頭,像是要睡著,隨後解下腰間的小布袋,「這個送給你們。」

    小秋茫然地接過來,感到有些奇怪,「你……」

    「吞下去。」李越池說,覺得時間越來越少了。

    「什麼?」

    「把內丹吞下去,它不能在外面暴露太長時間。」軍官替李越池做出解釋,他對內丹的重要性稍有瞭解,正因為如此,沒有搶著接受。

    二栓原本還有點嫉妒小秋的勇敢,這時非常慶幸自己後退半步。

    小秋看著手心裡的內丹,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情感到十分為難,直到發現李越池的臉色越來越黯淡,他才下定決心,仰起頭,屏住呼吸,一口吞下內丹。

    還好,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更沒有古怪的味道。

    李越池稍稍放心,能做的事情他都做了,這世上總有無數的意外,即使是大有能力者也無法預測更無法左右,他可以安心了。

    「帶上那盞燈,跟著它走,它會保護你們。我被魔種侵襲,不能陪你們了。」他說,垂下頭顱。

    少年們等著五行法師繼續說下去,可他一聲不吱,良久,小秋慢慢伸手過去,探了探鼻息,手臂倏然收回,「他死了。」

    少年們同時後退好幾步,個個面露愕然,然後不約而同看向軍官,只有他能解釋這個奇怪的現象:五行法師只是被綠光撞了一下,身上沒有任何傷痕,怎麼會這就死了呢?

    軍官的蒼白臉色表明他跟大家一樣驚訝,咳了兩聲,說:「我說過了,魔種是個壞東西,他大概是中毒了,所以他才告誡咱們遠離魔種。」

    軍官說得一點也不肯定,但少年全都信了,只有二栓還有疑惑:「明明是綠色的光,為什麼叫『魔種』呢?它一點也不像種子。」

    「這是……這是道門的叫法。」軍官的解釋開始變得玄奧,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名詞,少年們一句也聽不懂。

    「可惜魔種逃了一點。」小秋說。

    「他怎麼辦?」大良指著李越池,道士仍然盤坐在地上,像是正在小憩。

    「他這麼厲害,未必就是死了。」小秋還懷著一線希望。

    「哈。」軍官一不小心又露出了鄙視的語氣,「他連內丹都交給你了,那就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小秋還是走上去再次試探鼻息,李越池的肌膚已經有點涼了,「咱們把他埋了吧。」

    「我覺得咱們應該馬上離開森林。」軍官擔憂地左右望瞭望,「沒準魔種還會跑回來。」

    小秋沒理他,先去將掛在樹枝上的小油燈摘下來,奇怪的是,原來向各個方向均勻照射的燈光,突然改為只照一個方向。

    在見過蛇妖和魔種之後,這樣的奇事還是令野林鎮少年們嘖嘖稱讚,終於明白李越池那句「跟著它走」是什麼意思。

    小秋將油燈交給芳芳,對大家說:「來吧,咱們挖個坑。」

    少年們到處找樹枝當挖掘工具,就連二栓也拔出長劍,唯有軍官退到一邊,背負雙手,沒有幫忙的意思。

    「你也來。」小秋說。

    軍官堅定地搖頭,「不,這不是我應該干的活。」

    「你是犯人,什麼活都得干。」

    軍官還是搖頭,「我沒學過,也不會挖,我不干。」

    小秋還要說話,二栓走過去,亮出拳頭,「挖不挖?」

    軍官膽怯地退讓,猶豫片刻,終於服軟,「你是鎮守的兒子,應該多學學以德服人,少用拳頭……」他繞過二栓,找了一根小樹枝,跟大家一塊挖坑。

    地面儘是腐葉,很容易挖掘,一尺多深以後就不行了,盤根錯節,就算有專門工具也很難取得進展。

    幾名少年動手,抬起李越池,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坑裡。

    大良在屍體身上摸了幾下。

    「你在幹嘛?」小秋問。

    「他那麼多寶貝,怎麼一樣也沒了?」

    軍官沒幫上多少忙,卻累得滿頭大汗,仍然忍不住出言諷刺,「少見多怪,除了法劍,五行法師的寶物都收在百寶囊裡,怎麼會藏在身上?」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小秋腰間的布袋上。

    小秋拍了兩下,「他說過這是送給咱們的,等走出森林,大家平分。」

    趁沒人注意,軍官撇撇嘴,認定這群少年就是不開化的小野蠻人。

    飢腸轆轆的少年們走出森林時,天已經大亮了,他們又回到原處,站在官道拐彎的地方,蛇妖與玄符軍搏鬥的痕跡已經消失無蹤。

    芳芳手裡的油燈似乎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自動熄滅了。

    「接下來怎麼走?」大良問。

    小秋撓撓頭,他一路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對軍官說:「你認得去龐山的路?」

    軍官一愣,馬上說:「嗯,當然,龐山是九大道統之一,天下聞名……想去龐山,得先去小耳堡,那裡有驛站,前往龐山暢通無阻。」

    「他又在騙人。」二栓推開軍官,「要我說,咱們先回鎮上,我爹肯定知道龐山在哪。」

    「我和芳芳……」

    二栓一擺手,表示他已經全都考慮到了,「你和芳芳還躲在老瘋婆子家裡。」

    「是風婆婆。」芳芳小聲糾正。

    「嗯,風婆婆家裡。我們回鎮上,打聽明白之後咱們一塊出發。」

    其他少年都同意二栓的計劃,事實上,他們的玩心早已消耗殆盡,只想馬上回家,至於是不是還跟小秋一塊去龐山,那是以後再考慮的事情了。

    「好吧。」小秋勉強點頭。

    軍官強迫自己露出微笑,「我不用去野林鎮了吧?」

    二栓在軍官身上又推了一下,「犯人還這麼多話,你得跟我們一塊走。」

    少年們踏上回鄉之路,一想到今天傍晚就能到家,無不感到精神一振,沒有一個人能夠預料到,野林鎮即將發生大事,不再是他們記憶中的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09 AM

第十二章 好花盛開

    百寶囊裡的東西可不少,大部分是銅製品:銅鏡、銅鈴、銅印、銅匕首、銅錢、銅葫蘆,還有幾枚丹藥和七八件動物器官,包括那枚剛剝下來的蛇鱗,最奇特的是半隻銅環,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少年軍官挨個點評,就是對它支支吾吾。

    這些曾經在李越池手裡大有力量的法器,在少年們手裡一無用處,銅鈴的聲音顯得單調乏味,絲毫沒有攝人心魄的效果,就連百寶囊本身也是如此,從裡面拿出的東西再也裝不進去。

    小秋還是一樣一樣地分配下去,蛇鱗等物據說是妖丹,很有用處,但是沒人願意要,小秋自己留下,百寶囊給了二良,芳芳什麼也不要,她留下了那熄滅的油燈,對它頗感興趣。

    很巧的是,囊裡的銅錢共有十枚,正好分給十個人,小秋甚至給軍官一枚,「也有你一份。」

    軍官大感意外,接過銅錢,小聲嘀咕:「好窮的法師。」

    「不想要就交出來。」二栓伸出手。

    自從挨揍之後,軍官非常害怕二栓,急忙躲開,將銅錢緊緊攥在手裡。

    「分贓」的樂趣很快消失,百寶囊裡沒有食物,少年們仍然感到飢餓,與此同時還有一件事橫亙在每個人心頭,令他們忐忑不安,就連最貪吃的二良也只是不停在揉著肚皮,沒有抱怨食物的事。

    「禿子真的死了?」二栓感到難以置信,「咱們怎麼對他爹娘交待啊?」

    沒人回答,這正是他們最擔心的事情,小秋也沒吱聲,甚至沒敢說自己曾經捧到過禿子的頭顱,當時沒什麼特別感覺,現在卻一陣陣地毛骨悚然,好像禿子的死全是他的錯誤。

    隊伍稀稀拉拉地抻長,二栓追上小秋和芳芳,小聲說:「不管別人怎麼想,我要跟你們一塊去龐山。」

    「好啊。」小秋不太熱情地說,他明白二栓的想法,沈家二少爺沒辦法解釋禿子的死亡,寧願遠走高飛。

    回鎮的路途比預計得要漫長,來到風婆婆的住處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軍官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走了,「玄符軍接到過命令,天黑之後不要在野林鎮附近亂走。」

    「胡說,野林鎮最安全……」二栓馬上反駁,可他不太自信,蛇妖和魔種的突然出現,預示著野林鎮不如從前安全了。

    少年們走了一天的路,早已疲倦不堪,於是接受軍官的建議,跟著小秋、芳芳一塊走進院子,希望稍微休息一會。

    三間草房和豎在院子中間的那根木頭還在,只有風婆婆不知去向。

    芳芳裡裡外外找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東西都在。」她用一隻手擋著嘴,滿臉的意外,「風婆婆不知去哪了。」

    少年們管不了那麼多,已經走進屋子裡找地方坐下,甚至很高興老瘋婆子不在,二栓提出一個可能,「是不是被蛇妖給吞了?那條大蛇出現的地方離這兒不算太遠。」

    「不會。」芳芳馬上否認,「東西都沒動過……」

    「沒準風婆婆出門遇到蛇妖了,所以家裡東西都沒動過。」小秋猜道,發現芳芳眼淚流出來,改口道:「也可能去鎮上還沒回來。」

    外面傳來一聲歡呼,二良捧著一鍋粥跑進來,「還是溫的呢。」

    少年們全都跳起來,四處找碗筷,芳芳長長鬆了一口氣,「粥是溫的,說明風婆婆不久之前還在,蛇妖昨晚就死了……」

    「還記得嗎?有一小條綠光逃跑了。」二良一邊大口吃粥一邊說話,「風婆婆沒準也被魔種……侵襲了。」二良費了一點心思才想起「侵襲」這個詞。

    芳芳使勁兒搖頭,不相信風婆婆會遇害,「風婆婆是好人,再說她也不在附近啊。」

    二良嗯嗯兩聲,專心吃粥,食物不多,他得快點吃。

    除了芳芳,沒人關心風婆婆去哪了,他們四處翻騰尋找食物,從後面菜園子裡採摘時蔬,等眾人終於填飽肚皮,幽靜的小院完全變了模樣。

    李越池留下的油燈自己亮了,芳芳提著它在房前屋後找了一圈,還是沒發現風婆婆的足跡,她只得放棄搜尋,回來之後將油燈放在院子中間的木頭頂端,這讓她感到安心。

    夜色已深,沒人想走夜路,少年們隨便找地方躺下就睡,二栓更是不想馬上回家,離野林鎮越近他越膽怯,不知道該怎麼向禿子的父母交待。

    小秋睡在門口,很快就進入夢鄉:龐山五行法師李越池在對他說話,聽不清說什麼,看神情像是勸誡,又像是警示,小秋卻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說自己也要學習斬妖除魔,而且他會加倍小心,絕不讓魔種靠近半步。

    小秋是被熱醒的。

    熱氣並非來自盛夏的夜晚,而是在胸口產生,向全身擴散。

    小來輕輕揉著胸口,覺得食管裡好像堵著什麼東西,然後他想起來自己曾經吞過一枚內丹,當時可沒覺得這東西會噎人。

    灼熱感越來越強烈,小秋再也睡不著,乾脆起身,戴上草帽,走出房門。

    院子裡一片明亮,芳芳留在外面的油燈亮得驚人,將附近一草一木無不照得清清楚楚,李越池留下的諸多寶物當中,只有它還在發揮作用。

    奇怪的東西,小秋心裡想,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圍著油燈繞了一圈,胸口還是覺得熾熱,於是繼續向外面走去,每走出一步,好像就會涼爽一點。

    他推開簡陋的柴門,站在路邊左瞧右看,油燈的光亮在這裡變弱了,官道向兩邊延伸進入黑暗,整個世界彷彿就只有這麼大,最後他的目光聚焦在道路對面。

    草叢裡也有東西在閃光,比油燈發出的光要微弱得多,卻有著絲絲涼意。

    小秋感到一陣衝動,就像是經過一天辛苦的放牧,終於可以跳到河裡洗一個痛快澡,胸口越來越熱,道路對面的冷光就是吸引他的河。

    與此同時,還有一股莫名的恐懼阻止小秋前進,他想起自己在河邊看到過的綠光,想起殺死李越池的魔種,還有五行法師臨死前的提醒。

    他後退一步,對面的光陡然漲高一尺,那是藍色的幽光,與魔種鮮豔的綠色大不相同。

    小秋心中的謹慎消失了,他邁開步子走過去,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油燈已經亮得奇異,就算野林鎮所有油燈加在一起,也發不出如此強烈的光芒。

    小秋走到對面,低頭觀瞧,不由得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隨後屏住了呼吸。

    草叢里長著一株令他永生難忘的花朵,高約三尺,長著三枚圓形的葉片,頂端是一朵緩緩搖曳的花朵,直徑差不多有一尺,以至於下面的莖葉顯得不堪重負。

    這朵花通體純藍,沒有一絲雜色。

    小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株植物似乎正在向他點頭致意,於是他也點點頭。

    胸腔裡的燥熱感消失了,可心跳卻無緣無故地加快,咚咚地響,像節日的鼓聲。

    「這花真美。」旁邊一個聲音說。

    小秋沒有回頭,他的目光捨不得離開這株藍色的花,他知道說話的是二栓。

    不知何時,正在睡覺的少年都起來了,站在小秋身後,圍觀夜晚發生的奇蹟。

    只有少年軍官是個例外,探頭看了一眼,立刻退回道路對面的柴門邊上,大聲道:「喂,你們瘋了嗎?那是魔種,離它遠點。」

    與嬌豔的藍花相比,軍官的聲音分外刺耳。「魔種是綠色的,它不是。」大良說,連眼珠都變得藍幽幽的。

    「它這麼美……」芳芳站在小秋身邊,也不相信這會是魔種,她甚至自慚形穢,覺得沒資格離它太近。

    「這是風婆婆留下的。」小秋給整件事找出一個解釋,「風婆婆不是普通人,她院子裡的油燈跟五行法師的一樣,她也是……法師,鎮上的人都沒認出來。」

    「沒錯。」芳芳對油燈記得更清楚,「兩盞油燈上面都有同樣的圖案。」

    其他少年仍然不關心風婆婆,他們只是盯著藍花,生怕少看一眼,二良突然跪在地上,舔著嘴唇說:「我真想咬一口,嘗嘗它的味道。」

    幾道憤怒的目光投來,二良急忙說:「我就是想想,不會真下口。」

    少年們一個接一個跪坐在草地上,團團圍著藍花,神情各異,都被它深深地迷住了。

    軍官回頭望了一眼大放光明的油燈,心中稍定,越發確信對面的藍花乃是妖物,可是等他轉過頭時,心裡卻有了一個新的主意,為什麼要幫助這些野蠻少年呢?他們打過他、羞辱過他,將他當成犯人對待,說到底,他們罪有應得。

    「好花不常開。」軍官退到院子裡,將柴門合上,完全處於油燈光芒的籠罩之下,「這花趁夜盛開,估計等不到天亮就會凋謝。」

    「真不希望它消失。」芳芳說,沒有一名少年看向院子裡的軍官。

    「採摘下來,它就不會凋謝了。」軍官臉上笑眯眯的,心裡湧動著報復的快感,「動手要快,花只有一朵,可不夠你們九個人分。」

    這句挑撥沒有產生軍官希望的效果,少年們並未搶著動手,反而同時後仰,好像都覺得自己沒資格觸碰藍花。

    最後是小秋伸出了手,他的心越跳越快,有一種力量強迫他必須牢牢抓住這朵花。

    「沒錯,就應該是你。」軍官小聲自語,「誰讓你吞下內丹,這就叫自作自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0 AM

第十三章 魔種的猙獰

    少年軍官在最後一刻再次改變主意,他希望自己能堅忍不拔、心狠手辣,但他還沒做好當壞人的準備。

    「別碰它!」

    警告沒起作用,他轉身跑向院子裡的油燈,憑著對道士法術的粗淺瞭解,他知道只有這件東西或許能抵擋藍花的魔力。

    小秋根本沒聽到軍官的提醒,他的心幾乎就要破胸而出,在夥伴們的鼓勵目光中,他一把抓住了藍色的花莖。

    一股舒服至極的涼意瞬間傳遍全身,整個人似乎泡進了清涼的河水裡,全身毛孔奮力張開,讓那河水進入體內,甚至浸潤到了五臟六腑。

    涼意匯聚到頭頂,飛出體外的時刻,第二股感覺緊隨而至,那是冰涼之後再適宜不過的溫熱,小秋立刻滲出一層細汗,身子舒服得幾乎要蜷縮起來,就像是嬰兒躺在母親的懷抱裡。

    小秋全身綿軟,已經忘記要折斷藍花,夥伴們也不催促,臉上都是迷醉的表情。然後第三股感覺來了。

    痛,小秋十二年的生命裡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痛。前面的一涼一熱像是在沖刷塵封已久的容器,現在是大刀闊斧地改造容器,小秋只覺得身體裡有一柄鋒利的刀子在熟練地貼著骨頭剔除血肉,中間沒有一刻停留。

    「啊——」小秋的尖叫聲刺破了深夜的寂靜。

    少年們都被這出人意料的一聲驚醒了,惶駭萬分地互相張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跪坐在屋子外面。

    「快松手。」芳芳第一個反應過來。

    小秋不是不想鬆手,可他被粘住了,看上去嬌弱的藍花一點也不留情,從花莖裡似乎伸出無數支細小尖銳的觸手,刺破皮膚,一圈圈地纏在骨骼上。

    風婆婆的院子裡,軍官已經從木頭頂端拿下油燈,聽到小秋持續的慘叫,他又猶豫了,手裡的油燈是唯一的保護屏障,如果扔出去沒有效果的話,他就會處於極度危險之中。

    他對魔種的瞭解並不多,可一名五行法師只是被魔種碰了一下就死在森林裡,軍官可不想冒險。

    「把他拉開!」軍官沒有多想,只是希望這一招能好用,可以不必使用油燈。

    少年們正驚慌失措,聽到軍官的建議,立刻付諸實施,二栓和芳芳各拽住小秋的一條胳膊,大良、二良等人也紛紛上手幫忙。

    小秋的手掌沒有離開藍花,野林鎮的少年們卻一連一個,誰也脫不開手,忍不住叫嚷起來。

    「熱死我啦,我快不行啦。」

    「我快要凍僵啦。」

    「為什麼我總在發抖?」

    「糟啦,我的胳膊……我的全身好像都要融化啦。」

    每個人的感覺和反應都不一樣,小秋體內那種刀割般的痛苦卻因此減輕了一些,他已經清醒了,知道大事不好,「都鬆手,不要碰我!」

    想鬆手已經不可能了,野林鎮的九名少年就這麼連在一起,各自感受著不同的折磨,而那朵藍色的花,就在他們眼前逐漸枯萎。

    「把內丹吐出來!」躲在院子裡的軍官托著油燈,又出了一個主意,看到少年們的慘狀,他更不想撒手了,「魔種肯定是為內丹來的。」

    小秋知道軍官是對的,因為胸腔裡的那顆內丹——他覺得應該是內丹——正在一個極狹小的範圍內瘋狂地亂轉,他已經感覺不到真正的心臟,胸腔裡一跳一跳的只是那枚內丹,它在對抗魔種的入侵,可是孤立無援,從主人那裡得不到任何支持。

    小秋不是李越池,沒有五行法師的修為,內丹被困在一具弱小的肉身裡,只能發揮出極小的力量。

    小秋的右手抓著花莖,左臂被幾名少年緊緊拽住,努力幹嘔,卻吐不出任何東西來。

    藍花已經枯萎過半,像是皺紋叢生的乾瘦老婦,露出猙獰之貌。

    二栓是離小秋最近的人之一,大喊一聲「讓我來」,伸出空閒的左手,塞進小秋的嘴裡一通亂搗。

    小秋還是沒吐,反而牙齒緊咬,險些將二栓的手指咬下幾根來。

    「等等。」危急時刻,芳芳在一群男孩子中間腦筯卻最清晰,「內丹能對抵抗魔種,吐出內丹,咱們就更擋不住了。」

    小秋停止努力,二栓又急又怒,扭頭沖路對面的軍官大叫:「還不過來幫忙?」

    軍官望見二栓那張通紅的臉,心中一陣恐懼,推開柴門走到路上,幾步之後停住了,「你叫二栓?」

    「對啊,你快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招?」

    軍官嘿嘿笑了兩聲,接著臉色一沉,嚴肅地說:「告訴你吧,我姓辛,叫辛幼陶,乃是西介國堂堂正正的王子,是你們這群小笨蛋的主人,奉父王之命來邊疆從軍歷練,沒想到會遇到蛇妖,一時不慎落到你們手裡。瞧,這就是你們綁架我、折磨我的代價。」

    辛幼陶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油燈,發現燈光已經開始變弱,忙抬起另一隻手護住,繼續對驚呆的少年們說:「我得走了,我要去調集小耳堡的玄符軍過來除妖,希望魔種不要殺死你們,而是讓你們都變成妖。」

    辛幼陶辨別方向,順著官道向西方小步跑去。

    二栓暴怒,「臭小子、王八蛋,快給我回來,我要把你揍扁……」

    辛幼陶是不會回來的,他已經下定決心,整座野林鎮所有居民的性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名王子重要,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想成為真正的王者,就得當機立斷,既然少年們不聽勸被魔種入侵,他沒有必要冒險救人。

    西介國王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帶走了唯一的光源。

    正是盛夏之時,少年們卻都感到身上驟然一寒,剛剛嚷著太熱的愣子,身子一哆嗦,帶著哭腔說:「咱們……是不是都要死啦?都怨小秋,要不是他搶走芳芳,要不是他非要摸這朵花,就不會有事了,禿子也不會死……」

    少年的心像是淺淺的石盤,裝不下多少水,更換得也快,愣子這番話一下子將大家都帶入恐慌當中。

    只有二良憤慨地說:「小秋找過你們幫忙嗎?大家都是自願的,連禿子也是,剛看到這朵花的時候,你不也發呆了?這時候說什麼閒話?」

    要是在平時,愣子肯定會向二良挑戰,可他現在一點爭強好勝的心情也沒有,抽抽噎噎地哭起來,「我不想死啊,我爹剛找人給我打了一張大床,我還沒睡幾天吶。」

    大良在這群少年中間年紀最大,膽子卻一點也不大,「我爹說明年就要買小牛,我要給自己家放牛了……小秋哥、小秋哥,你想想辦法。」

    「小秋哥」是牧童們的習慣稱呼,比小秋大一歲的大良也這麼叫。

    事已至此,二栓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有啥可怕的?死就死了,咱們九個人死在一塊倒也熱鬧……」

    「要是死不了變成妖怪呢?」愣子本是二栓最好的朋友,這時卻沒心情幫腔,「那個王子軍官說了,他要帶玄符軍來除妖,我要是變成妖怪,我爹不會讓我進家門的,哇……」

    自從兩年前將一名流鼻涕的小孩打得抱頭求饒之後,愣子已經很久沒當眾哭得這麼厲害了,就連爹娘舉著棍棒滿街追打的時候,他都沒服過軟。

    二栓一陣氣悶,他也不想變成妖怪,最後成為蛇怪的下場,被戳得全身都是窟窿,於是臂上用力,希望將小秋拉開,或是自己能鬆手,可是沒用,他的整條右臂軟得像面條一樣,只有手掌牢牢握在小秋胳膊上,動不得分毫。

    「拿匕首!」小秋叫道。

    「啥?」

    「我懷裡有匕首,二栓,你把匕首掏出來,把我的手腕砍斷。」

    二栓大悟,立刻伸手到小秋懷裡,摸出那柄鑲著紅寶石的匕首,張嘴咬住鞘身,拔出了匕首,舉起來就要向小秋手腕上砍去,他唯一後悔的是那柄大劍留在了屋裡,要不然早就能用上了。

    「等等。」芳芳叫道,漲紅了臉,她感到全身輕飄飄的,沒有其他少年拖累的話,隨時都以飛起來,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因為她在變輕的同時,也變得稀薄了,似乎就快要消融在空氣裡,「不要砍他的手。」

    二栓舉起的手停住了,愣子在他身後催促:「快點吧,那朵花快要被咱們吸光啦。芳芳,你不用著急,斷手的小秋也能當你丈夫。」

    小秋也大聲道:「還等什麼!」

    二栓再不猶豫,匕首砍向小秋緊握花莖的手腕。

    已經枯萎成一團的藍花突然再次怒放,像是一條伺機待發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準備發起致命的一擊。

    二栓怪叫一聲,手上一軟,匕首掉在地上,緊接著野林鎮的少年們同時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動,向四面八方飛去,落在十幾步以外。

    只有小秋沒動,藍花低垂,再次枯萎,它只想要一個人。

    「它真是來找內丹的!」二栓叫道,坐在地上,跟別人一樣,再也不想靠近小秋了。

    芳芳卻站起身,發了瘋似地向小秋跑去,二栓和二良同時躍起,緊緊拽住她。

    小秋從地上揀起匕首,懷著滿腔憤怒,對那朵萎靡的藍花說:「想要內丹?我這就給你。」說罷,高舉匕首向自己的胸口刺下。

    匕首正要下落,小秋腦子裡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威嚴、冰冷、無情,用不可置疑的命令語氣說:「放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1 AM

第十四章 火一樣的鈴鐺

    小秋腦子裡出現一個從未聽過的神秘聲音,他舉著匕首,茫然地四處張望,還是希望從外界尋找到聲音的來源。

    芳芳被二良、二栓緊緊抓住,脫不開身,臉上儘是淚痕,「聽他的話,別傷害自己。」

    二良一怔,「聽誰的話?」

    二栓面露驚恐,「芳芳,你聽到什麼了?」

    小秋比所有人都要疑惑,因為他非常清楚,那聲音來自他的腦子裡,

    芳芳聽到了許多東西:命令小秋放下匕首的威嚴聲音,魔種急不可耐佔據小秋身體的噝噝聲,內丹快要失控的飛速旋轉聲,還有天空中隱隱約約的雷電之聲,一切的一切,雖然不太清晰,但是全都實實在在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你們聽。」芳芳不明白大家為什麼會有疑惑,「有人要來救咱們了。」

    少年們側耳傾聽,臉上神情先是驚駭,很快變成恍然,他們也聽到了許多平時聽不到的聲音,甚至連地下蚯蚓爬行的聲音都模模糊糊地傳上來,然後他們更害怕了。

    「咱們都要變成妖怪啦。」大良聲音發顫,看樣子會成為膽小的妖怪。

    「流光萬里,妖魔散形。」

    天空中傳來雷鳴般的聲音,這回所有人都聽見了,少年們抬頭仰望,夜空中繁星點點,沒有絲毫變化,聲音的主人彷彿來自極高不可見之處,又像是就在眾人身邊隱藏。

    小秋卻感受到了異樣,他手裡的藍花在顫抖,一股強大的怒意伴隨著不可遏制的恐懼,像漿液一樣從花莖傳入小秋體內,很快遍佈全身,這股不屬於他的情緒對他發出了命令。

    小秋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巴,胸口裡的內丹仍在快速旋轉,可是本來就很小的運動範圍現在更小了,逐漸向上移動,準備從臨時住所逃脫出去。

    小秋憋著一股勁兒,與那外來的情緒和上行的內丹對抗,但他的力量太小了,對局勢幾乎沒有影響。

    「神仙,你在哪?快出來吧。」二栓大聲呼喊,在他看來,能發出雷鳴般聲音的人,必然是神仙。

    「神仙!」少年們齊聲大叫。

    應聲而至的不是神仙,而是一道白光。

    一道極細的白光,要不是芳芳觀察細緻,幾乎沒人能看到它,這道光從東南方的空中射來,掠過樹梢,落在那朵藍色的花上面。

    藍花已經枯萎大半,露出點點黑斑,它一點也不在意少年的抵抗,正專心致志地向那枚內丹發起進攻,卻不能不對白光做出反應。

    藍花又一次驟然盛開,幽光也隨之暴漲丈餘高,根部以上劇烈地搖動,與從天而降的白光展開殊死搏鬥。

    小秋的身體被藍色幽光籠罩,整個人也跟著搖來擺去。

    白光像一柄剛剛從火爐中取出來的長矛,深深刺進藍光內部,避開小秋,直逼花芯,激起團團如煙似霧的氤氳之氣。

    藍光搖擺得更劇烈了,發出的幽光卻在一點點減弱。

    「魔種快要不行啦。」二良興奮地叫道,他們已經承認少年軍官辛幼陶的判斷,這朵藍花就是魔種。

    「小秋……好像也快不行了。」二栓說。

    隨著幽光減弱,小秋的腦袋露了出來,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他就如同飄蕩在海浪之上的小船,跟隨藍花左搖右擺起伏不定。

    「神仙,你倒是快一點啊!」二良抬頭向白光的來源方向喊道。

    芳芳閉著眼睛低聲禱告,「他說他正在趕來,就快要到了,小秋,你要堅持住啊。」

    雖然每個人都能聽到某些細微的響動,可芳芳的能力更強一些,總是第一個聽到白光主人的聲音,在她說完之後,其他少年才陸續聽到同樣的內容。

    只有小秋聽不到,他被那股外來的情緒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即使五臟六腑都要碎裂,還是不停地跟著藍花擺動,內丹已經上行到咽喉,只差最後一吐,就將離開他。

    就在全部意志即將失去的一剎那,小秋重新掌握了自己左臂,沒有計劃也沒有其它想法,小秋握著匕首,順手割向了花莖。

    這本應該是少年們一開始就應該採用的招數,可他們此前被藍花迷惑,從未想到要傷害藍花本身,等到小秋受到控制,所有傷害藍花的念頭一冒頭就會被打消。

    機會只有這一瞬間,藍花在與白光的鬥爭中越來越處於弱勢,與此同時,它即將得到那枚渴望已久的內丹,兩者加在一起,藍花大意了。

    在它看來,內丹的臨時主人不過是一名渺小至極的人類,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小秋的意志突然強壯起來,令它促不及防。

    小秋的倔強救了他,父親老秋不喜歡他的這種性格,曾經為此打斷過不知多少棍鞭,芳芳的父親秦先生也不喜歡,嚴厲禁止小秋進入學堂半步,鎮上的頭面人物沈老爺更不喜歡,甚至暗示說不想讓小秋放牧沈家的馬匹。

    可小秋就是改不了,他輕易不肯低頭,更不願認輸,只要還有一線生機,他就絕不會放棄。

    只是一瞬間的事,藍花被匕首斬斷了,幽光驟然消失,白光刺穿了花芯,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小秋像是離弦之箭,嗖地飛上天,少年們全都一驚,嚇得坐倒在地上,抬頭仰望,在黑夜中尋找小秋的蹤影。

    片刻之後,藍花獨自從天而降,沒有一絲枯萎跡象,完整無缺、瓣瓣怒張,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真美啊。」二栓由衷地讚歎。

    藍花接觸到地面的一剎那,顏色由藍轉黑,微風吹來,化成一團煙霧,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秋哥去哪了?」二良望著星空問道。

    「瞧。」芳芳伸手指著一個方向。

    夜空中一顆星星突然變得極為明亮,然後越來越大,筆直地砸向地面,少年們四散逃開,讓出地方。

    星光墜地,顯露出一個高大人形,他鬆開手,小秋飛向夥伴們,二良伸手將他扶住。

    這是一次奇特的經歷,小秋卻沒有產生特別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飛上天,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然後撞在二良懷裡,回頭望去,看見一名陌生的道士。

    道士的裝扮與五行法師李越池幾乎一模一樣,頭頂高聳的發髻,插著一根長長的簪子,身穿藍色對襟長袍,稍長一些,下襬直抵腳面,但他身後沒有背負法劍,左手拿著一隻超乎想像的鈴鐺。

    鈴鐺非銅非鐵,而是一小團火,呈現出鈴鐺的形狀,可那火好像沒有熱量,起碼道士一點也不覺得灼熱。

    白光就是從這只奇特的鈴鐺裡發出來的,就在少年們的注視下,白光漸漸消失,最後連火一樣的鈴鐺也消失了。

    少年們忘記了剛剛經歷過的險境,呆呆地望著道士。

    道士濃眉細目、臉方鼻挺,一捧鬍鬚垂在胸前,從頭到腳籠罩著一層柔和的光。

    「你是神仙嗎?」小秋帶著一點期待和尊敬問。

    道士搖搖頭,然後他身上的柔光消失了,他依然挺拔威嚴,卻不再有神仙的光彩。

    道士向風婆婆的房子望了一眼,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嘆息。

    「你認得風婆婆?」芳芳怯怯地問。

    道士點點頭,兩天前,他就在這裡與風婆婆交談,關於是否要干涉凡人的生死,兩人有過小小的爭議,誰也沒有說服誰,他仍然堅持自己最初的看法:大廈將傾,最重要的事情是保住根基,而不是關心螞蟻的存亡。

    可這一回,螞蟻爬到了他的手臂避難,道士有些猶豫了。

    他走到藍花生長的地方,那裡只剩下數寸花莖,仍是藍色的,卻沒有幽光發出。

    他伸出手掌,平舉在藍色花莖上方,手心衝下,不見他施展任何法術,花莖逐漸上升,帶出泥土裡面的根。

    根須很長,而且越往下越龐大,方圓七八尺的泥土因之隆起,最後一個巨大的根塊破土而出。

    少年們一下了叫出了聲,他們看到的不是普通根塊,而是一個長達六七尺的活物,像是被剝掉皮的野獸,血跡斑斑的身體上沾滿了泥土,它沒有死,還在輕輕掙扎,似乎不喜歡被拽出來。

    藍花的根須就長在它的背上,吸取它的精血。

    「瞧,魔種將它變成了什麼樣子?」道士開口了,正是少年們此前聽過的威嚴聲音,「它曾經是北方的大妖,法力高強,統率無數小妖,現在卻心甘情願為魔種獻身,生不如死。」

    死字剛一出口,道士平舉的手掌握成拳頭,下方的大妖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跌在地面上再也不動了,僅剩的藍色花莖與根須化為灰燼,隨風而散。

    「魔種……徹底死了嗎?」大良聲音發顫,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道士抬起對,好像在對遠方另一個人說話,「魔種、魔種,為什麼被稱為『種』?因為它像種子一樣,只要有一丁點留存,也會耐心蟄伏,慢慢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最後將被侵襲者完全控制。你們遇到的魔種能生出形態,並且化成藍色,說明它是罕見的魔王。很遺憾——」道士頓了頓,這世上沒有真正令他遺憾的事情,「你們都得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1 AM

第十五章 夜照神燭

    「李越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五行法師。」道士剛剛對少年們發出死亡的預言,就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目光從遠方收回,落在小秋身上,一眼看透了他的全部疑惑,「李越池的內丹在你身上,它告訴了我一切。」然後他舉起右手,兩根手指拈著一粒淡黃色的小圓球。

    小秋下意識地在胸口摸了兩下,這才發現已經感覺不到內丹的旋轉,魔種費盡力氣也沒能奪走的內丹,輕易間就被這名陌生道士拿走了。

    少年們靜靜地聽著,雖然聽到了「死」字,但是他們從道士身上感受不到一點威脅,沒錯,這是一個看上去嚴厲的人,可他就像芳芳的父親秦先生一樣,嚴厲而不兇殘,說出的狠話只是讓學生們老實一些而不是心生恐懼。

    道士的目光再次揚起,落在風婆婆院子裡那根木樁上,他好像在對遠方的人說話,解釋他為什麼非得如此不可。

    通過他的講述,五行法師李越池以更加飽滿的形象出現在少年們面前。

    李越池十歲就被發現身懷道根,得以順利進入龐山修行,看相貌只有三十幾歲,其實今年六十七歲,作為一名五行法師,他的職責就是云游天下斬妖除魔,在這個過程中,見識過無數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比絕大多數人都瞭解魔種的可怕。」道士繼續說下去,語氣凝重,根本無視少年們是否能夠聽懂,「也比絕大多數人的意志更強大。蛇妖體內的魔種沒有對李越池產生致命危害,可他知道魔種是無法徹底斬盡的,心存僥倖只會給予魔種紮根的機會,他寧可向一群孩子求助,將內丹交出去,也不願意冒險帶著魔種返回龐山。」

    道士停頓片刻,目光低垂,似乎在向同道表示哀悼,然後他抬起頭說:「李越池自殺了,他與魔種對抗了一生,最後一刻也沒有向魔種屈服,他是我龐山道統的榮耀。」

    一陣夜風吹過,從不遠處的醜陋屍體上帶來一股腥味,少年們無不心慌意亂,緊緊地聚在一堆,互相尋求支持。

    小秋走出一步,大聲問:「你想要我們也自殺嗎?」

    道士沒有回答,緩步走過官道,推開柴門,進入風婆婆的院子裡,定睛瞧著那木樁,突然間木樁頂端出現一截小小的蠟燭,燭光昏黃,一點也不強烈,照耀的範圍卻極廣,留在原地的少年們像飛蛾一樣受到吸引,也跟著走進院子裡。

    木樁裡傳出聲音,是一個蒼老的女人,「何必對走獸解釋如何飛行呢,他們是凡人,就該做凡人的事情,無需苛求,五行法師能做到的事情,他們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風婆婆。」芳芳認出了這個聲音,雖然通過兩盞相似的油燈早就猜到風婆婆不是普通人,可是聽到她從木樁裡說話,芳芳還是大吃了一驚,移動一步,靠緊小秋。

    其他少年也很吃驚,仔細打量那根木樁,怎麼也無法想像裡面能躲著一個人。

    風婆婆繼續說下去,「魔王此番親自降臨,必有大陰謀,斷不會隨便浪費魔力,這幾個孩子力量微小,魔王不會將魔種留在他們體內的。」

    道士掃了一眼身後的少年,「他們能聽到我在千里之外傳出的聲音。」他在小秋和芳芳身上多看了兩眼,這兩個孩子最先聽到聲音,異於常人。

    「那時他們有魔種在身,現在呢?」

    道士不語,木樁上的蠟燭卻發出一波強大的光芒,像水紋一樣快速向外擴散,不等少年們做出反應,光波已經從他們身體穿過,消失在十幾丈以外。

    「夜照神燭。」風婆婆說,不管她此時身處何處,都對自家發生的場景一清二楚,「它不會說謊,魔種沒有在這群孩子體內留下痕跡。事有萬一,就算他們真的受到侵襲,憑他們的力量,也不會造成太大危害。」

    道士仍然不語,風婆婆也不說話了,她知道這不是一個能被說服的人,只能由他自己權衡利弊。

    大良悄悄靠近小秋,用極低的聲音說:「小秋哥,我想回家。」

    小秋也想離開此地,道士與風婆婆說話云山霧罩,可他能聽懂大概意思:道士想讓他們死,而風婆婆希望給他們一次機會。

    小秋向夥伴們點下頭,壯起膽子向道士靠近兩步,「你是龐山宗師?」

    道士低頭看著戴草帽的小人,突然想起這是自己多年以來觸碰到的第一個普通凡人,隔絕日久,他幾乎忘記了凡人的軟弱與活力,送到龐山的少年都是像李越池一樣的精英,從小就展現出與眾不同的素質,眼前的這群少年卻是實實在在的凡人。

    但他仍然是人,能理解道士的話,甚至偶爾能幫道士一個小忙。

    「我叫寧七衛,沒錯,我是龐山宗師。」

    「那個……李道士的內丹已經交給你了,我們要回野林鎮。」

    小秋帶頭走向柴門,心中忐忑不安,生怕龐山宗師開口將他們叫住,突然想起一點事情,急忙止步,將李越池百寶囊中的妖丹放在地上。

    其他少年立刻照做,銅鈴、銅鏡等小物件擺了一地,大良極為不捨,在銅葫蘆上面擦了又擦才放下。

    只有芳芳什麼也沒放下,她得到的油燈被那個西介國王子辛幼陶給拿走了。

    小秋扶著柴門,等夥伴們全都走出來之後,輕輕關上柴門,「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本來我想拜師學藝的,可我沒有……道根什麼的。」

    小秋想起棗紅馬,又拉開柴門招手讓它出來。

    龐山宗師寧七衛仍然一聲不發,長袍飄動,他也像木樁一樣,正通過另一根木樁與風婆婆無聲地交談。

    「咱們可以走了吧?」二栓小聲問,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沒心事與小秋爭首領位置,他跟別人一樣,恨不得拔腿就跑,可總覺得小秋發話之後才更安全。

    小秋關上柴門,拽著棗紅馬的韁繩,他在努力傾聽,希望知道道士與風婆婆在說什麼,可就像風婆婆所說,沒有魔種之後聽力恢復正常,他什麼也聽不到。

    「別著急,慢慢走。」小秋帶頭向東邊的野林鎮走去,二栓等人緊隨其後,都在努力控制著回頭觀望的衝動。

    少年們走出不過十餘步,對面傳來清脆的鈴聲,與李越池的銅鈴不同,這鈴聲毫無攝人心魄的能力,再普通不過。

    小秋停住腳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下,二栓心中一喜,「是我爹派人來找我了。」

    對面的黑夜裡出現一頭小驢的形態,似乎驗證二栓所言不差,眾少年都高興起來,在他們眼裡,鎮守沈老爺是比龐山宗師地位更高的大人物。

    脖子上掛有鈴鐺的小驢出現了,上面坐著的卻是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長著一副長臉,戴著一頂巍峨的高冠,這讓他的臉顯得更長了,他從驢背上跳下來,身材四肢卻都很短小,臉上浮現若有若無的微笑,看上去十分滑稽。

    「小朋友,你們是要回野林鎮嗎?」

    少年們點點頭,與龐山宗師寧七衛相比,這人和藹多了,雖然顯得怪異,卻不會令人害怕。

    「我建議你們還是轉身吧。」

    「你是誰?不像我們野林鎮的人。」二栓將自己當成野林鎮未來的主人,所以問得理直氣壯。

    高冠怪人沒有回答,牽著小驢從少年們身邊走過,經過棗紅馬時掃了幾眼,與自己的毛驢做了一番比較,似乎很是羨慕。

    他走到柴門邊停下,拱手向寧七衛說:「沒想到龐山宗師竟會大駕光臨,西介國龍賓會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二栓啊的叫出一聲,然後小聲說:「這人是符籙師,龍賓會裡全是符籙師。」

    「難道就是暈三兒提到過的符籙師?」二良問。

    寧七衛回禮,聲音裡卻沒有熟人相見的熱情,「此地出現一隻魔王,我專為它而來。」

    「嗯,魔王現身,的確非得宗師親自出手才能一舉擊潰。」高冠符籙師連連點頭,臉上的表情卻是不以為然,「唉,魔種真是麻煩,斬之不盡、驅之不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這不過是剛剛開始。」寧七衛的聲音更加冷淡。

    「呵呵,像我這種壽命短暫的符籙師,在宗師眼裡也只是剛剛開始吧?」

    寧七衛沒有回應,符籙師扭頭看了一眼好奇的少年們,「請宗師原諒,剛才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聽到幾句,讓我來解決麻煩吧,這些孩子我帶走,反正他們也無處可去了。」

    「我們要回家。」二栓大聲說,就算禿子的父母狠狠揍他一頓,他也要回家,這是所有少年們的共同心聲,就連小秋和芳芳,也對外面的世界懷有畏懼,覺得不妨回家再想辦法。

    符籙師笑著搖頭,「不行不行,野林鎮已經沒了,你們無家可歸,只能跟我走。」

    「野林鎮沒了?」少年們互相望著,誰也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啦,你們不會以為魔種只有一兩隻吧?這是一次大入侵,龍賓會和龐山道友已經施展全力——可還是沒有完全擋住。你們非常幸運,提前離開野林鎮,逃過一劫,現在的野林鎮已經是一座無人的荒鎮,請允許我胡說一句,但也是實話:鎮上連老鼠都沒了。」

    「不可能。」二栓惱怒地反駁,轉身向野林鎮張望,那裡雖然一片漆黑,但是毫無異象。

    「待會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符籙師說,然後轉向寧七衛,「怎麼樣?龐山對付魔種,龍賓會掌管凡人,這本就是咱們達成的協議。」

    這正是寧七衛厭惡凡人的一點,他們總是以自己短暫生涯中積累的智慧向修道者挑戰,「抱歉,這九個孩子我要帶回龐山。」

    「呵呵,龐山什麼時候對沒有道根的孩子也感興趣了?」符籙師神情微變。

    寧七衛身邊木樁上的夜照神燭再次發出一波明亮的光芒,與上一次不同,這回的光芒所過之處所有生物都顯現出內部結構,就連花草樹木也露出水珠流動的脈絡。

    符籙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正在跳動的心臟,笑容消失了,他以為只有自己發現真相,忽視了龐山宗師的能力。

    少們驚異地互相望著對方清晰無比的內臟,對這一幕感到難以置信,幾乎忘了關於野林鎮的恐怖傳聞。

    寧七衛知道這一小群凡人發生了奇怪的變化,龐山要找出其中的原因,孩子必須由他帶走,於是他回答符籙師的疑問:「從產生道根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歸龐山所有。」

    夜照神燭從九名少年體內沒有找到魔種,卻發現了道根,那是他們在此時此刻之前從未有過的東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3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7-5 09:30 AM 編輯

第二卷 山下的遊戲

「看那隻小狼,它在嬉鬧中輸給了自己的兄弟們,正向母親撒嬌呢。」「那它永遠沒機會成為狼群首領了。」

第十六章 不說話的首座

    溫暖潮濕的海風從聖符皇朝東南的浮海城登陸,挾帶著棋山諸島的鹽分與腥味,衝過南北江之間的狹長地帶,一頭紮進無邊無際的莊稼地,掠走大量的草木香氣,行至龐山就變得步履蹣跚了,像辨不清方向的醉鬼,在層巒疊嶂之中盤旋,等它終於穿過山北的茂密森林時,已經失去了最初的銳志,甫一交鋒,就敗在群妖之地的冰天雪地面前。

    左流英站在龐山老祖峰的邊緣,緩緩吸進一點空氣,從中分辨出五十三種氣味,裡面包括南江北岸某座小鎮特有的糯米糕清香,那是他三十六年前去過的地方,至今歷歷在目。

    對他來說,三十六年的記憶實在太短暫了,恍如昨日,稍微努力一下,他甚至能想起自己在母親腹內的胎動,那是一個逼仄狹小的寄居之所,可是在當時,他寧願永久待在裡面不出來。

    左流英記得自己經歷過的每一件事,他還沒出生就已經與眾不同——胎生道骨,他的父母曾經為此驚慌失措,遍請九大道統的數十位尊長,每個人的結論都一樣:這是一位天生奇才,在母親胎中就能修煉道術。

    因此,左流英出生時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大哭大叫,而是結跏趺坐,左手按著左邊的鼻孔,右手捏劍訣指天,一臉嚴肅地看著喜極而泣的父母,他直接度過了開七竅、通天關的初階,甚至完成了吸氣之法,達到了餐霞境界。

    天才的修煉之途一帆風順,若干年後,他成為龐山十大首座之一,掌管禁秘科,帶領弟子們探索道術最玄奧最廣闊的未知領域。

    「首座,該動身了,宗師已經到物祖堂了。」一名女侍上前說道。

    左流英轉過身,由兩名女侍帶路,繞過一株高可入云的槐樹,走過全由碧玉雕成的爆翠橋,拐了幾道彎,下了數十級台階,來到了龐山宗師與首座們議事之所——物祖堂。

    一頭年紀尚幼的麒麟跌跌撞撞地跑來,沒有站穩,一下子坐在左流英的腳背上。

    一名女侍轉身要將小獸移開,左流英搖搖頭,站在原地。

    幼小的麒麟還沒有長齊鱗片,頭上的角只是兩塊小小的突起,摸上去還很軟,肚皮像風箱一樣起起落落,它昂起頭呃呃叫了兩聲,努力了五次,終於重新站起身,繼續跌跌撞撞地向庭院另一頭跑去。

    左流英喜愛奇珍異獸,願意為它們耽擱一點時間,正如他厭惡喧囂的凡人,不願意與他們打交道。

    他只有過少數幾次下山經歷,期間固然留下小鎮糯米糕那樣的美好記憶,更多的卻是無盡的嘈雜與爭吵,這幾乎成為他的夢魘,多年過去,仍需要他耗費少部分定力加以遏制。

    因此,他對今天的首座議題感到多餘。

    一群邊疆小鎮的孩子,因為魔種入侵而莫名其妙地產生了道根,應該如何處置他們?當然是趕盡殺絕,而且越快越好。

    左流英不明白宗師為什麼要猶豫,事情明擺著,這是魔種布下的陰謀,那群孩子早晚會入魔成為道統的敵人,如果是他,早在小鎮上就會動手。

    但他不會去小鎮,左流英記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年前他立下誓言,只要龐山還在,他就絕不會再下山一步。

    左流英對宗師寧七衛的不滿又增長了一分。

    小鎮上的少年,左流英的腦子裡立刻出現一群面色骯髒、衣裳破爛、怪叫連連的野孩子形象,這是他對凡俗世界最厭惡的一部分,僅次於那些塗脂抹粉的可怕女人。

    他的兩名女侍全穿著素色長裙,頭上插著一根樸素的玉簪,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

    左流英是最後一個來到物祖堂的,這是他的特權,龐山宗師和各科首座無一不是他的晚輩,他可以偶爾顯現一下傲慢,並用這種方式不出聲地表達觀點。

    禁秘科首座的蒲團位於宗師右手第一位,左流英坐在上面,兩名女侍立於身後,他也是唯一帶著侍者進入物祖堂的人,直到這時,他才正眼觀瞧今天的小客人。

    十二歲的少年,膚色微黑,戴著一頂可笑的草帽,身上還殘留著森林裡草木與泥土混合而成的氣息以及死亡不久的妖物腥臭。

    跟所有不懂規矩與禮貌的野孩子一樣,少年筆直地站在那裡,好像無所畏懼,其實心裡充滿恐懼,但這個少年還是有一點與眾不同的,他剛剛經歷過許多事情,居然沒有慼慼哀哀,眼神反而顯出倔強,不肯向任何一道目光屈服。

    左流英只看了一眼就確定這是一名愛惹麻煩的凡人少年。

    宗師是道統的領袖,自然要第一個說話,寧七衛站起身,首先向十位首座點頭致意,「我想諸位首座都已經聽說事情經過了,我只做簡單介紹。三十四天前,本山五行法師李越池在龐山北麓發現一隻被魔種侵襲的蛇妖,於是一路追蹤,五天前到達東南千里的野林鎮。與此同時,十五天前,古魔荒原突然出現一大批魔種,分為七路逃躥,其中一路直奔龐山。」

    寧七衛停頓片刻,「魔種百年一次動盪,這回提前了幾年,倒也不算大事,九大道統與聖符皇朝齊心協力,已經基本將各路魔種斬殺殆盡,可是在野林鎮發生了一點意外。首先是五行法師李越池不幸遇難,他一時大意,以為蛇妖體內僅有一隻魔種……」

    「所以他死得其所。」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身後的一名女侍突然插了一句。

    除了外來的少年,沒人覺得這是無禮的行為,尤其是宗師寧七衛,反而向左流英點下頭,表示同意他身後女侍的看法,「學藝不精,五行法師的確不應該在這種事情上大意。」

    小秋憤怒地瞪著那名插口的女侍,有心為李越池辯解,可是在上山之前他得到過明確的提醒,在宗師和首座們面前不得隨意開口,所以他強行忍住了。

    「李越池自殺以抗拒魔種的侵襲,在非常情況下,他將內丹交給一個孩子,委託其轉交給我。」

    寧七衛低頭看著小秋,他的解釋與其說是給十位首座聽的,不如說是講給這名野林鎮少年,「魔種遺害無窮,碰到者短則喘息之間,長則數十年之後,大都會入魔受控,李越池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冒險,這是身為五行法師必有的準備。」

    「嗯。」小秋含糊地應了一聲,他可不想隨便回話,然後一不小心被說服自殺。

    寧七衛抬起頭,「李越池不知道大批魔種正殺向野林鎮,所以想不到有一隻魔王盯上了他的內丹,魔王吸取妖力化做藍花,進入此子體內,一共感染了九個人。」

    「我聽說魔王出現在一名亂荊山弟子的住處。」還是那名女侍,她好像恃主而驕,毫不在乎宗師的權威。

    「風如晦,魔王守在她的住處附近,攔截這些少年。」寧七衛知道自己遲早要過這一關,因此說出這個名字時不動聲色。

    首座們交頭結耳,最後還是左流英的女侍開口,「希望宗師做出決定時沒有受到風如晦的影響。」

    小秋更加厭惡那名女侍了,雖然寧七衛總想讓染魔少年一死了之,但他畢竟沒有動手,還帶他們來到龐山,而且小秋尊敬風婆婆,第一次聽說她叫風如晦,不喜歡女侍的譏諷態度。

    寧七衛沒有讓小秋失望,他是龐山宗師,道統之主,位居首座之上,「這不是咱們今天要討論的問題。」他說,嚴厲地盯著左流英,提醒他今天的態度有點過分。

    沒有首座敢於真的質問宗師,女侍更不敢,她低下頭想了一會,說:「沒錯,咱們今天要討論的是他,一個被魔王侵襲過的普通孩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龐山老祖峰上,而不是像李越池一樣灰飛煙滅、化為無形?」

    小秋險些沒忍住要向那名無禮的女侍發問,可是寧七衛走過來,擋在了他身前,「凡被魔種侵襲者,非死即變,更可怕的是後者,李越池不想變化為妖,所以寧願自盡,可這個孩子,還有其他八個孩子很不一樣,魔王沒在他們體內留下任何痕跡,反而催生了道骨。」

    「所有人?」一名首座驚問。

    「九個孩子,八男一女,全都有了道根。就在前一刻他們還是普通的孩子,轉眼之間,他們就與眾不同了,這種事情——據我所知從來沒有發生過。」

    首座們再次交頭接耳,看向小秋的目光中明顯了多了一些好奇,兩名首座甚至站起身走到小秋面前,伸手捏來捏去,好像他是剛送來的異獸,「果然有道根,而且產生不久,他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說話的首座連連搖頭,對於道行深厚的人來說,這就算最興奮的表示了。

    小秋對自己身體的變化一無所覺,但是他能聽出這變化是一件大好事,所以露出高興的微笑,他可不會隱藏心裡的情緒。

    「九個人!」又有一名首座站起身,「一個小鎮上就有九個人產生道根,比某些諸侯國都城選送來的道徒還要多,這簡直是奇蹟,其他道統知道這件事嗎?」

    「當時沒有其他道統的人在場。」寧七衛說,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住局勢,「但是一名龍賓會的符籙師發現了真相,而且有搶奪之意,我必須將九個孩子馬上帶回龐山。」

    各首座互視一眼,陸續點頭,表示同意宗師的選擇,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名女侍又開口了,「這很可能也是『魔變』的一種,魔王擅使陰謀詭計,它或許是要用這種手段在九大道統安插內奸,很遺憾,中計的是龐山。」

    「可他體內沒有魔種,就算是魔王也沒有這種本事,能將魔種隱藏得毫無痕跡。」一名首座說,他已經堅定地站在了宗師一邊。

    「我們不是內奸!」小秋也忍不住了,從寧七衛身後探出對,怒氣衝衝地盯著那名女侍,「我都不認識你,你幹嘛總說我們壞話?」

    女侍受到質問,變得茫然失措,張口結舌,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你可以下山了。」寧七衛沒有站在小秋一邊,冷淡地發出命令。

    小秋轉身就向外走,他真不明白把自己叫上山又不讓自己說話,到底有什麼用意。

    宗師和首座們卻一清二楚:物祖堂里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法器,明白無誤地表明,這個被魔王直接侵襲過的孩子,體內的確沒有魔種。

    這是一切事情的前提,哪怕只有一丁點的魔種痕跡,天才也不值得保留。

    下山路上,小秋仍然氣憤難平,問送行的小道士:「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什麼女人?哦,你是說禁秘首座的侍者?」

    「是吧,她站在一個白臉小子身後,對宗師說話都不客氣,好像非要立刻殺死我們才高興。」

    「哈。」小道士神色怪異,低聲說:「『白臉小子』就是禁秘首座。」

    「那麼年輕?」小秋清楚記得那個人面相俊美,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

    「首座左流英可是龐山千年難遇的天才,胎生道根,今年至少已經三四百歲啦,還年輕?」

    「可他就讓侍者隨便說話?」

    「天才總要付出代價。」小道士回頭望了一眼才肯繼續傳播軼事,「禁秘首座是個啞巴,只能通過侍者向別人說話。」

    小秋長長地哦了一聲,怪不得女侍當時神情尷尬,原來他的怒氣發錯了對象。

    小道士的聲音壓得更低了,鄭重地提醒道:「你們可倒霉了,禁秘首座是龐山最警惕魔種的人,被他盯上……你們今後要小心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4 AM

第十七章 永遠的龐山弟子

    作為一名修道者,應以飽滿的精神迎接每一天的開始,張靈生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道士,對這條規矩向來遵行不誤,他在天色微亮的時候起床,深呼吸十八次,叩齒九次,然後走出房間,趁著空氣清爽,打了一通鍛骨拳,立刻覺得身體好像輕了幾分。

    張靈生從房間裡搬出一桌一凳,桌面上擺好筆墨紙硯,還有一本已經半舊的簿冊,他一頁頁翻開,直到空白頁才停下,拿起筆,工工整整地寫下「道統卅七祖六百廿八年」幾個字,放下筆,咳了一聲,沖院子另一邊的房間喊道:「都過來。」

    窗縫裡幾雙眼睛盯著他觀察多時,聽到喊聲,野林鎮的少年們立刻跑出房間聚攏過來,這是一群無家可歸的人,尚未從悲傷與震驚中完成恢復過來,迫切地希望得新歸宿的認可。

    「排好隊。」張靈生說,聲音不甚嚴厲。

    少年們表現得非常乖巧,顯然急於給大人一個好印象,張靈生對此感到滿意。

    「咳。」張靈生右手拈筆,正襟危坐,「首先呢,祝賀你們,來鏡湖村已經十天了,山上的宗師和首座們終於——」張靈生拖長聲音,「同意收你們為龐山弟子。」

    神情落寞的少年們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本來呢,每年十一月才是山門開放之時,你們來得太早了,這才七月初四,還差四個月,你們還得住在這鏡湖村裡,由我——」張靈生又一次拉長時間,同時稍稍昂起頭,胸膛高高鼓起,「教你們一些初淺的道術和山門規矩。」

    少年們也都挺起胸膛。

    「第一步,我要將你們的姓名、籍貫和生辰登記在冊。」張靈生指著桌面上的簿子,「寫在這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將在龐山永久保存,直至天荒地老,它都能證明你們是龐山弟子。」

    張靈生提筆沾墨,沖排在第一位的少年說:「從你開始,姓名。」

    「小秋。」

    張靈生眉頭微皺,「姓什麼。」

    「慕。」小秋想了一會才說,倒不是忘了自己的姓氏,而是總也不提起有點不順嘴。

    「入木三分的木?肅穆的穆?還是別的哪個木?」

    「就是慕……」小秋費力地在空中划來划去,他總共只在學堂裡待過不到一個月,當時就沒認得幾個字,現在早忘得差不多了。

    張靈生提筆太久,一滴墨落在簿子上,完美的空白頁一下子被破壞了,張靈生急忙拿抹布沾了一下,可墨痕還是留下了。

    小秋和眾少年眼巴巴地看著他,張靈生一下子臉紅了,他知道這些小傢伙期待的是什麼,可他不能做到,「只要進入鏡湖村就算龐山界內,不准施展任何法術。」

    隊伍最後面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替小秋回道:「羨慕的慕。」

    二良生怕別人不知道,在隊伍中間大聲說:「芳芳是小秋的媳婦兒。」

    少年們發出笑聲,張靈生卻不太高興,以為孩子們在開玩笑,「安靜。」他嚴厲地說,「慕小秋?」

    「嗯。」

    「籍貫。」

    「籍貫?」

    「你在哪出生的。」

    「樹林裡。」

    張靈生搖搖頭,直接寫下「西介國小耳堡野林鎮」,然後問:「生辰,就是你哪年哪天出生的。」

    「這個我知道,聖符恭皇帝一百零二年四月初七。」

    「那你今年十二歲了。」張靈生嘴裡說著,在簿子上寫的卻是「道統卅七祖六百一十六年四月初七」。

    「下一個。」

    二栓立刻擠上來,「我姓沈,叫二栓,出生在我家東廂的大屋子裡,那是……」

    「等等,你叫沈二栓?」

    「對啊。」

    「這算什麼名字?」張靈生有種不好的預感,沒往簿子上寫字,又問後面的少年,「你叫什麼?」

    「我跟小秋姓一個慕,叫愣子。」

    「我叫沈大良。」

    「沈二良。」

    少年們一個接一個地報出名字,張靈生的眉頭越皺越緊,聽到「趙小狗」時再也忍不住了,將筆往桌上一橫,結果在沒寫幾個字的簿子上又留下一團墨跡。

    「你們的父母就給你們起這種名字?」張靈生很是憤慨,「咱們龐山可是九大道統之一,收的弟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今後行走天下,難道你們就自稱『龐山趙小狗』、『龐山慕愣子』?」

    少年們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姓名有何不妥之處,這時聽張靈生一說,確乎有點不合適,張靈生嘆了口氣,「你們總有大名、學名什麼的吧?」

    「我有大名,我叫……沈、沈昊,日天昊。」二栓搶著說。

    張靈生重新拿起筆,邊寫邊說:「這才有點龐山弟子的意思。」

    「我也有大名,還是秦先生給起的呢,叫慕飛黃。」愣子第二個報出名字。

    野林鎮一多半孩子的大名都是秦先生給起的,少年們在張靈生的壓力之下紛紛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個名字,大良叫沈休明,二良叫沈休唯,小順叫沈通幽,小狗叫趙大易,柱子叫管金吾。

    張靈生頻頻點頭,下筆飛快,最後問芳芳,「你呢,叫什麼?」

    芳芳臉稍有些紅,前面每個人都提起秦先生,這讓她心情越來越低落,二栓見她不願說話,開口道:「我知道,我在婚書上看到過,芳芳叫秦凌霜。」

    「芳芳?秦凌霜?古語云『芳不見霜』,你這個名字有點意思,也是那位秦先生起的?」

    「秦先生是我父親。」芳芳小聲說,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但是沒有流淚。

    張靈生莊重地點下頭,他知道野林鎮的遭遇,一下子原諒了這群少年的無知,記錄完畢,他又看了看了第一條,問道:「你就叫慕小秋,秦先生沒給你起過學名嗎?」

    小秋已經尋思半天了,「有……想不起來了。」

    二栓沒忘記解釋一下,「因為小秋和芳芳玩成親的遊戲,秦先生不准他再進學堂半步。」

    「胡鬧。」張靈生搖搖頭,準備收筆,「那就叫慕小秋吧。」

    「他有學名。」芳芳急忙說,雙頰更加鮮紅,「叫慕行秋,行云流水的行。」

    少年們一塊發出傻笑,小秋的臉也紅了,他還以為芳芳將從前的事情都忘得乾乾淨淨了呢。

    張靈生沒辦法,輕輕塗去「小」字,改為「行」字,然後長出一口氣,說:「你們九個人情況比較特殊。」

    「還有一個人。」小秋說。

    「在哪?」張靈生莫名其妙。

    「他跟我們一塊出來的,可是被蛇妖殺死了,能不能……能不能把他的名字也記在上面?」

    少年們想起了禿子,全都期待地看著張靈生。

    「死人怎麼能當龐山弟子?龐山可沒有過這種先例。」張靈生搖頭拒絕,可是眼看少年們的失望溢於言表,他又心軟了,「這個這個……好吧,但是只寫名字,不記籍貫和生辰。」

    少年們頭碰頭聚成一圈,小聲商量了一會,最後還是由小秋說話,「禿子叫慕松玄,松樹的松,玄符軍的玄。」

    張靈生沒有按順序接著寫,就在那兩團墨跡旁邊的空白處寫下「慕松玄」三個字。

    登記在冊的工作終於完成,張靈生覺得有必要對新弟子們提醒幾句,「從此以後你們就是龐山弟子了,不管在修道途中能走到哪一步,『龐山道統』四個字總會跟著你們,所以——」他做出更加嚴厲的神情,「你們今後不准互稱小名,只能叫大名,什麼二栓、小狗、愣子的,都不行,得把它們全忘掉。」

    少年們點頭,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秦先生的學堂裡。

    「小秋也不能叫嗎?」二栓沈昊心有疑惑就得問出來,「剛才你說過他可以叫慕小秋。」

    張靈生的頭開始疼了,看來自己今天注定要與神清氣爽無緣,「呃,可以吧,但你們儘量要叫他慕行秋。」

    少年們笑了,每個人心裡叫的都是「小秋哥」,而不是「慕行秋」。

    「你們比較特殊。」張靈生要從一堆名字裡掙脫出來,急忙接著說下去,「產生道根的時間很短,對修道近乎一無所知,所以住在山下的這四個月裡,我允許你們隨意發問——只能問跟修道有關的事情。」

    二栓沈昊立刻提出一個所有少年都關心的問題,「魔種是怎麼將鎮上的人都弄走的?弄到哪去了?鎮上的人是死是活?今後還能找到嗎?」

    張靈生後悔了,「我沒去過野林鎮……再說這事跟修道無關,我回答不了。」

    小秋也有一個問題,憋在心裡已經好幾天了,「禁秘科首座為什麼不喜歡我們,我們都不認識他,也沒得罪過他。」

    張靈生越發尷尬,「這個跟修道也沒有關係……」

    「可是首座不是地位很高的人嗎?他不喜歡我們,我們就沒辦法專心修道,很有關係啊。」

    張靈生覺得這個慕行秋今後會是個難纏的小傢伙,想了想,說:「反正這是在山下,說點內幕也無妨。你們知道,修道之士最大的敵人就是魔,有外來之魔,就是你們曾經碰到過的魔種了,也有內在之魔,就算你們成為龐山弟子,修煉時也得處處提防時時戒備,稍一大意就可能進入魔途。」

    張靈生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指著高聳的老祖峰,「龐山道統共分為十科,其中禁秘科弟子是最容易入魔的一群人,差不多是一半的比例,沒入魔的弟子也會變得奇奇怪怪。禁秘科首座有一個綽號,叫『左半瘋』,他對入魔這種事盯得比誰都緊。其實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你們畢竟接觸過魔種,有點壓力是好的。」

    成為龐山弟子的喜悅減弱不少,一想到自己被一個半瘋的首座盯著,少年們都感到後背陣陣發寒。

    千丈高峰之上,的確有兩雙眼睛在盯著野林鎮的少年們。

    宗師寧七衛按倒桌上的銅鏡,對禁秘科首座左流英說:「大家都同意給他們一個機會,魔種生道根這種事情值得探究。他們會受到嚴格監視,只要有一點入魔的跡象,他們就交由你處置。」

    左流英點下頭,他沒能得到其他首座的支持,只得向宗師妥協,但他會用自己的方式盯住這群少年,時刻不停,直到證明他最初的判斷是正確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5 AM

第十八章 禁秘科弟子

    小秋獨自從館舍裡逃出來,在鏡湖村裡閒逛探險,以此舒緩心中的鬱悶之情。

    本以為加入龐山之後就能學習如何當一名五行法師,結果他們要學的第一課是識字。

    八名男孩子當中,小秋、大良、二良三人只在學堂待過很短的時間,二栓等人倒是一直在讀書,可是向來三心二意,凡俗的書籍尚且讀不通順,更不用說玄奧的道藏。

    唯有芳芳秦凌霜在父親的教導下識字極多,可以算是一位小學究,因此張靈生將這項簡單的任務交給了她,「你們既然有了道根,學東西就應該比普通人更快一些才對,這裡有的是書籍,你隨便用,有不懂的問我。」

    跟秦先生相比,芳芳可不是一位合格的教書先生,聲音小、愛臉紅,而且一點也不嚴厲,改稱沈昊的二栓打著哈欠說他認識這些字可以再睡一會時,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秋堅持了三天,發現道根對識字一點幫助也沒有,他還是如同聽天書一般,一旦握住毛筆就變得嗔目切齒,半天也寫不出幾個字。

    館舍裡的氣氛也日漸壓抑,成為龐山弟子的喜悅退去之後,少年們很快又陷入到悲傷與惶恐之中:野林鎮就這麼消失了,沒留下一點可紀念之物。

    在來龐山之前,他們曾經回過一次家,結果只見一片平地,人、牲畜、房屋統統不見了,唯有鎮邊的小橋還在,卻再也沒有熟人走過。

    龐山宗師寧七衛對此的解釋很簡單:魔種法力強大,有本事移山填海。

    至於魔種為什麼會看上野林鎮、為什麼九大道統和龍賓會沒能及時除掉全部魔種,寧七衛沒有多說一句,少年們當時也不敢問。

    由於小秋一直表現得不是那麼悲傷,沈昊一怒之下指責他無情無義,小秋沒有辯解,而是逃出館舍,獨自閒逛。

    小秋當然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他想念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甚至夜不能寐,老秋雖然下手頗狠,但是從沒來苛待過大兒子,寧可自己挨餓,也要讓他吃得飽飽的,弟弟二秋更是喜歡粘在哥哥身邊,只要不被攆走就寸步不離。

    可小秋天生就無法在外人面前表露內心的情感,母親幾年前病逝的時候,他傷心得連魂都快沒了,在外人面前卻一滴淚也流不出,老秋曾經因此說他無情,是個不懂報恩的「狼崽子」。

    事實是小秋習慣將一切情緒藏在心裡,如果有辦法找回野林鎮,他會第一個出頭,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絕不猶豫,但他不會哭,更不會在夥伴們面前哀嘆。

    小秋他們是被龐山宗師施法帶過來的,周圍都是雲霧,一路上什麼也沒看到,他那次上山接受檢查,同樣也是高來高走,因此這是他第一次走出館舍觀察鏡湖村,很快就被吸引住,發現這裡與野林鎮有很大不同。

    鏡湖村群峰環繞,龐山老祖峰立於東北十里,必經之路正好從村子中間穿過,住戶有二三百家,幾乎與野林鎮一樣多,村外遍佈良田,年年歲歲風調雨順,是一個富庶的地方。

    小秋的第一印象是這裡的道路又寬又直,雖然沒有鋪石板,卻更加平整硬實,打掃得乾乾淨淨,好像還灑過水,那樣子就算千軍萬馬馳過也激不起多少灰塵。

    兩邊的房屋也比野林鎮規整得多,家家戶戶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一人多高的木樁籬牆,木板門戶建在中間,裡面排列著三到五間樸素而整潔的小房子,左手雞舍,右手豬圈,沒有富麗堂皇的富戶,也沒有寒酸的蝸居,唯有村子北頭的迎賓館鶴立雞群,佔地最廣,房屋最高,圍著村子裡僅有的紅磚牆。

    小秋一路走下去,驀然發現這裡與野林鎮最大的不同是路上沒有人。

    太陽半落,在野林鎮這正是閒人出沒的時候,沈昊還叫二栓的時候,會領著一群小跟班到處惹是生非,小秋則在林地裡放牧,可鏡湖村卻是一片寂靜,沒有大人,也沒有小孩,大門卻都沒有上鎖,隨意敞開。

    小秋忍不住想,鎮上偷雞摸狗的劉二要是看到這樣一個疏於防範的村子不知該有多高興,然後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加入龐山,是一名修道之士了,光是這種做賊的想法就有入魔的危險。

    「魔種魔種。」小秋低聲嘀咕著,「為什麼我就不覺得它有多可怕呢?」

    在村子外面,小秋終於看到了人影,許多大人正在田裡鋤草,孩子們則在龔上飛跑,幫著遞送東西,每個人都有事做。

    最奇怪的是,村民們見到小秋之後居然都表現得很尊敬,總是停下手裡的活,向他笑眯眯地點頭致意。

    小秋在野林鎮可沒受過這種優待,有些不習慣,走出沒多遠就返回村子裡。

    在迎賓館舍大門外,小秋見到了鏡湖村的第一個閒人。

    這人二十幾歲年紀,穿著村裡不常見的灰白色長袍,頭頂圓髻,插有長簪,腳下穿著厚底布鞋,個子高高,臉色卻蒼白得些病態,村民們都在勞作,只有他站在街上無所事事,抬頭仰望牆上的一隻喜鵲。

    小秋輕手輕腳的從年輕人身邊繞過去,可是那人一開口,他就停住了。

    「魔種蠢蠢欲動,你聽見它的聲音了嗎?」

    「啊?我沒有魔種,我們身上都沒有魔種。」

    「不是你。」年輕人做出側耳傾聽的姿勢,用右手指著那隻喜鵲,「它被束縛得太久了,它渴望自由,渴望鮮血與殺戮,它——快要長大了。」

    小秋感到一股寒意滲入體內,打了個冷戰,拔腿就向院子裡跑去,剛到門口又停下了,回頭問道:「你很瞭解魔種嗎?」

    年輕人好像沒聽到這句詢問,半晌才將目光從喜鵲上移開,凝視著少年,剎那間眼裡精光四射,小秋感到自己又被夜照神燭照射了一次,暴露出五臟六腑,連腦子裡的想法都被拽了出去。

    年輕人轉眼恢復正常,「我以研究魔種為生。」

    ……

    夕陽西下,迎賓館的書房裡,小秋向吃驚的夥伴們介紹意**到的客人,「他叫梅傳安,就是這鏡湖村的人,也是龐山弟子。」

    梅傳安沒有穿道袍,但是頭上的發髻與簪子的確與龐山弟子一樣。

    「你們好。」梅傳安說,坦然自若,聲音裡透著一股清高,與他的病容相配,反而更顯得高深莫測。

    少年們總共沒見過幾名龐山弟子,立刻肅然起敬,全都起身致意,甚至忘記追問小秋跑哪去了。

    書房裡成堆的書籍像一根根直立的石柱,比人還高,芳芳站在窗邊,拿著一本書,正在教夥伴們認裡面的字。

    梅傳安一把奪過芳芳手裡的書,只掃了一眼就說:「《九章傳承經》,專門介紹九大道統的書,裡面的謊言是真話的十倍。」

    此言一出,少年們又被驚著了,連大氣都不敢喘,覺得這名弟子來頭不小。

    梅傳安也不客氣,在書房裡到處翻揀,基本上都是掃一眼就扔掉,頂多給一句「廢話連篇」的評語,沒一會工夫,書堆被他推翻了一多半,「這裡全是給凡人看的書,了無趣味,你們為什麼不去瑯嬛福地?那裡藏有真正的道書。」

    少年們面面盯覷,不明白梅傳安在說什麼。

    小秋急忙將話題拉回來,「跟我們說說魔種,我們的鎮子,還有鎮上的人,都被魔種給……弄沒了,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到這時夥伴們才明白小秋找來一位怪人是何用意,全都乖乖坐好。

    梅傳安微微揚頭,目光越過眾人頭頂,好像穿過了牆壁,在望向極遠方。

    他比芳芳更像教書先生。

    「魔族最初就在這世上生存,跟你我他一樣擁有形體,卻力大無窮,他們不屑於學習法術,空手就能搖山震地。不知多少年前,道統興起,吸取天地靈氣,借助五行之力,漸漸由弱變強,打敗魔族,毀滅了他們的形體,將他們禁錮在無上無下、無始無終、無聲無息的虛空之地。可魔族是不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的,他們在虛空中將自己煉成魔種,通過任何一道縫隙重返人間,並寄存在其他族類身上。萬物皆有魔念,法力越強,魔念越深。魔念就像是一道美味佳餚,能將萬里之外的魔種吸引而來。所以修道之士見魔種必殺,生魔念必滅。」

    少年們聽得云裡霧裡,梅傳安卻意猶未盡,還想繼續講述魔種的歷史,小秋打斷:「我們就想知道野林鎮被魔種弄到哪去了?」

    梅傳安跟沒聽到一樣,聲音越來越高亢、越來越憤慨,「必殺必滅,不可沾染魔種,不可心生魔念,切記切記,一步走錯,再無回頭之路,你從前立過的功勞都會被一筆勾銷……」

    道士張靈生從外面走進來,看見梅專安先是一愣,隨後大怒,「你怎麼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

    梅傳安扭頭冷冷地看著張靈生,「身懷道骨,而不習道術,你是個可悲之人。」

    張靈生被說到痛處,一下漲紅了臉,將梅傳安向外面推去,厲聲道:「我是可悲之人,總比你這個入魔之人強,去去,回家去,再讓我在這裡看見你,連你頭上的簪子也奪走。」

    梅傳安也不抗拒,大步向外走去,嘴裡還在宣講遠古魔族的歷史。

    張靈生將書房門關上,對驚愕的少年們說:「以後離這個人遠點,他是個瘋子。」

    「可他看上去挺正常的。」小秋吃驚地說。

    「哈,瘋子各種各樣,這人本來也是龐山弟子,結果不小入了魔途,被首座奪了道骨與內丹,然後他就瘋了,還以為自己是禁秘師呢。」

    「他從前是禁秘科的弟子?」小秋更吃驚了。

    「何止,梅傳安曾經是首座左流英最寵愛的弟子,可是一旦入魔,左流英親手將他廢了。」張靈生臉色微變,似乎切身感受到了奪丹之痛,「平凡也是一種福氣,像我,學不了高深道術,可是永遠沒有入魔的危險,現在活得比梅傳安要好一百倍。」

    小秋突然想起在大門口時梅傳安眼裡那一瞬間的精光四射,當時的眼神與那個左流英倒有幾分相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6 AM

第十九章 胖婆婆的邀請

    書房裡一片狼籍,少年們枕著書躺在地上,有人半睡半醒,有人隨意聊天,只有芳芳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

    「禁秘科真可怕,打死我也不當左流英的徒弟。」沈昊翻身挪了挪頭下的那摞書,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

    沒睡的少年們都嗯嗯地表示同意,對昨天的那個瘋子,大家事後越想越怕,他們現在對禁秘科一點好感也沒有了,只有小秋的看法不太一樣,他也躺在地板上,隨意地翻著一本書,拿倒了都不知道,「其實也沒那麼可怕,你們不覺得咱們……非常特殊嗎?」

    「什麼意思?除了鎮子消失,咱們哪特殊了?」沈昊問。

    小秋騰地坐起來,將手中的書扔在地上,把迷迷糊糊的夥伴都給驚醒了,「咱們跟魔種搏鬥過,不僅沒事,還產生了道根,龐山宗師說了,這種情況從來沒發生過,所以咱們就是很特殊,即使進了禁秘科也不會發瘋,未來還會成為最厲害的龐山法師,動動手指頭就能斬妖除魔。」

    沈昊傻笑幾聲,對小秋描述的前景很是嚮往,自從野林鎮消失,缺少爹娘做後盾,沈昊的銳志也隨之所剩無幾,很少再跟小秋發生爭吵,「小秋哥說得對,咱們都很特殊,沒準未來會有人當上首座什麼的,聽說首座能活好幾百年呢。」

    「那我也不想進禁秘科。」大良沈休明壓低聲音,好像他要說的是一件大秘密,「我跟張道士打聽過了,在咱們龐山道統,最穩妥的修煉途徑是進戒律科,雖然進展慢一點,可是入魔的危險特別低,百中無一。未來就算修道不成功,戒律科的前途也比較好,張道士就是戒律科的,整座館舍都歸他管。」

    「我更想進明鏡科。」愣子慕飛黃擦掉嘴邊的口水,他剛醒來,立刻加入談話,「有本書上說,明鏡科專門製作各類寶鏡,除了供應本山弟子,還可以往外賣,你們知道嗎?最普通的寶鏡拿到城裡也能賣上千兩銀子。」

    大良沈休明一下子來了興致,將戒律科拋在腦後,「哪本書說的?」

    「《鑑照通錄》,你連字都認不全,看不懂。」

    話是這麼說,大良沈休明還是到處翻書查看,「小秋哥,你呢?喜歡禁秘科嗎?」

    小秋站起身,拿起草帽扣在頭上,「我不怕進禁秘科,可我肯定要進五行科,我要當斬妖除魔的法師,到時候把野林鎮從魔種手裡奪回來,如果……如果鎮上的人都……那就為他們報仇!」

    「我也是!」二良沈休唯跳起來,站在小秋身邊。

    一說到野林鎮,夥伴們受到激勵,都跑到小秋身邊站立,一起昂首挺胸,好像對面就站著龐山宗師。

    窗邊的芳芳撲哧一聲笑了,「你們想得太早了,咱們先得去養神峰修煉,必須達到吸氣境界才能分科學習道術,一般人得需要五到十年的時間,而且到時候也是各科師尊選徒弟,不是弟子選某科。」

    「這麼久?那時候咱們都成大人了。」沈昊驚訝地說,在少年眼裡,五年就是極漫長的歲月。

    「五年之後小秋哥和芳芳都能成親了。」二良沈休唯補充一句,將夥伴逗笑了,芳芳紅了臉,小秋狠狠推了他一下。

    「芳芳,你在看什麼書?都不教我們認字了。」沈昊問。

    「《消魔智慧玉清大道九真百論》,昨天那個禁秘弟子拿著它時多看了幾眼,所以……」

    「這麼長的名字?」大良沈休明只注意到這一點。

    「瘋子喜歡的書你也看?」沈昊很替她擔憂。

    芳芳點點頭,被一群少年注視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用書本擋住嘴巴說話,「這本書裡有許多關於魔種的記載,野林鎮其實不是第一個消失的小鎮。」

    少年們全部圍過來,芳芳稍顯慌亂,低頭把書往前翻了幾頁,「瞧,裡面說魔種被封禁在太初虛空之地,它們一直想創造一條通道重返人間,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派出一小批魔種千方百計擠入凡世,尋找合適的地方試圖開闢足夠大的缺口,而被它們選中的地方,往往就會連人帶物全部消失,迄今為止,這種事情發了至少有百十餘起。」

    「不是有九大道統和龍賓會嗎?怎麼能讓魔種做出這種事?」沈昊有些憤慨,因為他覺得野林鎮的消失對自己的影響比對別人更大一些,所以他更有資格指責某些人保護不利。

    「這裡沒說,可能別的書裡有記載,我再找找。」

    整個上午,魔種都是少年們爭論不休的話題,直到午飯時張靈生宣佈一件事,才將他們的心事轉過來,「明天開始,你們都要早起跟我學鍛骨拳。」

    「我們可以開始修煉了?」小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早已厭倦館舍裡的生活,每天無所事事,還得硬著頭皮學習寫字。

    「哪有這麼早,鍛骨拳是為修煉道術做準備。」見少年們不是特別理解,張靈生清清嗓子,換上莊重的語氣說:「道術好比江河之水,道士的身體好比容器,水就擺在那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能裝下多少取決於容器的大小,所以修道之前必先煉體。」

    這麼一說少年們有點明白了。

    「鍛骨拳就是煉體的初級法門。」想到自己每天早晨練的都是初級法門,張靈生急忙解釋道:「初級是初級,但是想學精可不容易,而且煉體永無止境,許多餐霞境界的道士每天也要練一遍呢。」

    少年們根本沒想那麼多,小秋甚至建議馬上開始學拳,張靈生搖頭,「別著急,一切按規矩來,明天凌晨,誰也別睡懶覺,現在都去吃飯。」

    館舍的伙食是由村裡提供的,每天三次,由三名老婦準時送來,葷少素多,小秋和沈家哥倆覺得味道極好,每次都吃得風捲殘云一般,沈昊卻一邊吃一邊回憶從前在家裡的大魚大肉。

    飯廳位於前院,是館舍裡面積最大的一間屋子,能擺下二十張方桌,足夠坐下百餘名食客,眼下只有野林鎮的九個孩子,他們不願分開,擠在一張桌子吃飯,

    今天中午的飯菜有點不同,九碗白白的米飯上面各橫著一大塊油光光的魚肉,往常他們只在青菜裡見過少量的肉。

    「這是什麼日子?」沈昊看著那塊魚肉,擱在從前,他會埋怨做得太膩,現在卻恨不得一口吞下,就在他猶豫的當,二良沈休唯已經咬下一多半,正開心地大嚼。

    張靈生從來不與少年們一塊吃飯,也極少進飯廳,因此少年們的疑惑只能問向那三名送飯的老婦。

    兩名老婦不吱聲,一名矮矮胖胖的老婦笑眯眯地說:「我昨天弄到兩條魚,給你們補補身體,還是孩子,應該多吃點好的。」

    少年們紛紛說出感謝的話,誰也沒太在意,二良沈休唯三兩口吃光自己碗裡的魚肉,覺得米飯和青菜平淡無味,瞧向哥哥的碗,大良沈休明急忙伸手擋住,他只好另尋目標,目光最後落在芳芳碗裡。

    「芳芳,你不愛吃魚肉嗎?」

    芳芳碗裡的魚肉一筷未動,她已經抬頭看了小秋好幾次,卻一直沒得到回應。小秋只顧埋頭吃飯,這時說:「芳芳你要看住了,二良,不對,沈休唯能把你的碗一口吞下去。」

    夥伴們都笑了,芳芳將碗推向沈休唯,「給你吧。」左手掩著嘴,這幾乎成為她的習慣動作,絕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缺了兩顆牙齒。二良沈休唯飛快地伸出筷子夾來魚肉,咬了一口才說謝謝。

    少年們吃飯很快,兩名老婦收拾碗筷離開,那名矮胖老婦卻沒有走,站在門口,臉上仍然笑眯眯的,跟所有村民一樣,她對龐山弟子充滿敬意,只是多了一份欲言又止的神情。

    「老婆婆,你還有事嗎?」芳芳第一個注意到老婦的反常,走過去問道。

    「沒、沒事,我做的魚還好吃吧?」

    芳芳一口沒吃,二良沈休唯大聲說:「好吃,我能吃下一整條。」

    少年們紛紛往外走,矮胖老婦顯得有點著急,雙手絞來絞去,卻不敢開口,小秋也瞧出來了,於是攔住夥伴們,對她說:「老婆婆,你有話要說吧?儘管開口就是,我們不能白吃你的魚。」

    老婦一個勁兒地躬身感謝,好一會才說:「你們喜歡吃,我以後再做,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們去一趟我家。」

    「這怎麼好意思,你把好吃的拿過來就行了。」二良好沈休唯沒明白老婦的意思,還以為她在請大家去吃飯。小秋把他推開,「老婆婆,你家裡有重活需要我們幫忙嗎?」

    老婦眼角噙淚,臉上卻還是笑眯眯的,「沒有重活,是我兒子梅傳安,昨天和你們說過話之後,他非常高興,總跟我說遇見了同道中人,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抽空去看看他,一眼也行。」

    少年們不吱聲了,自從知道梅傳安因入魔而瘋,他們都想躲得遠遠的,就連貪吃的二良沈休唯也不願冒險。

    老婦哀求道:「一次也行,我兒……我兒活不了多久了。」

    「我去。」小秋覺得自己必須說出這兩個字,別的少年卻都鬆了口氣,二良沈唯休也想開口,被他哥哥拉住了。

    老婦千恩萬謝,小秋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明天傍晚我去吧,你家在哪?」

    「村南頭左手第三家,我會在大門口等你,你不用吃飯,我給你做好吃的……」老婦這才告辭,每走出幾步就回頭向小秋微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6 AM

第二十章 當心梅家!

    張靈生身上出了一層細汗,大搖其頭,「停停,怎麼搞的,我都演示五遍了,你們怎麼還是沒找到竅門?我說過,要沉,身體放鬆儘量下沉;要穩,雙腿還得牢牢站穩,不能一沉就坐在地上;要流,一招一式皆要如行云流水般連貫無礙;要靜,什麼都不要想,全神貫注於練拳……」

    野林鎮的少年們手忙腳亂,沒一個人能像模像樣地打出完整無誤的鍛骨拳。

    「你們不是有道根嗎?還這麼笨?想當年我只看了一遍就學會了。」張靈生發脾氣了,馬上又忍住,「先去吃早飯吧,可能是你們的道根產生得太晚了,我可是八歲就有了。」

    張靈生自顧離去,少年們羞愧地走向前院飯廳,小秋沒動,識字已經很困難了,他不能讓自己在拳法再落後。

    沈昊也沒走,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話沒說,各自拉開架勢演練拳法。

    練拳的場地位於館舍後院正房與東廂房之間,一棵半枯半榮的不知名古樹立在牆角,提供一片陰涼,樹下還有一個歪斜的石凳,能坐四五個人。沈昊練了一會拳法就放棄了,坐在石凳上觀看小秋練拳。

    鍛骨拳一共八段六十四招,小秋練到第五段停下,「你有事找我?」

    沈昊嘿嘿笑了兩聲,「小秋哥,我覺得你練得已經很好了,張道士就愛雞蛋裡挑骨頭。」

    小秋搖搖頭,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能記住招式,可我得一邊想一邊練,做不到『靜』——你是有事吧?」

    「嗯。」沈昊站起身,「可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咱們從前是對頭,你肯定不怎麼相信我。」

    沈家的二公子居然如此謙和委婉,這一刻,小秋不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沈昊,「經歷這麼多事,我當然相信你,有事就說吧。」

    「其實不是我的事,是芳芳。」

    「芳芳怎麼了?」

    「昨天芳芳想把自己的魚肉給你,你怎麼沒接?」

    「什麼?」小秋想了一會,「芳芳什麼時候說要把魚肉給我了?明明是二良想要。」

    「芳芳看你好幾眼,只要你一開口,她就會將魚肉給你。」

    「她不喜歡吃魚,跟我說一聲啊。」

    「呵呵,小秋哥,你敢當著全鎮人的面搶走芳芳,怎麼連這個都不懂?她不好意思嘛,所以要等你先開口。」

    小秋撓撓頭,他很聰明,可有些事情總是那麼難以理解,就像父親老秋曾經說沈家二少爺想和他交朋友,他當時難以接受,沒想到現在竟然快要成為現實,「原來是這樣,沈昊,你觀察得倒是挺細。」

    沈昊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慌亂了,急忙說:「不是不是,我想家嘛,不愛吃飯,所以看得就多了。」

    兩人來到飯廳時,其他少年都快吃完了,梅傳安的母親特意給他們留了飯菜,對小秋尤其熱情,眼裡沒有一刻不含著笑,小秋只顧低頭扒飯,吃完之後立刻逃出飯廳。

    少年們沒心情讀書認字,整個上午都在外面苦練拳法,希望明天能讓張靈生滿意,他們已經無家可歸,修道是唯一的出路,誰也不想第一步就出差池,只有芳芳仍留在書房裡,翻閱成堆的書籍。

    這天下午,當其他少年還在練拳的時候,小秋找了個藉口跑到書房裡。

    芳芳盤腿坐在地上,背靠一摞已經看過的書,書房顯然經過收拾,整潔了許多,與那些高高的書堆相比,她顯得特別瘦小。

    「拳法練好了?」聽到腳步聲,芳芳抬起頭,眼裡閃爍著明亮的光,好像書中的智慧正從這裡洩露出來。

    小秋背對陽光,發現這件事做起來比想像得要困難,連咳幾聲,「那個……芳芳,晚上你願意陪我一塊去梅傳安家嗎?梅婆婆……說她會做好吃的。」

    書本上方的兩隻眼睛先是微微一怔,隨後彎成了月牙,「好啊。」

    小秋整個下午心情歡暢,拳法比誰練得都好。

    張靈生雖然不是出色的龐山弟子,修煉功課卻一絲不苟,天剛擦黑就進屋打坐,對少年們極少管束,也從未限制過他們外出,可小秋和芳芳走出大門時還是有一點忐忑,好像要去做什麼壞事。

    二良沈休唯也想跟著去,他感興趣的是梅婆婆家的飯菜,結果被大良沈休明和沈昊給拉住了。

    小秋走在前面,芳芳跟在三步之後。

    傍晚的鏡湖村熱鬧了一些,炊煙裊裊,菜香陣陣襲來,見到兩名龐山弟子,他們一如既往地恭敬而熱情,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贈送,小秋和芳芳全都委婉地拒絕了。

    不過,當小秋向一位老年村民打聽梅傳安家在哪時,情況發生了變化,老者臉色微變,含含糊糊地說自己不知道,轉身退回自己,將大門關上。

    消息隔著柵欄傳得飛快,接下的路程中,再沒有村民出來打招呼、送食物,反而躲在院牆後面,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兩人。

    接連經過幾家之後,一名高顴骨的中年婦人倚在院門後面招手,等兩人疑惑地走過來,她馬上以相識已久的神秘語氣問:「你們要去村南頭梅家?」

    「是啊。」小秋說。

    「我勸你們別去。」

    「為什麼?」小秋既納悶又有點惱怒,他不喜歡村民對梅家的態度。

    「梅傳安是個瘋子……」

    「我知道。」

    「不只如此。」中年婦人聲音更低了,「從前梅傳安還是龐山弟子的時候,他娘很驕傲,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到他兒子入魔,老太婆受不了打擊,這些年來變得越來越怪,也有點……不太正常,總對人說『入魔就要奪走內丹嗎?我就不信每個龐山弟子都這樣,這不公平』一類的話。你們還小,別被老太婆騙了。一時入魔,終生為魔,這個道理誰都懂,哪來的不公平……」

    婦人很囉嗦,要不是她多說了幾句話,小秋還是有可能動搖的,可野林鎮的少年們剛剛從魔種的侵襲中倖存,對「一時入魔,終生為魔」幾個字分外敏感。

    「謝謝你的提醒。」小秋打斷婦人的話,「可我已經答應梅家了,怎麼都得去一趟。」

    婦人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衝著兩人的背影說:「梅瘋子的話一句也別信,他總跟別人說自己悟出新法門,其實全是騙人的!」

    行到無人之處,小秋停住腳步,轉身說:「芳芳,你回館舍,我自己去吧。」

    「不,我跟你一塊去,咱們說好的。」芳芳神情似乎比小秋還要堅定,一點也沒被村婦嚇到。

    「其實,我去梅家是有點理由的。」小秋決定向芳芳說出更多,「我在大門口剛見到梅傳安時,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一點也不像瘋子,反而像是認得我一樣。後來張道士說他是左流英的徒弟,我就有一種感覺,梅傳安跑到館舍大門口並非偶然。」

    芳芳愕然,「難道禁秘科首座憎恨咱們到這種程度,連入魔的徒弟都要利用?」

    「反正今天晚上我要查清楚。」

    梅婆婆早已等在自家門口,並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包括一隻雞、一隻鴨和一條魚。

    簡樸、整潔,這兩個詞差不多能涵蓋鏡湖村的一切,梅傳安家也是如此,桌椅之物全是木製,塗有生漆,看樣子都使用了許多年,屋裡屋外一塵不染,院子裡雖然養著雞鴨豬等禽畜,卻沒有一絲異味。

    小秋沒見到梅傳安,「梅道士人呢?」在九大道統,道士是最常見的稱呼,小和順嘴說出來,梅婆婆卻激動得熱淚盈眶,「很久沒人這麼稱呼少安啦,他在後園,他……我不能再讓他在村子裡亂跑了。」

    想起村民們的異樣神情,小秋有些憤慨,尤其是滿桌的飯菜樣樣都那麼好吃,他更要站在梅家一邊了,「我原來還以為鏡湖村的人都很熱情呢,沒想到……」

    梅婆婆急忙搖手,「不關村民的事,是我兒……他大部分時候都沒事,可有時候會突然變得狂躁,打壞過村裡的東西,還打傷過幾個孩子,唉,這都是命啊。」

    「梅道士這樣多久了。」芳芳問,她每樣菜都吃了幾口,很快就飽了。

    「正好十年,可憐我兒,他才三十八歲,要是沒這些事……」

    說到最傷心的地方,梅婆婆反而不流淚了,神情落漠而坦然,那是一種聽天由命的態度,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最壞的事情。

    小秋看了芳芳一眼,「我們吃飽了,去見梅道士吧。」

    三間屋子後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菜園子,種著各式各樣的蔬菜,靠近後窗的地方立著一根三尺來高的石墩,曾經的龐山弟子、禁秘科首座的高徒梅傳安,腰間繫著一根粗草繩,被束縛在這根石墩上。

    小秋心中一緊,想到自己在屋子裡大吃大喝的時候,梅傳安卻像犯人一樣站在屋外,他感到很不舒服,芳芳顯然也跟他一樣,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梅傳安毫不在意,他正仰頭望著初升的半輪明月,一動不動。

    「少安,有道友來看你啦。」梅婆婆用欣喜的口吻說,馬上扭頭擦了一下眼角。

    梅傳安保持不動,開口說:「我以為我能等到月圓之時,可我的魂魄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自由。身軀是個奇妙的東西,它能吸納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道法,可它也是監獄,將美好之物牢牢困住。魂魄自由,我也自由了。母親——」梅傳安終於轉過頭,「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我仍會與你同在,我不會亂走。」

    梅婆婆再也掩飾不住,失聲痛哭。

    梅傳安轉向小秋和芳芳,臉上顯露真誠的微笑,年輕的臉龐怎麼看也不像是三十八歲的人,修道生涯畢竟在他身上留一些不可磨滅的影響,「歡迎你們,我的道友,這正是欣賞奇蹟的完美夜晚,月不必圓、星不必明、風不必柔,因為它們都是陪襯。你們來的正是時候,看我從虛空中採摘的珍寶,看我為道術所做的貢獻,憑著它,我將傳世,我將不朽,而你們,將有幸充當見證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7 AM

第二十一章 虛空中的珍寶

    梅傳安的入魔在許多人看來是有跡可循的,當初他不顧母親的哀求和同年師兄弟的勸告,毅然決然地接受了首座左流英的招請,成為禁秘科弟子,他說:「最強者注定要站在巔峰之上,只求再往上邁出一步,縱然因此入魔墜滅,我也絕不後悔。」

    數年之後,認識梅傳安的人都說,他那狂傲的宣言就已經有了魔意。

    禁秘這一科最易入魔,之所以仍能吸引出類拔萃的弟子加入,因為禁秘科的確走在九大道統的最前面,只有他們被允許接觸那些模棱兩可、帶有妖魔特徵的法術,可以翻閱最古老、最高深、最玄奧的書籍。

    作為禁秘科弟子,最大的榮耀就是能創造一門極具威力的新法術,許多人皓首窮經卻一無所得,另一些人則中途迷失墜入魔途,只有極個別人能夠做出成績,從此在道統傳承上名垂千古。

    十年前梅傳安就聲稱自己悟出一道全新的法術,狂妄地要求九大道統的宗師齊聚一堂,他要當眾演示,禁秘科首座左流英對這名得意弟子觀察已久,毫不猶豫地動用法器對他進行細緻的檢查——對於法力高強者來說,魔念可能隱藏得極深。

    檢查結果證實,梅傳安入魔了。

    宗師寧七衛和其他首座又做了一次檢查,結論與左流英一樣,還好發現及時,梅傳安的魔念才剛剛產生,尚未吸引到魔種,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一位大有能力的龐山弟子,哪怕被最微弱的魔種侵襲,也會造成難以估量的破壞。

    修道者的魔念就像是吸引貓兒的魚腥,哪怕只有一丁點味道,也逃不過魔種的侵襲,這種侵襲甚至能夠跨越時空的隔絕,最強大的法術也難以完全禁止。

    梅傳安就這樣在頃刻間失去了一切。

    神智盡失的梅傳安還是很狂,每當稍微清醒的時候都會喋喋不休地的自稱悟出了新法術,如果有聽眾,他會更加興奮,當然大多數時候,他的聽眾只有母親一個人,村民們在領教過瘋弟子的破壞力之後,很快就對他避而遠之。

    梅婆婆因此感到非常過意不去,對小秋和芳芳小聲說:「他總這樣,你們不用放在心上,他從『虛空中採摘的珍寶』,誰也沒見過,只是說說而已。」

    「可是他說今晚就要……就要『自由』。」小秋有不祥之感。

    「也該差不多了。」梅婆婆擦去眼淚,「他這幾天一直在說類似的話。唉,十年,是時候了。謝謝你們,你們可以走了,讓我一個人聽他胡說吧。」

    「我不急,我們也沒有別的事情。」小秋說,他正在細心觀察,想找到左流英控制梅傳安的證據,目前尚一無所得。

    梅婆婆感激地點點頭,「我去拿點水果。」

    梅傳安早已與真實的世界脫離,他甚至感覺不到系在腰上的粗草繩,身軀筆直,在母親與客人說話的時候,一直仰頭望夜空,似乎在等天意的指示,或是傾聽虛空中的命令。

    過了一會,他重新開口,語速一開始很慢,字斟句酌,然後逐漸加快,越來越快,好像時間不夠用似的。

    「大道之初,始生三祖,三祖傳火,分為九祖,是為九大道統之立。彼時道火初燃,法術不過三百,祖師立誓,不滿十萬此身不動,於是道門興盛,弟子眾多,可與魔族一戰。魔族暴虐,戕害生靈,生吞人骨,活飲人血,奪人之產,滅人之族。我祖師親率三千弟子下山,凡五戰,終滅魔族,毀其形體,斬其退路,逐入虛空,禁封其門。經此五戰,道火大衰,祖師棄世,十萬法術百不遺一……」

    梅婆婆搬來小凳小桌和數盤杏梨,用極低的聲音說:「如果你們能提些問題,他會更高興。」

    「問題……」小秋撓了撓頭,「梅道士,道火……為什麼要叫道火?」

    梅傳安指著小秋連連點頭,「道之火,其妙不可言,其用不可知,非有道根者不傳,非有際遇者不燃。此火非凡間自然之火,亦非道門五行之火,此乃奧義之火、智慧之火,減之又減不為少,增之又增不為多,天地因之小,塵芥因之大……」

    小秋望向芳芳,希望她能想出其它問題來。

    「禁秘科是專門尋找那些失傳法術的嗎?」芳芳開口。

    「重建古老法術只是一方面。」梅傳安換了一種語氣,沒那麼快,用語也沒那麼深奧,「最重要的是新建更強大的法術,早在第十一代祖師在世的時候,九大道統已經擁有二十萬法術,此後日益月累,迄今已達百萬之多。」

    「百萬法術。」小秋發出驚嘆,「那得多長時間才能全學會啊?」

    「法術雖多,可用者卻不多,常用者不過數千,至極者寥寥百餘,余皆不足為道。」

    「那你悟出的法術肯定是最強的了?」小秋剛問完就後悔了,這是在觸人家的痛處,梅婆婆之前說過,梅傳安從「虛空中採摘的珍寶」只是說說而已。

    梅傳安微微眯起眼睛,「它不是最強,它是與眾不同,它……」

    梅傳安的呼吸突然沉重起來,右手捂著心口,面露痛苦之色,梅婆婆忙上去攙扶,他擺擺手,示意母親不必過來。

    「它是一條信息。」梅傳安的聲音恢復正常,卻沒有了那股激昂慷慨,反而顯出幾分沮喪與茫然,「我還沒有參透,遠遠沒有參透。」

    「左流英是不是在幫你?。」小秋決定直接詢問了,他來這裡可不是聽什麼新法術的。

    梅傳安似乎沒聽到這個問題,對左流英三個字毫無反應,深深吸入一口夜晚的空氣,走到石墩前面,就在地上結跏趺坐,靜靜地整理衣裳,用下襬遮住雙腿,然後他抬起頭,「聽我說——錯或落弱莫。」

    「什麼?」小秋沒聽清,這一連串相似的發音聽上去實在不順耳,梅傳安偏偏唸得極快,瞬間就結束了,好像就只有一個字。

    梅婆婆驚愕萬分,「他、他從來沒說過這幾個字,他總對人說悟出了新法術,可是……」老人家激動起來,「他沒騙人,對不對?我兒沒有騙人,龐山宗師錯了,禁秘科首座也錯了,村裡的人都錯了!」

    「呃……」小秋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梅傳安左手扶膝,右手捏劍訣指天,平淡地說:「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小秋和芳芳同時回道,內心裡不由自主生發出一種莊嚴感。

    梅傳安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此後一動不動。

    梅婆婆的激動慢慢消散,走到兒子身邊,輕輕摘下他頭頂的長簪,雙手捧著送到小秋和芳芳面前,「請你們兩位收下這份禮物吧。」

    「這怎麼可以?我們啥也沒做。」小秋推辭道。

    「你們能讓我兒開心,這就是最大的恩情。我一個孤老婆子無以為報,這枚簪子是傳安的道果信物,十年前,他二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達到星落境界,九大道統三百年來屬他最快。」

    說到最後,梅婆婆的聲音裡也透出一股傲氣,然後她嘆息一聲,「現在留著也沒用了,就送給你們當件玩物吧,老婆子祝願二位修道之途一帆風順,早證道果,壽延萬年。」

    小秋和芳芳互相望了一眼,最後是小秋接過簪子。

    「我送兩位回館舍。」

    「不用,我們認得路。」小秋說,梅婆婆還是將兩人送出院門十幾步遠才轉身回家。

    夜色正深,鏡湖村村民早已休息,四下里無燈無火,只有星月照在頭頂,芳芳緊走三步,兩人並肩。

    「他死了,是嗎?」

    「嗯,我想是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小秋不想沉浸在悲傷之中,又問:「梅傳安說的真是一條咒語嗎?」

    「我也不知道,梅婆婆好像很相信。」芳芳頓了一下,小聲念出那幾個字,「錯或落弱莫。」

    「你竟然能記住?錯落……錯或落弱莫,好像沒什麼用,梅婆婆怕是要空歡喜一場了。」

    「一般咒語要以法力為根基,咱們還沒開始修煉呢,當然念出來也沒用。」

    想起梅婆婆說起兒子修為時的一臉驕傲,小秋問道:「芳芳,你天天看書,『星落境界』是什麼東西?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九章傳承經》裡有介紹,修道先要開七竅,接著是通三關,奠定基礎之後才能吸氣以凝聚內丹,吸氣之法進展緩慢,更高一等的道士能夠餐霞,然後是吞煙,再往上就是星落境界了,到達這一境界的道士能夠吸取星之精華,內丹就已經非常強大了,更往上則是注神、服月芒、服日芒,共是九等,每一境界又稱道果,書上是這麼說的。」

    「才九等,聽上去不算太難。」

    「難著呢,書上說光是吸氣境界就能擋住差不多一半修道之士,許多人雖然身懷道根,終其一生也無法凝成內丹,而且越往上越難,常常萬中無一。」

    「我瞧張道士肯定沒達到吸氣境界。」小秋掏出那枚簪子。

    簪子長六七寸,質地堅硬,非木非鐵,上面隱約刻著什麼,舉在空中,有光一閃而過,顯出簪子上的三顆星星圖案,「這東西有點特別,芳芳,你收著吧。」

    「不,這是梅婆婆給你的。」

    小秋將簪子塞到芳芳手中。

    兩人一路閒聊,都覺得梅傳安不完全像是瘋子,不知不覺間已走回館舍。

    「錯或落弱莫。」芳芳在前院對著空中說,怕忘了這幾個字。

    「錯或落弱莫。」小秋跟著重複一遍,將這當成告別語。

    「你們兩個去梅家了?」背後一個聲音問,張靈生從房間裡走出來,面帶惱怒。

    小秋和芳芳急忙轉身,就在這一剎那,兩人曾經對著念出咒語的方向,距離地面四五尺高的一小塊空氣發生輕微的顫動,好像只是星星眨了一下眼睛,又像是憑空攪動的一陣微風。

    無論是念出咒語的人,還是隱約聽到咒語的人,都沒有注意到它真的產生了效果。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8 AM

第二十二章 拳法與早餐

    張靈生主管鏡湖村迎賓館舍已經十年,非常清楚一件事,那些懵懵懂懂走進院門的孩子裡,沒準其中某一位就是未來的龐山翹楚,所以他儘量溫和地對待每一個人,除非有人做得太過分,或者這個人注定是個廢物。

    「我不准梅傳安來這裡,意思可不是讓你們去他家。」

    「梅傳安剛剛死了,唯一的願望就是見一見同門弟子。」小秋辯解道,覺得這不算多大的事。

    「這有什麼稀奇?他是入魔之人,幾年前就該死了。再說,你們算什麼『同門弟子』?」張靈生藏在心底的刻薄露出了真容,他越來越確信,野林鎮的這群少年全是庸材,用不著他曲意奉迎,「道袍、道簪、傳法半環,你們一樣沒有,就敢自稱龐山弟子四處招搖?想結朋交友也太早了一點,而且你們的眼光著實差了點,難不成你們相信梅傳安真悟到了新法術?」

    「他臨死前念了一句咒語,錯……」

    「閉嘴!」張靈生突然間暴怒,臉皮漲成紫色,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與挑釁,「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對我唸咒?」

    對這股突如其來的憤怒,小秋完全摸不著頭腦,「就是幾個字而已,一點用處也沒有。」

    「你竟然相信一個入魔者的瘋話?」張靈生大發雷霆,身上僅有的一點仙風道骨消失無蹤,「看來你不是太愚蠢,就是……你身上的魔種還沒清除乾淨!」

    張靈生恍然大悟,終於明白這些孩子的問題在哪了,「你們體內的道根是假的,是魔種偽裝的,沒錯,就是這樣!所以你們對魔種一點都不在意,還跟梅傳安來往。山上的宗師和首座們日理萬機,一時大意,所以被你們矇蔽了,可我能看出真相。」

    張靈生指著自己的眼睛,「別以為我一無是處,我修煉慢是因為對入魔防範得最嚴格,跟魔有關的東西都瞞不過這雙眼睛,你們是一群小魔崽子。」

    小秋越來越吃驚,然後也有點惱怒了,「魔種奪走了野林鎮,我們恨它入骨。」

    張靈生後退幾步,伸手擋在身前,做出阻止的動作,「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得給你們定幾條規矩:第一,從今天開始,你、她、你們所有人,再不准走出館舍一步;第二,你們兩個,在忘掉梅傳安的瘋話之前,不准走近我五步之內,更不准對我、對任何人唸咒;第三……第三,我得上報首座,對你們重新檢查才行。」

    小秋臉也漲紅了,從小到大他挨過不少責罵,可從來沒人像張靈生這樣,話語裡充滿鄙視與厭惡,好像野林鎮的少年們沾上了髒東西,是一群被詛咒的人。

    小秋腦子裡嗡嗡直響,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足足一頭的張靈生,這是一位真正的龐山弟子,雖然學藝不精,開過七竅之後就再也沒有取得進展,仍比普通人強壯有力得多,可小秋不會因此而退卻,反而不顧剛剛頒佈的規矩,向前邁出一步。

    無需更多的語言,形勢已經再明顯不過,張靈生慢慢吸進一口氣,只要這個小子再敢靠近一步,他就要行使自己的管教權力,就算這件事以後捅到宗師那裡,也沒人能說他做得不對。

    龐山道統不是山門野派,在這裡凡事都要講規矩,他張靈生不是修道的奇才,但他懂規矩、守規矩,更願意執行規矩,這就是他對龐山最大的貢獻。

    一大一小兩個人互相怒目而視,一個要維護館舍的秩序,一個奮不顧身。

    小秋的第二步沒能邁出去,他被芳芳拉住了。

    芳芳一句話沒說,眼睛裡滿是乞求。

    小秋的胸膛起落三次,後退一步,回到原處。

    張靈生鄙夷地哼了一聲,「馬上回房睡覺,別讓我知道你們再私自離開館舍,否則,你們沒機會穿上龐山道袍了。」

    小秋躺在炕上時,氣憤依然難平,半天無法入睡。

    「小秋哥,你沒事吧?」二良沈休唯在炕的另一頭小聲問。

    野林鎮的九名少年佔有館舍三間房屋,芳芳獨自一間,其他少年四人一間,倒也算寬暢。

    「沒事。」小秋說。

    「張道士說咱們還不算龐山的『同門弟子』,那是什麼意思?」大良沈休明擔心地問,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一想到無處棲息的悲慘景象,他嚇得都要發抖了,「咱們不是記錄在冊了嗎?」

    「咱們來得太早,得等到十一月人齊了之後才有入山儀式。」小秋安慰道。

    沒人說話了,夥伴們鼾聲漸起,小秋還是睡不著,不出聲地只用嘴型一遍遍默念梅傳安臨終前說出的咒語,把這當作是與張靈生的對抗——「錯或落弱莫」,最後連舌頭都快打結了,也沒產生一點效果。

    次日,張靈生起得比平常更早一點,既然要立規矩,就不能再對這群孩子有一點縱容。

    「起床!起床!準備練功了,笨鳥先飛的道理懂不懂?道根對你們幫助不大,你們就得更吃苦更努力才行,龐山弟子可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少年們睡眼惺忪地下地穿衣,站在練拳場地上時,天還是黑的。

    張靈生自顧自打了一套鍛骨拳,然後徑直坐到樹下的石凳上,冷冷地說:「挨個給我演示一遍,不合格的人——不准吃早飯。」

    沈昊第一個上場,招式有模有樣,雖然還沒能達到心靜無礙的程度,但在張靈生看來算是合格了,「嗯,你可以吃早飯。」

    接下來的兩名少年就差了一些,張靈生嚴厲地批評了幾句,但也允許他們吃早飯。

    沈休明、沈休唯哥倆可就倒霉了,兩人一塊上場,第一招就出現失誤,張靈生罵了一句「笨蛋」,兩人從此心慌意亂,拳法越打越亂,都被判為不合格,吃不上今天的早飯了。

    第六、第七名少年也沒通過,張靈生的脾氣越來越差,對丁點失誤也要冷嘲熱諷,看到一半就命令兩人停手,「你們是吃飯長大的,還是吃草長大的?怎麼笨得跟頭牛一樣。」

    兩人羞愧難當地退到場地邊緣,不滿地瞥了小秋一眼,覺得自己受到的惡劣待遇全是他的錯。

    小秋和芳芳是最後兩個人,張靈生冷淡地說:「你們兩個一塊上場吧,節省時間。」

    天邊晨光微露,四周站著沮喪不安的夥伴,小秋和芳芳一塊走進場地,他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因為芳芳昨天一直在看書,沒怎麼練過拳法,芳芳回以安慰的淺笑,只是睫毛微微顫動,顯出一絲慌張。

    「希望你們兩個除了東遊西逛之外,也花了一點時間練拳,開始吧。」

    張靈生做好了準備,昨天早晨傳授拳法的時候,他已經看出這兩個孩子比別人學得都要快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失誤仍然很多,他要將每一處都指出來,然後大肆嘲諷,直到兩人的信心徹底喪失為止。

    規矩都是這麼建立起來的,張靈生心中生出一股期待,相比於之前的好好先生,他更喜歡自己現在的面貌。

    第一招,沒有失誤,張靈生有點失望,張著嘴將一聲哼嚥了回去。

    第二招、第三招……鍛骨拳第一段八招結束,兩名少年一次失誤也沒有,而且真的做到了「心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完全沉浸在拳法當中,一招一式皆是出於自然,沒有半點雕琢痕跡。

    張靈生的嘴張得更大一些,他已經用最苛刻的目光審視兩人,仍然無錯可挑。

    圍觀的少年們沒那麼沮喪了,變得驚訝而興奮,互相看著,不出聲地進行交流,二良沈休唯甚至露出了笑容。

    八段六十四招鍛骨拳打完了,朝陽初起,兩名少年收勢站好,小秋第一次感受到拳法的功效,不僅沒有疲憊的感覺,反而神清氣爽,全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就是肚子很餓,他覺得自己能吃下至少三倍的早餐。

    張靈生的下巴已經快要掉下來了,他準備了一肚子冷嘲熱諷,竟然沒機會說出哪怕一句,這種感覺非常難受,早起練習拳法所帶來的暢快感全都沒了。

    芳芳垂下目光,無意挑戰張靈生,小秋卻沒能忍住,「怎麼樣?我們能吃早飯嗎?」

    張靈生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騰地站起身,臉上陰晴不定,尋思再三,說:「你們五個可以,其他四人不行。」說罷大步離去,幾步之後回頭望了一眼,神情中既有疑惑也有戒備,好像看到了常理無法解釋的怪異現象。

    小秋與沈休明、沈休唯哥倆分享了自己的那份早飯,雖然誰都沒有吃飽,三人的心情卻極佳,大良不停地追問小秋是怎麼練成拳法的。

    芳芳也分出了自己的早飯,那兩名少年接受了,匆匆道謝,馬上跑到另一邊吃飯。

    這個早晨唯一讓小秋意外的是,梅婆婆沒來送飯,替換她的是那名囉嗦的高顴骨中年婦人。

    「梅婆婆怎麼沒來?」小秋在飯後問道。

    高顴骨婦人似乎早就等著有人發問,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興奮地低聲說:「梅婆子也瘋啦,今天一大早就出門,說是要步行上山面見宗師和首座,為他兒子鳴不平,她說梅傳安沒有入魔,真的悟出一道新法術。」

    婦人目光閃爍,盯著小秋不放,希望從他這裡套出一點內情來,「是真的嗎?梅傳安向你們兩個說出了一條五字咒語?嘖嘖,你們可千萬別上當,那不是瘋子的傻話,就是別有用心的陰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19 AM

第二十三章 驅逐

    書房裡,野林鎮的少年們將小秋和芳芳團團圍住,非要將事情弄個明白不可。

    「肯定有訣竅。」沈昊羨慕地大聲說,「快說出來跟大家分享一下。」

    「昨天咱們一塊練拳的時候,小秋哥還跟咱們差不多,怎麼一夜之間變化這麼大?」愣子慕飛黃在小秋身前身後摸來摸去,想找出奇特之處。

    小秋一邊躲一邊笑,「哪來的訣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睡了一覺,許多招式忽然就通了,心裡越是什麼都不想,拳法打得越順。」

    「那芳芳呢?」沈昊對這種解釋很不滿意,「她昨天都沒怎麼練拳。」

    「我昨天夜裡在自己屋裡練拳了。」芳芳躲在小秋身後,紅著臉小聲說,雖然她是秦先生的女兒,可是從小家教甚嚴,跟學堂裡的男孩子們極少有過接觸,到現在還是會經常不好意思。

    「不對不對,這肯定不是練出來的。」二良沈休唯早飯沒吃飽,對拳法的事情特別在意,「你們去了梅家,是不是他教給你倆什麼訣竅了?」

    「沒有,梅傳安最後就說了一句五個字的咒語,是……」

    「別說,千萬別說出口。」少年們同時後退,愣子慕飛黃瞪大眼睛,「小秋哥,你還敢說咒語?張道士不是讓你必須忘了嗎?」

    張靈生昨晚特意在臥室外面訓斥小秋和芳芳,少年們在屋裡聽得清清楚楚。

    「就五個字,哪能說忘就忘?再說,它也沒什麼壞處,起碼我沒覺出來,沒準我能練成鍛骨拳就是它的功勞。芳芳,你覺得呢?」

    「有可能,我不敢肯定。」芳芳猶豫片刻又加上一句,「如果真是咒語的功效,就有點奇怪了……」

    小秋剛想問奇怪在哪,張靈生推門進來,冷冷地看著少年們,「過兩天有新人入住,你們既然早來幾天,就別閒著,幫著收拾一下館舍。」

    少年們早就厭倦了館舍裡的無聊生活,聽說有新人要來,都很興奮,只有沈昊皺起眉頭,覺得收拾館舍這種活不應該由他來做。

    張靈生分派工作,倒也沒有重活,芳芳就留在書房繼續整理書籍,其他人做的都是些擦擦抹抹的簡單事情,小秋和大良沈休明被派去清理大門。

    小秋差點要問張靈生,自己要是因此走出大門一步算不算違反昨晚剛制定的規矩,最後還是忍住了,他已經大大得罪此人,實在沒必要火上澆油。

    半個時辰之後,小秋發現他將張靈生想得太好了,他被派到大門口其實是有原因的。

    午時將至,小秋與沈休明快將大門擦完,鏡湖村是個十分乾淨的地方,門上沒有多少灰塵,就在這時,從村外走來一群人,引起兩名少年的注意。

    鏡湖村的成年村民似乎全體出動了,總共四五百人,男女皆有,邁著大步,遠遠就能聽到他們在憤慨地叫嚷,這與小秋印象中的彬彬有禮大相逕庭。

    村民很快走近,小秋看到了人群中的梅傳安母親。

    梅婆婆矮矮胖胖,被一群神情激奮的婦女緊緊包圍,更外面一層則是嚴肅陰鬱的男人,他們比較安靜,小秋若不是站在台階上,幾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梅婆婆在哭訴,可她的聲音很響亮,沒有半分哀求的意思,「我兒被冤枉了,我要見宗師,我要見禁秘首座,你們為何……」

    一個尖銳的女聲斥道:「梅婆子,你兒子死了,大家都很惋惜,可你不能因此就胡攪蠻纏,宗師和首座是你說見就見的嗎?你這個樣子把全村人的臉都丟盡了。」

    「可我兒是被冤枉的,他沒有入魔,他真的悟出了新法術,宗師和禁秘首座應該知道這件事,只有他們能判斷這法術的價值。」

    外圍的一名男子粗聲道:「梅家嬸子,不是大家苛求,你知道得很清楚,咱們鏡湖村為什麼年年風調雨順無災無害,不用交皇糧也沒有盜匪之患?全都是因為靠著龐山道統。山上的道士神通廣大,不需要咱們報恩也就算了,咱們怎麼能去騷擾人家給人家添麻煩呢?別說你的兒子死了,就算村裡一半人死了,咱們也不能去老祖峰吵吵嚷嚷,讓外人聽說之後笑話咱們鏡湖村不懂知恩圖報。」

    男人雖是農夫打扮,說話卻很有條理,立刻得到全體村民的贊同。

    「你們不懂,我兒替龐山道統做出了大貢獻!」梅婆婆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更沒有屈服,聲音幾近瘋狂,總想轉身再奔向老祖峰,可是在眾婦女的推搡下,反而離村子越來越近了。

    小秋兩人站在門口,望著這一幕,忘記了擦拭大門。

    「你們都錯了!」梅婆婆聲嘶力竭地叫道,「我兒沒有入魔,他也沒有騙人,不信我唸給你們聽!」

    人群剛好走到館舍大門口,突然同時停下腳步,全體寂靜無聲,好像真的中了法術,然後一個女人喊道:「堵住她的嘴!我們不聽瘋子的咒語。」

    「你們既然覺得我兒的咒語無用,還有什麼可害怕的?錯……」

    七八隻手按在梅婆婆嘴上,更多手臂在後面揮舞,她根本無力反抗。

    「驅逐!」不知誰喊了一聲,數百人立刻高聲附和,他們的忍耐已經到頭了。

    男人們擠進中間,一起動手將矮胖的老婦高高舉起。

    梅婆婆扭頭向館舍門口望了一眼,正好與小秋的目光對上。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胸口好像堵著一塊石頭,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既覺得梅婆婆可憐,又感到村民的觀點也沒有錯,而且他還有點擔心梅婆婆會向自己求助,比如讓他當眾念出咒語什麼的。

    那張蒼老平庸的臉卻只是給予小秋一個微笑,然後仰望天空,大叫道:「我兒冤魂不散,他會詛咒你們所有人!所有人!錯落或弱莫,錯落……」

    有人將腰帶塞進老太婆的嘴裡,阻止她繼續唸誦咒語,許多人還是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將「驅逐」兩字喊得更響。

    小秋望著人群漸漸遠去,真想上前勸說村民們放下梅婆婆,她太悲痛了,而且她記錯了梅傳安的咒語。

    大良沈休明及時拉住了自己的好朋友,「小秋哥,別惹事,咱們不是這村子裡的人。」

    小秋沉默地點點頭,總覺得事情或許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梅婆婆要被驅逐出村,村民則感到深受其辱。

    「村子有村子的規矩。」張靈生不知何時來到門口,就站在兩人身後,面無表情,「龐山有龐山的規矩,通常情況下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明白嗎?」

    沈休明急忙點頭,小秋卻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別以為你學會了拳法就怎麼著,在有道根的人當中,你算是慢的,至於野林鎮的其他人,大概也就是這樣,幾年之後你們當中或許有人能通七竅,其他人就只能去種地。所以我建議你們跟村民打好交道,鏡湖村很可能就是你們最好的歸宿。」

    沈休明點頭更快了,臉上露出訕笑,小秋仍然不做反應。

    張靈生湊近一步,「更可悲的下場就是入魔,你們也見著梅家的下場,實話跟你們說,梅傳安還算幸運的,很多人被斷了魔念、奪走內丹之後,乾脆就變成了白痴,不知羞恥,光著身子住在豬圈裡,用不上兩三年就得死。」

    「你離我太近了。」小秋終於開口。

    「什麼?」

    「你昨晚定下規矩,不讓我靠近你五步之內,現在是你自己走過來的。」

    張靈生臉色驟變,醞釀片刻卻只是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沈休明的臉色也變了,張靈生的背影一消失他就說:「小秋哥,你幹嘛非要跟張道士作對呢?龐山要是不肯收留,咱們再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小秋望著張靈生離去的方向左瞧右看,「你不覺得奇怪嗎?張道士原來挺和氣的,為什麼突然間就變了一副面孔?」

    「因為你不聽話,跟芳芳去了梅家。」

    「不對。」小秋搖搖頭,此前他的想法也是這樣,現在卻越想越蹊蹺,「前兩天我把梅傳安請進館舍時,他不高興,但是火氣還沒這麼大,肯定另有原因。」

    「算了,小秋哥,咱們別去招惹他不就得了?熬到十一月,咱們就去養神峰修煉,以後再也不用跟他打交道。」

    這話是有道理的,小秋也覺得沒必要在張靈生身上浪費時間,他的目標是努力修煉,有朝一日成為李越池一樣的五行法師,然後不管魔種將野林鎮弄到了哪裡,他都要將全鎮人找回來,最起碼也要弄清事實真相。

    當天傍晚,送飯的高顴骨婦女以邀功似的興奮語氣告訴小秋:「梅婆子被攆出鏡湖村了,她就是個禍害,梅傳安的魔念沒準轉到了她身上。」

    不知是受到小秋和芳芳的激勵,還是道根終於在每個人身上都發揮作用,第二天早晨,野林鎮少年們的拳法全都合格,連挑剔的張靈生也找不出多少毛病。

    小秋原本懷疑自己與芳芳的覺悟跟梅傳安的咒語有關,現在也不這麼想了,因為其他少年拒絕聽那五個字,同樣練成了拳法。

    三天之後,龐山本年度招收的新弟子陸續來到鏡湖村,少年們忙於互較長短和結交新朋友,與張靈生的接觸越來越少。

    張靈生可沒有輕易原諒小秋的無禮,他實現了之前的「威脅」:他從山上請來幾名道士,對野林鎮少年重新進行檢查,尤其是小秋和芳芳,被檢查了兩遍。

    於是,新來的孩子們都知道了野林鎮少年的秘密——他們曾經被魔種侵襲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0 AM

第二十四章 第二次檢查

    對野林鎮少年的第二次檢查在館舍書房中進行,五名道士似乎沒將這當成多大的事情,輕鬆地小聲閒聊,手裡擺弄著各式各樣的法器,就是這個動作讓少年們深感緊張。

    一名身材壯碩、長著絡腮鬍子的紅臉道士走出來,與威嚴的相貌完全不同,道士的聲音很和藹,「別緊張,只是一次簡單的檢查,很快就能完成,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傷害,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放鬆,再放鬆一點,對,這樣就好。」

    張靈生最初也是這麼和善,小秋仍然心存警惕。

    道士們圍著九名少年,分站五個方向,先將一面明鏡放在右肩上方,高度差不多與髮髻頂部平齊,懸浮在空中,微微地上下顫動,然後取出油燈,置於左肩上方,又有銅鈴懸於頭頂,他們沒有法劍,每人手裡握著一根兩三尺長的鐵尺。

    整個檢查過程的確又快又簡單,五名道士嘴唇翕動,胡亂地搖晃著鐵尺,左腳側行,雙腿交叉,再邁右腳,以這種方式繞行一圈,鏡、燈、鈴跟著主人一塊移動,等五人各回原位時,檢查就算完成了。

    道士們的動作極快,法器瞬間就都消失了,還是紅臉道士說話,「你們配合得很好,現在可以出去了,誰是慕行秋和秦凌霜?你倆得多留一會。」

    少年們的心情還是很沉重,沈昊問:「結果呢?能告訴我們嗎?」

    「不用急,待會你們就知道了。」紅臉道士鼓勵性地笑了一下。

    少年們不敢追問,魚貫出屋,惴惴不安地等在外面,原本在屋外的張靈生這時側身進來,看到小秋被留下,露出滿意的神情。

    道士們沒有再取出法器,其中四人甚至轉過身,隨手翻閱芳芳整理好的書籍,只有紅臉道士走到小秋面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去看望過梅傳安?」

    「是。」小秋生硬地說,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他跟芳芳一點異常也沒有,可道士們還是揪住不放,這讓他極為憤慨。

    芳芳站在小秋身邊,默默地點頭。

    紅臉道士臉上的微笑消失了,等了一會他卻說:「謝謝你們。」

    「……」

    小秋和芳芳驚訝地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站在門口的張靈生更是吃了一驚,插口道:「林都教,這兩個孩子未經允許私出館舍……」

    紅臉道士林都教再次露出微笑,「啊,我還記得當年我剛來龐山的時候,跟著幾個朋友滿村遊逛,可沒少禍害村裡的雞鴨,回想起來真是對不起村民,好在我後來幫他們施過幾次法,總算能彌補一點。」

    「都教」是養神峰上傳授功法的教師,小秋和芳芳是知道的,但兩人沒想到這位林都教如此不拘小節,忍不住笑出了聲。

    張靈生的臉騰地紅了,閉嘴不是,張嘴也不是,一時間尷尬不已。

    「靈生,修道即是養護天性,你也不要對孩子們看得太嚴。」

    「是,都教說得對。」張靈訥訥地回道,他只是山下的一名雜事人員,不敢在都教面前造次,低著頭不再吱聲。

    「梅傳安還教給你們一道咒語?」

    小秋和芳芳同時點頭,聽到過太多的提醒,他們已經不會再對任何人隨便說出那五個字了。

    「說來聽聽。」林都教隨意地說,好像這是極為普通的一件事,與張靈生和村民們的嚴防態度截然相反,他身後的四名道士也轉過身,顯出幾分好奇。

    張靈生惶恐不安,後悔走進書房,只得硬著頭皮插言:「林都教,那可是入魔者的瘋話。」

    「如果只是瘋話,聽聽也沒關係,如果與魔語有關,就該儘早解決。」林都教堅持己見。

    林都教的觀點,小秋十分贊同,「前兩天梅婆婆也是這麼說的,可村民們不聽,還把她攆出村子。」

    「你是龐山弟子,別干涉村民的事情。」林都教的語氣並不嚴厲,卻有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又對兩個孩子溫聲道:「說咒語。」

    小秋嗯了一聲,與芳芳互視一眼,同時說出「錯或落弱莫」五個字,就在第一個字出口的時候,林都教抬起左臂,好像只是要驅趕蚊蟲,可是手卻在停在胸前不動,掌心正對著兩名少年的嘴。

    咒語很短,兩人記得很熟,因此脫口而出,唸得非常快,直到結束才猛然發現,他們的嘴唇在動,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張靈生發現異常,立刻向前邁出一步,興奮異常,像是將野獸攆到主人面前的獵狗。

    小秋和芳芳的臉色也變了,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嗯。」林都教左手握拳,放在耳邊聽了一會,不住地點頭。

    「怎麼樣?」另一名道士問。

    林都教放下手臂,兩手拍了拍,對兩個孩子身後的張靈生說:「跟我預料的一樣,這的確是一句無意義的瘋話。梅傳安的魔念是由宗師和禁秘科首座親自斬斷的,不可能留下任何後患,這五個字只是他臨死前的囈語,沒有效果更沒有威脅,用不著放在心上。」

    張靈生大失所望,「可他們去過梅家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原來學得磕磕絆絆的鍛骨拳,一下子就無師自通了。」

    「原因很簡單。」林都教低頭看著兩個孩子,面露嘉許,還有一點期待,「他們的道根終於點燃了,這兩位只是比別人更早一點而已。努力吧,十一月養神峰上再見,你們會成為出類拔萃的修道之士的。」

    第二次檢查結束了,得知結果的野林鎮少年大喜過望,他們終於不用擔心曾被魔種侵襲的經歷了,跟所有陸續到來的新人一樣,他們的道根也是貨真價實的。

    張靈生深受打擊,五名都教是他好不容易請下養神峰的,卻沒有取得他想要的結果,此後好幾天,他都儘量不在野林鎮少年們面前出現。

    這件事的另一個結果就是小秋等人在後來者當中大受歡迎。

    並非每一位有道根的凡人都能被九大道統及時發現,多數孩子跟野林鎮少年一樣,對修道只有極為模糊的一知半解,突然得知自己與眾不同,可以修行,可以學習法術,可以騰云駕霧、斬妖除魔,第一反應全是不明所以,甚至嚇得目瞪口呆,讓他們提前三四個月來到鏡湖村,就是為了順利度過這段徬徨期。

    也有一些孩子的父母見多識廣,知道道根是怎麼回事,提前為子女做好了準備,這些孩子用不著提前來鏡湖村,而是等到十一月才現身。

    幾天之後,又有一件事增強了野林鎮少年的優勢地位。

    那是八月初,夜晚已經開始有些許涼意,迎賓館舍裡住進了三十多個孩子,變得非常熱鬧,每天前來送飯的村婦增加了兩名,她們還負責清掃房屋、帶走垃圾,驕子們開始享受到擁有道根的好處:一切閒事都不用做,只需要專心練習鍛骨拳,讓自己身體更適合修煉道法。

    還有一部分人需要讀書認字。

    芳芳繼續兼任先生的角色,學生增加到十六七名,道根覺醒之後,他們學得非常快,就連小秋和沈家哥倆,也突然發現原來讀書寫字這麼容易,從前怎麼都學不會真是不可思議。

    孩子們年紀大小不一,從六七歲到十三四歲都有,基本上都是被龐山道士從家鄉直接送到鏡湖村,沒有家長陪伴,過後數天才陸續有衣物等東西送來。

    每當看到大包小包被村民送進館舍,某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前去迎接時,野林鎮的少年們都會受到觸動,心情因此變得沮喪,他們沒有家,親人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經被魔種殺害,全靠著那一點渺茫的希望才讓自己表現得和平常一樣。

    這天上午,鏡湖村的四名農夫各推來一輛獨輪車,上面堆滿了包裹,足夠分給館舍裡所有孩子每人至少一件,但他們只喊出一個人的姓名,「二栓,沈二栓,有人給你送東西來了。」

    人群中有笑聲,沈昊紅著臉擠出來,才一個月的時間,他已經對從前的小名有點不習慣,「都是我的?誰送來的?」

    外面的無關人等不能隨意進入鏡湖村,東西只能送到村南口,再由村民轉交,一名農夫笑呵呵地說:「是你親舅舅,從西介城趕來的,他說你要是有空的話,就去村外一趟,他想看看你。」

    沈昊奪門而出,直到傍晚才回來,雙眼紅腫,臉上卻掛著抹不去的笑容。

    剛剛來到鏡湖村的孩子們還帶有凡世的習慣,尤其是這些提前幾個月就來的人大都出身自窮鄉僻壤,沈昊是財主家兒子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僅愣子慕飛黃重新成為他忠實的跟班,就連不相熟的孩子也有幾個天天追在他身後。

    沈昊倒沒有因此揚揚自得,仍然將野林鎮的少年當成最好的朋友,告訴他們:「我舅舅一聽說我被選入龐山,就從西介城出發趕來看望我,只是路途遙遠,他又不會法術,所在現在才到。他仔細打聽過了,龐山道士雖然名聲不顯,其實地位非常高,能與龍賓會的符籙師們平起平坐。他讓我專心修煉,沈家日後東山再起,就全看我的本事了。」

    「那慕家就看我的了。」愣子慕飛黃跟著叫道。

    野林鎮消失之後,倖存的九名少年第一次對未來產生了巨大信心。

    這是一段輕鬆快意的時光,沒有妖魔緊緊追在後面,拳法和識字進展順利,張靈生也極少再找麻煩,後來的孩子都將九人當成巴結的對象。

    八月底,鏡湖村又迎來一批小修道者,其中一位排場比沈昊還要大,人未到,東西先到,村裡三十多位成年男子來回搬了兩趟,才將此人的物品悉數運到館舍。

    三天之後,在無數流言蜚語的包裹下,正主到了,一邁進館舍大門,目光就在人群中掃來掃去,最後落在幾名野林鎮少年身上,昂著頭,右手隨意地指向他們,「過來,讓我赦免你們的罪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1 AM

第二十五章 王子的禮物

    小秋最近迷上了看書,雖然館舍書房裡都是一些介紹道統的普通書籍,被梅傳安判定為無用之物,他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增長了許多見識,遇到不認識的字或是看不懂的地方,他可以向最具耐心的老師發問。

    「你知道嗎?九大道統環繞聖符皇朝,一直在與妖魔對抗,就是因為道士們的保護,人類才能享受平靜的生活,我一直以為是各諸侯國的玄符軍在保護邊疆。」小秋對這段記載感到意外。

    正值午後,陽光斜斜照進書房,並不刺眼,小秋盤腿坐在地上,芳芳坐在書桌後面,聽到小秋說話,她放下手中的書,想了一會,「應該說是各司其職,還有符籙師也在保衛邊疆,與妖魔鬥爭,咱們野林鎮太小,只跟玄符軍有過接觸,對其他人瞭解不多。」

    「道士們應該經常出來走一走,就像李越池,好讓普通人也知道真相,這樣大家事前都有警惕,野林鎮也不會面對魔種時毫無準備了。」

    「道士們不喜歡拋頭露面,這好像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規矩。」

    「這條規矩不好。」小秋馬上做出判斷。

    九大道統與聖符皇朝的關係很複雜,每一條規矩都自有其理由,芳芳瞭解得也不多,於是露齒而笑,馬上豎起書本擋在嘴前。

    「芳芳。」

    「嗯?」

    「有件事……你覺不覺得奇怪?」

    「咒語的事?」

    「對,那位林都教說它是瘋話、是囈語,可我總覺得那五個字……好像對我有點影響。」

    「什麼影響?」

    「我忘不了這五個字,有時候在夢裡都在念它,然後我認字比從前容易,練拳也更順暢了。」

    「道根點燃之後,每個人學拳、識字都會變得很快,但是不努力還是沒用,你比別人都用功,我看到過你晚上一個人在院子裡練拳,也只有你願意留下來多看點書。」

    受到讚揚,小秋笑了,他不得不比別人更努力,他想成為李越池一樣的五行法師,最關鍵的是他想找回野林鎮的親人,想親自向魔種挑戰。

    「不過我明白你的感受。」芳芳歪頭看著右前方,好像那裡擺著一本隱形的書,「我也經常想起那五個字,偶爾還會不小心念出來,有兩次,唸完之後我真覺得面前好像有一點奇怪的變化,可是再仔細觀察,什麼都沒變。」

    為了驗證自己的說法,芳芳伸出右臂,手指停在斜前方,然後輕聲念道:「錯或落弱莫。」

    自從養神峰來的林都教聲稱這五個字毫無意義之後,再沒人害怕它,可還是沒人願意親耳聽它,即使書房裡沒有外人,芳芳仍然不敢抬高聲音。

    小秋瞪大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芳芳的手掌,屏息寧氣,全身汗毛直豎,預感到奇蹟即將在面前發生,他甚至感到屋子裡凝滯的空氣無緣無故地產生流動,掀起一股極輕微的風,彷彿暴雨將至的預兆。

    「小秋哥,快出來!」二良沈休唯衝進來,書房的門沒關,他一步跳到了小秋面前。

    芳芳身子一顫,倏地回收手臂,小秋險些向後仰倒,起身問:「出什麼事了?」

    沈休唯總共沒跑幾步路,卻氣喘吁吁,憋得臉通紅,「暈三兒、暈三兒來了,就站在大門口,張道士正逼著大家……」

    擁有道根的少年要由道士直接送到迎賓館舍,家人不得進入鏡湖村,即使是諸侯國的王子也不例外,但是西介國王子辛幼陶自有辦法顯示自己的高貴身份。

    提前三天送來的成堆物品就是辦法之一,現在,他要一舉奠定自己在龐山道統新一屆弟子當中的地位。

    二良沈休唯被耽擱了一陣,因此當他帶著小秋和芳芳跑到前院的時候,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所有孩子都在好奇而敬畏地看著新來者,讓小秋吃驚的是,幾名野林鎮的孩子竟然老老實實地站在台階下面,低頭垂手,好像犯下極大的錯誤,正在向當事人認錯,只有沈昊遠遠站在庭院另一邊,臉色青紅不定。

    沈休唯小聲說:「我拉不住我哥。」

    大良沈休明等人在王子面前認輸服軟的原因很快就清楚了。

    「把東西都放在這兒。」張靈生站在辛幼陶身邊,儘量表現得不動聲色,不過每當目光轉向西介國王子時,任誰都能看出他眼裡的感激與討好。

    十來個孩子分別抱著數量不同的箱子與包裹,從一間屋子裡跑出來,將東西放在台階下面,與那些認錯的少年相鄰。

    「全都搬出來嗎?」張靈生小聲問,為了迎合辛幼陶的身高,不自覺地矮了半截。

    辛幼陶微點下頭,「嗯,都搬出來,這是我要送給大家的禮物。」

    說起禮物,張靈生的感激之情更加溢於言表,大聲道:「大家聽好了,西介國王子殿下遠道而來,為大家準備了一些禮物,這些箱子和包裹就是,每人只准拿一件,不要亂挑。現在去把屋子裡的東西全都搬出來吧。」

    滿院子的孩子轟地跑向存放箱包的房間,興奮地往外搬東西,只有少數人站在原地沒動。

    張靈生早已收到自己的禮物,這是他為什麼感激王子,甚至不問清紅皂白就逼幾個孩子認錯的原因,他一點也不覺得過分,甚至還認為自己虧欠辛幼陶,忍不住當眾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瓷瓶,熱切地輕輕撫摸上面的草木圖案,「一瓶五節青木香膏,殿下,這禮物可太重了。」

    「既入道統,不問出身,請不要稱我『殿下』,我和這裡的所有人一樣,只是一名身懷道根的普通人。至於香膏,也不是什麼罕見之物,張道士喜歡,以後我讓人再給你帶一些來。」

    張靈生簡直要熱淚盈眶了,若不是有其他孩子在場,他真想磕頭謝恩,十年,在迎賓館舍管事十年,他終於得到了回報。

    「那是什麼東西,能讓張道士樂成這樣?」沈昊已經走到小秋身邊,低聲詢問。

    芳芳回答了這個問題,「五節青木香膏是很珍貴的藥香,據說存想練功之前抹一點在人中上面,對修行大有助益。」

    張靈生身懷道根,在經過最初級的通七竅之後就一直止步不前,身為龐山弟子,這是他最大的恥辱與心病,能得到五節青木香膏,當然感激涕零。

    張靈生覺得自己回報得太少了,目光轉到台階下的野林鎮少年,怒斥道:「第一眼看見你們我就覺得不對頭,原來你們是一夥小強盜,竟然做過趁人之危搶奪他人財物這種事。說說,辛道友當時甘冒奇險打敗蛇妖救下你們的性命之後,你們是怎麼忘恩負義的?」

    森林與人類聚集之地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王子的身份在前一個地方不值分文,在後一個地方卻是無價之寶。

    台階下的少年頭垂得更低了,沒一個敢吱聲,野林鎮消失對他們影響巨大,面對大人的斥責,毫無反抗之意。

    院子另一頭的小秋氣得肺都要炸了,這個辛幼陶膽小怯懦,身為軍官卻拋棄部下自己逃亡,最後還拿走了唯一能對抗魔種的油燈,如今竟然通過張靈生顛倒黑白,當下邁步就要揭穿這位王子的真面目。

    沈昊死死拉住小秋的胳膊,他曾經在森林裡狠狠揍過辛幼陶,這時卻一點膽量也沒有了,「算啦,咱們爭不過。」

    沈昊神情沮喪,沒有一絲鬥志,他所謂的「爭不過」與口才無關,而是錢財,就在三天前他還是館舍裡最富有的孩子,取得不少人的追隨,如今跟王子辛幼陶相比,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眼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愣子慕飛黃也跑到台階下面請罪,沈昊徹底認輸了。

    小秋強行忍住,也在心裡告誡自己,這裡不是野林村,還是少惹麻煩為好。

    孩子們已經將箱包都搬到了院子裡,辛幼陶故意用倦怠的聲音說:「每人一件,剩下的就放在那裡,留給後來的人。」

    孩子們一陣瘋搶,許多人迫不及待地打開箱包,裡面都是衣物、金銀一類的東西,雖然沒有五節青木香膏這樣的寶物,足以令來自偏僻地區的窮孩子萬分滿足與感激。

    辛幼陶垂下眼瞼,瞥了一眼台階下的五名野林鎮少年,「你們肯認罪,就配得上我的寬恕,現在去拿禮物吧。」

    大良沈休明、愣子慕飛黃等人如釋重負,沒像其他孩子那樣揀選禮物,而是就近拿了一件,捧在懷裡,不敢馬上打開。

    辛幼陶初到館舍的第一戰幾近大獲全勝,只差最後一步:還有四名野林鎮的孩子站在遠處,沒有向他低頭。

    這可不行。

    辛幼陶抬眼望去,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睥睨眾生的威嚴。

    禮物的作用可不只是收買人心,從張靈生開始,院子裡的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該給出回報了,就連最單純的孩子也在朋友的指點下,放下手中的箱包,順著恩主的目光望過去。

    小秋、芳芳、沈昊和二良沈休唯成為眾矢之的,那是無形、無聲的箭矢,殺傷力卻絲毫不減。

    大良沈休明一個勁兒地衝弟弟使眼色,沈休唯略感慌張,數十道目光帶來的壓力不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所能承受的,他邁出一步,可是扭頭看了一眼小秋,又退回原處。

    沈昊沒有多少選擇,他知道自己才是王子辛幼陶最憎恨的人,他得付出幾倍於他人的代價,才可能獲得諒解,他是沈家二少爺,從小沒做過點頭哈腰的事,因此站在那裡沒動,也向小秋看了一眼,心中稍稍鎮定。

    芳芳站在男孩子們身後,微微低頭,避開他人的目光,但她沒有任何猶豫,這不是她第一次經受眾目睽睽的考驗了,在沈家大門口,她就曾在全鎮人的注視下,扯掉蓋頭,跳上小秋的棗紅馬。

    辛幼陶迅速做出調整,他最想報復的人是沈昊,可他現在明白了,必須擊敗叫小秋的這個對手,才能讓今天的勝利徹底圓滿。

    張靈生很不耐煩,正想以館舍內唯一大人和管事者的身份發出命令,小秋開口了。

    虧得沈昊之前拉住了他,小秋度過了最初的衝動,現在他能採用更巧妙一些的手段向對手還擊,他的聲音歡快而自然,好像在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說話,「嘿,暈三兒,真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見到你。」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1 AM

第二十六章 舅舅的壓力

    大良沈休明緊張得睡不著覺,翻身從炕上坐起,期期艾艾地說:「小秋哥……你……你還在埋怨我嗎?」

    原本房間裡住著四名少年,現在只剩下小秋和沈家兄弟,另一名為了避嫌,已經跑到別屋去了。

    小秋還沒開口,二良沈休唯搶著說:「哥,你也太……老實了,暈三兒的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向他認罪,還當著那麼多人。」

    沈休明臉一紅,好在天黑,沒人能看到,「我也不想,可是張道士幫著王子,他一瞪眼,誰敢反抗?」

    「小秋哥就敢。」

    沈休明不想再跟弟弟糾纏,看著黑暗中小秋的位置,「小秋哥,你可把王子和張道士都給得罪了,你膽子真大,敢當眾叫他『暈三兒』,今天至少有十個人偷偷問我『暈三兒』的來歷。」

    「那你告訴他們真相沒有?」沈休唯問。

    下午的對峙無疾而終,見到辛幼陶神情有變,張靈生立刻命令孩子們散去,不給小秋繼續羞辱王子的機會。

    「嗯,說了一點,其實不用說大家也能猜出來。」

    沈休唯不屑地哼了一聲,下午他堅定地站在小秋身邊,事後一點也不後悔,「等大家都知道暈三兒其實是個膽小鬼之後,看他還怎麼張揚。」

    小秋仰面躺在炕上,「辛幼陶後來跟你們說啥了?」

    沈休明臉又一紅,下午的對峙結束之後,他跟幾名野林鎮少年被辛幼陶叫去說了一些事情,他是最後一個從王子房間裡走出來的,本想待會再提這件事,結果小秋直接問了出來,「沒什麼,王子就是……小秋哥,別跟他鬥了,王子最討厭的人是沈昊,他說了,只要你明天早飯的時候肯主動走過去向他認錯,他就既往不咎,還會給你許多禮物。你忘了,沈昊從小就是你的對頭,幹嘛替他攬事為他出頭?他有親舅舅撐腰,用不著別人幫忙,咱們已經無家可歸,好不容易才被龐山收留,別再到處惹事了。王子畢竟是王子,龐山上下肯定向著他。」

    小秋安靜地聽完,兩人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每當小秋衝動的時候,只有沈休明能勸說他回頭,可這一次不行。

    小秋也從炕上坐起來,拍拍二良沈休唯的肩膀,阻止他說話,「大良,在外人面前我叫你沈休明,私下裡我還叫你大良。」

    「不管當眾還是私下,我都叫你小秋哥。」大良有一點動感情。

    「野林鎮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咱們九個人,咱們就是野林鎮,你、我、沈昊都不例外,辛幼陶想要交朋友,我願意,而且從此再也不提當時的事情,可辛幼陶要的不是朋友,而是跟班和僕人。大良,咱們不能低頭,今天低下了,以後永遠也抬不起來,那樣的話,野林鎮也就沒了。幫我把匕首還給辛幼陶,告訴他,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辛幼陶在森林裡成為「犯人」的時候,小秋奪過一柄匕首,他覺得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二良沈休唯卻大不願意,「為什麼要還?暈三兒搶走了芳芳的油燈,不也沒還?」

    小秋還是取出匕首交給沈休明,房間裡一片安靜,坐在炕上的三名少年都在想著心事。

    「今天晚上我能住這兒嗎?」門外一個聲音結束了屋子裡的安靜。

    是沈昊,不知他在門外待了多久。

    「當然。」小秋說,向邊上讓出一塊地方。

    沈昊推門進來,上炕鋪好一套被縟,脫衣躺下,屋子裡恢復平靜,過了一會他說:「謝謝你,小秋哥。」

    大良沈休明倒身便睡,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辛幼陶的到來徹底打破了館舍裡的原有格局,在這之前,幾十名孩子很自然地分成若干小團體,相互間有來有往,野林鎮九名少年因為人多,地位稍高一點,但也僅此而已,沒有誰欺負誰的事情,更沒有仇恨。

    西介國王子則要求每個人都做出明確的選擇,或者站在他這一邊,或者被歸為少數的另類。

    辛幼陶早晨沒有起來練拳,孩子們的分裂尚不明顯,等到他出現在前院的飯廳裡,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小秋、芳芳、沈昊、沈休唯共坐一桌,其他孩子儘量離他們遠遠的,沈休明等五名野林鎮少年則坐在角落裡,遠離爭鬥核心,他們還處在「觀察期」,沒資格離王子太近。

    辛幼陶先是獨自佔據一張桌子,目光在飯廳裡掃了一遍,指定兩個孩子坐在他對面,然後一邊吃飯一邊接受輪番過來的感謝,他昨天慷慨分送的禮物發揮了巨大效力,而且龐山招收的弟子近一半都是西介國人,對本國王子自然有些敬畏。

    小秋對飯廳裡觸手可及的冷落毫不在意,與二良沈休唯有說有笑,芳芳笑而不語,沈昊則顯得非常消沉,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三名夥伴。

    送飯的幾名村婦注意到今天的異常現象,謹慎地佯裝不知,只有那名高顴骨村婦不住地四處打量,眼裡充滿了好奇,給館舍送飯原本是一項枯燥無趣的活兒,現在卻有了幾分意思。

    早飯結束,村婦們雙手拎著食盒,胳膊下面夾著剛得到的布帛,高高興興地走出大門,小秋知道,連她們也不會保持中立了。

    辛幼陶改變策略,不再與固執的野林鎮少年直接對峙,改為迂迴策略,這一招在當天傍晚取得一次重大勝利。

    沈昊的舅舅去而復返,中午時委託村民將外甥叫出來,這回交談的時間比較長,直到晚飯時間沈昊才走進飯廳,像是受到了沉重打擊,神情沮喪不堪,步伐拖拖拉拉,全然沒有沈家二少爺的氣度,腦袋垂在胸前,誰也不看,徑直來到王子辛幼陶面前。

    「殿、殿下……」

    「我說了,在龐山道統大家都是平等的道友,不要稱我殿下。」辛幼陶大概已經知道會有這一幕,所以早就做出正襟危坐的姿勢,彷彿面前擺著的不是米飯與青菜,而是美味的王家盛饌。

    「辛道友,請您原諒我過去的魯莽無知,我那時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則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

    小秋這一桌三個人聽不下去了,放下還沒吃完的飯菜,起身離去,沒有幾個孩子注意到他們,大家都被沈昊的突然服軟驚住了,越發覺得王子不可得罪。

    書房裡,二良沈休唯義憤填膺地走來走去,「二栓真是個混蛋,咱們站在他這邊,他竟然……他真是個混蛋!」

    芳芳也有點疑惑,「修道之士不應該是這樣的,等到大家到養神峰真正開始修煉之後,或許……或許心境會有變化,不用非得爭個高下。」

    「辛幼陶想將所有人都變成他的奴隸。」小秋說,他跟辛幼陶沒有深仇大恨,只是不願意突破底限,「我不會向他低頭。」

    「我也不,打死也不向暈三兒低頭。」二良沈休唯揉揉肚皮,「不過下回咱們也別走太早,還是把飯吃完吧,剩在那裡太浪費。」

    芳芳笑出了聲,「反正咱們不去惹他就是了,這裡畢竟屬於龐山道統,就算是西介王親臨,也不能強迫所有人都聽他的。」

    「有這樣的規定?你得好好跟我說一說。」二良沈休唯一下子信心倍增,以前所未有的耐心聽芳芳講述書中的內容。

    天黑之後,小秋和沈休唯一塊在院子裡練了半個時辰的鍛骨拳,才回房休息。

    大良沈休明搬走了,不再跟弟弟和好朋友住在一起,沈昊卻沒有,躺在炕上悄無聲息,好像早就睡著了。

    沈休唯輕哼一聲,睡在炕的另一邊,小秋只得躺在兩人中間。

    一刻鐘之後,沈昊哭了,哭得稀里嘩啦,沈休唯開始還很鄙視他,後來反而心生同情,勸道:「算了,沒什麼可傷心的,人家是王子,你去認錯也不算太丟人。」

    「舅舅逼我。」沈昊抽噎著,滿心委屈實在無處傾訴,只能向同屋的兩個人吐露,「他在西介城當個小官,害怕王子報復,我不得不……你們走了以後,王子讓我坐在他邊上,他給我東西吃,還摸我的頭,好像……好像我是他養的小狗,大家都看見了,我知道他們在心裡笑話我。」

    「原來有舅舅也不都是好事。」沈休唯的同情心又增加了幾分,「你是被逼無奈,沒辦法的事情,可你幹嘛還回這屋睡覺?讓暈三兒知道了,他又得欺負你。」

    「他命令我回來的。」沈昊止住哭泣,覺得更丟人了,坐起身,從被縟裡摸出一件東西,放在炕上推給小秋,「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說除非你當眾道歉,承認自己曾經是小偷,而且『三次暈倒』什麼的都是你編出來的謊言,他不會收回匕首,更不會原諒你。他還說……」

    沈昊嘴裡囁嚅著,對自己此刻擔當的角色充滿了厭惡與憎恨。

    「還說什麼?」小秋問,想知道辛幼陶到底想將事實歪曲到什麼樣子。

    「還說你要是不道歉,那就公開比武,他要證明自己本事高強,而你是騙子,他根本不會隨便暈倒。」

    小秋沉默了一會,同鎮的少年一個接一個地被辛幼陶拉攏、征服與擊敗,這反而讓他冷靜下來,仔細思考眼下的處境,三次做出不同的決定,又三次加以否決,直到他覺得再也沒有其它選擇,才開口回道:「那就比武吧。」

    說罷,小秋拿回匕首倒頭便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2 AM

第二十七章 終止謠言的比武

    少年們還都沒有開始修煉,因此他們將兩人之間的決鬥稱為「比武」,消息早就傳揚開了,比武卻沒有馬上進行。

    辛幼陶忙著鞏固已有的勝利,接下來幾天新到的孩子越來越多,堆在庭院中間的禮物隨之減少,圍繞在王子殿下身邊的孩子足以組建一支小型軍隊。

    在這期間,小秋思來想去,開始覺得比武毫無意義,也沒有必要,說到底,他與辛幼陶並無多深的仇怨,即使他贏得比武,也得不到明顯的好處,更挽不回失去的夥伴。

    對辛幼陶來說,這場比武卻很有必要。

    簡單的事實往往具有更強大的威力,辛幼陶成功抹去了自己在森林裡的怯懦經歷,可是小秋初見面時的那一聲「暈三兒」仍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噩夢,雖然沒人敢當眾說出口,但在私下裡,這個綽號廣泛流傳,每個新來的孩子從庭院裡領走一份禮物之後,第二件事就是到處打聽「暈三兒」的來歷。

    由於野林鎮一多半少年已向王子屈服,因此大多數人並不相信「三次暈倒」的傳聞,可辛幼陶放不下這件事,還是要通過一場比武斬斷最後一點傳聞,以證明自己絕不是那種隨便暈倒的膽小鬼。

    想明白這個道理,小秋儘量晚去飯廳,減少與辛幼陶見面的機會,二良沈休唯在他的建議下也不再一口一個「暈三兒」,芳芳很少去書房,偶爾取出幾本書,就在小秋的房間裡教僅剩的兩名學生識字。

    沈昊轉到了其它房間居住,天天萎靡不振,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交往,本來練得挺順的鍛骨拳也阻滯不前,時常遭到張靈生的當眾譏諷,「不是自然得來的道根,就是有問題。」這是他每天掛在嘴上的一句話。

    辛幼陶的兩名忠實跟班經常向小秋和二良挑釁,得不到回應,也就偃旗息鼓了。

    辛幼陶有那麼幾天似乎忘記了館舍裡的三名異己,沒再找過麻煩,也不提比武的事情,但是王子的想法與普通人總是不同。

    九月初的一天,大良沈休明將弟弟叫到一邊,對他耳語數句,二良沈休唯冷著臉離開哥哥,找到小秋,「明天早飯之後,辛幼陶要跟你在前院比武,小秋哥,咱們不能再退讓了,得給他一個教訓。」

    小秋其實從未松懈,這些天來,他比往常更加刻苦地練拳,雖然鍛骨拳只能強身健體,不能用來對抗,但是身輕體健之後,他對打敗辛幼陶更有自信:他記得很清楚,西介國王子的體質並無特異之處,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小鎮少年。

    芳芳本來是堅決反對比武的,可是辛幼陶主動挑戰,她自然站在小秋一邊,找來不少書,證明她最初的觀點,「瞧,這裡有一段,九大道統很早以前就與聖符皇朝達成過協議,除了挑選弟子和斬妖除魔,道士不得干涉凡世的任何爭端,聖符皇朝則不能插手道統範圍的一切事務。十二諸侯國向符皇稱臣,當然也要遵守這一協議。所以龐山道統是獨立的,王子的身份在這裡其實沒有多大用處。」

    「有用的是那些包包裹裹。」二良沈休唯很難掩飾他對王子的鄙視,「諸侯王有的是錢,連龐山道統都能收買。」

    「別把張道士當成龐山道統。」芳芳看得書越多,對道統的尊重也越多,「嚴格來說他只是雜事人員,連內丹都沒有,代表不了龐山道統。」

    「既然這樣,那就更不用怕了,小秋哥,明天上午一定要狠狠揍辛幼陶一頓,讓他再也不敢當眾撒謊。」沈休唯鬥志昂場,出屋去找哥哥傳信:小秋同意比武。

    屋子裡只剩兩個人,芳芳低聲說:「能不惹事最好,咱們是來修煉道術的,犯不著得罪同門。」

    「我知道,明天我輕輕地揍他一頓,不會讓他太丟人。」

    芳芳笑了一聲,「你也不要太大意,按慣例,各諸侯國的王族是極少選擇修道的,辛幼陶既然拜入龐山,沒準有過人之處。而且他會用紙符,我還沒有查到龐山是否允許使用符籙,可你得提防著。」

    「放心吧,他沒有準頭,我會先出手,不讓他把紙符掏出來。」

    事情就這麼定了,館舍裡的孩子已經多達五六十名,他們身懷道根,其中一部分人在未來將成為了不起的道士,可是現在他們還沒有擺脫普通孩子人的喜好,對熱鬧充滿期待,一場約定好的比武足以調起所有人的情緒。

    次日一早,張靈生監督孩子們練畢拳法,馬上離開了館舍,假裝不知道今天會有事情發生,送飯的村婦們卻拖延不去,直到再也沒活可做,才悻悻地走出大門。

    幾名孩子跑去掩閉院門,其他人圍成一圈,留出中間的空地,小秋、芳芳、二良沈休唯早就準備好了,辛幼陶卻遲遲沒有露面。

    「不是說好早飯之後比武嗎?人呢?」沈休唯大聲向對面質問。

    一名少年回道:「別急,辛道友早飯之後還要練一會功法,這是他的習慣。」

    「裝模做樣。」沈休唯低聲道,「小秋哥,待會可別手軟,我這些天憋壞了,就等著今天呢。」

    小秋笑了笑,摘下草帽交給沈休唯,脫離放牧生活已經挺長時間,連皮膚都變白了,他還是沒辦法丟掉它。

    辛幼陶終於從他獨自居住的房間裡走出來,人群自動讓出通道,他今天穿著合體的錦袍,腰繫玉帶,頭上箍著一條珠光璀璨的抹額,中間的那顆紅寶石晃得人眼暈,足底是一雙全新的皮靴,看他的樣子,更像是要去拜訪其他貴公子,而不是與一名土氣十足的少年比武。

    小秋的衣著與鏡湖村的農夫差不多,粗布短衣、長褲,腳下一雙布鞋,這是龐山發給新入門弟子的標準服裝,可其他孩子大都穿上王子贈送的衣裳,只有寥寥數人還保持原樣。

    辛幼陶隨意地與身邊親信聊天,面帶微笑走進場地,指著正向他走來的少年說:「這位慕道友總在傳播一個可笑的說法,意指我是膽小如鼠的怯懦之徒,本來我是不在意的,可有人跟我說咱們龐山道統最講規矩,讓一條謠言生存,乃是對本門的最大不敬,所以——」他嘆了口氣,好像這極大地違背了他的意願,「我只好用事實來結束這可笑的謠言。」

    小秋簡直快要佩服眼前的這位王子了,生得柔弱白淨,像個女孩子,說起謊來卻臉不紅心不跳,周圍人越多神情越坦然。

    小秋沒什麼可辯解的,他從未製造或傳播謠言,對此問心無愧,「來吧。」他說,決定速戰速決。

    辛幼陶的想法跟小秋一樣,他是王子,可不能跟一名邊疆小鎮的少年打得難分難解。

    小秋先出手,他沒學過可用於實戰的武功,因此就是一招簡單的猛虎撲食,經過近兩個月的拳法練習,他的體質發生不小變化,動作更快,力道更足,這一撲就算是普通的大人也很難躲過。

    辛幼陶沒有躲,他甚至不屑於使出凡夫俗子的武功,既然踏入道門,當然要用法術。

    他伸出右手,臉上仍然掛著微笑,目光沒有瞅向小秋,而是向邊上的觀眾眨眼,然後從他的手心裡飛出一團人人可見的火球。

    火球懸在空中,辛幼陶的手掌稍一移動,它就隨之改變位置,籠罩對手身前一大片空域。

    圍觀的孩子們齊聲驚呼,許多人甚至露出懼怕的神色,來到鏡湖村館舍之後,他們多少對道術有些瞭解,很清楚一件事,沒有內丹就沒辦法施展法術,而凝聚內丹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沒有師父的傳授與帶領,是不可能實現的。

    王子辛幼陶卻做到了,這意味著他遠遠走在眾人前面。

    芳芳和二良更是大吃一驚,辛幼陶曾經當著他們的面使用紙符,姿態笨拙,準頭極差,十二次發招,一次也沒打著蛇妖,可這一回他沒有拿出紙符,也沒有做出任何特別的動作,僅僅是伸出手掌就發出了火球,還能控制火球的方向,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更像是成熟的道士在施法。

    「芳芳,你不是說過龐山以內不准隨便使用法術嗎?」二良沈休唯驚詫地問。

    芳芳無言以對,她的確看到過這麼一條規矩,所以對眼前的情景比所有人都要意外。

    場上的小秋來不及想不太多,急忙止住身形,躲避那團緊追不放的火球,一下子由進攻者變成狼狽的逃跑者。

    辛幼陶閒庭信步,跟在小秋身後,控制著火球四處堵截,大聲道:「你還要聲稱我打不過一隻普通的蛇妖嗎?你還要傳播我暈倒的謠言嗎?慕行秋,跪下認罪!」

    小秋邊躲邊退,怎麼也甩不開那團火球,腳下踩到一枚石子,一下子仰面摔倒,火團撲面而來。

    辛幼陶打得興起,已經有點控制不住情緒了。

    在一片驚呼聲中,芳芳與二良沈休唯衝上來搭救小秋,可他們也同樣擋不住火球。

    小秋下意識地伸出右臂阻擋迫近的威脅,連想都沒想,順嘴念出了「錯或落弱莫」五個字。

    火球停住了,離小秋的手心只差四五寸,它停住了,像是落進了一張嚴密的網,無論怎樣掙扎都動彈不得。

    事發突然,旁觀者沒反應過來,火球的主人辛幼陶也沒有,繼續沖上去,直到離火球近在咫尺才發現不對頭,慌忙止步,腳下一時不穩,差點也摔倒在地。

    小秋沒想到咒語真的有了功效,只有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面前的空氣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芳芳和二良沈休唯扶起呆住的小秋,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剎那,火球爆炸了,火星四濺,周圍的人都沾上一些,在圍觀者看來,這像是王子辛幼陶發出的絕招。

    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膽小謹慎的孩子步步後退,另一些人則要加入戰團。

    沈昊一直在站在最外圍,這時反而變成了最前排,看到七八名少年衝向小秋、芳芳和二良沈休唯,他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的憋悶與羞辱瞬間爆發。

    「他娘的,老子不要舅舅了,暈三兒,我來啦!」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3 AM

第二十八章 說得好

    張靈生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雖然他現在完全站在王子辛幼陶一邊,可館舍畢竟由他負責,萬一真出了不可收拾的事情,他沒法向上交待,「打一頓就得了。」他對自己說,「那個小子留著還有用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張靈生的心情頗為放鬆,與村民打招呼時都比往常親熱三分,回到館舍,發現大門緊閉,他知道里面的事情還沒結束,為了能讓王子辛幼陶盡興,於是多等了一會,然後聲音有點不太正常了,隱約有爆裂聲,還有尖叫聲,好像許多人在同時打架。

    張靈生微感不安,豎起耳朵傾聽,他好歹開過七竅,需要的時候耳力超出常人,一聽聲音果然有異,兩步躥上台階,推開大門,第一眼望去就讓他大吃一驚,「我的天!」

    二十幾個孩子正在庭院裡混戰,吶喊、拳打、腳踹、嘴咬、指撓,無招不用,像是兩伙正在爭奪地盤的猴子,一片混亂當中,王子辛幼陶不知被壓哪裡,其他人則躲進四周的屋子裡,透過門縫向外張望。

    「停手!」張靈生氣急敗壞地大叫,衝進人群分開糾纏在一起的孩子們。不少孩子道根已燃,身體靈活得緊,此時正打得興起,六親不認,張靈生連吼帶拽,好不容易結束了混戰,自己也挨了幾記拳頭。

    有一件事讓張靈生意外,明明是辛幼陶與慕行秋比武,可是現場打得最厲害的卻是王子和沈昊。

    沈昊完全變了一個人,細長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眼里布滿血絲,十二歲的少年卻有著猛虎般的凶相,整個人繃得像一根弓弦,只要一鬆手就會彈出去,張靈生不得不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再動手。王子辛幼陶也變了模樣,衣服破爛,頭髮散亂,鑲滿寶石的抹額不知去向,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紅的是血,黑的——倒像是被火燒過。

    「這、這是怎麼回事?」張靈生事前知道辛幼陶藏有必勝之招,卻沒想到會有火燒之術。

    辛幼陶想裝出無所畏懼的樣子,可他被沈昊打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機會再發出火球,張靈生及時趕到真是救了他一命,王子渾身發抖,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有當場暈倒,已經很了不起了。

    現場的其他孩子分成兩伙,人多的是辛幼陶一派,十二三個,另一夥竟然是野林鎮的九個少年,芳芳也在其中,雙頰緋紅,不停地喘著粗氣,神情卻堅毅得像是正在傳道授業解惑的秦先生。

    小秋跟一名最強壯的少年從廝打中分開,用手一擦嘴角的血跡,走到野林鎮少年們的最前面站定。

    「怎麼回事?」張靈生又問了一遍,聲音變得嚴歷,「還有點規矩嗎?這裡是龐山,容不得你們放肆!辛幼陶,你先說。」

    「他……」沈昊剛吐出一個字就被張靈生喝止,「還沒輪到你,看你以後怎麼向舅舅交待。」

    「我跟舅舅斷絕關係了!」沈昊抬高聲音嗆了一句。

    張靈生瞪了他一眼,看向辛幼陶。

    「他們……他們……」辛幼陶驚魂未定,嚥了嚥口水,後退兩步,稍稍平復心情才能繼續說下去,「他們以多欺少,九個打我一個,我的朋友上來是為了幫忙。」

    「不對!」沈昊大聲反駁,他忍得太久,驟然發洩出來,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連張靈生也彈壓不住,「是他們仗著人多欺負小秋,我上來幫忙……」

    「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的。」張靈生黑臉看向小秋,「如果是哪一方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我就要上報養神峰,讓都教們知道你們是一群什麼樣的人!」

    張靈生用養神峰當威脅,的確有效果,沈昊不吱聲了,可是臉上凶意卻還在,惡狠狠地盯著辛幼陶。

    小秋上前一步,「打架的是我和辛幼陶,不關別人的事,他們是上來勸架的。」

    這話只有部分是正確的,首先辛幼陶的那一夥可都是上來打架的,其次野林鎮少年也不是鐵板一塊,二良沈休唯是最早參戰的人之一,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臉腫,其他人則是從勸架開始,然後身不由己捲入戰團。

    「我管不了那麼多。」張靈生也氣極了,「我在館舍十年,哪一批新弟子不是我送上養神峰的?還從來沒見像你們這樣不聽話的孩子,不行,這事我一定……」

    張靈生又要拿出養神峰都教嚇唬野林鎮少年,二良沈休唯跳出來,指著辛幼陶說:「那就跟都教們說說他擅用法術的事情。」

    張靈生微微一愣,沒想到沈休唯竟然也知道這條規矩。

    二良牽動了傷口,痛得一呲牙,「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在鏡湖村是不能隨便使用法術的,除非……除非……」

    「除非得到都教的允許。」芳芳替他說下去,是她從書中找到的這條規矩,講給沈休唯聽的。

    張靈生一時語塞,他說上報養神峰只是虛言威脅,沒想到反而讓自己和王子難堪起來,只得小聲詢問:「你還沒有內丹呢,怎麼可能施展法術?」

    辛幼陶沒否認,一指小秋,「他也施展法術,讓火球爆炸,把不少人都燒傷了。」

    張靈生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表情嚴肅刻板到僵硬,「慕行秋施展法術了?」

    「念的就是從梅瘋子那裡學來的咒語。」辛幼陶的一名親信插口道。

    「辛幼陶發出火球,小秋不得已……」芳芳辯解道。

    張靈生對這些全不在意,只是盯住小秋,「你真的施展法術了?什麼樣的法術?」

    小秋隱隱感到不安,覺得張靈生的問題是個陷阱,因此閉嘴不答。辛幼陶得意地笑了一聲,大聲說:「他念了一句咒語,把我的火球固定在空中,還讓它爆炸了。」

    「是這樣嗎?」張靈生仍然盯著小秋不放。

    「嗯,我是念了那條咒語,可我沒覺得它起了作用。」小秋說的是實話,火球固定的時候他真沒有特別的感覺,「沒準是辛幼陶自己出的錯。」

    張靈生沒有回答,轉身向大門口匆匆走去,十幾步之後轉身指著小秋,「禁秘科首座的猜測果然沒錯,你就等著吧。」

    張靈生加快速度跑出大門,沒說讓小秋等什麼。

    兩伙少年還在庭院中對峙,打架的氣氛卻沒有了,他們開始慢慢明白,事情有點鬧大了,沒有參與打架的孩子從房間裡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來,目光中滿含驚訝與畏懼。

    「都教一來,你們都會被攆出龐山。」辛幼陶覺得自己安全了,剛才完全是事發突然,才會被沈昊得逞,現在他騰出手來,身前還有人保護,再也不會重蹈覆轍,「龐山就不該招收你們這樣的人,當初魔種肯定在你們體內都留下了印記,就等著有一天冒頭呢。慕行秋才不會施展法術,是魔種在幫他。沒錯,魔種在他身上顯現了,所以張道士要立刻去上報給都教,還有首座,還有宗師……」

    孩子們看向野林鎮少年的目光越來越奇怪,好像這九個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了變化。

    小秋知道憑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不應該太倔強,也知道許多規矩還是應該遵守的,等他再長大一些對此會有更深的理解,可現在他只是十二歲的少年,剛剛打過的那一場架讓他失去了部分謹慎。

    「魔種又怎麼樣?」他向辛幼陶的方向邁出一步,「我不怕它,再讓我碰著,我還是要上去消滅它。既然大家都知道魔種陰險兇殘、無惡不作,那就更不要怕它,應該迎面走過去,狠狠一腳踹過去。辛幼陶,你還要再逃嗎?」

    小秋又邁出一步,辛幼陶明明不怕他,可還是和保護者們同時後退兩步,「我才不要靠近魔種,被魔種碰過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自殺,無一例外,你們早晚也是這樣。」

    「說得好。」門口傳來一個沙啞堅硬的聲音,像是兩塊表面粗糙的金屬互相摩擦。

    一名又矮又瘦的道士站在那裡,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看到那張臉,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跳:整個左半邊像是被火燒過、被水浸過、被刀砍過,以至於面目全非,而他卻不加以絲毫掩飾,咧嘴微笑的時候,露出半邊牙齒,更顯陰森可怕。

    他比小秋更像魔種。

    道士指著辛幼陶,「你說得不對,被魔種接觸過的人,除了被殺和自殺,還有其他可能,比如這個。」他指著自己的臉。

    「你是哪來的瘋子?」辛幼陶突然明白過來,這人和他聽說過的梅傳安一樣,都是被奪走內丹的瘋子。

    道士沒理他,又指向小秋,「你說得對,魔種很強大,是修道之士的死敵,正因為如此,咱們才不能害怕他,而是要沖上去,不只是踹一腳,還要滅它的形、毀它的意,將它消滅得乾乾淨淨。修道必須防魔,修道即是殺魔,九大道統的每一個人,即使是剛剛入門的你們,也要時刻為殺魔做好準備。」

    「你到底是什麼人?」辛幼陶質問道。

    「養神峰都教孟元侯,很快,將由我向你們傳授逆天之法。」

    「你是張道士請來的?」辛幼陶希望對方能更明顯地偏袒自己。

    「我奉命帶你們兩個去老祖峰。」孟元侯指著小秋和辛幼陶,「你們惹麻煩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4 AM

第二十九章 空氣的震動

    都教孟元侯一手握住一條胳膊,騰空飛起,直奔東北方的老祖峰,留下滿院敬畏交加的孩子。

    在老祖峰台院門口,孟元侯放下兩名少年,「我就送到這裡,如果你們還能留在龐山的話,記住了,以後別在我眼皮底下鬧事,我可沒有那麼好說話。」

    孟元侯轉個身就地消失,辛幼陶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一名都教而已,用得著這麼狂妄嗎?好像他是龐山宗師似的。」

    辛幼陶的目光與小秋相遇,兩人同時哼了一聲,扭過臉去,誰也不搭理誰。

    一名年紀相仿的小道士走出來,看見小秋立刻笑了,「你又來啦,有多少道士一輩子都沒上過老祖峰,你可好,還沒正式開始修煉呢,就來了兩次。這回又惹什麼麻煩了?」

    「和他打了一架。」小秋說,上次就是這個小道士將他帶進台院的,態度親切有問必答。

    「這種小事也值得宗師過問?」小道士撓撓頭,「哇,你真不愧是宗師親自帶回來的弟子,打個架都能鬧上老祖峰。」

    辛幼陶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湊前一步說:「請問道友尊姓大名?我姓辛,名……」

    「辛幼陶,我知道你。」小道士說。

    辛幼陶高興了,「是嗎?來龐山之前父王還特意囑咐我,不可張揚,切記低調,論道不分貴賤,修道沒有先後,王室子弟在這裡跟普通人一樣。」

    小道士上下打量辛幼陶,「嗯,看你挨打的樣子,的確跟普通人沒有兩樣。」

    辛幼陶尷尬地抬手摀住臉上的青腫,心中更恨沈昊和小秋了。

    老祖峰是龐山的一座孤峰,並非最高,卻最為陡峻,直聳入云,雖然修有環山台階,卻極少使用,非有法力高深者攜帶,一般修道之士根本上不來。

    台院位於峰頂,院門孤立,兩邊沒有院牆,儘是高大的奇花異木,形成天然的隔絕屏障。

    院內殿堂依山勢修建,層層疊疊,錯落有致,並未修建一貫到底的大道,小路四通八達,沒有引路之人,外來者很容易迷失。

    小秋來過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這裡的樹又高又粗,抬頭望不見頂,近看像一堵牆,還經常擋在路上,非得兜個大圈子才能繞過去,相較之下,這裡的建築雖然宏偉,卻也沒有特別誇張。

    辛幼陶就更不覺得台院奇特了,甚至有點失望,「老祖峰是龐山道統立塔之處,我還以為會有多麼與眾不同呢,原來跟我們西介國王宮的後花院差不多,就是樹高一點。」

    小道士瞥了他一眼,「猛獸潛行,鳳鳥隱身,沒本事的人才喜歡花裡胡哨,九大道統都差不多,沒一個標新立異。」

    辛幼陶撇撇嘴,沒再吱聲,心想自己要討好的是宗師和首座,犯不著跟一名帶路的小道士計較。

    台院內殿堂頗多,人卻沒有多少,一路走來,只碰到過五六名道士,全都步履匆忙,像是有急事在身。

    在一座獨立小院門口,小道士停下,對辛幼陶說:「這裡是戒律科,你進去拜見執法師,小秋跟我走。」

    辛幼陶大感意外,「等等,宗師只召見他一個人?不聽聽我的解釋嗎?」

    「你向戒律科執法師解釋。」說畢,小道士帶著小秋繼續前行。

    辛幼陶先是惱怒,馬上又高興起來,上山是為了處理打架,面見的人職務越低越說明沒事,慕行秋去見宗師反而凶多吉少。

    小秋心裡也是惴惴不安。

    不像沈昊,他沒有舅舅需要考慮,也不像大良沈休明等人,他對無家可歸併無特別恐懼,可他希望成為一名像李越池那樣的五行法師,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如果僅僅因為一場打架就被驅逐出山,那可太不划算了。

    故地重遊,小秋又被送到了物祖堂,他低著頭往前走,突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低頭看去,只見一隻似豬非豬、似鹿非鹿的醜陋小獸正抱著他的腳踝猛啃,牙齒如米粒般細小,咬勁卻不小。

    小秋心情正差,抬起腿甩了一下,小獸順勢滾出老遠,「什麼東西?長得好醜。」

    小道士瞠目結舌,滿臉的驚駭,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會才道:「你能看見它?」

    小秋望著那隻翻身爬起又要向他撲來的小獸,「它不就在那嗎?像一隻沒長毛的小鹿,要不就是剛在水窪裡打過滾的小豬。」

    「你還沒開竅通關,怎麼可能……」小道士搖搖頭,「可千萬別讓禁秘科首座看見你這麼對待麒麟幼獸,他喜歡這些東西,看得比凡人性命還重要。」

    「這就是麒麟?」小秋大吃一驚,緊走幾步,躲避那隻淘氣的小獸,越發覺得左流英是個怪人。

    小秋這回沒有吸引到全部首座,物語堂內只有宗師寧七衛和首座左流英,當然,少不了替他發聲的兩名女侍。

    因為人少,物語堂內顯得很空曠,蒲團都已收了起來,只在正中間擺著一隻香爐,煙氣氤氳,盤旋升起,很快消失不見,寧七衛和左流英像是陌生人一般,分站左右兩邊,背對背,對放在面前的桌子似乎極感興趣,可是桌面上一無所有。

    小道士留在外面,小秋獨自走進來,房門關閉,剛好擋住那隻疾奔而至的麒麟幼崽。

    寧七衛紋絲未動,彷彿沒聽見有人進來,左流英轉過身,沖小秋招手。

    小秋更願意跟宗師打交道,可他沒有選擇,只得硬著頭皮走向禁秘科首座,故意用鞋摩擦出一點聲音,希望引起宗師的注意,寧七衛還是不動,這一次,他將被魔種入侵過的孩子完全交給了左流英。

    「念出咒語。」一名女侍說,雖然是命令的語氣,臉上卻浮現一層淡淡的微笑,小秋還有印象,上回替左流英說話是另一名女侍,現在她正冷漠地站在主人身邊。

    「錯或落弱莫。」小秋念了出來。

    女侍等了一會,搖搖頭,「不對,要像你在山下做的那樣,讓咒語產生效力。」

    「它有時好用,有時不好用。錯或落弱莫。」小秋又念了一遍,還是沒有任何法術發出來。

    女侍走到小秋面前,微微彎腰,小聲說:「你叫慕行秋,是吧?」

    「嗯。」小秋有一種感覺,女侍這時是在說自己心裡的話,而不是為左流英代言。

    女侍笑了笑,「在龐山是不可以撒謊的,尤其是你現在還沒開始修煉,隨便哪一位法師都能輕而易舉地進到你心裡,將你最隱秘的想法一樣不落地取出來。所以,你再試一次。」

    女侍直起身,抬起右手豎在臉頰旁邊,然後一小團火出現了,懸在小秋面前,看上去很微弱,沒有多大威脅,「我幫你一下。」

    小秋的心怦怦直跳,他沒太明白女侍那番話的意思,什麼「進入心裡」、「取出想法」,可他知道這必定是一種法術,是他根本無從抵抗的法術。

    他集中精神,看著那團火,想像自己正與辛幼陶搏鬥,「錯或落弱莫。」他說。

    包圍著火球的一小塊空氣輕輕震動了一下,微弱得像是一聲嘆息,突然火球爆裂了,火星四濺,尚未落地就已消散不見。

    寧七衛猛地轉身,眼窩裡射出的目光比火焰還要強烈。

    動作更快的是左流英,火球剛一爆裂就伸出右臂,手掌按在小秋的頭頂上,兩人明明相隔七八步遠,可他瞬間就到了,小秋連眨眼都來不及。

    他扭頭想要擺脫掌握,左流英的手掌就像是吸在他的頭頂,絲毫不動,反而有什麼東西從小秋腦子裡向上流動,以至於他感到輕飄飄的,雙腳似乎隨時都會離地。

    「放開我!」小秋大聲喊道,結果他只是張嘴,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接著他就失去了意識,雙手垂在腿邊,面無表情,像一隻真人大小的布偶,任人擺佈。

    「你太早使用控心術了。」寧七衛稍顯不滿,「他現在道根初燃,尚無內丹,這樣做可能會對他產生損害。」

    冷漠的女侍開口了,「不能給魔種任何準備的機會。」

    寧七衛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是他同意由左流英弄清真相的,自然不能過多插手,「我很意外,都教林颯居然沒有發現這條咒語的異常,他報告說這只是一條無用的瘋話。」

    這次是微笑的女侍傳話,她沒有原封不動傳遞主人的意思,而是稍加改變,「不能怪林都教,一般人都以為天下法術盡在五行之內,他想不到、也不檢查不出一條五行之外的咒語。而且這條咒語效力太弱,只能抵抗最低級的法術,在老祖峰上也很難監測到。」

    「五行之外?」寧七衛的神情再次發生變化,但他是龐山宗師,就算心內翻江倒海,也不會表露得太明顯,「讓咒語生效的是誰?梅傳安,還是這個孩子?」

    不同的答案將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出問題的要是小秋,那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魔種沒有清除乾淨,他和另外八名野林鎮少年,都是危險人物,必須盡快加以解決。

    如果梅傳安真的在臨終前說出一句獨特的咒語,那麼當年左流英和寧七衛就犯下一個大錯誤,傷害了本門大有希望的一名精英弟子。

    左流英收回手掌,小秋仍然昏迷不醒。

    「錯或落弱莫。」左流英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出徒弟留下來的咒語,整個物語堂的空氣隨之一震,好像發生了一場小型的地震,可是地面卻沒有任何搖晃,馬上又恢復正常,兩名侍女覺得眼前一花,不由得面露駭色,這道法術一點也不強大,效果卻是她們從未見過的。

    寧七衛卻眯起雙眼,彷彿看穿了一切。

    「是梅傳安。」他的確看穿了一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6 AM

第三十章 光膀子的少年

    辛幼陶走進館舍大門,得意地四處張望,守在庭院裡的張靈生立刻跑過去,擔心地問:「怎麼樣?沒事吧?我只對他們說慕行秋施法,可他們已經提前知道了,所以把你……」

    「沒關係。」辛幼陶一臉輕鬆,「戒律科的一位執法師召見我,很巧,他曾經去過皇京,跟我的一個叔祖有過私交,我們聊了一會,他就讓人把我送下來了。」

    張靈生鬆了口氣,「皇京是天下繁華至極的所在,可惜我沒去過,辛道友的叔祖是符籙師吧?」

    「嗯。」辛幼陶敷衍地應了一聲,走向自己的親信們,「大家辛苦了,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幫助,待會每人領一份禮物。」

    辛幼陶臉上青腫未消,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勝利者姿態,滿院的孩子剛才都看到了他挨揍的場景,這時卻多多少少有些迷糊,覺得王子好像也還了手,反抗得還很激烈。

    沈昊大步走過來,臉上傷痕不多,大部分是別的孩子造成的,「小秋哥呢,怎麼沒一塊回來?」

    經此一戰,辛幼陶心裡對沈昊的恐懼又增了幾分,臉上故作不屑,兩腳還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七八個孩子擋在他身前,張靈生也喝道:「沈昊,你又想幹嘛?」

    沈昊瞥了張靈生一眼,「你不是剛說過同門弟子理應友愛相親嗎?所以我來向辛道友打招呼,順便提個問題。」

    「沈昊,我要讓你舅舅收拾你。」

    「哈。」沈昊扯下已經受損的上衣,那是舅舅從西介城送來的,光著膀子說:「見到我舅舅,請你告訴他一聲,今後別來看我了,我姓沈,他姓蕭,大家本來就不是同姓之人,還是少來往為好。」

    「說得好。」二良沈休唯在後面叫道,他被打得比較慘,心情卻極為痛快。

    知道沈昊不會當眾打人,辛幼陶的膽氣恢復,從兩名親信中間擠過來,「慕行秋被宗師叫去了,誰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四周的孩子們發出驚嘆聲,龐山宗師對他們來說比那座孤聳的老祖峰還要高大還要神秘,小秋此行看樣子真的是凶多吉少。

    「小秋哥又不是第一次見宗師。」沈昊大聲說,壓過其他人的聲音,扭頭看了一眼,向野林鎮的夥伴們投去安慰的目光,「我們就是宗師帶過來的,小秋哥第一天就去過老祖峰,什麼事也沒有。」

    辛幼陶沒少傳播野林鎮少年曾被魔種侵襲的事情,在他的描述中,小秋等人愚笨不聽勸,而他則一眼就看穿了魔種的陰謀,最終救了這群少年一命,可他抹不去一個事實:龐山宗師認為這九名少體內沒有魔種,親自決定招收他們進入山門。

    宗師的決定總不會是錯的,這是孩子們最普遍的觀點之一,他們對野林鎮的少年們不知不覺產生了一絲敬畏。

    「這回可不一樣。」辛幼陶用更大的聲音說,他感受到了周圍人眼神的變化,決心將大家的看法再轉過來,「慕行秋身懷魔種,從前沒有直接證據,宗師才網開一面,可他剛才施展法術,明明就是魔種在作祟。」

    「你也施法了,弄出一個火球,大家都看在眼裡。」沈昊怒氣衝衝,張靈生急忙走過來,防止這個孩子突然出手,他可不能讓王子在自己面前挨欺負。

    「我又沒碰過魔種,我能發出火球是因為我比你們都強。」

    兩人隔著張靈生怒目互視,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張靈生正想開口結束這場對峙,附近的二良沈休唯突然興奮地大叫:「小秋哥回來了!」

    小秋剛走進庭院,數十道目光同時掃來,許多人還指著他發出驚呼,像見了鬼一樣,倒把他嚇了一跳,「張道士,孟都教讓你馬上去見他。」

    「啊?什麼事?」

    「不知道。」

    張靈生慌張地向外面跑去,在門口轉身說:「誰也不許打架,否則……」他不知道該發出怎樣的威脅,慕行秋似乎沒有受到嚴厲的處罰,這讓他亂了陣腳。

    張靈生走了,野林鎮的少年們全都擁到小秋身邊,你一言我一語詢問詳情,小秋咧嘴笑了,撓撓額頭,「上山睡了一小覺,然後就讓我回來了。」

    「宗師什麼也沒說?」二良疑惑地問。

    「就是讓我好好修煉,別再惹事。」

    其他少年也慢慢圍過來,都對小秋的毫髮無傷感到不可思議,辛幼陶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聽人說過,龐山宗師和禁秘科首座都是極為嚴厲的人,怎麼會對一個小鎮的孩子網開一面?

    「宗師沒在你身上查出魔種?」辛幼陶忍不住發問,「你連內丹都沒有,怎麼可能……這根本不可能嘛。」

    小秋看了他一眼,聳聳肩,「宗師倒是說了,道門法術無邊,絕大多數依賴於內丹,可是總有個別法術例外,只要有道根就能施展出來。這些法術通常沒什麼威力,跟道統正法不可同日而語,對付普通人倒還可以,他讓我儘量少用,除非碰到危險不得不用。」

    辛幼陶驚恐地躲在親信身後,覺得慕行秋的最後一句話像是在對自己發出威脅。

    小秋推開人群,走到大良沈休明面前。

    沈休明慌張地抬起頭,張嘴想要說什麼,吸進一口氣又嚥了回去,突然指著二良沈休唯,「我不能讓他們打我弟弟,小秋哥,我……我也是野林鎮的人。」

    「咱們都是野林鎮的人。」小秋咧嘴笑了,他懷念與大良親如手足的感覺。

    大良沈休明剛參戰的時候只是想把弟弟拉出來,待看到對方出手無情,他也怒了,打過不少人,挨過不少打,徹底得罪了辛幼陶,這時扯下王子贈送的衣裳,往地上狠狠一擲,像沈昊一樣光著膀子,「小秋哥,咱們野林鎮不要別人的施捨!」

    其他野林鎮少年回到小秋這一邊,有人是因為幫助沈昊,有人開始只是旁觀,最後還是因為野林鎮的身份不可避免地捲入戰團,與辛幼陶站到了對立面,這時全都脫下上衣扔在地上,還上去踩了兩腳,跟夥伴們站在一起。

    二良沈休唯穿的是館舍發放的普通衣裳,一時興奮也脫下來,想了想,沒有扔在地上,就攥在手裡,站在哥哥旁邊。

    館舍裡年紀最大的孩子也不超過十四歲,眼見一群光膀子少年並肩站立,陽光破云照來,將一副副瘦小的身板映襯得如同虎豹,其他孩子對這樣的場景深感震撼並印象深刻,甚至超過了對王子的印象。

    除了成堆的禮物和一招火球,遙遠的西介國王室在龐山道統並未顯示出更大影響,與野林鎮少年們近在眼前的團結相比,強弱易位。

    辛幼陶用禮物收買到不少跟班,這時都有些含糊了,他們領教過這幫少年的打架實力,覺得就為了幾樣小禮物為王子打得鼻青臉腫,實在不值得,於是慢慢散開,沒有一個人肯吱聲。

    辛幼陶對這種事向來敏感,發現自己建立的體系正在迅速崩潰,他退卻得比誰都快,不屑地哼了一聲,拉住最近的兩個孩子,「走,去我屋裡,我讓你們看點好玩意兒。」

    野林鎮的少年都來到小秋的房間裡,只有芳芳沒參與這次「光膀子聚會」。

    少年們興奮地聊天,展示身上的傷痕,有意無意地掩飾他們過去一個月的分裂。

    「小秋哥,宗師都說沒事了,那你把咒語教給我們吧,暈三兒會火球又怎樣?下回讓他變暈四兒。」二良沈休唯比任何人都要興奮,躥來跳去,像只剛被放出牢籠的小猴子。

    讓他失望的是,小秋居然對他的要求搖頭,「不行。」

    小秋不像其他人那麼激動,在山上睡的那一覺好像還沒有完全醒來,他感到腦子還有點昏沉,整個人也提不起勁兒,「宗師對我說,修道最忌諱避難就易,咒語雖然有效,卻會令人產生依賴,因而荒廢正途,而且它還有其它隱患。我向他承諾儘量不再使用那條咒語,也不會將它教給別人。」

    不僅二良,其他人也都失望了,沈昊晃晃拳頭,「光用它我也能打得辛幼陶滿地找牙,就是怕他偷偷摸摸對我扔火球。」

    「不會。」小秋再次搖頭,有些事情他沒有在院子裡說,「辛幼陶不敢再用法術,戒律科的人說了,再發現他濫用就將他送回西介城。」

    老祖峰台院的小道士很願意跟小秋閒聊,將戒律科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原來如此,怪不得辛幼陶剛才不那麼囂張了。」沈昊雙拳抵在一起,更有信心了。

    「不要再打架。」小秋現在是野林鎮唯一保持鎮靜的少年,「張道士被養神峰叫去訓斥了,從明天開始孟都教會入住館舍,他真會攆走惹事者的。」

    沈昊仍然憤憤不平,猶豫片刻才說:「只要孟都教公正,只要辛幼陶那夥人不來挑釁,我就先把這頓拳頭寄存起來。」

    少年們又聊了一會,沈昊突然一拍腦門,「小秋哥,光顧著咱們說話了,你應該去看看芳芳,她為你奮不顧身,我從來沒見過女孩子打駕也這麼厲害。」

    「可不是。」二良哈哈大笑,「被芳芳打的那個小子,後來都抱頭求饒了。」

    後院的房間裡,芳芳正在看書,因為前段時間被孤立,她沒有室友,倒也落得清淨。

    現在的她又是秦先生嚴加管束的女兒了,雙唇緊閉,看到有趣的內容會心一笑時,也要抬手遮在嘴前,絕不讓有缺憾的牙齒外露。

    小秋被夥伴們推進房間,芳芳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看書。

    小秋也隨手拿起一本書,坐在芳芳對面,認真閱讀,等到屋外再也沒有切切的偷笑聲,他放下書,「芳芳,是你念出咒語讓火球停止的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1 AM

第三十一章 香爐傳音

    小秋是在被送出老祖峰台院的途中想明白真相的。

    當著宗師寧七衛和首座左流英的面,小秋念出的咒語的確產生了效果,令空氣微震,讓火球爆裂,然後左流英立刻將他完全掌控,獲悉他內心的全部記憶與想法。

    小秋不喜歡這樣的經歷,等到小道士過後向他解釋控心術之後,他更不喜歡了。

    「其實這算不上多厲害的法術,達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大部分都能學會,與此同時,只要你能凝結成丹,自然會對控心術一類的法術產生抗拒。防禦總是比進攻要容易些,所以控心術的使用要求相當的實力差距,對大多數道士來說,實在沒多大用處,也就能欺負一下你這種水平的小孩子。」

    小秋開始回憶昏睡之前的事情,他在物祖堂念出咒語,當時的感覺很明顯,隨著錯或落弱莫五個字吐出,一陣麻酥酥的感覺從心口生發,瞬間傳到指尖,然後火球被定住了,他甚至能感覺到火球若有若無的重量。

    再往前回想,他在館舍庭院裡被辛幼陶逼到絕境時,雖然也念出了咒語,但是沒有產生任何類似的奇異感覺。

    反覆回想,小秋終於確定,剛剛在物祖堂裡,是他第一次唸咒生效,辛幼陶的火球爆炸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他,那只能是芳芳了。

    小秋的心提了起來,他剛醒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宗師與首座在爭論一個詞,當時他的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沒聽懂幾句,但能聽到與咒語有關。

    「念心是什麼東西?」

    「原來你用的是念心之咒,怪不得。」小道士恍然,看到小秋神色有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初三祖創建道統的時候發明了若干法術,各種類型都有,後來在實踐中發現五行類的法術最好用,於是五行漸漸獨大,其它類型不是失傳就是埋沒在故紙堆裡無人修煉。念心是其中一類,比較特別的一類,只要有道根,無需內丹就能誦咒施法,可惜威力不大,所以從來都沒有興盛過,現在五行大興,更是沒人修煉啦。」

    說到這,小道士望向鏡湖村的方向,惋惜地嘆氣,「梅傳安入魔之前一直在苦心鑽研無人問津的廢舊古術,希望能變廢為寶,從中挖掘出另一條能與五行法術比肩的脈絡出來。唉,可惜這樣一位天才道士了,付出這麼大代價,卻只是……首座有說這條咒語是新的嗎?」

    小秋搖搖頭,他記得很清楚,「首座說這是一條九祖時期就有的小法術,習之無益,讓我以後不要再在上面花費時間,以免耽擱正經修煉。」

    小道士又發出一聲嘆息,越發替梅傳安感到不值,「首座說得沒錯,你還是把它忘掉吧。念心之術被道士遺忘還有一個原因:魔念常常由心而生,念心之術正好處在道魔邊緣,威力不大卻極易入魔,的確習之無益。」

    宗師寧七衛也是這麼說的,小秋點頭,十分感謝這位小道士,感到他說話的語氣有點老氣橫秋,忍不住問:「你有多大了?禁秘首座看上去十七八歲,實際上好幾百歲,你呢?」

    小道士的笑容跟普通孩子一樣,「老祖峰上你看不透的事情多得很,等你起碼開竅通關之後再來問吧。」

    ……

    小秋將山上的事情都講給芳芳,「對了,小道士告訴我,辛幼陶根本沒有內丹,他用的是藏身符籙,就貼在腰上,右手伸出來的時候左手暗中祭符。他的火球術也很低級,只是看著嚇人而已,就算燒在身上也不會產生太大損傷。」

    「原來是這樣,當時看上去可挺嚇人的。」芳芳歪著頭,思考「藏身符籙」幾個字。

    「你還沒告訴我,那到底是不是你施放的咒語?」

    「我在心裡默念了一句。」芳芳的神情有些茫然,當時她奮不顧身地撲上去,全部注意力都在小秋身上,有點記不清當時的感覺了,「之前我就有過那種……從心裡傳到指尖的麻酥感覺,也見到過眼前彷彿有什麼透明的東西在晃,沒想到它能定住火球。」

    芳芳露出歉意,早知道是自己誦咒生效,她不會讓小秋承擔責任。

    小秋笑了一下,他當然不會埋怨芳芳,心裡只有感激,「以後別再用它了。」

    「嗯。」

    小秋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我有種感覺……梅傳安把咒語說給我們這件事並不簡單。」

    「你想到什麼了?」

    「左流英總想證明咱們體內還有魔種留存,梅傳安從前偏偏是他的徒弟,莫名其妙地來到館舍,又莫名其妙地在臨死之前說出一句咒語,而梅婆婆照顧他十年都從來沒聽到過,這裡面有點問題。」

    小秋不是第一次懷疑左流英了,所以芳芳並沒有意外,合起書本思考了一會,「只要以後不再用這條咒語,應該就沒事了吧?」

    兩個十來歲的少年男女,當然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應對老祖峰上的首座,小秋說:「沒錯,咱們再也不用這條咒語,讓左流英乾著急去吧。對了,我在山看到一隻麒麟幼崽……」芳芳立刻產生了興趣。

    在館舍前院的另一處房間裡,王子辛幼陶獨自躺在炕上,蜷縮成一團,因為今天的這場慘敗而瑟瑟發抖。

    計劃本來執行得順順當當,辛幼陶輕易贏得絕大多數孩子的追隨,迫使瞭解他底細的野林鎮少年發生分裂,可就在他試圖啃下最後一塊硬骨頭時,他被噎住了,結果一敗塗地,將到手的勝利拱手相讓。

    野林鎮的少年重新團結,別的孩子全忘了王子的好處,反而用猜疑的目光看著他,那兩名最得寵幸的親信,也只在他的房間裡待了一小會就匆匆告辭。

    獨居一室原本是王子的特權,現在卻成為孤獨無助的象徵。

    還有老祖峰上不公平的高層們,慕行秋施展古怪的法術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而他只是偷偷地用了一道小小的符籙,就遭到狠狠的訓斥,他帶來的所有符籙都被沒收了,嚴厲的執法師甚至當著他的面將其全部銷毀。

    身為西介國王子,辛幼陶可以沒有盔甲,可以沒有朋友,但不能沒有符籙,他蜷在炕上,忘了自己有多麼懷念鬆軟的床鋪,感到全身光溜溜的,羞於見人,同時側耳傾聽,害怕沈昊和小秋會突然衝進來對他進行報復。

    晚飯時間到了,辛幼陶沒有去飯廳,這裡的飲食寡淡無味,他本來就不愛吃,今天更是沒有胃口。

    夜色漸漸籠罩整個鏡湖村時,王子辛幼陶重新振作起來。

    「得從小事做起,連一群孩子都征服不了,以後還怎麼做大事?」他伸展四肢,以最堅定的語氣小聲自語,好像對面躺著他最親密無間的朋友,「遊戲就是戰爭,我比他們看得都遠,這是我的優勢,他們還是小孩子,可我不是,我不當小孩子,再也不。」

    他跳下炕,穿上皮靴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夜色已深,大部分孩子回房休息,只有少數人還留在外面,或是聊天或是練拳,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辛幼陶咬著嘴唇,他既然不將自己當成小孩子,自然也不想羨慕小孩子之間的友誼。

    「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分崩離析,不是形同陌路,就是互相爭得你死我活。」辛幼陶低聲發出預言,對屋外的友愛景象嗤之以鼻。

    外面的孩子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野林鎮的三名少年,慕行秋、沈昊、二良沈休唯,他們還在孜孜不倦地練拳,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遍了。

    「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辛幼陶沒注意到他已經盯得太久,低聲自語,「一套鍛骨拳也練得這麼起勁兒。」

    終於,連這三個人也回屋休息,子夜將至,館舍裡寂靜無聲,連蟲鳴都聽不到。

    辛幼陶睡不著,坐在炕沿上發呆,突然聽到外面又有開門的聲音,於是悄聲跑到門口再次向外窺望。

    張靈生從房間走出來,鬼鬼祟祟地向正房與東廂房之間的練武場走去,白天從養神峰迴來之後他就一直躲在屋裡不見人,也沒來看望王子,顯然是受到了都教們的斥責。

    辛幼陶臉上露出鄙夷之色,他從一開始就瞧不起這個張道士,現在更覺得此人一無是處。

    張靈生來到樹下的石凳前,雙膝跪地,先是將一隻比巴掌稍大的小爐放在凳上,然後在上面插上一柱香點燃。

    香煙筆直上行,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張靈生等了一會,像是在傾聽什麼,然後開口說話,聲音很低,語氣卻極為恭謹,「是弟子的錯,我的手段太軟,沒能將他們的魔種逼出來,我無能,明天養神峰會派來都教……我會再想辦法,這次不會再心慈手軟了。嗯……嗯……我只有一個願望,就一個,助我凝丹,我的要求不高,只要達到吸氣境界就好。」

    張靈生向香爐叩首,剛要將東西收起來,又改變了主意,起身向牆角望了一眼,徑直離去。

    張靈生一進屋,辛幼陶就從牆角陰影裡走出來,慢慢走到香爐面前,滿懷好奇地盯著那股冉冉上升的煙氣,隱約猜到這是與老祖峰通話的手段。

    一個聲音在辛幼陶腦子裡響起,「你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你希望在龐山一步登天,然後返回西介城爭得屬於自己的那份家族榮耀。」

    「我是。」辛幼陶開口道,對此不再有意外的感覺。

    「你已經下定決心要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

    「你不在乎別人的生死,只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不在乎。」

    「去吧,讓魔種露出真面目,逼它現身,實在不行——就幫它現身。」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3 AM

第三十二章 棍棒出高徒

    養神峰都教孟元侯不僅相貌獨特——毀了半邊臉卻從不加以掩飾——對如何訓練新弟子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此,入住館舍的第一天凌晨,他就將所有孩子都叫到庭院裡。

    幾十名年齡不同的孩子哈欠連天地走出房間,一看到那張猙獰的面孔,立刻變得清醒,乖乖走過去,互相謙讓,誰也不想站在最前面。

    張靈生現在是孟元侯的副手,恭敬但是冷漠地站在邊上,偶爾幫助安排孩子們的位置,從不接近野林鎮的幾名少年。

    天還沒有完全亮,孟元侯招招手,示意孩子們靠得更近些,然後從地上揀起一根比他稍高一點的棍棒,這樣的棍棒還有許多,全都堆在他的腳邊。

    「昨天你們當中有些人打了一架。」孟元侯右手握持棍棒,雙腿微微分開,兩腳外撇成八字形,個頭雖矮,渾身上下卻充滿了勁力,若不是那身藍衣,他看上去不似修道之士,倒像是城裡的武功教頭,「可惜我沒親眼看到,今天就讓你們打個夠。」

    孩子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孟都教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話。

    「有問題現在就問,待會就只能動手不准動嘴。」孟元侯突然嚴厲起來,將兩名八九歲的孩子嚇得一哆嗦。

    「真打嗎?」有人小聲問。

    「當然真打,難道我是來看花拳繡腿的嗎?打,使勁打,不顧一切地打,頭破血流最好,只要不死人——我想你們也沒有這個本事。」

    總共五六十名孩子,聽到都教的訓導全都嚇壞了,互相交頭接耳,許多人摸著自己的腦袋,不想讓它受到傷害。

    「有話就大聲說出來!」孟元侯本人的聲音倒是足夠大了,震得滿院人耳朵裡嗡嗡直響。

    「我們是來修道的,為什麼要學打架?」辛幼陶站出來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得到這位都教的歡心,莫不如借此機會重塑在館舍中的首領地位。

    他的質問得到許多孩子的贊同,在他們的想像中,修道應該是安靜、沉穩、無慾無求,而不是像凡夫俗子那樣打打殺殺,昨天館舍裡剛剛打過一次群架,可就算是當時的參與者,也不認為那樣的場景符合修道規則。

    「既然修道,早晚有一天會面對妖魔,到時你怎麼應對?」

    「我用法術。」辛幼陶抬起右手,虛握成拳,好像握著別人看不見的法術,「幾招出去就能斬妖除魔,射它十幾個窟窿。」

    孟元侯點頭,突然發招,空閒的左手如閃電般探出,牢牢抓住辛幼陶的手腕,「妖魔這樣抓住你,你還能施展法術嗎?」

    辛幼陶掙紮了兩下,笑了一聲,「真到危險的時候,我不會讓妖魔抓住我的手腕,我會先施展法術。」

    孟元侯鬆手,「沒錯,你想先下手為強,妖魔也是這麼想的,它們不會像我現在這樣站在你面前等你出招,而是隱藏起來,趁人不備發起突襲。」

    說到「突襲」二字,孟元侯身形微晃,院子裡所有孩子同時覺得有東西貼身閃過,忽然有人叫出聲來,大家這才發現自己肩上多了一個紅點。

    紅點很快消失,未留任何痕跡。

    「許多妖魔都能做到這一點,假設你們全都修道有成,學會了威力巨大的五行法術,碰到這樣的妖魔還有機會施展呢?」

    孩子們不語,小秋其實贊同孟元侯的說法,但他親眼見過除妖的場景,想法也更多些,「道士有法器,可以提前發現妖魔。」

    「法器是所有道士的必備之物,它們能助你提前發現大部分危險,可是——」孟元侯加重語氣,「法器不會時時刻刻生效,妖魔也不全都是顯而易見,有一些隱藏極深,甚至跟你我沒有區別,法器也辨不清真相。總有那麼一刻,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這一刻早晚會到,你們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偷襲,到時候最厲害的法術也來不及救你,你必須依靠靈活的身體才能逃過一劫。修道先要煉形,形不能長存,卻是道火寄居之所,形愈固火愈旺,形愈動命愈久。」

    孟元侯看著這群聽得半知半解的孩子,停頓片刻,大聲道:「還等什麼?來領棍棒,兩人一組,開打!」

    孩子們一擁而上,搶到棍棒之後開始尋找夥伴,那些年紀最小身體最弱的孩子從來沒這麼受到過歡迎,為了爭搶他們險些提前引發爭鬥。

    一陣混亂之後,孩子們終於分組站好。

    小秋跟二良沈休唯一組,緊握棍棒,都對接下來的打鬥充滿期待。

    「我不可會讓著你。」沈休唯小聲說,臉上卻掛著笑容。

    孟元侯四處走動,調整不合適的分組,來到小秋面前,搖搖頭,「你們兩個不行,打得不會認真,換一下,你跟他一組。」

    小秋站到辛幼陶對面。

    辛幼陶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光憑體力與棍棒,他一點獲勝把握也沒有。

    孟元侯剛要抬手宣佈開始,辛幼陶急忙開口,「孟都教,所有人都得練這個嗎?我沒想當五行法師去斬妖除魔,我想……我想當戒律師。」

    「你就算想當煉丹師,也一樣得學。」

    「再等等,你不教我們幾招嗎?就這麼隨便亂打?」

    「亂中求勝,這是鍛鍊形體的最佳方式,等你們能夠隨時做出本能反應的時候,才有資格學習所謂的招式。開始!」

    沈昊的目光一直盯著辛幼陶,孟元侯宣佈開始他才回收目光,第一個發出吶喊,惡狠狠地衝向對面的孩子,嚇得對方拔腿就跑。

    這的確是一場混戰,沒一會就已經分不清誰跟誰是一組,有人叫,有人哭,棍棒散落一地,張靈生站在屋簷下面,遠離危險,暗中慶幸自己當年沒碰上孟元侯當都教。

    孟元侯毫不在意,速度極快地在院中行走,將四處逃躥的孩子拎回原處,揀起棍棒塞到手中,大聲鼓勵,厲聲斥責,非得讓所有人都將棍棒掄起來不可,就連女孩子不例外。

    每個人身上都藏著野性,尤其是孩子,當逃跑之路被堵,當身上接連被棍棒擊中時,他們的野性迸發了,最小的孩子也一邊號啕大哭,一邊舉棍追打對手。

    但他們最恨的人還是半邊臉孔的孟元侯,找準一切機會將手中棍棒有意無意地向他掃過去。

    孟元侯一點也不在意,反而讚揚那些差點打中他的人。

    半個時辰之後,孟元侯開口叫停,繼續在庭院中行走,分開那些已經打紅眼的孩子,「不錯,今天就到這裡,明天繼續,待會都去向張靈生領取療傷藥。」

    這一番打鬥早令孩子們筋疲力盡,許多人甚至沒感覺到身上的疼痛,聽到療傷藥才猛然發現身上到處都是青腫,骨頭似乎也斷了幾根,他們都死死盯著將自己打傷的人,尋思著自己剛才失誤在哪裡,待會怎麼報仇。

    孟元侯對館舍裡充斥的仇恨氣氛甚感滿意,「記住我的規矩,我讓你們打,就給我使出全力,我沒開口,誰也不准動手,要是讓我發現有人私自打架,當天就扔出鏡湖村,有一個扔一個,哪怕今年龐山道統收不到弟子,哪怕宗師親自求情,我也絕不允許被扔出去的人再回來,明白嗎?」

    「明——白!」孩子們齊聲應答,他們痛恨這位都教的同時,也對他怕到了骨子裡。

    辛幼陶打心眼裡贊同這項規定,偷偷地向沈昊望了一眼,然後哎呦叫了一聲痛,小秋出手也挺狠,頭上鼓起的大包疼得厲害。

    龐山是修道仙山,擁有無數靈丹妙藥,治療普通皮外傷輕而易舉,張靈生分發的療傷藥見效極快,早飯時,孩子們身上已經見不到傷痕,反而胃口大開,吃光了所有飯菜,幾名村婦手忙腳亂,只能向每個過來盛第二、第三碗飯的孩子承諾,午飯和晚飯會加量,她們判定,至少得比往常翻倍才行。

    疼痛消失,肚皮半飽,館舍裡的仇恨氣氛消失了,剛才還怒目互視的孩子們,興致勃勃地談論早晨的打鬥,熱情地向對手發出次日再戰的邀請,連帶著對孟都教的怨氣也少了許多。

    孟元侯徹底扭轉了孩子對修道的古板印象,他不僅要求所有人打鬥,還取消不准出館舍的禁令,「去跑、去玩、去爬樹、去游泳,窩在屋子裡做什麼?只要別影響到村民,上天我也不管。看到東北方的老祖峰了嗎?誰能爬上去,我親自去把你接下來,還會獎勵你一顆百潤丹。」

    百潤丹是對修道生涯極有助益的妙藥,比五節青木香膏還要珍貴,連張靈生都對它產生了興趣。

    人人都想要百潤丹,可是沒人能爬上老祖峰,環繞山體的石階少說也有上萬級,還沒攀行到三分之一高度,所有人就都退卻了,那些走得最遠的孩子下山之後信誓旦旦地說自己遇到了巨大的無形阻力,根本邁不動腳。

    「孟都教就是逗咱們玩的。」

    只有少數人還在堅持每天爬山,野林鎮的少年是其中的主力,小秋和沈昊通常爬得最高,每天都能多走出幾級台階,可是抬頭望去,峰頂仍然遙不可見。

    「我一定能爬上去。」小秋不服氣,他們正處於山風微弱的那一邊,面前仍然阻力重重,雙腳如有千斤重,「我不用別人帶著我飛來飛去,我要自己上去。」

    沈昊已經癱倒在地,「還能得到百潤丹,聽說有它相助,幾乎一定能凝氣成丹。」

    小秋曾經有過一枚內丹,那是五行法師李越池寄存在他體內的,在魔種侵襲的時候,內丹飛速旋轉,小秋現在還記得那種感覺,「野林鎮所有人都會擁有內丹。」他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4 AM

第三十三章 山腰的烤魚

    頭頂雲霧繚繞,偶爾有山風吹來,露出山頂大殿的一角,得有極佳的眼力,加上一定的運氣,才能看得清楚。

    沈昊嘆了口氣,用最後一點力氣將自己扔在石階上,擦擦臉上的汗珠,問:「今天多走了幾級?」

    「五十一級。」小秋同樣滿身大汗,一腳在上,一腳在下,雙手按在地面上,使盡全身力氣終於多踏上一級石階,隨後也坐倒,長出一口氣,「太難了,越往上阻力越大。」

    快一個月了,一塊登山的孩子越來越少,想取得進步也越來越難。

    「孟都教是不是在逗咱們玩?我聽說沒有內丹的道士永遠也不可能登上老祖峰。」

    「我覺得孟都教不會開玩笑。」小秋遙望峰頂,回憶自己在上面的所見所聞。

    沈昊站起身,做出最後一次嘗試,不行,他一級也邁不去了,「小秋哥,下山吧,待會連晚飯都趕不上了。」

    三十幾級石階以下,他們碰見了芳芳和愣子慕飛黃,後者累得癱倒在地,芳芳背靠山崖,大口呼吸,臉頰紅撲撲的,看見小秋下來,綻露微笑。

    「二良呢?」小秋私下裡還是習慣叫沈休唯的小名,往常二良都會跟芳芳、慕飛黃在一起,並且死活要比芳芳多踏上一級,今天卻不見蹤影。

    芳芳一時說不出話來,慕飛黃答道:「半路被他哥哥叫下去了,不知道什麼事。」

    四人下山,腰酸腿疼,一點不比上山輕鬆,因此極少有人再開口,途中陸續碰上其他野林鎮少年,只要看見小秋和沈昊,他們立刻停止攀登,轉身一塊下山。

    數百級石階之後,少年們回到一片平時休息的山腰平台上,意外地聽見二良沈休唯的歡呼聲。

    平台寬七八步,長二十餘步,向山崖裡面凹陷數尺,勉強可以遮擋風雨,數名少年正圍著一堆篝火歡快地叫叫嚷嚷。

    「烤魚!」小秋一下子聞出來,這正是從前在野林鎮放牧時跟夥伴們一塊烹製食物時的熟悉香味。

    果不其然,二良沈休唯扭頭招手,「快來,今天有大餐,天天吃素,快把我饞死啦。」

    「菜裡不是有肉嗎?」大良沈休明糾正弟弟的說法,臉上的神情卻也是饞涎欲滴,鏡湖村的飯菜口味素淡,一大碗菜裡也不過三四塊肉,兄弟倆雖是窮人家的孩子,但是野林鎮靠河,魚蚌可沒少吃,對此地葷腥極少的飯食很不適應。

    魚已經烤好十來條,二良沈休唯早已等得不耐煩,立刻抓起一條用嘴撕下一大塊來,邊嚼邊說:「人都齊了,我可以吃了吧?真是走運,鹽包什麼的我都沒有丟掉。」

    少年們蜂擁而上,手快的搶了一條,手慢的就只等抓耳撓腮地等下一批。

    直到吃下半條烤得焦嫩的鮮魚,小秋才注意到有三名少年坐在對面,此前只是臉熟,連姓名都不知道,好像剛來館舍不久。

    「哪抓來這麼多魚?」沈昊邊吃邊問。

    二良沈休唯只顧吃魚,手裡抓著第二條,眼睛盯著火上正在烤的第三條,大良沈休明說:「山腳有一座水塘,裡面魚可多了,是他們告訴我的,我叫上二良一塊去抓,輕鬆得很。」

    野林鎮的少年們向三名新人點頭表示感謝,繼續大嚼,他們現在對肉的需求遠遠超過友情。

    芳芳手裡拿著一條二良沈休唯塞給她的烤魚,剛吃了一半,說:「你們五天前才來館舍的吧?好像是一起來的。」

    三個孩子看上去年紀都不太大,一女兩男,都長著圓圓的臉,圓圓的大眼睛,透出聰慧狡黠,可是姿態卻極為端正,好像正坐在長輩們面前。

    「我對你有印象。」小秋看著對面的一名十來歲的男孩子,「你的棍法很好,孟都教昨天早晨還誇過你,說你很有章法。」

    男孩子的眼睛立刻笑成了兩輪彎月,「我可比不上你和沈昊,大家都說你們兩個是最強的。」

    被人誇獎總是一件愉快的事,小秋也笑了,沈昊則坦然接受,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裴子函,這是我堂弟裴子齊,這是我堂姐裴淑容,我們都來自西介國芙蓉山,對了,你們可以叫我堂姐小青桃,這是她的小名。」

    被叫做小青桃的女孩看上去比兩個男孩子還要稚嫩,卻是姐姐,跟兩位堂弟一塊笑著點頭。

    如此和氣可愛的三名少年,又願意分享美味的鮮魚,野林鎮少年對他們立刻好感大增,也分別報出自己的姓名。

    小青桃裴淑容吃完了自己的那條小魚,拍拍手,一開口說話就將新夥伴們嚇了一跳。

    「小秋哥,大家都這麼叫你的,是不是?」

    一句極為普通的問話,在這個小女孩嘴裡說出來,卻像是含了一大塊糖,甜得發膩,她說完之後沒有馬上撲到小秋懷裡撒嬌,反倒讓少年們感到意外。

    小秋汗毛直豎,一口魚肉嗆在嗓子裡,咳了數聲才嚥下去,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聽到過如此軟糯的聲音,記憶中的母親沒有這樣的聲音,芳芳沒有,整個野林鎮都沒有。

    「只有……他們才這麼叫。」小秋指著周圍的野林鎮少年。

    小青桃拖長聲音,像是在吟誦一首抑揚頓挫的古詩,「小——秋——哥。」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驟然止聲,「以後我也這麼叫你吧。」

    小秋感到陣陣寒氣順著毛孔向外散發,他真希望小青桃不要叫他「小秋哥」,起碼不要用這種聲音叫出來,「呃……」

    他正想理由拒絕,小青桃好奇地問:「小秋哥,你真的去過兩次老祖峰台院嗎?」

    「是我惹了麻煩,被別人帶上去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小青桃一直纏著小秋不放,詳細詢問老祖峰頂的每一個細節,其他少年吃吃發笑,小秋只得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吃烤魚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沒了,當沈昊提議下山回館舍的時候,他真是大大鬆了口氣。

    可小青桃還是沒有滿意,跟在小秋身邊追問不休,小秋只得向夥伴挨個使眼色求助,沒有一個人肯幫忙,他們都覺得這個小女孩的聲音可笑,小秋的尷尬也很有意思。

    小秋沒有別的選擇,只得向芳芳投去懇求的目光,芳芳掩嘴切笑,過了一會才靠近小青桃,詢問芙蓉山的情況,成功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回到館舍時天色已暗,大家錯過了飯點,吃飽了烤魚自然不會再羨慕鏡湖村的素淡飯菜,只有二良沈休唯跑進飯廳,確認沒有食物剩下之後才失望地回房。

    這是極為愉快的一天,雖然爬山的疲憊還沒有完全消除,小秋還是堅持在院子裡多煉一會鍛骨拳,二良沈休唯已經退出好幾天了,沈昊也不如從前積極,所以只剩小秋一個人還在刻苦打拳。

    他疲憊地回房,驚訝地發現其他三人都沒有睡。

    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又搬回來了,這時正與二良沈休唯坐在炕上,默不做聲。

    小秋一愣,以為他們又吵架了,「還沒睡覺?」

    沈昊以過分鄭重的語氣說:「小秋哥,有件事情你得知道。」

    「嗯。」

    「從芙蓉山來的裴氏姐弟不是普通人,咱們不應該跟他們交朋友。」

    沈昊稍作停頓,想要加重語氣,結果卻被二良沈休唯搶了話,「裴氏姐弟是非妖。」

    「飛妖?會飛的妖怪?」

    「是非的非。」沈昊重新奪回話語權,「據說世上的妖魔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獸妖,就像咱們見過的那隻蛇妖,只是比普通野獸大一點、獨特一點;第二種是半妖,就是半人半獸的形狀,只在極北方的群妖之地裡才有;最後一種是非妖,不是妖的妖,他們有妖類血統,可是一出生就是人形,跟咱們幾乎沒有差別。芙蓉山裴家是很有名的非妖家族,所以大家都不跟他們接近。我也是剛才路過書房時聽辛幼陶說的,這小子雖然膽小,知道得可不少。」

    二良沈休唯再次插口,「還記得孟都教說過的話嗎?『有一些妖魔隱藏極深,跟你我沒有區別』,說的不就是非妖?」

    野林鎮是個平靜的邊疆小鎮,小秋聽到過妖魔的傳說,對分類卻一無所知,館舍裡的書也極少談到這些事,「不是妖的妖。」他重複一遍,「這算什麼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可不。」大良沈休明憤慨地說,「不管是什麼妖,不管看上去有多像人類,龐山都不應該招收。」

    「可是他們看上去……」小秋還是很難相信裴氏姐弟有妖類血統,他們看上去既膽怯又熱情,像三個富人家嬌生慣養的小孩,哪有半分妖氣?

    「小秋哥,你可別因為人家叫得甜就犯傻,她的聲音讓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明顯就是妖的跡象。」二良沈休唯勸道。

    「我才沒犯傻。」野林鎮因為魔種而消失,禿子死於蛇妖之口,小秋對妖魔絕無好感,「以後少打交道就是了。」

    一想到小青桃那拖長音調的「小秋哥」,小秋更加慶幸自己不用跟裴氏姐弟結交了。

    大良沈休明正後悔跟三個非妖一塊去捕魚,臉上的驚懼連夜色都掩蓋不住,小秋勸慰道:「用不著害怕,龐山既然收他們為徒,那就是沒有危險。」

    「別忘了告訴芳芳。」沈昊提醒道,「她和小妖女聊得挺開心,別被騙了。」

    結果芳芳卻另有想法。

    當小秋次日找到機會告訴她非妖的事情時,芳芳一點也不意外,「我已經知道了,他們是好人,小青桃昨晚搬到我屋裡,我倆是朋友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5 AM

第三十四章 第八千級石階

    孟元侯絕不是一個討孩子們喜歡的都教,想到以後到了養神峰天天都要與他接觸,許多孩子不寒而慄,但他們不得不承認,孟都教認真負責,對鍛造新弟子的形體充滿熱情。

    野林鎮少年入住鏡湖村已經三個多月,離十一月正式入門的時間只差二十來天,正當大家以為能夠稍微放鬆一點的時候,孟都教卻急不可耐地開始傳授新技藝——在孩子們看來就是新的折磨手段。

    「你們都練了一段時間的鍛骨拳,身體已經比一般人強壯靈活,也學了一套棍法和一套拳法,反應能力也比從前強得多,現在,是時候更進一步了。」

    龐山今年招收的新弟子差不多已經到齊,一百三十多個孩子凌晨時分站在院子裡,聽到都教的話,全都發出沮喪的嘆息聲,尤其有些人剛進館舍不久,對每天一次的棍棒對打還沒習慣,「更進一步」只是讓他們更加害怕。

    「修道沒有坦途。」孟元侯用嚴厲的語氣將眾人的不滿鎮壓下去,「你們要是抱著靠靜坐、吃藥就能得道的想法,不如現在就回家去,何必白吃苦頭?」

    沒人想回家,他們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孩子,身懷道根,即使從前對道統一無所知,在見識過幾個奇蹟之後,也對修道充滿嚮往,非常清楚自己的命運發生了巨大變化,捨棄這樣的機會將會抱憾終生。

    孟元侯目光掃過,繼續道:「你們要知道,一切修行都是逆天而為。天要你只活幾十年,你非要壽延百年、千年;天要你每天吃吃睡睡,你非要辟榖不食、無眠無休;天要你躍不過數尺、力不過百斤,你非要躡空踏云、力能摧山;天要你比妖魔軟弱可欺,你非要貫通大道斬妖除魔。」

    孟元侯有點激動,瞋目怒視,半邊毀壞的臉孔越發顯得猙獰可怕,滿院的孩子沒一個敢發出丁點聲音。

    「真遺憾,到現在為止還沒人攀上老祖峰。」孟元侯冷靜下來,對自己剛才的失態略感羞愧,因此聲音變得隨和許多,「別以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既修逆天之道,就要不斷地突破極限,平均每二三十年總有一名新弟子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老祖峰,這個人在以後的修道過程中也總是佼佼者。」

    「離上一次有人爬上去有多久了?」辛幼陶提問,他從來沒嘗試過爬山,現在卻有了一點興趣。

    「十三年。」

    「哦。」辛幼陶的興趣又降了下去,看來今年也不會有人成功的。

    孟元侯決定再增加一點刺激,「我說過,能爬上去的人獎勵一粒百潤丹,嗯,看來還不夠,這樣吧,我再加一枚金魄和十枚銀魄,有人想要嗎?」

    少數人興奮異常,眼睛像夜明珠一樣閃閃發光,多數人還沒有明白金魄與銀魄是什麼東西。

    孟元侯伸出右手,手心裡躺著一枚像種子似的東西,比指甲蓋還要小,這時天邊才只露出一線晨曦,庭院裡灰濛蒙的,都教的手心卻放出一團極亮的光芒,將他的手臂幾乎都淹沒其中,奇怪的是,核心的小種子卻仍然清晰可見。

    孟元侯不動,靜候朝陽升起,手心裡的光芒逐漸淡去,最後只剩薄薄一層光暈。

    「這就是金魄,誰知道它的來歷和用途?」

    頗有幾名少年對此有所瞭解,可誰也沒搶過辛幼陶,都教話音剛落,他就開口回答了,「金魄是黃金的精華,整整一千兩金子才能煉出一兩金魄,它的用途……可太多啦。」

    孟元侯點點頭,「對,千兩出一魄,此物極為難得,也很貴重。等你們修道有成,可以鍛造自己的專用法器時,金魄、銀魄都是必需之物,所以還有一句話叫『無魄不成寶』,就算你們捨不得用它鍛造法器,也可以用它們交換其它物品,比如房屋、土地。」

    孟元侯語氣裡流露出一絲不屑,顯然覺得金銀魄的唯一正確用途就是鍛造法器。

    孩子們屏息寧氣,突然間目光全都轉向東北方的老祖峰,遠遠望去,它似乎也沒有那麼高聳。

    「千兩出一兩?我的天!」大良沈休明低聲驚呼,「要是把它再換成黃金,一輩子都衣食無憂啦。」

    其他少年聽到這話都笑了,沈昊雖然對金魄不太瞭解,可也知道這種交換是賠本買賣,「煉出金銀魄肯定非常難,你竟然要換成黃金?哈哈。」

    大良沈休明嘿嘿傻笑,一想到成堆的金銀,渾身都感到燥熱。

    孟元侯收起金魄,沒有展示另外十枚銀魄,「一粒百潤丹、一枚金魄、十枚銀魄,希望今年能有人得到它們,從前那些攀山成功的人可沒有這種獎勵。」

    這時,庭院邊緣傳來一個猶豫的聲音,「我也能參加攀山嗎?」

    屋簷下面,張靈生探出頭,聲音微微發顫,眼裡似乎還殘留著金魄的餘光。

    孟元侯的本意是鼓勵新弟子上進,想了一會說:「也行,反正你只是開過七竅,能攀上老祖峰也是一項本事。」

    此後的對打沒有往常激烈,新弟子們的早飯也都吃得飛快,幾名村婦差點忙不過來。

    沈昊扒拉兩口飯,問:「小秋哥,你怎麼不太感興趣啊?現在就屬你爬得最高,快有七千級台階了吧?連我也被你落下了,要說今年有誰能得到獎勵,肯定是你。」

    「怎麼不感興趣?」小秋放下飯碗,他還跟平常一樣一口一口地吃,「可我才爬到一半左右,而且,感興趣的也不是只有咱們。」

    飯廳裡已經走了不少人,剩下的孩子也都在興奮地切切私語。

    「這時才想起下苦功夫,他們比不過你。」二良沈休唯不屑地說,隨後目光轉到臨桌,「裴家哥倆倒是有點實力。」

    芙蓉山來的裴家人出身妖族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裴子函、裴子齊交不到任何朋友,只能單獨坐一桌,但他們卻很要強,不僅棍法精湛,每天空餘時間也要試著爬山,進步極快,離小秋只差百餘級台階了。

    他們的堂姐小青桃裴淑容的境況則好得多,她現在是芳芳最好的朋友,芳芳教過不少弟子識字,人緣極佳,在她的幫助下,小青桃也被接受了,七八個小姑娘這時正圍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討論新獎勵。

    沈昊皺了下眉頭,壓低聲音:「小秋哥,你就讓芳芳跟小妖女做朋友嗎?芳芳可是野林鎮的人,還是……還是……你知道。」

    一塊吃飯的少年發出壓抑的笑聲,小秋搶親的事蹟同樣不是秘密,芳芳不再跟同鎮少年一桌吃飯,也與此有關。

    小秋早已經習慣夥伴們的調侃,也知道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坦然接受,「芳芳跟誰做朋友是她自己的事情,別人管不著,小青桃是好人,龐山道統相信裴家的非妖,這就足夠了。」

    早飯之後,野林鎮少年和芳芳一夥人匯合,結伴出村去東北方的老祖峰,路上遇到的村民仍保持著最初的熱情禮貌,不管多少龐山弟子從此經過,他們都會放下手中的活計,點頭致意。

    小青桃大概是得到了提醒,這些天來不再纏著小秋問來問去,緊緊跟在芳芳身邊,說話聲音還是甜得發膩,二良沈休唯曾經悄悄說過她像一隻寸步不離主人的貓崽子。

    到了山腳下,那裡已經聚了一大群孩子,少數心急的人早已出發爬到山腰處,他們因此錯過了孟元侯的親自指點。

    看到所有孩子都來了,就連張靈生也換上緊身打扮躍躍欲試,孟元侯很高興,「別小看爬山,從山腳到峰頂,共有石階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級,不多不少,前四千級沒有阻礙,只要體力充沛,都能爬上去,中間四千級稍微有點難度,被施加了幾道法術,意志堅強者咬牙可以通過,最後三千多級阻力更大,光憑體力和意志是不夠的,越是在意眼前的困難越是寸步難行,必須得會一些氣息調運、靜思無為之法。」

    「爬了這麼久,現在才說這些?」沈昊小聲表達不滿。

    孟元侯聽到了抱怨,微微一笑,毀掉的半邊臉越發驚悚,「據我所知,你們之中還沒有任何人通過中間四千級,所以,一點都不晚。」

    小秋心中甚感羞愧,原來自己努力多日還在中間階段掙扎,離最後一段路程還差一大截呢,他的性子是越挫越勇,嘴上不說什麼,卻暗下決心,今天一定要取得突破,起碼得體驗一下最後三千多級台階到底有多難。

    孟元侯現場傳授了一些簡單的運氣之法,少年們還沒有開始修煉道術,所謂的「運氣」只是調運內息、激發體內潛力,遠遠不到吸取天地靈氣的程度。

    「我在峰頂等著你們,注意一點,最後三千多級台階禁制頗多,就算是宗師的目光也難以穿透,所以我照顧不到,你們不要過於逞強,感覺不適的時候是進是退——你們自己得有個判斷。」孟元侯一揮手,「上山吧。」

    百餘名孩子爭先恐後地出發,小秋等人經驗豐富,反而不著急,以穩健的速度一級一級地邁進,五百餘級之後開始超越那些急躁的先行者,千餘級之後,前面已經沒有多少孩子。

    受到豐厚獎勵的刺激,所有人的勁頭都比平時更足,往常兩千級之後就開始有人調頭下山,今天沒人放棄,一鼓作氣全都走完四千級石階。

    據孟元侯介紹,接下來的四千級台階考驗的是意志力,可意志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從最好的朋友那裡也借不來,掉隊者越來越多,不過多出二三百級石階,一多半人就已經止步不前,金銀魄再光彩奪目,也激不起他們的鬥志了。

    小秋和沈昊走在了最前面,「馬上就要七千級了!」沈昊氣喘吁吁地說,這是他第一次攀到這個高度。

    突破極限的不只是他一個人,身後十幾級石階之處,裴子函和裴子齊正汗流浹背地努力攀登,再往下山角拐彎的地方,是芳芳和小青桃,更後面一點是沈家哥倆,大良遠遠超出了平日的水準,一隻手搭在弟弟肩上,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千兩出一兩」。

    小秋憋著一股勁兒,直到七千級石階的時候才開始發力,這是他平時的水準,今天要將它徹底甩在身後。

    沈昊已經不行了,揮手示意小秋繼續前進,他無論如何也得休息一會,雖然明知一坐下就再也不想往上走,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疲憊的雙腿。

    小秋獨自攀爬,或許是因為有更高目標的原因,接下來的千餘級石階沒有想像中困難重重,他一鼓作氣爬完,終於看到路邊豎立的一塊小小石碑,上邊簡單地刻著「八千」兩個字。

    小秋停下腳步,按照孟元侯傳授的方法調運內息,他完成了意志的考驗,從此得將意志與技巧結合起來才能走得更遠。

    正當小秋準備邁步的時候,身邊一道影子掠過,這人走得如此輕鬆,八千級石階好像只是給他熱熱身。

    辛幼陶轉身看了小秋一眼,「別太勉強,有些能力是天生的,我有,你沒有,就這麼簡單。」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6 AM

第三十五章 烈焰焚身

    八千級石階是一道分水嶺。

    辛幼陶站在第八千零四級石階上,伸手掩蓋一個倦怠的哈欠,回頭冷漠地看著第八千石階上的慕行秋,伸出右手在胸前劃了半圈,「能走到這裡,你很得意吧?」

    小秋對王子的膽小怯懦非常瞭解,隨時都能拋出幾句譏諷的話,但這些話只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就都煙消云散,好不容易攀到這麼高,不是為了與某個人唇槍舌劍地鬥嘴,而是要接受更艱巨的考驗。

    他剛剛調運內息,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絕不想前功盡棄。

    小秋邁上一級石階,左手是峭壁,右手是懸崖,成團的白雲在腳下翻騰,除了離辛幼陶更近了,一切景象都沒有變化,但小秋的感受卻發生了巨變:彷彿一步踏進了火焰中間,頭髮燒焦、皮膚融化,三魂七魄從頭頂炙飛。

    最為煎熬的是,只需後退一步就能令痛苦消除。身後的**是如此強大,小秋差點想要直接翻滾下去。

    「感覺很熱是吧,退下去,退下去就涼快了。」辛幼陶沒有放過譏笑的機會。

    小秋沒有看他,努力站穩,回憶孟元侯在山下傳授的竅門,讓一呼一吸儘量變得綿長,「一切修道皆是逆天。」小秋想起都教的話,自己又加上一句:天要人趨利避害,逆天者卻非要迎難而上。

    灼痛只是法術造成的錯覺,小秋的身體髮膚還是完整的,他努力壓抑住退卻的衝動,又向上邁出一級石階。

    辛幼陶讚許地點下頭,轉身邁上去一級,輕鬆得與攀登普通石階沒有任何區別,「其實我還是有點佩服你的,慕行秋,跟蛇妖搏鬥的時候你就比別人都勇敢,不過也有點愚蠢,明知打不過還要沖上去送死。當然,你的運氣不錯,碰上了五行法師,不僅沒死,還莫名其妙地得到了道根。」

    辛幼陶扭頭看了一眼,「你有沒有想過,你們野林鎮的小子現在比別人都強一點,不是因為資質更好,而是因為你們的道根來得比較特殊?」

    小秋知道辛幼陶在暗示什麼,沒錯,他有過懷疑,野林鎮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邊境小鎮,可是從這裡出來的九名少年,幾個月前還沒有任何特異之處,被魔種侵襲過之後,全都發生了難以解釋的變化,他們不僅擁有道根,學習能力也更強。

    在其他擁有道根的孩子到來之前,這一點表現得尚不明顯,張靈生甚至一度以為他們是沒有前途的無用之人,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野林鎮少年的優勢漸漸顯露,就算是他們當中最不努力的小順沈通幽,也能在一百多名孩子裡位居中游。

    野林鎮少年從來沒討論過這件事,但小秋心裡有數,知道夥伴們都有類似的疑惑。

    辛幼陶看出慕行秋神情微有變化,笑容更盛,緊走幾步邁上五級石階,轉身說:「尤其是你,你可是直接與魔王接觸過的人。嘖嘖,爬山爬得最高,棍法練得最好,聽說你最近還喜歡上讀書,怪不得連宗師都看重你,對了,你還帶著一個小媳婦兒,獨一無二。」

    小秋突然一連躥上幾級石階,一下子與辛幼陶近在咫尺。

    辛幼陶受到驚嚇,腿一軟險些坐到在地上,急忙轉身連跑出十幾級石階才止住腳步,回頭望去,見慕行秋又吃力地一級一級往上走,心緒終於平定下來,「你挺厲害,咱們打個賭吧,我賭你今天走不到一萬級,你贏了,那柄匕首就歸你了,我永遠不要,你輸了,把匕首還給我,還得當眾承認那是你用不光彩手段搶走的。」

    野林鎮的樹林裡,辛幼陶成為犯人,小秋從他身上搜走一柄鑲著紅寶石的匕首,在鏡湖村館舍,小秋曾經主動歸還匕首,辛幼陶覺得沒面子拒絕接受,現在又要用匕首打賭了。

    「打賭。」小秋吐出這兩個字,內息波動,原本灼熱感只是包裹全身,現在卻順著咽喉貫注五臟六腑,他不得不停止攀登,重新調運內息。

    等他緩過身來,辛幼陶已經轉過山角不見了。

    西介國王子登山如此輕鬆,小秋只在一開始有點意外,很快就明白過來,辛幼陶又在利用符籙作弊,幾天前他剛接到一大批箱包,自然也會補充從前被沒收毀掉的符籙。

    這肯定不合規矩,但小秋不想告密,孟元侯正在山頂等著,辛幼陶總得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最後一段路,小秋覺得這個膽小鬼最後連一級台階也邁不上去。

    百餘級石階之後,小秋已經大汗淋漓,抬頭望去,峰頂仍然遙不可見,他今天多走的這段路好像全都白費了,而且一個念頭不停地在腦子裡迴蕩:孟都教沒說非得今天爬上去,以後還有機會,每天多爬一段路,總能成功登頂。

    這個想法合情合理,小秋有兩次甚至轉身了,最後還是強迫自己繼續攀登看上去沒有盡頭的石階。

    他已經同意跟辛幼陶打賭,非得贏過他才行,而且心底另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小秋:正是明天多攀幾級石階這種想法,導致他過去一段時間裡進展甚慢,直到今天才走到第八千級石階。

    修道即是逆天,小秋開始對這句話有更加深刻的感受了。

    拐過幾處山角之後,辛幼陶又出現了,笑吟吟地俯視身後的追趕者,「八千九百級,還差得遠呢,慕行秋,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走多遠,先說好了,太晚我可不等。」

    「就到天黑,不到地方算你贏。」每吐出一個字都是種折磨,但小秋已經能夠熟練地調運內息,即使在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中斷。

    「好。」辛幼陶坐在石階上,「我得對你說聲謝謝。」

    「謝什麼?」

    「你沒將符籙的事情到處亂說,那個多嘴多舌的小道士肯定將戒律科對我的處罰告訴你了,對不對?你能保守秘密,是個嘴嚴的人。」

    戒律科沒收符籙並銷毀的事情,小秋只對芳芳說過,兩人再沒對第三人透露,倒不是想維護辛幼陶的聲譽,只是不願背後說人短長。

    「哼,你好像沒接受教訓。」

    「呵呵。」辛幼陶笑得很坦然,「虧你還是聖符皇朝西介國的臣民,對符籙竟然一無所知。符籙是個好東西,不用道根,更不需要內丹,只要在身上加一道簡單的符印——」辛幼陶抬手過肩,指指自己的後背,他的符印就在那裡,「凡夫俗子也能施展強大的法術。」

    辛幼陶揚起頭顱,遙望雲霧深處,神情肅穆得好像在覲見一位神靈,「符籙是立朝之本,咱們人類能夠佔據最肥沃的土地,並且繁衍眾多,靠的全是它,所以,不要用輕視的語氣說起符籙,你能活到現在,甚至連你的出生,都是它的功勞。」

    「你把九大道統忘了。」小秋仍然步步攀登,離辛幼陶越來越近。

    「怎麼會忘?在阻擋妖魔入侵這件事上,九大道統的確作用巨大,但是道士的數量太少了,瞧瞧,堂堂的龐山道統,一年只招收一百多名弟子,這當中近一半永遠無法凝氣成丹,剩下的一半可能被殺,可能入魔。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妖魔嗎?以百萬、千萬計!只有符籙才能裝備數量龐大的人類軍隊,只有這樣的軍隊才能守護廣闊的疆土。」

    小秋很想問「這樣的軍隊」為什麼沒能保護野林鎮,但他不願在外人面前顯露對家鄉和親人的感情,於是問:「那你還要來龐山?」

    辛幼陶聳聳肩,「我是王子,西介國需要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這種事情你是理解不了的。」

    小秋也無意瞭解,他已經走到辛幼陶身邊,正要與他擦肩而過,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辛幼陶一愣,「竟然有人趕上來了,慕行秋,你可得努力了,實在不行,就把魔種叫出來吧。」

    小秋沒有接話,因為他覺得這聲尖叫有點耳熟,整個龐山只有一個人即使叫破喉嚨也還像是含著一塊糖,於是再也顧不上打賭和山頂的獎勵,轉身向山下跑去。

    「喂,你這算是認輸了嗎?」辛幼陶在後面大叫,「你的魔種呢?它允許你這麼做嗎……」

    小秋每步都跳下幾級石階,很快就轉過四五處山角,他跑得太快了,要不是有一級石階明顯發生破損,他很可能會直接掠過去。

    「是小秋嗎?」山崖下面傳來一個聲音,顯然是聽到了上面的腳步聲。

    小秋跑到崖邊向下望去,心跳一下子停住,甚至忘了調運內息,直到烈焰焚身的感覺太過強烈,才重新找回內息。

    芳芳一隻手死死摳在崖縫裡,另一隻手則緊緊抓著小青桃,距離小秋所站在位置差不多有丈餘遠。

    「我抓你們上來。」小秋立刻趴在地上伸手去夠,沒來得及詢問兩人墜崖的原因。

    「小秋哥。」小青桃聲音發顫,軟糯的聲音裡帶著怯意,聽上去像個五六歲的小娃娃。

    芳芳沒有開口,只是抬頭看著他。

    小秋努力伸長手臂,可是離得太遠了,他不能再向下移動,那樣的話連自己也會掉下去。

    「天吶,這是怎麼回事?」辛幼陶也下來了,站在十幾級石階之上。

    「快來幫忙,抓著我的腿。」

    辛幼陶猶豫不決地原地晃動,突然臉色一變,指著小秋頭頂,「小心!」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6 AM

第三十六章 魔種,現身吧

    一塊巨大的石頭,從頭頂的崖壁上緩慢滾落。

    一路碾壓密密麻麻的藤蔓植物,像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正有條不紊地砍殺弱小的敵兵,而且殺紅了眼,速度越來越快,沒多久,距離盤山道只有數丈,方向正對著小秋和掛在下面懸崖上的兩人。

    崖壁上一條較小的痕跡顯示,這不是從上面滾下來的第一塊石頭,此前那一塊較小的石頭,逼得芳芳和小青桃失足摔落,掛在懸崖上。

    辛幼陶決定不往前走了,他可沒帶著能硬抗下千斤巨石的符籙,「快躲開!」他大聲提醒,這就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大幫助。

    小秋立刻站起轉身,他得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決定:讓開,下邊的芳芳和小青桃經受不住巨石,即使石頭被地面彈飛,觸地一瞬間的衝擊力也很可能令芳芳再也無法摳住崖縫;不讓,他就得抗住巨石,而且是一個人。

    幾乎未經任何思考他就做出決定,向前跳出七八尺,擺好弓步,舉起雙手,準備迎接已經很近的巨石。

    「錯或落弱莫。」小秋集中精神低聲念道,在這種時刻,他想不出理由繼續遵守宗師寧七衛的警告。

    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從心底生起,閃電般地傳到兩隻手掌上。

    然後消失了。

    咒語沒能離開小秋的身體,更沒有造成空氣震動,它被束縛住了,小秋來不及去想其中的原因,翻滾的巨石已經到了。

    「嗯——!」

    小秋閉嘴悶喝一聲,雙手與巨石接觸,來自上方的重量太大了,他的雙臂不由自主地彎曲,兩腳向後蹭出四五尺,他咬緊牙齒,使出他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有的力量,臂膀向上升起幾寸。

    他托住了巨石,只是再也動不得分毫。

    「天吶!天吶!」辛幼陶不停地驚叫,「你真是不想活了!」

    芳芳看不到上面的情形,辛幼陶的話讓她不安,大聲問:「怎麼了?小秋,你還好嗎?」

    「他托著一塊大石頭,至少有一千斤!他現在沒法移動,也沒法說話。」辛幼陶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托舉巨石的少年。

    小秋的確沒法說話,他的一股氣全用在手臂上,唯一的好處是那種置身於火焰中的灼熱感大大減輕——面對更強大的痛苦,它自慚形穢,躲起來了。

    「把石頭扔出去。」辛幼陶又出主意了。

    小秋悶悶地哼了一聲,要是能將石頭拋出去,他早就做了,可他現在根本分不出丁點力氣。

    辛幼陶擔心地抬頭觀察了一會,確定不會有更多石頭滾落之後,下行數級台階,離小秋更近一些,神秘兮兮地小聲說:「差不多了,讓魔種幫忙吧,對它來說,這只是一塊小石頭。」

    如果能有選擇,小秋這時候會毫不猶豫地將石頭砸向辛幼陶,可他只能咬牙托著巨石,感到手臂越來越沉重,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辛幼陶聲音雖低,下邊兩個人還是聽到了,小青桃氣憤叫道:「辛幼陶,是你使壞讓石頭掉下來的,對不對?」

    「嘿,我會用這種低級的手段嗎?你可太小瞧我了。」辛幼陶突然抬高聲音,「秦凌霜,你也有魔種,慕行秋可堅持不了多久,你努力一下,把魔種放出來,能救出所有人。」

    「你的符籙呢?」芳芳惱怒地問,「快拿出來救人。」

    辛幼陶看著小秋,「虧我剛才還感謝你嘴嚴呢,原來還是告訴你媳婦兒了,女人是禍水,這話一點都沒錯……你們兩個快用魔種,現在是危急時刻,就算用了宗師也不會怪罪的,他從前護著你們,現在也會。」

    「我們沒有魔種。」芳芳厭惡辛幼陶,低頭問小青桃:「你能用力爬上去嗎?練過鍛骨拳,你的身體應該比從前靈活許多。」

    「我、我試試。」小青桃早嚇得渾身發軟,閉上雙眼醞釀片刻,終於積聚起一點力氣,可是睜開眼往下一望,只見腳下雲霧繚繞,深不見底,手腳又軟了,哭著說:「我不行……芳芳姐……你鬆手吧,不不不,你千萬別鬆手,我不想死……」

    哭聲傳到上面,辛幼陶皺起眉頭,「你們真不讓魔種出來啊,還是說魔種不在乎你們的生死?反正野林鎮還剩好幾個人。」他尋思了一會,又往前走出幾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崖邊,往下面望了一眼,「等我想想辦法。」

    「符籙,用符籙將石頭推開。」芳芳再次提醒道。

    「戒律科把我的符籙都給銷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辛幼陶撓撓頭,也有點著急了,「我這回上山用的也不是符籙,是我的叔祖向龐山求情,給我施了一道法術,允許我登上一萬級台階……」

    「幫幫小秋,你們兩個一塊用力,能將石頭拋開。」芳芳沒工夫追究辛幼陶是否撒謊,只想盡快讓小秋擺脫困境。

    「嗯。」辛幼陶答應一聲,向小秋走近幾步,又停住了,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好心,「石頭太大,我力氣太小,幫不上忙,我看慕行秋一個人也行,他現在可是以一抵十。嘖嘖,這真是奇事一樁,十來歲的小孩,剛產生道根幾個月,無非學了一套鍛骨拳,沒進行任何修煉,居然變得力大無窮,奇怪,真是奇怪。」

    「你在胡說什麼?」芳芳在崖下叫道,努力想將小青桃拋上去,可她沒有那麼大的勁兒,反而嚇得小青桃哭得更厲害了。

    小秋對魔種侵襲的感覺記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此時沒有入魔,惱恨辛幼陶的見死不救與胡說八道,一用力,將巨石又托起數寸。

    「對,就是這樣。」辛幼陶鼓掌慶賀,「這就是魔種的力量嗎?再大一些,完全顯露……」

    辛幼陶正「勸說」魔種現身,山角處傳來一個聲音,「咦,這是……小秋哥,怎麼回事?」

    是二良沈休唯,他不服氣芳芳走得比自己還遠,拋下哥哥和其他夥伴,居然也超過了八千級石階以上,只是步履蹣跚,他已經打定主意,再拐兩處山角,見不到芳芳的身影就放棄,沒想到竟會看到小秋托舉巨石的場景。

    「又一個魔崽子。」辛幼陶小聲嘀咕,然後換上焦急的語氣大聲道:「沈休唯,快去找人幫忙,秦凌霜和裴淑容掉下去了。」

    二良沈休唯一下子慌了,走到崖邊看了一眼,更加慌亂不知所措,轉身就向山下跑。

    「喂,孟元侯在山頂,你往山下跑什麼?」辛幼陶邊說邊搖頭。

    二良沈休唯聽到提醒急忙轉身,全力狂奔,只在經過小秋身後的狹窄通道時稍稍放慢了腳步,沒跑幾步,發出了一聲慘叫,他能攀到這個高度,已經突破了極限,心事一亂,內息也跟著亂,抵抗不住那種火燒火燎的痛苦。

    「二良,別走!」芳芳突然明白辛幼陶未安好心。

    「芳芳、小秋哥,你們放心,我死也要把都教找來!」二良沈休唯這時只有一個念頭,一邊慘叫連連,一邊向山頂猛衝,很快聲音就消失了。

    「辛幼陶,你會害死他!」芳芳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憎惡過一個人。

    「不會。」辛幼陶語氣輕鬆,「我向叔祖打聽得很清楚,這段路上的法術不會真造成致命後果,龐山也不想讓新弟子就這麼死掉,對不對?沈休唯頂多承受不住痛苦暈倒在路上,沒準他的魔種比你倆先覺醒,真能沖上山頂呢。哈哈,我真想看見孟元侯當時的表情。」

    小秋沒辦法說話,手上的巨石正一點一點向下移動,他必須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氣和它對抗,他能感覺到,雙臂支持不了多久了。

    芳芳也不說話,只有小青桃抽泣的聲音傳上來。

    辛幼陶覺得無趣,小心翼翼地走近慕行秋身邊,看著那張赤紅、微有扭曲的臉孔,心裡拿不定主意,「魔種到底發揮作用沒有?普通人打死也不可能托起這麼重的石頭,還堅持這麼久,可是……魔種的力量應該不至於此啊。慕行秋,別再耍花招了,就算是宗師也看不到這裡的情景,你完全可以大膽地放出魔種,過後矢口否認就行了。再說龐山道統招你們入山,沒準不是為了道根,而是為了魔種。」

    小秋倒是真希望自己體內有魔種,這樣他就能將石頭砸在辛幼陶頭上,可他的雙臂、雙腿都在微微顫抖,心裡又默念幾遍咒語,還是沒有產生效力,這段路上的禁制太強,梅傳安留下的五個字毫無作用。

    辛幼陶不怕禁制,只要是在一萬級石階以下,他可以隨意行走,為了這點小小的方便,他的叔祖可付出不小的人情。

    「你寧可死也不用魔種?下面可還有兩個人等你救命。」

    「辛幼陶!」芳芳憤怒地喊出王子的名字,「不想救人就走遠一點,我們不想聽你胡說八道。」

    小秋身體的顫抖更加明顯,辛幼陶沒有理睬芳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少年,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古怪,好像托著巨石的是他,袖手旁觀的反而是慕行秋。

    「我服你了。」辛幼陶的聲音比芳芳還要惱怒,「為了保護魔種,連命都不要了。」

    當辛幼陶想要救人的時候,辦法還是有的,迅速解下自己和小秋的腰帶,牢牢系在一起,又從附近找到一截被石頭壓斷的藤枝,連在腰帶末端。

    救命的繩索慢慢垂下,接近芳芳的時候,辛幼陶猶豫了一會,最後嘆了口氣,加快速度,「你們永遠也別忘了,今天我救了你們三人的性命。」

    「不忘。」芳芳回道,她會記住今天的很多事情。

    繩索垂到小青桃身邊,她實在是嚇壞了,試了兩次才抓住藤枝,辛幼陶在上面雙手牽扯,芳芳在下面單手護佑,小青桃終於回到山道上面,手腳並用,躥到石階裡側,雙手抱肩,瑟瑟發抖。

    辛幼陶再次垂下繩索,芳芳很快上來,一步躍到小秋身邊,舉臂托石,「咱們一塊來。」

    辛幼陶早已向山上跑出幾步,小青桃還在發抖,聽到芳芳的話,都沒有動。

    「四個人一定能行。」芳芳已經能感受到巨石的重量了,聲音因此發顫。

    小青桃壯起膽子,終於走過來幫忙,辛幼陶又猶豫了一會才走過來,站在邊巨石邊緣,抱怨道:「早知這樣就不該讓沈休唯上山,五個人總比四個人……」

    他的話沒說完,手上重量驟增,發現苗頭不對,辛幼陶立刻飛身撤出,只剩三個人托舉巨石。

    小秋的力量用完了,他獨自舉著十名成年人才能勉強抬起的巨石,堅持得太久,已經再沒有潛力可挖。

    芳芳和小青桃在崖下掛得太久,更是沒剩下多少力氣。

    巨石開始無情地向下碾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7 AM

第三十七章 只要你想

    小秋想,自己不是暈三兒辛幼陶,可不能就這麼昏過去,於是他醒了。

    這裡並非老祖峰石階,頭頂沒有巨石,身後也沒有懸崖,可眼前卻有芳芳和小青桃,還有傻笑的二良沈休唯以及其他野林鎮少年,他正躺在館舍裡自己房間的炕上。

    「我……」

    小秋剛說出一個字,夥伴們爭先恐後地開口,「你真舉起千斤重的石頭?」「你一天沒醒,真把我們嚇壞了。」「真可惜,你沒攀到山頂。」

    沈昊張開雙臂,像轟趕雞鴨一樣對眾人說:「好了好了,小秋哥剛醒,你們別煩他了,讓芳芳一個人跟他說就行了,快點,都出去。」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說呢。」二良沈休唯站在原地不想走。

    沈昊硬將他推向門口,「芳芳會說的。」

    「可我想自己跟小秋哥說。」二良沈休唯還想留下,被沈昊和哥哥連推帶拉,不得已出去了,在外面喊了一句,「芳芳,說得詳細一點,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叫我。」

    芳芳臉色微紅,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小秋從炕上坐起來,全身痠痛,四肢百骸彷彿斷過之後又被重新連接起來,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

    芳芳坐在炕沿上,關切地問:「哪兒不舒服?」

    小秋搖搖頭,他有點頭暈,思路也不清,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芳芳收回雙臂,微笑道:「孟都教及時趕到,擊飛了石頭,把咱們帶回館舍。」

    小秋一點印象也沒有,在腦門上拍了兩下,「我暈過去了?」

    「嗯,這是昨天的事了,孟都教說你沒事,休息兩天就好。」

    小秋有點沮喪,突然想起一件事,「孟都教怎麼會出現?難道……難道……」

    芳芳笑得更燦爛,習慣性地抬手遮在嘴前,「沈休唯一路跑到山頂,贏得了獎勵,他一直守在你身邊,就想親口告訴你這件事。」

    小秋愣了好一會,握起拳頭在炕上重重捶了一下,「這個臭小子,居然跑到我前面了。」說罷哈哈大笑,頭腦一下子清醒了,「可他怎麼能跑得那麼快?」

    「因為他一邊登山一邊大叫有人遇險,孟都教聽到聲音下來查看情況,可沈休唯不知道,還繼續往上跑,就這樣到了峰頂。」

    小秋真心地為二良沈休唯感到高興,也有一點小小的失望,所有人包括小秋自己,都以為第一個登頂的會是他。

    芳芳明白他的心事,「大家都很佩服你,那麼重的石頭,孟都教說它有六七百斤。」

    「你和小青桃怎麼會跌到山崖下?」小秋想起更多的場景,也想起了當時的疑惑。

    「我倆走到那已經堅持不住了,小青桃想要下山,我說再登十級,正商量著,從面滾下來一塊石頭,小青桃為了避讓,不小心掉了下去,我抓住她的手,也掉了下去,要不是有你……」

    芳芳想一想也覺得心悸。

    「辛幼陶。」小秋恨恨地說。

    「可他最後還是伸手幫忙救人了。」芳芳不太肯定。

    「因為他的目的就是逼出魔種,他怕真死人自己脫不了干係,記得嗎?他說叔祖跟龐山的某個人很熟,甚至能讓他登上萬級台階,不用問,那個人一定是左流英。」

    芳芳想不出理由反駁,也不準備反駁,輕聲說:「反正咱們沒有魔種,他再使壞也沒用。」

    小秋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為什麼突然間能舉起那麼重的石頭,孟都教有說原因嗎?」

    芳芳搖搖頭,「總之與魔種無關。」

    門口響起一聲咳嗽,孟元侯負手站立,那張臉不用擺出任何嚴厲表情就足以顯出足夠的威懾力。

    「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芳芳向小秋看了一眼,目光中飽含支持與鼓勵,然後她向都教告退。

    孟元侯四處打量,房間十分簡樸,一鋪炕,角落裡堆放數套被縟和包袱,靠窗一桌一椅,桌上空無一物,「修道免不了要清苦一世,你還習慣嗎?」

    「我以前常睡在馬棚裡,臥室沒有這間屋子的一角大,每年冬天都有一半時間吃不飽,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這裡清苦。」

    孟元侯的笑容比正常臉色更加猙獰,「我忘了,並非人人都是捨棄錦衣玉食來到龐山的,嗯,看來以後你會很快習慣養神峰的生活。」

    小秋沒吱聲,他知道孟元侯不是來閒聊的,而他也正想從都教這裡得到解釋。

    「把你的疑惑說出來吧。」

    小秋再次凝視自己的雙手,它們昨天曾舉起近數百斤的巨石,現在卻軟軟地癱在膝頭,連自己都抬不起來,「我不明白……我的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道根極為罕見,一萬個人當中也未必能有一個人產生道根。」孟元侯在炕沿上坐下,目光卻沒有投向小秋,「可道根並非一切。世人出生時在力量、智慧方面幾乎沒有區別,即使有些人天生超常,也不足以凌於眾嬰兒之上,可是隨著年歲日長,有些人越來越強壯越來越聰明,大多數人卻落在後面,為什麼?」

    「因為……有人吃得好,有人吃得不好。」

    「呵呵,這算是一個原因,可是家境差不多一樣的孩子,長大之後也會分出高低上下。」

    「因為——」小秋想了一會,「有人就是想過得更好,所以一直努力,有人很容易滿足,不再努力。」

    「正是這個道理。」孟元侯在小秋肩上拍了一下,目光還是沒有轉過來,「萬物皆逆天而為,最後也都會順天而亡,一株小草從它還是種子的時候就得努力頂破土層,終其一生吸取天地精華,最後枯萎、腐爛,再歸於泥土。在逆天的程度上,樹木高於花草、**高於樹木、人類高於**、修道者高於眾生。」

    孟元侯沒提妖魔,聲音逐漸低沉,好像面前的聽者不只小秋一個人,而是成百上千的學生,「修道就像老祖峰那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級石階,從踏上第一級開始就要與自己的天性對抗,有人根本不想嘗試,有人淺嚐輒止,有人半途而廢,有人堅持到底。在山下,所有人的實力都差不多,你慕行秋棍法再好,也擋不住三兩人的圍攻,可你給自己定下更高的目標,你想攀到峰頂,所以你成功了。」

    「成功的不是我,是沈休唯。」小秋小聲糾正,隱約已經明白都教的意旨。

    「沈休唯原本是要半途而廢的,可他為了救人,一路登頂,所以他有這個實力,此前卻沒有發揮出來,因為他不想,在逆天的道路上,他差一點失敗。當然,不管怎麼說,他成功了,但更成功的是你,托舉巨石比登上峰頂更加逆天。」

    「因為我想救人。」

    「因為你想。」孟元侯在「想」字上加重語氣,「每個人的道根都是差不多的,產生差異的就是那一『想』,沒有道根,托舉巨石就是愚蠢的選擇,你會被壓成肉醬,沒有『一想』,道根也幫不上忙,你還是會被壓成肉醬。」

    「所以老祖峰萬級台階要分成三段,第一段煉體,第二段煉心,第三段心體並用。」小秋說出自己的感悟。

    孟元侯點點頭,跳下炕沿,「好好休息,但是僅限今天,明天凌晨,就算爬你也得出去練棍。」

    「是。」小秋心情好得想笑,兩人從始至終沒有提及「魔種」,可他已經獲得答案,比預料中更多的答案。

    孟元侯向外面走去,小秋追問道:「老祖峰上的石頭不會隨隨便便掉下來吧?」

    「不會。」孟元侯肯定地說,轉身面對小秋,聲音變得嚴厲,「想你該想的事情,這件事交給別人。」

    「是。」小秋勉強應道,他真想問一句:辛幼陶的那位叔祖到底什麼來頭,能讓龐山為其破例。

    都教剛剛離開,二良沈休唯旋風般地衝進來,沒脫鞋就跳上炕,掏出獎品擺在小秋面前,「這是金魄,可真輕,我覺得不到一兩,這是銀魄,居然是黑色的,我還以為會是白色,現在天太亮,顯不出來,晚上我都不敢拿出來,亮得嚇人。還有這個,百潤丹,盒子就夠小了,丹藥更小,跟米粒差不多,孟都教說別急著吃它,最好等到修為停滯不前的時候服用,會有奇效。」

    小秋笑吟吟地聽著,對道門寶物也充滿了好奇,先後拈起金、銀魄掂了兩下,的確很輕,至於那枚百潤丹,像粒粟米,燦黃色,小到他不敢碰,害怕一失手就再也找不著了。

    二良沈休唯有一肚子話要說,「對了,今天早晨館舍裡又來新弟子了。」

    「哦。」小秋隨口應道,離正式入門時間越來越近,新弟子差不多都該到了。

    「一共五個人,他們的父母全是龐山道士。」二良沈休唯今天特別容易興奮,「真是不一樣,全都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據說其中一人打娘胎裡就有道根。大家都想跟他們交朋友,可是沒人好意思開口,他們剛來,有點害羞,不跟別人來往。」

    小秋被說得有些心動,原來修道者也可以結婚生子,他也想看看這五位天生的龐山弟子。

    二良沈休唯將裝有百潤丹的小盒推向小秋,「小秋哥,這個給你。」

    「這是你的……」小秋吃了一驚。

    「不,要不是有你做榜樣,我肯定到不了峰頂,你托舉巨石,救人的功勞最大,理應得到獎勵。」沈休唯說得很認真,「而且以後修道的時候我也要跟在你後面,你走得遠,我才能跟著走得遠一點。」

    小秋將盒子蓋上,塞到沈休唯手裡,「咱們都會走得很遠的,只要你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9 AM

第三十八章 聲音

    沈昊制定了一個詳細計劃,既能狠狠教訓辛幼陶一頓,又不會因此被攆出龐山。

    「孟都教說不準打架,可沒說不準反抗,所以咱們需要一個誘餌,大良最合適,你去向辛幼陶挑釁,叫他暈三兒,當眾揭他的老底,他很要面子,肯定忍受不住,只要他敢動手——」沈昊威嚴地掃視一圈,「我就衝過去打他個半死。」

    二良沈休唯和幾名少年叫好,大良沈休明卻猶豫不決,「辛幼陶知道我跟小秋哥關係很好,未必會上當……芳芳、小青桃,你倆想要報仇嗎?」

    小青桃是唯一的外人,眼神慌張地看向芳芳,不敢開口說話,這已經不是從前一塊吃魚的時候了,她知道自己的非妖身份會引來多少異樣目光。

    「儘管說。」沈昊鼓勵道,「你也是受害者,可以算……半個野林鎮的人。」

    芳芳點點頭,小青桃如同向父母提出不合理要求的小孩子,低著頭,聲音怯柔,「辛幼陶、辛幼陶畢竟還是救人了……」

    沈昊一聽就火了,在炕沿上用力一拍,「他根本就是假慈悲,而且用不著他救,孟都教馬上就到了,對不對?」

    小青桃嚇得臉色都變了,縮在芳芳身邊,頭垂得更低了,「我不知道……你們決定就好……」

    「小點聲,別讓外面的人聽到。」大良沈休明提醒道。

    「別嚇唬小青桃,是你們讓她說話的。」芳芳摟住小青桃的肩膀,雖然年紀相仿,她卻是姐姐一樣的保護者。

    這是下午,一群人聚在小秋的房間裡,離晚飯時間還有半個時辰,沈昊希望快點將計劃定下來,因此有些急躁,聽到批評,嘿嘿笑了兩聲,「小青桃,我不是針對你,是辛幼陶那個小子太壞。」

    二良沈休唯一直蹲在炕上,插口道:「小青桃,你不會同情辛幼陶吧?你倆可不是一個桃子,你是青桃,他是……爛桃。」

    少年們都笑了,小青桃臉色緋紅,也露出笑容,膽氣稍壯,「才不是,我就是覺得石頭不像他弄下來的,當時他跟小秋哥在上面,沒時間做壞事。」

    「他偷偷用符籙了。」沈昊說。

    「他說他沒有符籙。」

    「他是在騙人。」

    沈昊認準了辛幼陶是巨石滾落的策劃者,「小秋哥,你怎麼一直不說話?要說誰最有資格報仇,那就是你了。」

    小秋坐在炕上,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他一直在思考孟元侯說過的那些話,「不管怎樣,辛幼陶在老祖峰做出的事情我不會原諒。」

    沈昊、二良沈休唯等人壓低聲音歡呼,小秋馬上補充道:「可我不想只是今晚揍他一頓。」

    少年們迷惑了,沈昊皺起眉頭,「你還有辦法能教訓辛幼陶?」

    「辛幼陶來龐山並非自願。」小秋已經理清思路,王子在山上囉里囉嗦,卻也不經意間洩露了許多事情,「他是為西介國王室爭取榮譽來的,所以才會有叔祖幫他求情說話。打他一頓沒有意義,反而可能害得咱們離開龐山。要報仇,就在修道的路上超過他,讓他在龐山永遠得不到榮譽,讓他沒臉回家去見他的王父王母王兄王弟。」

    大良沈休明最先喝彩,「不錯,二良昨天攀到山頂得到獎勵,對辛幼陶的打擊就特別大,他一整天都悶悶不樂,到處跟人說二良是借了他的光。」

    這樣的報復手段不太符合野林鎮歷來的傳統,沈昊撓撓頭,「我覺得還是揍他一頓最簡單也最解恨。」

    芳芳贊成小秋的觀點,「咱們是來修道的,以後還要憑此尋找野林鎮的下落。打贏一個辛幼陶又能怎樣?到了養神峰,這一切毫無用處。辛幼陶說咱們有魔種,咱們就該證明他是錯誤的。」

    沈昊勉強壓下火氣,向夥伴們挨個看了一眼,「好吧,讓這小子逃過一劫,可他最好別來惹我。」

    小青桃低聲說:「他可不敢惹你,吃飯的時候你多看他一眼,他就會少吃一口。」

    眾人齊笑,小秋的笑容極為短暫,剛在臉上顯現就消失了。

    「讓小秋哥休息,這比報仇還重要。」沈昊以為小秋疲憊了,向屋外攆人,「今晚我們都去別的屋住,誰也別打擾小秋哥。」

    小秋想留下大家,張開口卻沒有說出話來,因為他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不在這個屋子裡的聲音傳進耳中,轉瞬即逝。

    人都走光了,只剩小秋一個人,他集中精力側耳傾聽。

    聲音又傳來了,這回持續的時間稍長一點,內容混雜,風聲、人語、桌椅摩擦,種種聲音紛至沓來,擰成了一股線,當小秋想要從中揀出一根線頭時,所有聲音又都消失了。

    小秋一次次地嘗試,傳到耳中的聲音越來越持久越來越清晰,他終於能從中分辨出人聲,甚至聽清了幾個詞,然後他明白過來,這些聲音並不遙遠,就在館舍裡,他聽到的是近一百四十名龐山新弟子的說話聲。

    小秋驚愕不已,他有過聽力超常的經歷,那是藍色魔花侵入身體時的感覺,過後這種能力就消失了,今天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現。

    「這肯定不是魔種。」小秋低聲自語,想起孟元侯傳授的運氣靜心之法,於是照做,同時豎耳聆聽。

    各種聲音同時傳來,但是沒有那麼混雜,小秋能夠按照意願將它們一一分離,每一句話都清楚得像是面對面交談,他甚至能認出某些熟人的身份。

    館舍裡的孩子們正成群結隊地走向飯廳,互相打招呼、開玩笑,慕行秋和沈休唯的名字時不時蹦出來,並非每個孩子都是單純的羨慕,小秋聽到許多壓低聲音的猜疑,從野林鎮少年與魔種的關聯,直到小秋與龐山宗師的幾次見面,都被翻來覆去的分析,得出一條又一條出人意料的結論。

    小秋一開始很憤怒,若干次想要開口與那些不在眼前的嚼舌鬼辯論,慢慢地,他釋然了,就是從這個時候起,他知道所有人,包括不大的孩子,人前人後說的話是不一樣的,當面表達讚美與豔羨,背後卻是懷疑與鄙夷。

    小秋聽膩了流言蜚語,轉而尋找特定的目標,第一個就是辛幼陶。

    辛幼陶沒去吃飯,居然在以一種討好的腔調說話,這可是一件罕見的事情,他向來自恃西介國王子的身份趾高氣揚,以為每個人都應該主動討好他。

    「咱們是一類人。」辛幼陶似乎已經取得對方的信任,「以後應該多來往……」

    小秋的超常聽力不能維持太久,得休息一會才能再次集中精力,辨位尋音的過程中,他先聽到了沈昊的聲音,沈昊正低聲與某位夥伴商量,明後兩天還是要機會揍辛幼陶一頓,只是不要讓小秋和芳芳知道。

    小秋搖搖頭,繼續尋找,等到辛幼陶的聲音再次傳來時,交談已近尾聲。

    「好吧,就這樣,等你們清楚他是什麼人,自會做出判斷,我不做干擾。」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開口了,客氣而禮貌,語調比王子還要優雅,「辛道友禮賢下士,令我們受寵若驚,我們絕無推脫或是比較的意思,只是初到館舍,對這裡的許多事情尚無瞭解。」

    「身懷魔種的一群人,跟一隻非妖成為朋友——還需要更多證據嗎?」

    「辛道友……」

    咣噹一聲,房門被推開了,小秋大驚,驟然收回聽力,耳鳴不絕,腦子裡一陣昡暈,險些摔倒在炕上。

    「小秋哥,你沒事吧?」二良沈休唯將飯菜放下,急忙過來攙扶。

    「沒事,有點困。」小秋對自己的新能力存有疑慮,決定先不要對任何人透露,沖二良笑了笑,「很多人誇你了吧?」

    「嘿嘿。」沈休唯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還真不習慣。不過,小秋哥,我越想越覺得你剛才說得對,打辛幼陶一頓沒多大用處,非得在修道的路上遠遠超過他才行。他以為自己是王子就如何如何,咱們必須證明他只會作弊取勝,根本沒有真本事。」

    二良陪小秋吃完飯,等他走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小秋立刻重新凝神傾聽,沒有辛幼陶的聲音,他大概是無話可說了,至於與他交談的對象,小秋對那個聲音太陌生,無法從一片噪音中將其分辨出來。

    頻繁使用聽力頗為消耗精神,小秋有點睏乏,躺下小憩,卻沒有閉眼,他在想自己的這種新能力是怎麼回事。

    沈昊等人來過一次,見小秋已經躺下,又都悄悄地離去。

    夜深之後,小秋坐起來,這時的雜音不多,能夠精準地找出說話者,沒有辛幼陶的聲音,沒有那個優雅的聲音,在館舍裡找了一圈,小秋聽到了張靈生的聲音,恐慌而沮喪,像是做了極大的錯事。

    「我想他真的沒有魔種,在那種情況下,他沒理由隱藏,我真的努力了,孟都教已經懷疑我,我不能……」

    小秋心中一震,精神稍微分散,失去了遠聽的能力,他深吸口氣,正想馬上找回張靈生的聲音,他發現黑黢黢的屋子裡多了一個人。

    孟元侯衝他豎起右手食指,悄悄地走到炕邊,用很低的聲音說話,可小秋很快發現,都教的嘴唇根本沒有動。

    「慎用你的新能力,這裡是龐山,偷聽別人談話是會被發現的。」

    小秋指著自己的耳朵,「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清楚原因是什麼,但我能確認一點,你在洞開七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39 AM

第三十九章 我叫申庚

    乾淨的桌子上點著一截小蠟燭,光影交錯的窗下一名少年正在埋頭苦讀。

    館舍裡書籍雖多,絕大部分內容都是記錄歷史的,對修道只有極為簡潔的介紹,小秋知道洞開七竅是正式修道的第一步,對其中的詳細步驟卻無從瞭解,孟都教留下的這本小冊子,差不多可以解釋他心中的所有疑惑。

    耳、目、鼻、嘴七竅,對應聽、視、嗅、言四種能力,是外界信息進入人體的最主要通道,與此同時也是守衛嚴密的門戶,對所有信息都要經過層層檢查與過濾,最終得以通過的百中無一,最關鍵的是,它們擋住了對修道者至關重要的天地靈氣。

    道火不熄,靈氣就是道根的助燃之物,靈氣越多越純,道根燃燒得越旺。

    普通人對靈氣的阻擋是一種保護,他們的體質過於孱弱,極少量的靈氣就足以造成毀滅性的後果,所以修道者必須先強化形體,然後才能洞開七竅,以接納比前多出十倍以上的信息,靈氣也隨之絲絲進入。

    但這時的靈氣只能在人體內短暫停留,很快就會流失,在一進一出的過程中,修道者的形體會更加堅韌,就像鳥類的巢窩,一草一羽地積累,直到成形才適合居住。

    洞開七竅的順序每個人各有不同,但只能逐一進行,每次開竅的過程都是一樣的:

    首先,某種能力突然得到極大增強,修道者集中全部精力方可使用,在這一階段過度使用超常能力是有害的,輕則精神萎靡,重則器官受損。

    然後,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和積澱,這種能力會在某一刻突然大幅增強,並且長久持續。這是一道重要關卡,數不盡的聲音同時傳來、最細微的景象充斥眼間、習以為常的味道突然變得刺鼻、嘴巴一刻不停地發出聲音並且遠傳數里甚至十幾里,太強的能力反而成為折磨,修道者此時必須屏除雜念,專心與自己的超常能力對抗,過關之後,他將永遠擁有這種能力只需集中極少的精力即可使用。

    小秋看到幾行加粗的黑字,提醒修道者即使過關之後也不要頻繁使用超常感能,修道需要靜心,得到強化的視聽嗅言,只是吸取天地靈氣的副作用,長久使用會極大干擾修道本身,無異於捨本逐末。

    許多修道者的子女,很小的時候就有了道根,但是仍然要等若干年之後才開始正式修道,目的一是為了鍛造形體,更重要的原因則是要等心志成熟不會亂用超常感能,才可以洞開七竅,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像禁秘科首座左流英那樣在娘胎裡就開始修煉的情況極為罕見,萬年也未必能有一個,而他也為此付出了代價,永遠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二良沈休唯提到的那五名道士子女顯然就屬於這種情況,他們沒有早早開始修煉,而是跟普通的道根擁有者一樣,十來歲才拜入山門。

    小秋在老祖峰上挺舉巨石,表明他的形體已經能夠承受住開竅,可是有一個問題,無論是孟元侯本人,還是他留下的小冊子,都無法解釋:開竅是有風險的,通常要在尊長的監督下謹慎進行,極少有人無師自通——極少不是沒有,但這種罕見現象此前無一例外都發生在修道者後代的身上。

    像小秋這樣出身普通、道根產生很晚的人也能自通耳竅,在孟元侯的印象中絕對是第一次。

    冊子看完了,小秋準備合上冊頁的一剎那,它開始燃燒,很快化為灰燼,被窗外進來的一陣微風吹得無影無蹤。

    小秋熄滅蠟燭,回到炕上躺下,沒有再使用超常聽力。

    與眾不同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同時夾雜著高人一等的驕傲與身懷異常的恐懼,對小秋來說,這種矛盾的感覺尤其明顯,他睜著雙眼想了一會,轉身睡覺,將所有情緒都拋在九霄云外。

    次日天還沒亮,張靈生已經扯開嗓門呼喊弟子們起床,他是開過七竅的人,但是嚴遵戒律,極少使用四種超常感能。

    小秋的身體還是非常痠痛,下地走了幾步,感到好了一些,走出門外,呼吸到清新的空氣,精神為之振,身體上的痛苦變得不值一提。

    看到小秋現身,許多孩子都熱情地打招呼,有人甚至特意從院子另一頭跑過來,小秋一律回以同樣的熱情,他還記得昨天聽到的人前人後兩套說法,只是不想對此過分在意,他的目的是修道,不願受到這些小事的干擾。

    明白真相就好,小秋心想。

    先是打一套鍛骨拳,小秋跟往常一樣站在沈昊身邊,練拳完畢前去領取棍棒時,小聲說:「不用找辛幼陶報仇了。」

    沈昊面露驚訝,「是誰多嘴多舌,慕飛黃嗎?」

    小秋搖頭,「沒人洩密,我只是恰好知道讓石頭滾落的不是辛幼陶,而是……」小秋用目光指向真正的罪魁禍首。

    「張靈生?」沈昊的聲音更低了,周圍的人太多,他揀起一根棍棒,低頭回到原位,「你這麼一說我倒有點想起來了,張靈生也想得到獎勵,前天參加了登山,爬得還挺快,從我身邊經過,可是他沒爬到峰頂,也沒跟你們相遇,的確很奇怪。」

    「到此為止,咱們很快就要去養神峰修煉,跟張靈生再無來往,他也使不了壞,咱們也沒有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沈昊還是氣憤難平,但他有自知之明,揍辛幼陶一頓很容易,向一位已開七竅的道士尋仇卻是自討苦吃,「等咱們修道有成……」

    小秋笑了笑,野林鎮少年是最可靠的夥伴,他希望所有人都能走得更遠。

    棍棒對打開始了,小秋的對手仍是辛幼陶。

    「恢復得不錯啊。」辛幼陶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劫,語氣還是很高傲,也有點興奮,每天早晨他都在小秋的棍下吃苦頭,雖然有見效奇快的療傷藥,他還是希望能回擊幾棍,今天的慕行秋看上去極為衰弱,站在那裡甚至有些搖晃,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機。

    「允許你們隨便對打的日子不多了,還等什麼,出手吧,用盡你全身的力氣!」孟元侯總是覺得弟子們出手不夠狠,想盡一切辦法刺激眾人的鬥志,這時又有了新主意,在棍棒群中走來走去,大聲說:「月底我要舉行一次比武,勝者獎勵三枚金魄。別以為你沒有機會,我不管誰的棍法最好,只看你是否使出了全力,奮不顧身的人,即使戰敗也是勝利者!」

    如果只比棍法好壞,許多孩子立刻就會失去爭搶的信心,畢竟沒人想跟最強的幾個孩子比較高下,可使出全力這種事是與自己競爭,幾乎人人都有獲勝的可能。

    孟元侯的目的達到了,庭院裡的吶喊聲瞬間響亮了幾倍,棍棒撞擊得更加頻繁,呼聲連成了一片。

    辛幼陶一開始就全力出招,可他判斷失誤,小秋看上去弱不禁風,掄起棍棒來還是又狠又準,勁頭遠勝平日,第一棍就在王子頭上砸出一個明顯的腫包。

    辛幼陶促不及防,慘叫一聲,扭頭就跑,原本還能對打幾招,此時毫無鬥志,只在人群中躥來躥去,沒跑多遠,就撞上孟元侯,被都教一把拎起擲向小秋,「死不了,跑什麼!」

    天亮不久,對打結束了,辛幼陶身上的腫包比哪次都多,氣哼哼地對小秋說:「到了養神峰,你就沒這麼得意了,那裡不比體力,只看悟性。」

    小秋挑了挑眉頭,沒有應聲,雖然他反對私下報復,但是有機會揍辛幼陶一頓還是令人心情愉快,王子雖然不是巨石滾落的策劃者,可他逼小秋和芳芳釋放魔種的行為仍然不可原諒。

    小秋交還棍棒,起身時突然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

    扭過頭,正好與兩道銳利的目光對上。

    早在練習鍛骨拳的時候,小秋就已經注意到這名孩子,事實上,沒人能對他視而不見,他引起的切切私語比小秋和二良沈休唯加在一起還多,沈休唯自己就總盯著他看。

    男孩十歲左右,身材勻稱,不高不矮,黑髮像成年道士一樣挽成高髻,面目五官毫無瑕疵,完美到不像是人類該有的樣子,神情略顯憂鬱,好像初到陌生的地方還沒有習慣,二良沈休唯曾經說過他很害羞,小秋看到的卻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驕傲,辛幼陶跟他一比簡直就是農夫的兒子。

    但他的驕傲如此自然,每個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就連都教孟元侯,走過他身邊時也會正式地微微點頭,與對待其他孩子截然不同。

    在他身邊還有四人,兩女兩男,年紀都差不多,個個俊美得令人窒息,小秋願意對任何人發誓,他在這五個孩子身上看到了一層若有若無的柔光。

    對視馬上就結束了,小秋沒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任何情緒,好像只有單純的好奇。

    就是這麼短暫的一次對視,也引起不少孩子的注意,二良沈休唯跑過來,興奮地低聲說:「他們可是真正的道門子弟,真希望跟他們成為朋友。」

    小秋也想,可是回憶起昨天偷聽到的優雅聲音,他又有點厭煩,那個聲音與它的主人十分相配,用一種隱蔽的方式向眾人宣告:他會挑選朋友,而別人不能挑選他。

    在飯廳裡,五名道門子弟圍坐一桌,吃的食物跟別人不一樣,只有半碗米飯和幾根青菜,少而清淡,他們卻吃得非常認真,好像這是一項嚴肅的任務。

    他們吃得很快,然後領頭的男孩站起身,他的身材並不高大,相貌也無威嚴,飯廳裡卻一下子沒了聲音。

    辛幼陶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發現對方沒有向自己走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男孩目不斜視,走到野林鎮少年這一桌,向呆住的二良沈休唯鄭重地點下頭,「我叫申庚,希望以後能與道友攜手並進。」

    二良騰地站起來,幸福來得太突然,他慌亂得手足無措,紅著臉說:「我、我叫沈休唯……」

    申庚再次點頭,轉向小秋,「我也希望能與這位道友一塊將龐山道法發揚光大。」

    「我叫慕行秋,這也是我的願望。」小秋坐著回道,覺得不太禮貌,也站起身。

    申庚的示好僅止於這兩人,對其他野林鎮少年視而不見,然後他走到旁邊一桌女弟子面前,目光投向小青桃。

    小青桃興奮得全身都在顫抖,緊緊抓住芳芳的胳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非妖可以學道。」申庚的語氣和剛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優雅而略顯冷漠,「但是在她證明自己真的與妖族斷絕所有關係之前,我不建議你們跟她做朋友。」

    申庚跟四名夥伴一塊離開,飯廳裡很長時間沒人說話,只有茫然的村婦們刮擦木桶的單調噪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1 AM

第四十章 圈子

    申庚在飯廳裡的講話立竿見影,裴家姐弟當中唯一融入團體的小青桃,早飯結束之後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朋友。

    她當時表現得很合體,對仍然沒走的芳芳說:「沒關係,我都習慣了,來龐山之前父母已經提醒過我會有這樣的事情,我還有兩個弟弟,一點也不孤單。」她的聲音還是軟糯幼稚得像個幾歲的小娃娃,語氣、神情卻像是飽經滄桑的過來人,眼眶裡的淚珠轉了幾圈,始終沒有流出來。

    申庚在飯廳裡劃出了兩個圈,一個圈裡是朋友,一個圈裡是需要警惕的人,兩個圈之外則是庸碌的普通弟子,在他之後,另外四名道門子弟也各自挑選了朋友,沈昊和芳芳有幸在這一批次入選,其他野林鎮少年即只能充當羨慕者,他們已經很高興,起碼沒有因為魔種而被劃為另類。

    辛幼陶也入選了,他一洗臉上的陰霾,整個上午都興高采烈,向「普通弟子」傳播申庚等人的種種事蹟,誰也說不清這些話是他打聽出來的還是胡編亂造的。

    申庚、申己是兄弟倆,年齡只差一歲,至於為什麼「庚」為兄「己」為弟,辛幼陶解釋不清,只能含糊過去,申氏兄弟的父母都是戒律科的執法師,在龐山頗受器重。

    其他三人的父母也都是各科弟子,其中一人的母親甚至是五行科的迴風師——這意味著她精通五行法術當中的三大類別,是九大道統當中不可多得的精英。

    沈昊從申己那裡回來時,走路姿勢有點不正常,膝蓋抬得過高,像是要一步飛起來,反而顯得有些笨拙,臉上的神情也是一半得意一半迷惑,好像第一次受到先生表揚的淘氣學生,「他讓我稱他申己道友,這樣好跟他哥哥區分開,他還說的我的棍法不錯,如果肯再努力一點,或許能佩得上龐山弟子的身份。」

    野林鎮的少年們都聚在一間屋子裡,這時都露出羨慕不已的目光,只有小秋微微皺起眉頭,「他這麼對你說話?」

    「怎麼了?」沈昊還沒明白過來。

    「申己不是都教,跟咱們差不多,都是道根初燃的新入門弟子,有什麼資格……用訓導的語氣說話?」

    少年們驚異地望著小秋,大良沈休明說:「申家哥倆的父母都是道士,他們沒準從娘胎裡就有道根了,就算跟咱們一塊進入龐山,人家煉體多少年?咱們才幾個月,水平……應該不一樣吧?」

    沈昊撓撓頭,「他們從小住在山上,跟普通人沒有來往,說話就是這種風格,其實人還是挺和藹的。」

    二良沈休唯也覺得小秋想得太多了,「是啊,申庚道友早飯的時候多客氣啊,主動走來跟咱們說話,小秋哥,咱們待會是不是應該去回訪一下啊?要不就等午飯時再說。」

    的確,以申氏兄弟的地位來說,兩人的舉止語氣算是十分客氣了,比從前的沈家二少爺沈昊禮貌得多,可小秋還是感到彆扭,「申庚不應該那麼對小青桃說話,小青桃從來沒得罪過任何人。」

    裴家姐弟三人惶惶不安走出飯廳的場景大家都還記得,少年們沉默了一會,二良沈休唯說:「可申庚道友說的是實話,大家都是這麼想的,只是之前沒人敢當眾說出來而已,小秋哥你自己不也反對跟他們做朋友嗎?」

    「做不做朋友無所謂,可申庚用不著當眾羞辱小青桃。」愣子慕飛黃突然插了一句,他沒有受到道門子弟的看重,對小秋等人羨慕之餘也有一點嫉妒,對裴家姐弟有幾分感同身受。

    「道門子弟說話就是這麼直率吧。」二良沈休唯辯解道。

    「不僅如此。」沈昊想起自己聽到的一些傳言,雖然源頭是辛幼陶,卻也有幾分值得相信,「申庚、申己的祖父和一個姑姑多年前死在了群妖之地,所以他們全家都極度憎恨妖族,不管是哪一類。」

    「真搞不懂龐山為什麼要收幾名非妖當弟子?」二良沈休唯氣憤地說,他現在完全站在申氏兄弟一邊。

    小秋無話可說了,聳聳肩,「咱們還是練拳去吧,犯不著管別人的閒事。」

    沈昊走到門口看了一眼,「芳芳還沒回來?她跟那個叫什麼的女弟子聊得可夠久的。」

    二良沈休唯嘻嘻笑道:「芳芳最喜歡道統的故事,當然要多聊一會。」

    小秋覺得芳芳不會就這麼與小青桃斷交,他帶頭走出房間,去正房與東廂房之間的練武場打拳,其他少年也都跟來,打完一遍就都散了,沈昊和二良沈休唯都想結交新朋友,跑得尤其快。

    只剩小秋一個人,他又打了一遍鍛骨拳,然後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休息。

    正值十月深秋,這個時候的野林鎮應該已經很冷了,相隔千里但同處西北的鏡湖村,只是稍有涼意,小秋甚至無需添加外衣。

    或許龐山道士給整個地區都施加了法術,讓這裡的氣候不會變化得太劇烈,回想起來,小秋發現這裡的雨水總是非常及時,而且每次下雨都在晚上,不耽誤白天的事情。

    法術真是用途廣泛,這個念頭剛一消失,小秋就集中精神傾聽館舍裡的聲音,擁有一項超常能力而不使用,就像是有玩具不玩、有金銀不花,總讓人心裡癢癢的。

    只用一次,不過度就好,小秋很容易就找到了申庚、申己與另外三名道門子弟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優雅、冷漠,即使附近很可能沒有外人。

    他們談論的都是修道的話題,有些內容頗為玄奧,小秋要不是幾個月來看過一些書、聽芳芳講過一些故事,可能連一句也聽不懂。

    正當小秋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名女弟子提到了他的名字,「那個叫慕行秋的,好像很狂傲。」

    申庚說:「正常,恃才傲物,他是這群弟子當中最強的人,自然會狂傲一點,我只希望他不要狂傲到愚蠢的地步,一定要跟非妖交往,那個秦凌霜……」

    申庚剛提到「秦凌霜」,芳芳的聲音就傳來了,「小秋……」

    小秋一時間沒分清這聲音來自何處,心中一顫,急忙收回聽力,覺得腦子裡一陣眩暈。

    「你怎麼啦?」芳芳就站在小秋面前,離他不過五六步距離。

    「沒事,有點頭暈。」小秋晃晃頭,「找我有事?」

    芳芳咬著嘴唇,尋思了一會才開口,「小青桃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與她斷交,可你和其他人不用在意我的選擇,你們去交新朋友好了,咱們……咱們心裡清楚就行。」

    「申康、申己有家人死在妖魔手裡,所以痛恨所有妖類,就像野林鎮毀在魔種手裡……」

    「我知道。」芳芳稍稍昂起頭,恍然間她臉上的驕傲神情比申庚還要多些,「可是冤有頭債有主,裴家遷至芙蓉山已經七八代人了,跟申家的仇恨沒有半分關係,小青桃更是連妖魔的樣子都沒見過,她不該受到歧視。」

    「可是……」

    芳芳嫣然一笑,「我沒有讓你跟裴家姐弟做朋友的意思,我自己也只跟小青桃交好,你是男孩,我是女孩,本來就該各交各的朋友。」

    「明白,我的想法也是這樣。」小秋馬上說,芳芳的想法的確讓事情更簡單了。

    兩人有一會沒說話,最後還是芳芳開口,「咱們野林鎮這些人之間……什麼都沒變,是不是?」

    「沒變。」小秋回道,心裡卻有些茫然,不明白沒變的是什麼,順腳踢開腳下的石子。

    事情沒有兩人想像得那麼簡單。

    午飯的時候,飯廳裡一改平時的氣氛,每個人走進來時都像是趕來看戲的觀眾,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目光掃來掃去,搜尋今天的主角。

    五名道門子弟分成男女兩桌,兩名女弟子將她們選定的朋友叫過來,總共八人,正好坐滿一桌,三名男弟子呼朋喚友的速度慢一點,辛幼陶、沈昊、二良沈休唯和另外一名少年有幸坐到這一桌,前者得意而矜持,後三人卻有點緊張,低著頭不敢吱聲。

    然後其他人才紛紛落座,裴子函與裴子齊哥倆躲在角落裡,埋頭吃飯,芳芳和小青桃則坐在另一個角落裡,這兩桌殊顯冷落。

    幾名村婦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幕,差點忘了打飯。

    小秋多練了兩遍鍛骨拳,來得比較晚,二良沈休唯立刻衝他招手,小秋在眾人的注視下走過去,只在申康身邊還有一個位置。

    申庚右手按在凳子上,抬頭看著小秋,「有句話我覺得還是先說為好。」

    小秋點點頭,他練了一上午的拳,臉上出了些汗,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沈昊與二良沈休唯都張著嘴,神情驚疑不定。

    「修道只有一條路,別無它途,做人也是,不能左右搖擺。我相信有些非妖是好的,但這需要證據,需要在關鍵時刻看他們如何選擇。」

    「嗯。」小秋又點下頭。

    「你去讓秦凌霜明白這一點,然後你可以坐在這裡。」

    「嗯。」小秋再次點頭

    沈昊與二良沈休唯鬆了口氣,對面的辛幼陶卻露出極感興趣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秋,事實上飯廳裡絕大多數人都盯著這裡,甚至忘了吃飯,大多數人沒聽到申庚說什麼,只看到小秋還沒有坐下。

    小秋轉身,走到送飯村婦那裡,領了一碗飯和一碗菜,村婦知道他飯量大,給他盛得特別多。

    小秋一手托著一碗,快步走到芳芳和小青桃一桌,問:「我能坐在這裡和你們一起吃飯嗎?」

    小青桃臉頰通紅,目光閃爍,臉上的模樣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惶恐。

    芳芳的臉色只是稍有些紅,神情反而比平常還要坦然些,她微微點下頭,當小秋坐下之後,她將自己面前的那碗菜向他推過去一點

    小秋低頭開吃,再沒說一句話。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2 AM

第四十一章 遊戲就是戰鬥

    偌大的飯廳裡只有小秋一個人大口吃飯的聲音。

    申庚目光低垂,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半碗飯與幾根菜葉,神情略顯憂鬱,好像他得極大地違背自己的意志才能吃下去,這時的他,還原為一名任性的十來歲孩子,然後他抬起目光,又變得優雅、冷漠,開口叫出一個人名。

    被叫到的少年立刻拋掉同桌的夥伴,端著飯菜跑過來,確認自己真的獲得邀請之後,喜滋滋地坐下,掃望四處,對從前的朋友得意地眨眨眼睛。

    事情到此應該結束了,申庚拿起筷子,飯廳裡的所有孩子也都準備開始吃飯,這時又有意外發生——二良沈休唯站起來了。

    「小秋哥是我的朋友……」他本來想多說幾句,可是心情太緊張,對離開這一桌感到極為遺憾,腦子裡亂轟轟一片,後面的話全想不起來了,只是重重地點下頭,做出近似於鞠躬的動作,然後端著飯菜大步走到小秋這一桌。

    小秋連人帶碗往邊上挪了挪。

    二良沈休唯沖小秋笑了一下,心情愉悅起來,再也不感到遺憾了。

    申庚不動聲色,甚至也向二良點下頭,表示理解他的選擇,隨後又叫出一個名字,替代者跑來得更快,一時慌亂,途中差點摔倒,對這個小小的失誤,申庚動了一下眉毛,顯出一絲不滿。

    毫無準備的沈昊突然發現自己成了飯廳內眾人關注的新焦點,他是唯一留在申庚這一桌的野林鎮少年,面臨著一次重大選擇。

    他希望大家的目光不要這麼直白,更希望對面的申庚能夠吃一口飯,這樣能給他一點考慮的時間。

    申庚沒有看沈昊,但他也沒有落筷,他不吃飯,別人也都不吃。

    沈昊從來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緩慢,「難道所有人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嗎?」他這樣想,惱怒在站起身,向申庚、申己兄弟鞠了一躬,抱起自己的飯菜,沒有走向小秋,而是回到其他野林鎮少年的身邊。

    又一名幸運的替補者上位了,仍然是八個人佔據一張桌子,申庚的筷子插進飯碗,大廳裡終於響起成片的咀嚼聲,小秋吃得不那麼孤單了。

    氣氛很快恢復正常,孩子們邊吃邊聊,談論即將到來的比武,猜測孟元侯會用什麼方法檢測每個人用了幾分力。

    好奇的村婦們有一點失望,明明是一點即燃的架勢,怎麼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結束了呢?她們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的含義再明顯不過:龐山弟子的世界就是這麼難以揣摩。

    但是對近一百四十名新弟子來說,這其實只是一場孩子的遊戲,分出圈子,遊戲也就結束了,起碼對於兩邊不沾的普通弟子來說是這樣。

    二良沈休唯從來沒吃得這麼快,最初的氣勢過後,他變得無精打采,對芳芳和小青桃全都不搭不理,一吃完飯就拉著小秋回房間。

    「芳芳是不是太固執了?幹嘛非要護著一個小非妖?」

    「你後悔了?」

    「我才沒後悔,就算是龐山宗師衝我招手,我也會站在小秋哥這邊。」二良沈休唯覺得自己遭到了誤解,聲音抬高了一些,「我是替小秋哥不值,多好的機會啊,跟申庚交上朋友,以後修道的時候也有個照應,我們這些人只會拖你的後腿。」

    小秋咧嘴笑了,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道根還真有效,瞧你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二良沈休唯也跟著嘿嘿發笑,「我從小就跟著你和哥哥,以後也是。唉,不跟申庚結交也好,自己慢慢修煉唄。說實話,坐在那一桌我連吃飯都不香,總想著待會千萬不要吧唧嘴,怕被人家笑話,對菜裡的肉都沒興趣了。」

    大良等人吃完飯也跟過來了,個個神情沮喪。

    「咱們以後會不會也和裴家的三個人一樣,沒人搭理,永遠都站在人群最後面?」大良一坐下就發出這樣的疑問。

    小秋正想開口,沈昊搶著回答了,他已經度過沮喪的階段,還多了一點激昂,「道門子弟也不可能讓所有人聽話,剛才吃飯的時候,不少人還向我點頭打招呼呢。難道離了他們,就學不好法術了?我看未必,他們修煉他們的,咱們修煉咱們的,我聽說不少很厲害的法師從前就是普通人。」

    沈昊激起了一些士氣,可是有幾個孩子還是感到遺憾,如果小秋等人能進入道門子弟的圈子,他們也能沾些光,現在卻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了。

    「馬上就要比棍法了,大家努力,誰也不要輸。」二良沈休唯舉起拳頭,「我瞧申庚、申己的棍法也沒有特別出色。」

    「人家那是隱藏實力,不屑於展示。」愣子慕飛黃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繼續道:「我聽說他們五個從小就在老祖峰跑上跑下,一萬多級台階根本不當回事,尤其是申庚,大家都說他在進入養神峰的第一天就能洞開七竅。」

    「不可能。」小秋肯定地說,他剛看過孟元侯留給他的冊子,對開竅非常瞭解,同時洞開七竅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修煉者只會因此暴亡而不是更強。

    「你怎麼知道?」愣子慕飛黃驚訝地問,還是更相信傳言。

    門口傳來一聲咳嗽,「諸位道友,中午安好。」

    居然是辛幼陶,不要說小秋的房間,館舍裡任何人的房間他都沒去過,迄今為止仍然獨居一室,拒絕與他人同住。

    「你來幹什麼?」沈昊臉上露出凶相。

    辛幼陶的目光躲開沈昊,直接對小秋說:「慕道友,能與你單獨說幾句嗎?」

    「我們這裡好幾個『慕道友』,你指的是哪一個?」沈昊移動腳步,攔住王子的目光。

    「慕行秋,我想跟你說點事情。用不著這麼緊張,我又打不過他,你們有什麼可怕的?」

    「我待會去找你們。」小秋說。

    沈昊等人魚貫走出房間,每個人路過王子身邊時都對他投以嚴厲的目光,辛幼陶除了躲避沈昊,對其他人全還以微笑。

    辛幼陶隨手關上房門,說:「你真愚蠢。」

    「這就是聰明人對我的看法?」小秋冷淡地說,一下子對明天凌晨例行的棍棒對打充滿了期待。

    「你誤會了,我不是來罵人的,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個事實。」

    「嗯,聰明人的眼光肯定跟我不一樣。」

    辛幼陶對譏諷不當回事,向前邁出一步,目光閃亮,好像小秋是某種罕見的異獸,「你以為這一切都是小孩子的遊戲嗎?」

    「什麼遊戲不遊戲……」

    辛幼陶似乎憋了一肚子話,不允許別人打斷,搶著說:「沒錯,你當這是一場遊戲,無論勝負,結束就結束了,頂多給你一點不好的臉色。」

    「你在說什麼,這不過是跟誰在一起吃飯的小事。」

    「哈哈,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實。」辛幼陶突然收起笑容,「遊戲不只是遊戲,它還是戰鬥!每次遊戲都是決定未來的戰鬥,懂得這個道理的人走在前面,不懂得這個道理的人落在後面。」

    「咱們這些人最大的也不超過十四歲,用不著假裝是大人。」

    辛幼陶的神情不只是嚴肅,還有點兇狠了,「小孩子的遊戲尤其殘酷,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你們野林鎮幾個人一塊走路的時候,總是你跟沈昊走在中間,胳膊可以自由地甩來甩去——」辛幼陶做出相應的動作,像一隻狂躁的猴子,「沈家哥倆跟在你這邊,胳膊可不敢亂甩,慕飛黃他們幾個在沈昊身前身後爭搶最近的位置,每次都跟打架一樣。」

    辛幼陶滿臉的厭憎,好像他與參與過爭搶位置結果卻失敗了,「慕行秋,這就是小孩子的遊戲,遊戲的結果是確定每個人該有的位置,位置未定,遊戲就不會結束。你不接受自己在龐山道統的位置,這很愚蠢。」

    「你接受了,西介國王子成功謀取到一個跟班的位置。」

    辛幼陶大笑,笑聲還有些稚嫩,可那股虛假的腔調跟大人一樣,「時勢,慕行秋,這叫時勢。在龐山道統,當然是申庚當首領;如果咱們是在西介城學習符籙,就算宗師的兒子也要向我低頭;假如真有乾坤逆轉的那一天,咱們都不得不去野林鎮當農夫,那時候你和沈昊才有資格高高在上。」

    小秋非常討厭辛幼陶,可是靜下心來他覺得對方的話有幾分道理,「那就請你轉告申庚,我和野林鎮的所有人,都無意挑戰他的地位,他可以當他的首領,我們站在邊上觀看就好了。」

    「哈哈。」辛幼陶捧腹大笑,好一會才直起腰來,「如果臣民個個自行其事、冷眼旁觀,那當王侯還有什麼意思?一名賤民的蔑視有時足以毀掉王者的威嚴,從而導致一連串的不敬。這一點,不管是野林鎮、西介城,還是這座館舍,全都一樣。你以為你能在野林鎮鬧得天翻地覆,在這裡還能故伎重施?野林鎮消失了,被魔種奪走了,這是你逃脫懲罰的唯一原因,你很幸運,但幸運不會永遠跟著你。」

    「王侯有王侯的道理,我有我的。」小秋已經聽懂辛幼陶的意思,決定請客人出門了,「你是個很好的說客,如果有機會,我希望申庚也能聽到這番話,但我的想法沒有變。」

    「你以為我是申庚派來的說客?」辛幼陶驚訝地問。

    「不是嗎?」

    「首先,我是自告奮勇來的,這樣能讓申庚更高興,其次,我不是勸你低頭的,恰恰相反,我是來激勵你繼續揚起你高傲的頭顱。」

    辛幼陶拍拍自己的下巴,揚起頭,將嘲諷表達得清清楚楚,「兩派交鋒才有意思,我又不是首領,幹嘛要平息事端?斗吧,慕行秋,繼續你的遊戲,努力甩起你的雙臂,給自己擠出一片地盤來。你不是完全沒有機會,這裡是龐山道統,修道即是一切,突飛猛進者就是王侯。雖然我一點也不看好你,但你仍有一線希望。你不想向地位更高的人低頭,那就努力吧。我,將在跟班的位置上觀看你的遊戲。」

    這就是辛幼陶的目的,坐山觀虎鬥,等待機會爭取更高的位置。

    「告辭。」他鄭重地點下頭,轉身向屋外走去,推開房門轉身面朝小秋,換上失望的語氣,聲音大到足以讓鄰屋的人聽到——他希望最後一句話能傳到申庚耳朵裡。

    「該說的我都說了,慕行秋,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遊戲就是戰鬥?」小秋一個人在屋子裡低聲自語,無意識地甩了甩胳膊,自己給出答案,「那就戰鬥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2 AM

第四十二章 王子的提議

    小秋沒將辛幼陶的話對夥伴們複述,只是簡單地表示他來當說客而自己拒絕了,什麼遊戲、戰鬥的鬼話,聽上去似是而非,好像還包藏著禍心,小秋不想當真,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開始有意無意地觀察周圍的夥伴。

    愣子慕飛黃等人的確在爭搶誰能離沈昊最近,這個位置原本屬於慕飛黃,可他最近一段時間失去了沈昊的歡心,只能重新競爭,競爭過程是愉快的,無非是誰多走一步、誰多說一句、誰善意地拍打一下。

    就連沈家哥倆也有變化,從前走在小秋身邊的總是大良沈休明,現在卻是二良沈休唯。

    遊戲果然不只是遊戲,只是參與者通常意識不到這一點。

    小秋發現自己得適當而止了,照這樣觀察下去,友情將變得功利而殘忍,他自己也會變成另一個辛幼陶。

    王子的高論並非真理,大多數孩子還是將遊戲當成遊戲,飯廳的小小爭端之後,一切歸於平常,五名道門子弟迅速建立起館舍中最受關注的小團夥,其中的成員個個都是公認的佼佼者,但也僅此而已,大家各有各的圈子,相安無事,芳芳和小青桃也重新結交到新朋友。只有裴子函、裴子齊哥倆還是沒有朋友,他們看上去也習慣了,照常練拳、比棍,吃得飯菜一點不比別的孩子少。

    只有辛幼陶那種人才會故弄玄虛,將簡單的事情說得複雜而陰暗,沒幾天工夫,小秋淡忘了王子的話,專心練功,準備迎接月底的比武,他更希望在修道途中與申庚等人一爭高下。

    都教孟元侯對小秋十分關注,每天至少三次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偶爾還會私下裡加以指點,「你現在耳竅初開,一定要小心在意,儘量不要使用,一旦發現聽力有失控的跡象,要馬上告訴我,我會給你安排安靜的去處,專心度過雷劫。」

    耳竅洞開的最後階段就是聽力驟增,數不盡的聲音同時湧入,有如雷鳴,故稱「雷劫」,孟元侯平時總是鼓動弟子們拚命,在這件事上卻是要多謹慎就有多謹慎。

    「不要將這事洩露給任何人。」他很早就提醒小秋,「無論是羨慕還是嫉妒,對你都沒有好處。」

    小秋做到了保密,即使是二良沈休唯和芳芳也不知道他已經洞開了耳竅。

    雷劫遲遲未到,孟元侯反倒有點高興,「晚一點更好,到了養神峰,你能更安全地度劫。專心煉體,我希望你能得到那三枚金魄,早晚你會需要自己的一件法器,它們會非常有用。」

    小秋也想獲勝並得到獎勵,因此更加刻苦地練習鍛骨拳與棍法,他曾經在養神峰上激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比武時要做的就是再激發一次。

    他將申庚等五名道門子弟當成最強大的對手,每天凌晨都會仔細觀察他們的棍法,卻絲毫看不出過人之處,他們打得中規中矩,能看出練過多年,但也僅此而已,並未顯示出更強大的力量,尤其是沒有孟元侯最看重的拚命氣概。

    但傳言還是日益增多,最誇張的說法是五個人都已凝氣成丹,按慣例到養神峰走一圈就會分到各科修煉更高深的法術。

    聽得多了,小秋也有點含糊,有一次向孟元侯打聽此事真假,都教聽完大笑,「你們啊,將修道看得太簡單了,等你們遇到障礙就此停滯不前的時候才會明白,逆天之術難而又難,如果給我一次重新修煉的機會,我寧願一直煉體到二十歲,可惜……專心練你的棍法吧,只要能使出全力,那麼你就是勝利者。」

    離月底還差不到十天,館舍裡的競爭氣氛越來越深厚,小秋夜裡加練拳法、棍法的時候再也不會孤單,即使到了後半夜,還有幾個孩子不肯回屋睡覺,有時還會向小秋討教,一點也沒有疏遠的意思,反而對他的意見很當回事。

    道門子弟可沒這麼好說話,他們只跟被選中的佼佼者交流,那些幸運兒視此為獨佔的機密,從來不與他人分享,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不行。

    小秋自己還在摸索,可以傳授給他人的心得並不多,但他從不藏私,有問必答,對有把握的技巧傾囊相授,對半知半解和完全不懂的事情則如實相告。

    這樣一來,野林鎮少年們的人緣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更多更好。

    二良沈休唯受到登頂成功的激勵,極度渴望在月底比武時能有出色發揮,因此從早到晚跟隨在小秋身邊,一塊練拳練棍,認真傾聽他說的每一句話,即使聽過幾遍也不肯忽略一個字。

    芳芳和小青桃也經常過來一塊練習拳棍,但她們很快放棄了爭鬥的念頭,大多數時間裡只是練練鍛骨拳,然後坐在場邊石凳上,或是看小秋他們對打,或是低聲談論剛剛看過的某本書。

    二良沈休唯對小青桃先是忽視,很快就公開表示不喜歡,奇怪的是,小青桃對態度和善的小秋倒有點害怕,對無禮的二良卻毫無畏懼,兩人每天都要爭吵一兩次。

    離月底比武還差五天,二良居然在夢裡喊出小青桃三個字,驚醒了同室的小秋、大良和沈昊,他醒來之後死活不肯承認,不過此後再見到小青桃的時候他的態度友好了許多。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秋在挖掘潛力方面越來越成熟,雖然還達不到生死關頭托舉巨石時的程度,但是已經遠遠超過館舍裡的普通孩子。

    離比武還差三天,在誰能奪得三枚金魄的私下爭論中,看好小秋的觀點隱隱超過了申庚。

    比武前一天凌晨,棍棒對打照例進行,周圍一片嘈雜,辛幼陶趁著格擋小秋的攻勢的時機,靠近了低聲說:「有件事跟你商量。」

    小秋手裡棍棒用力,將辛幼陶推開,「沒什麼可商量的。」

    辛幼陶卻不死心,藉著一次佯攻,又靠近小秋,「明天就是比武,你給我一點顏面,我把匕首正式送給你。」

    「什麼匕首?」

    「我的匕首啊,鑲著紅寶石的那個,上回登山打賭,你輸了我也沒有要回來。」

    小秋想起來了,那還是在野林鎮外逃亡的路上,他從辛幼陶身上搜走一柄匕首,前些天攀登老祖峰的時候兩人的確打過賭,小秋也的確沒能登上一萬級石階,過後他暈了一天,將這件事忘得乾乾淨淨。

    「明天重新登山,再賭一次。」

    辛幼陶可沒有這種想法,他知道憑慕行秋現在的實力,登上老祖峰不會特別困難,「不不,我的建議是這樣:明天早晨你讓我三招,就三招,讓我全力施展,然後你該怎麼打就怎麼打,最後肯定還是你贏。作為答謝,我把匕首正式送給你,那可不是普通的匕首……」

    都教孟元侯走過來,辛幼陶急忙閉嘴,在這之後,小秋的攻勢一波強過一波,他只能四處躲避,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

    小秋不相信辛幼陶,這位西介國的王子詭計多端,還總是想方設法灌輸一些極為勢利的觀念,早飯的時候,他小聲將辛幼陶讓三招的建議說給同桌人聽,二良沈休唯只有一個反應,「揍他,狠狠揍他,匕首也不能還,他自己保不住,就不能埋怨別人。」

    如果這些話是小秋說的,小青桃絕不會開口反駁,她崇拜小秋,還有點怕他,可是對二良沈休唯,她總是針鋒向對,「什麼叫『他自己保不住』?你們又不是強盜,匕首要是辛幼陶的,那就還給他,或者明天讓三招,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小青桃突然壓低聲音,略帶神秘地說:「他們對身邊人很嚴厲,早就說過,誰要是在比武時表現太差,就沒資格跟他們做朋友。」

    這像是申庚會說出來的話,小秋哼了一聲算是明白了,辛幼陶在棍法上實力平平,若是不讓他幾招的話,他連出棍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用幾分力了。

    小秋沒將辛幼陶的建議當回事,整天都在練棍準備明天的比武,孟元侯關於「你想」的那番話一直在他心中翻騰,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不輸給五名道門子弟。

    比武這一天終於到了,全體孩子沒用張靈生喚醒,早早來到庭院裡,與平時的對打夥伴站好位置,就等著展示自己這些天來努力的結果。

    今天到手的棍棒與往常略有不同,雖然天還沒亮,很多人還是發現棍棒的一端貼著一張小小的黃紙,有人試著拽了一下,竟然扯不掉、撕不爛。

    辛幼陶低聲驚呼,「符籙!龐山也有符籙!」

    孟元侯到了,大聲說:「這些棍棒將會判斷你們使出了幾分力氣,等你們用力揮舞的時候它就會變色,白黑紅青黃,五個等級,黃色最高,說明你用上了至少八成以上的潛力。相信我,有對手肯定比獨自舞棍更能發揮實力,所以找準你的對手,想想你挨過的打,狠狠砸過去。比武一共三輪,早飯前一輪,上下午各一輪,如果還有人不相上下,那就在晚上接著比。」

    小秋緊緊握住棍棒,還沒動手,它就已經變成了白色,跟對面辛幼陶的臉色差不多。

    「你讓我三招,一招也行,除了送匕首,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辛幼陶低聲說。

    「你先說。」

    辛幼陶左右瞥了一眼,故意將棍棒在地上划來划去,然後用更低的聲音說:「你要小心,申庚今天要來真的,我要是你就在第二輪放水,免得碰上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3 AM

第四十三章 懲罰

    白黑紅青黃五個等級,代表使棍者對自身潛力的挖掘程度,孟元侯之前沒有給棍棒貼上這種符籙,自有他的道理:太早讓弟子們摸清自己的實力,表現差的人很可能會失去信心,乾脆放棄月底比武,不再刻苦練棍。

    孟元侯的判斷放在辛幼陶身上尤其準確,王子一直以為自己能使出的力氣不只八成、九成,而是十一成、十二成,可讓他大失所望的是,拚命揮出三棍,棍棒居然只變成不太純的黑色,意味著他發揮了二成以上四成不到的潛力。

    好的一面是辛幼陶發現自己的潛力原來還是挺深厚的,壞的一面是他只能挖掘其中的一小部分。

    「怎麼會這樣?」辛幼陶萬分驚愕,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該我了。」小秋給辛幼陶一個提醒,然後揮棍劈來,棍棒迅速由白色變為黑色,與凌晨最後的黑暗融為一體,在此階段稍做停留,立刻變成了紅色,等到棍棒挨近對手時,已經有一部分顯出綠色。

    「我認輸。」平時還好,如今有了直觀的評判標準,辛幼陶更無鬥志,扔下棍棒,縮脖投降。

    對手太弱了,小秋沒能發揮出應有的水平,只得收回棍棒,走到一邊看別人比武。

    許多人都跟辛幼陶一樣,過低估計自身體潛力,卻過分看重自己的努力,自以為已經使出全力,結果棍棒只到黑色,個別人甚至停留在白色,停手之後,顏色暫時不會褪去,他們只能羞愧地握在手裡,等待都教的批評。

    白黑紅綠黃五等,只有不到一半人的棍棒變成紅色,二十多人是深淺不一的綠色,沒人達到黃色,就連五名道門子弟也沒有。

    小秋欣喜地看到,野林鎮的少年都很努力,最差的人手中棍棒也有一部分是紅色,芳芳、沈昊則是深紅色,二良沈休唯甚至將潛力發揮到了綠色,比小秋還要純粹一些,這讓他樂得合不攏嘴。

    芙蓉山來的裴家姐弟也很出色,小青桃平時膽小怯懦,這回竟將棍棒變成了淺紅色,要不是在最後關頭莫名其妙地退縮,顏色還會更深些。

    五名道門弟子的棍棒都是鮮紅色,申庚並無超常之處,他的對手也太弱了。

    第一輪比武結束,孟元侯大搖其頭,「差,太差,沒有比這更差的了,你們當中的某些人應該在這裡多留幾個月,我希望吃完早飯之後你們的力氣能更大一點。」

    他挑出五十個孩子參加第二輪比武,選到最後幾個人他顯得非常勉強,「唉,只有這麼一小截淡淡的紅色,它要是能跟你的臉一樣紅就好了。」

    有些人對都教的批評哀聲嘆氣,也有人不在乎,沒能進入第二輪反而更加放鬆,熱烈爭論誰會是最後的獲勝者。

    申庚和小秋仍然最被看好,許多人相信,這兩人如果相遇,將會激發出更多潛力。

    在飯桌上,小秋轉述了辛幼陶透露的秘密——申庚要在今天的比武中「來真的」。

    「這是什麼意思,大家不都是『來真的』嗎?誰也沒故意隱藏實力啊?」小青桃說,然後想起自己最後時刻的退縮,十分懊惱。

    「又是辛幼陶編的謊話。」二良沈休唯馬上得出結論,「我看見小秋哥讓辛幼陶三招,這回他再也不能要匕首了,瞧,他來了,咦,奇怪……」

    他們幾個發現奇怪已經有點晚了,許多人的目光早就盯著申庚那一桌,互相交頭接耳。

    辛幼陶預感到自己的拙劣表現會受到夥伴們的指責,可申庚的做法還是讓他吃了一驚——他的位置沒了,坐在那裡的是另一個孩子,在剛剛結束的比武中表現優良。

    辛幼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走過去,可他的腳步不受控制,他的臉上也還是習慣性地露出笑容,「申庚道友,我剛跟孟都教談過,他承認龐山對符籙不是特別擅長,有可能出錯……」

    申庚安靜地吃飯,他的弟弟申己抬頭說:「請辛道友換個地方吃飯,咱們不是一路人,今後也沒有機會同行了。」

    辛幼陶的笑容僵住,他早就得到過提醒,比武表現太差就會被踏出圈子,可他總覺得自己的待遇應該與眾不同,因為他是王子,因為這些天來他慷慨地撒送禮物,與西介城裡最大方的買官者相比也不遑多讓。

    可他還是跟普通人一樣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多麼地厭惡普通人的地位啊。

    辛幼陶僵硬的笑容稍微發生一點變化,故作輕鬆地說:「隨意,我無所謂,只要你們……」

    申己低頭吃飯,這一桌已經沒人理睬站在邊上的西介國王子。

    辛幼陶走向送飯的村婦,他想起半個多月前慕行秋的做法,覺得自己還是有辦法挽回顏面的,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還沒走到地方,意志已然崩潰,突然拔腿跑出飯廳,整個上午都沒再現身。

    「他真可憐。」小青桃同情地說,儘量壓低聲音,不敢讓旁桌的人聽到。

    「活該。」二良沈休唯說出最真實的想法。

    事情到此為止,辛幼陶從來沒真心實意地交過朋友,所以也沒有人真為他感到難過,更不會為他抱屈。

    小秋甚至覺得整件事情充滿了諷刺,辛幼陶滿嘴結朋交友的高深道理,又是遊戲,又是戰鬥的,結果他本人做事卻單純得可笑,難道他就從來沒想過,連吃飯都力求清淡的道門子弟,怎麼會看上他贈送的那些衣物與金銀?

    飯後不久,第二輪比武開始了,除了辛幼陶,所有孩子都來到庭院裡,五十名選手分組站好,其他孩子則站在屋簷下面當觀眾。

    小秋主動向申庚走去,希望早點「來真的」,半路上被孟元侯攔住,都教將他推到申己對面,沒有給出任何解釋。

    「更強的對手常常能激發出更多的潛力,你們都通過了第一輪,現在該是更用力的時候了,誰要是表現得比早飯前還差——」孟元侯用凌厲的目光掃視半圈,「我就讓他背著棍棒參加入門儀式。」

    圍觀者發出笑聲,五十名比武者神情嚴肅,暗中開始蓄力,誰也不想在正式入門的時候丟人現眼,那會被嘲笑一輩子的。

    「開始!」

    孩子們吶喊著互相對沖,小秋也一樣,聲音比別人都要大,在他對面,申己站立不動,雙唇緊閉,手中棍棒輕擺,白黑兩色一晃而過,轉眼變為深紅。

    小秋的棍棒也已進入紅色階段。

    兩棍相交,勢均力敵,申己果然比辛幼陶強多了,小秋甚至感到手掌一陣發麻,他的鬥志噌噌上漲,嘴裡仍然大叫,棍棒雨點般地砸向對手。

    孟元侯在少年們中間遊走,棍棒每每貼著他的衣角掠過,他不停地搖頭嘆息,對任何人的棍法都吝於表揚,「要是再練幾個月……你們應該多學一點技巧,而不是像猴子一樣只知道亂打——打吧,使勁兒打!如果沒有技巧,那就要在鬥志上比別人都強!」

    少年們都學過一套棍法,日常對比中也摸索出一些技巧,這些在都教眼裡全都不值一提。

    比武陸續結束,孟元侯將表現不佳的人攆到圍觀人群中,只留棍棒變紅的弟子,而不管這名弟子是否在打鬥中獲勝。

    一刻鐘之後,場上只剩下一對比武者——小秋和申己。

    兩人的棍棒這時都已變成翠綠色,各自也挨了幾下打,可是誰也沒有服輸的意思,反而打得更激烈,小秋不再大叫,咬牙瞪眼,申己也失去了道門子弟的優雅與冷漠,雙頰鮮紅,睚眥欲裂。

    孟元侯終於肯點頭了,「瞧,這就是我想要的,不服輸,勇往直前,你們以為這只對打架有用嗎?修道之途逆天而行,沒有這點勁頭,怎麼能走得更遠?」

    孩子們嗯嗯地敷衍著,注意力全在兩名比武者身上,覺得他們不只是勁頭足,根本就是仇人相拚。

    申己額上鼓起一個腫胞,小秋肚子上挨了一棍,險些摔倒,兩人真是拚命了,棍棒的一端甚至隱隱顯出黃色。

    「再狠一點。」孟元侯圍著兩個孩子不停地繞圈,「你們還有餘力,把所有力量都用出來。」

    小秋的棍棒整個變成了淡黃色,圍觀者齊聲歡呼,小秋是第一個做到這一步的人,此前就連申庚,也只是有半截棍棒呈現若有若無的黃色。

    申己的棍棒沒有變化,他的眼神開始顯出一絲驚慌,他見慣了仙風道骨的法師,就是沒見過小秋這樣的狠勁兒。

    孟元侯瞬間出現在兩人中間,輕鬆地將他們分開:「結束,你們兩個都過關了,休息一陣,下午繼續。」

    半個時辰之後,小秋抹上奇效的療傷藥,身體已經完好如初,可以與夥伴們興高采烈地交流經驗了。

    午飯時,申庚又做了一件讓大家意外的事情:鼻青臉腫的申己站在他身後,既沒有治療傷痕,也沒被允許坐下吃飯。

    他在接受哥哥的懲罰,因為他在一場比武的最後時刻顯露了敗相。

    「申己不是過關了嗎?申庚的要求太高了吧。」連二良沈休唯也覺得申庚實在太嚴苛了,事實上,申己棍棒的顏色不比哥哥差。

    整個飯廳裡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響,二良幾乎就是在耳語。

    小秋沒吱聲,道門子弟對自己的嚴格要求給他留下深刻印象,他開始相信申庚今天果然是要「來真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3 AM

第四十四章 選擇對手

    只有二十名弟子順利進入第三輪,沈昊不幸出局,孟元侯對他衡量的時間稍微長一點,最後說:「唉,沒有合適的第二十二個人給你當對手,你也不用比了。」

    午飯過後,離比武還差一點時間,野林鎮的少年們在正房邊上的練武場中閒聊,沈昊懊喪萬分,對大樹拳打腳踢,向夥伴們自怨自艾,「我要是多使出一點力氣——其實我是可以的——就不會這麼倒霉了。」

    芳芳也沒過關,事實上,所有女弟子都在第二輪止步,就連兩名道門子弟也不例外,孟元侯對此只說了一句,「各有所長,激發鬥志和潛力顯然不是你們的強項。」

    能參加下午比武的野林鎮少年只有小秋和二良沈休唯,後者的激動與沈昊的懊喪形成鮮明對比,「我還能做得更好一些,我的棍子出現幾塊黃斑,都教沒注意到。小秋哥,我雖然打不過你,但是沒準能多用上一分力氣,贏過你呢。」

    「你贏得還不多嗎?就你手裡有金銀魄,我也想得幾枚。」小秋毫不退讓,但他心情極佳,與朋友的競爭就是這樣令人愉悅。

    大良沈休明親暱地拍拍弟弟的肩膀,「你得贏,一定要贏,一枚金魄可是一千兩金子煉化出來的,再得三枚,你就有四枚了,咱們再也不怕無家可歸了。」

    「當然不怕,我以後要用它們製作最好的法器。」

    「法器可以對付一下,你應該用金銀魄換點更有用的東西,比如在西介城買座房子什麼的。」

    「我才不要,咱們今後就是道士了,要房子做什麼?要換……我也要換一群豬牛羊,一天宰一頭,請大家吃酒席。」

    「笨蛋,吃光了怎麼辦?」

    ……

    沈家哥倆為如何處置金銀魄爭得不可開交,其他人嘻嘻哈哈地一會支持這個,一會支持那個,有時還幫著出更多的餿主意。

    小秋聽得正高興,發現人群外面的芳芳在衝自己招手。

    芳芳一個人坐在石凳上,小青桃沒跟她在一起,而是跟其他人一塊取笑二良沈休唯,芳芳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小秋坐下。

    小秋很意外,還有點不好意思,芳芳向來羞澀,極少當著外人的面對小秋做出特別的表示,今天可謂是一反常態。

    小秋坐下了,甕聲甕氣地小聲問:「有事嗎?」

    「嗯,下午你要和誰對陣?」

    「當然是申庚,只要孟都教別再把我安排給別人。」

    「不管孟都教怎麼安排,我希望你別選申庚。」

    「為什麼?你怕我打不過他?」小秋驚訝地問,他一直以為芳芳對自己懷有十足的信心。

    芳芳笑了笑,指著人群中的小青桃,「她的堂弟裴子函,想跟你對陣。」

    芙蓉山裴家姐弟三人只有裴子函過關,他的棍法非常不錯,在激發潛力的同時,技巧也比大多數人要成熟,孟元侯對他有過評價:「你就像灌滿水的皮囊,圓滿,但是缺了一點狠勁兒,你得拿出囊破水噴的精神才行。」

    裴子函一直沒做到。

    「怎麼回事?」小秋明白這樣的要求肯定是有理由的。

    「申己上午沒打過你,中午被他哥哥羞辱,他已經懷恨在心,可他不想再跟你比武,而是選中了裴子函,他放出話來,說『龐山少一個小非妖不算什麼損失』。」

    小秋皺起眉頭,不管孟元侯有多重視,大家都將這次比武看作正式入門前的一次遊戲,贏的開心,輸的沮喪,僅此而已,申庚、申己好像過於認真了。

    「裴子函害怕了?」

    「有一點,他不想被申己打成重傷,在大家面前丟臉,可他也不敢打贏,害怕由此結下更多仇怨。別人輸贏都沒事,可他是非妖。他找不到別人幫忙,所以……」

    小秋撓撓頭,他真想跟申庚對陣,孟元侯說得沒錯,強大的對手能激發出更多潛力,小秋覺得自己還能做得更好一點,「不能換人跟裴子函對陣嗎?二良……二良可以,他還沒確定對手,我跟他說。」

    小秋覺得這個辦法兩全其美。

    「好吧。」芳芳同意得有些勉強,「你跟申庚……會結下仇的。」

    「沒辦法,我就算背對著他也會結仇,還如面對面打一架。」小秋聳聳肩,然後笑了,「讓申庚知道他沒那麼厲害,沒準會老實一點。」

    比武快要開始了,眾人向庭院走去,小青桃湊過來,怯生生地說:「小秋哥,謝謝你。」

    即使天天一起,小秋聽到她的聲音還是會被膩到汗毛直豎,含糊地回了一聲「沒什麼」,快步跑到前面與二良沈休唯走在一起,低聲將形勢說了一遍,建議他待會向裴子函挑戰。

    二良堅定地搖搖頭,「小秋哥,別的事情我聽你的,這件事不行,我的對手肯定是申家哥倆中的一個,你選申庚,我就選申己,你要是另選他人,我就選申庚。強大對手能激發更多潛力——」二良眨眨眼睛,「我也想得第一。」

    「再說這事也不難解決啊,只要申己回應我的挑戰,裴子函不就沒事了?真是的,原來非妖都這麼膽小,道士們根本沒必要戒備他們嘛。」

    小秋無法說服二良沈休唯,結果導致第三輪比武尚未開始就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混亂。

    孟元侯還沒現身,二良就大步向申己走去,搶在所有人之前向他挑戰,申己終於用療傷藥去除了臉上的青腫,冷冷地看了一眼,沒有接受他的挑戰,邁步向裴子函走去。

    裴子函顯得十分慌亂,目光閃爍不定,圓圓的臉上出了一層細汗,想走向小秋以躲開申己,雙腳卻不敢移動,離家前來龐山學道的時候,裴家姐弟得到過長輩的嚴命:在龐山絕不能惹事,任何時候都要隨遇而安。

    長輩們沒說如果別人主動挑事,姐弟三人該如何應對。

    小秋一直站在原地,申庚也沒動,他已經用特殊的方式向慕行秋發出挑戰,此刻正矜持地等候對方過來應戰。

    小秋無聲地嘆了口氣,兩步走到裴子函面前,正好比申己早了一點,「我向你挑戰。」

    裴子函以感激的語氣立刻表示同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小秋選擇與裴子函對陣,不完全是因為芳芳求情和小青桃的感謝,更多地是反感申家兄弟倆的行為,他們固執地將所有非妖認定為可憎之人,讓小秋想到了他和夥伴們曾經接觸過魔種,沒準哪一天,申庚就會宣佈野林鎮的少年都是「魔崽子」,是不潔之物,所有人都要避而遠之。

    申己顯然沒料到有人會搶在自己前面,尤其沒想到會是慕行秋,愣在當場,扭頭向哥哥申庚望了一眼,然後用不高但是周圍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們兩個都是懦夫。」

    裴子函低頭不語,「懦夫」這個詞對他來說算不得過分的污辱,小秋哼了一聲,忍住了心中的譏諷之辭。

    圍觀者也很意外,大家都以為慕行秋和申庚肯定會在第三輪對陣,打出一場令人期待的比武,沒想到小秋居然主動避戰。

    猜測與謠言如雨後春筍一般,從一百多張嘴裡快速生長出來,沈昊等人奮力與之搏鬥,反駁小秋是懦夫的說法,卻找不出太多的依據來。

    芳芳沒有加入到爭論當中,小秋改換對手居然會引發如此之大的影響,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在她身邊,小青桃更是微微發顫,恨不得抱頭蜷在地上。

    只有二良沈休唯對此感到高興,他可以選擇更強大的對手了,立刻轉到申庚面前,用恭敬而堅定的語氣說:「申庚道友,我想向你挑戰。」

    他仍然對申庚存有極深的好感,能與之交手,他深感榮幸。

    申庚沒有回應,目光望著幾步以外的地面,好像那裡有更值得他注意的東西——他在等弟弟申己改變局面。

    申己走到小秋和裴子函中間,目光也和哥哥一樣,誰也不看,只盯著地面,「裴子函是我的,慕行秋,你要是還剩一點尊嚴……」

    孟元侯人還未到,聲音已經傳來,「都選好對手了?」眨眼工夫他已經站在二十名弟子當中,進行最後的配組,第一件事就是給站位不當不正的申已指定一名對手。

    「一定要使出全力,記住,這次比武不是求勝,而是要看你拚命的程度。拉開距離,很好。其他人也不要光看熱鬧,你們得反思自己為什麼有潛力卻使不出來?懶惰,沒錯,就是懶惰,它也是你們今後修行逆天之術時最頑固最強大的敵人……」

    孟元侯藉機對弟子們進行了一番教導,然後宣佈開始。

    裴子函是那種慢熱的人,先是依靠靈活的步法避敵攻勢,手中棍棒的顏色逐一變化,一點也不著急,等到棍棒達到綠色的時候,他才反守為攻。

    小秋正好相反,爆發力極強,開打沒一會,棍棒就變成了綠色,然後一點點地向黃色轉變,與裴子函打得難解難分。

    另一頭,申庚勉強接受了二良沈休唯的挑戰,後者的風格跟小秋差不多,一開始就將棍棒變成翠綠,申庚的棍棒還停留在深紅,但他應對得很輕鬆,七分守三分攻,二良佔不到絲毫便宜。

    比武如火如荼地進行,孟元侯跟往常一樣,在人群中走來走去,用嚴厲的詞彙激勵每一名弟子。

    事情發生得頗為突然,孟元侯遊走到慕行秋和裴子函附近,背對場地的另一側,恰在此時——

    申庚的棍棒驟然間變成了深黃色!

    同一瞬間,他反守為攻,閃電般的一棍擊中二良沈休唯的心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5 AM

第四十五章 眼中的雲霧

    孟元侯的訓徒方式在龐山內部頗受爭議,但他數年來力排眾議,一直堅持自己的理念,只是向宗師和首座們給出過保證:絕不會死人,道根是罕見的,他會小心呵護,防止意外發生。

    他六年前成為都教,在養神峰上的確沒出現過意外,沒想到第一次下山提前在館舍裡訓練新弟子,他的保證就被打破了。

    孟元侯的監視不能說不嚴密,反應不能說不快速,他已經是餐霞境界的道士,一群道根初燃的孩子對他來說就跟剛出生的嬰兒一樣緩慢軟弱,只有申庚是個例外。

    申庚的棍棒剛一變色,孟元侯就已轉身出手,絕大多數觀眾甚至還沒注意到情況有變,他已經將申庚推得連退數步,可還是晚了。

    申庚的棍棒在沈休唯胸前輕輕一擊,就一下,如蜻蜓點水般的一下。

    沈休唯身子微微一震,雙手仍舉著棍棒,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撲通倒在地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比武又進行了一會眾人才反應過來,幾名女弟子失聲尖叫,更多的弟子則面露驚慌,對這樣的意外毫無準備。

    「張靈生,這裡交給你。」孟元侯抱起沈休唯,同時給出指示,然後望向申庚。

    申庚站在七八步之外,左手按在被推的地方,右手握著深黃色的棍棒,滿臉的不服氣與壓抑的憤怒,好像受到極大委屈與不公正對待的孩子,他的確是一個孩子,但卻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不是那種可以被都教隨便推開的孩子。

    「我弟弟怎麼了?」大良沈休明衝向場內,一個趔趄,差點撞在都教身上。

    「我送他上山。」孟元侯說話的時候,已經收回目光騰空而起,向東北方的老祖峰快速飛去。

    大良沈休明失魂落魄地向四周望了一遍,好像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忽然問:「館舍裡不是有療傷藥嗎?幹嘛要去山上?小秋哥,都教為什麼要帶走二良。」

    庭院裡一片寂靜。

    小秋專心比武,沒看見當時的情景,但他知道二良身上發生了嚴重的不幸,他無法回答大良的疑惑,提著棍子走向申庚,半路上被張靈生攔住。

    「會回房去。」張靈生威嚴地發出命令,可是沒有人動,所有孩子都留在原地,他們似乎也挨了一棍,呆呆地不知所措。

    「你對二良做了什麼?」小秋隔著張靈生向申庚發問,他很奇怪,自己的聲音為什麼還能如此鎮定。

    「我說了,回房去,都教自會妥善解決這件事情。」張靈生抬高聲音,一部分孩子終於聽話地轉身,可是申庚一開口,他們馬上又停住了腳步。

    申庚的聲音跟平時毫無兩樣,連語氣都沒有變化,「龐山道統不需要無用之人,更不需要身懷魔種的奸細,除掉一個就免去一個麻煩。」

    這是申庚第一次表明他對魔種的看法,大多數人的感受是意外與驚愕,他剛到館舍的時候還拉攏過三名野林鎮的孩子,那時可沒有露出過一點敵意。

    張靈生尤其意外,轉身看著申庚,驚訝得久久閉不上嘴,竟然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走過去。

    兩個人面對面,小秋平靜地問:「你殺死了二良?」

    申庚的回答同樣平靜,「他要是還能活下來,我會很意外。」

    附近突然響起哭聲,小青桃靠在芳芳的肩上哇哇大哭,平時在眾人面前說話總要壓低聲音的她,這時哭得無拘無束。

    大良沈休明眉頭皺得更緊,彷彿才回過神來,輕聲說:「殺死?殺死?這不可能!咱們誰也沒能力打死人!再說孟都教也不會讓二良死,還有宗師和首座們!」他猛地轉向張靈生,「是不是?」

    「當然,當然,館舍裡從來就沒死過人。你們兩個不許動手。」張靈生安慰道。

    在場的孩子緊張地在慕行秋和申庚之間掃視,沒幾個人認為張道士的警告會對場中的兩人起作用,芳芳抱著仍在哭泣的小青桃,緊咬嘴唇。

    申庚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慕行秋,洞開耳竅讓你覺得自己非常厲害吧?」

    小秋一愣,他洞開耳竅的事情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申庚怎麼會知道?

    「別瞎說。」張靈生惱怒地反駁,「他還沒開始修煉呢,怎麼可能開竅?」

    申庚的面孔明明與十來歲孩子無異,神情卻是大人般的冷漠無情,他不理睬張靈生,繼續對小秋說:「你竟然還偷聽我,難道沒人告訴你,絕不要對比你更強的人施用法術?」

    小秋開竅的第一個晚上孟元侯就警告過他,在龐山偷聽別人談話是會被發現的,超常的聽力也是法術的一種,對擁有者來說這種能力極為隱蔽,可是在更強的道士眼裡,一切低級法術皆有跡可尋。

    「你已經洞開七竅了?」小秋想起關於申庚的許多傳言,又看到張靈生望向申庚的忌憚眼神,他馬上意識到自己低估了申庚,「你已經豁通三田。」

    豁通三田是比洞開七竅更高一層的境界,圓滿之後就可以凝氣成丹,張靈生學道多年尚且沒有走到這一步,十來歲的申庚卻達到了。

    「當然。」申庚的目光轉到小秋的棍棒上,發現它也變成了深黃色,「難道你以為我會和你在同一個境界內?」

    申庚平靜的聲音裡多了一絲譏諷,在這個院子裡,他是獨一無二的強者,他肯站在這裡回答提問,已經是莫大的讓步,「我給過你一次機會,讓你當我的朋友,可惜你自甘墮落,寧願與非妖為伍,我想那是因為魔種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除,所以你害怕與真正的道士相處。我又給了你一次機會,讓你當我的對手,可你竟然讓你的跟班向我挑戰,用這方式羞辱我,或者,你害怕到不敢與我對陣嗎?」

    庭院裡一片安靜。

    小青桃止住哭泣,大良沈休明呆若木雞。張靈生焦急地望向東北方的老祖峰,宗師與首座們這時候應該派人過來才對。

    小秋從小就遇到過許多挑戰,未來還會有更多,但是只有這一次讓他終生銘記,他會記得對面這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男孩,用一種蔑視到骨子裡的腔調說話,好像站在華車之上的老爺;他會記得周圍悄然無聲,許許多多的孩子只是圍觀,與周圍死板的房屋融為一體;他會記得自己的心臟平穩有力,仇恨卻像酷夏的野火,橫掃成片的草木,所過之處全為焦黑。

    場中的氣氛開始變化,張靈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你們……」

    兩根深黃色的棍棒就在張靈生眼前相撞,發出的刺耳聲音幾乎衝破他的耳膜,然後幾十塊碎片飛來,他趕緊躲避。

    是小秋的棍棒爆裂了,手裡只剩下短短一截。

    申庚的棍子完好,但他並未滿意,也沒有急於進攻,單手將棍棒轉了一圈,然後慢慢邁出一步,棍棒的顏色卻降到了綠色,對小秋沒有必要使出太多力量。

    幾個野林鎮的孩子驚恐地讓小秋趕緊跑,張靈生氣急敗壞地大喊:「停下,不許動手!」

    這些聲音對申庚沒有影響,對小秋也沒有,他扔掉手中的棍棒,伸出右臂,手掌朝向申庚,冷靜地誦出五個字,「錯或落弱莫。」

    「錯或落弱莫。」另一個聲音與他同時念出了咒語——芳芳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姿勢與他一模一樣,聲音平淡。

    近一百四十名龐山道統新弟子,第一次聽到瘋子梅傳安留下的來的念心之咒,無不為之一震,有人臉色蒼白,有人摀住耳朵,個別人甚至緊張地四處張望,以為妖魔會隨著這一聲咒語憑空出現。

    申庚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微笑,他看到兩尺以外的一小塊空氣接連發生兩次顫動,作為豁通三田的人,他看得比一般人要清楚得多,「就這樣?」他說,舉起棍棒刺進那塊空氣,想要證實這道咒語的虛假與無力。

    嘭!

    棍棒的另一端好像被兩隻看不見的強壯巨手緊緊握住,以極快的速度扭轉,申庚初時還要硬抗,只堅持了一次呼吸的時間,整個人猛地被甩起,在空中轉了兩圈,重重地跌在地上,棍棒轉眼化為粉末。

    庭院再一次被寂靜佔據,以至於村外一名農夫的唱歌聲每個字都清晰得如在耳邊。

    小秋邁步走到申庚身邊,低頭看著那張精緻美麗的臉,即使遭受到意外的打擊,它也沒有露出驚慌之色。

    小秋向那雙眼睛的深處望去,希望從中找到理由,一切事情都應該有個理由,申庚所謂「來真的」竟然是心懷殺機,二良沈休唯羨慕甚至崇拜這個孩子,即使離開了那一桌,也從來沒有說過他一句不好聽的話,可申庚還是痛下殺手。

    這裡面一定得有個理由。

    可那雙眼睛裡充滿了難以穿透的雲霧,小秋找不到理由,找不到動機,一切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遊戲,孩子的遊戲。

    小秋明白了,這的確是一場遊戲,申庚也的確是一個孩子,他有著同齡孩子的幼稚,更有著同齡孩子的殘忍,唯一不同的是,他選擇人類當作遊戲的對象:他殺死二良,就像是玩興正濃的孩子殺死一隻偶然路過的甲蟲。

    小秋騎在申庚身上,掄起拳頭,對著那兩隻憂鬱而美麗的眼睛輪流打下去,他要粉碎那裡面的雲霧,他要看看,在雲霧的背後是否還存在著一絲憐憫與同情,他狠狠地打下去,將那兩隻眼睛當成他的玩具他的甲蟲。

    人群尖叫,小秋充耳不聞,洞開的耳竅此時毫無用處,無數雙手臂接二連三地過來拉扯,小秋的拳頭完全不受影響,他正以老祖峰上托舉巨石的力量擊打目標,就算是張靈生也拉不住。

    血花飛濺,雲霧散去,小秋看到那雙眼睛裡面什麼也沒有,一片空洞。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6 AM

第四十六章 處罰

    館舍的書房裡。

    自從芳芳很少教人讀書寫字之後,這裡變得雜亂無章,書籍隨處丟棄,一些被撕得殘破不堪,到處都有毛筆留下的字跡,有人大概很喜歡孟元侯的教導,所以在一面牆壁上寫滿了「逆天」兩個字,字體粗重,將其他人的「作品」都給遮蓋住了。

    小秋不記得館舍裡有誰天天談論逆天之術,所以他猜這一定是個內向的孩子,趁著無人之際,用滿牆的塗鴉宣洩心中的渴望。

    他突然感到百無聊賴,於是開始動手收拾書籍,雖然他知道龐山道士有本事在一瞬間將書房恢復原樣,還是想親歷親為,這總比孤單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要強。

    此前,館舍裡來過許多位高權重的人。

    下午發生的慘劇極大地震動了龐山道統,至少五名首座和二十多名道士同時趕到,將新弟子們帶往養神峰,只留下慕行秋一個人,他要在這裡等候處罰,甚至沒機會與同鎮少年告別。

    夜色初降,館舍裡空蕩蕩的,沒人看守,連張靈生都走了,也沒有村婦過來送飯,小秋耐心地收拾書籍,將封面輕輕撫平,一本本地摞起來。

    「這些書沒有多少價值。」門口有人說話。

    「我知道。」小秋繼續從地上揀拾書籍。

    辛幼陶撇下嘴,無問自答:「我的東西比較多,過來收拾一下,這就要回養神峰了,需要我幫你帶句話嗎?」

    小秋直起身想了一會,他有數不盡的話要對夥伴們說,大良沈休明、沈昊、芳芳等等,他對每一個野林鎮的少年都有話要說,卻不想借別人的口轉達,所以他搖搖頭,「用不著,謝謝。」

    辛幼陶又撇下嘴,扭身似乎要走,腳步卻沒有動,「這回你相信我的話了吧?」

    小秋將手中的兩本書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著門口的王子,辛幼陶被嚇住了,後退半步,「我不是來嘲笑你的,真的。我說過遊戲就是戰鬥,你當它是遊戲,你就還是小孩子,申庚當它是戰鬥,所以他不是小孩子,就這麼簡單。」

    「你被誰打敗了?」

    「當然是你,今天早晨,不記得了?哦,還有申氏兄弟,他們在飯廳裡讓我難堪,真遺憾我沒親眼看到你狠揍申庚。」

    辛幼陶一整天都躲在房間裡獨自品味羞愧,錯過了一場「好戲」。

    「不。」小秋搖搖頭,「我說的不是今天,是從前,你在王宮裡的時候,誰在遊戲中把你打敗了,讓你一直忘不了?」

    辛幼陶的臉騰地紅了,連稍加掩飾的時間都沒有,隨後臉上閃過一絲怒容,最終卻沒有發作,反而笑了兩聲,「打敗?我是王子,誰能……」

    他今天連遭打擊,心情極差,以至於說謊的本事差了得多,笑容不知不覺消失,冷冷地改口,「是我弟弟,準確地說是我的繼母,當今的西介國王后。」

    小秋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繼續收拾書籍。

    正是這種平靜和無所謂惹惱了辛幼陶,他像是受到極大的羞辱,比申家兄弟將他踢出圈子還要嚴重,「你根本不懂。」他扯著嗓子喊道:「你不過是小鎮上的野孩子,一身臭味,除了打架,什麼都不懂!」

    小秋直起身看著他。

    「你什麼都不懂!」辛幼陶衝進屋裡,越發地怒不可遏,兩眼冒火,好像對面站著的少年是他的生死仇人,「那就是一個遊戲,我們在花園裡玩耍,一會他當馬讓我騎,一會我當馬讓他騎,可是……可是我當馬的時候父王和王后恰好來了。王后說『瞧,西介國未來的國王多麼平易近人,臣民都會喜歡他的』。父王什麼也沒說,可是從此之後我就什麼都不是了,不是他的兒子,不是未來的國王,他把我送出都城,越遠越好,玄符軍不夠遠,就乾脆送到龐山!」

    小秋的確不太懂,王室的規則在他看來匪夷所思,但他明白這個故事中的含義:王后就是申庚,他們都用大人的殘酷原則解釋孩子的遊戲,因此輕而易舉地達成了目的。

    「你準備報仇嗎?」小秋問。

    辛幼陶一愣,緊接著他後悔講這個故事了,他本應該將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永遠不對任何人透露,可他竟然向一個野孩子,一個曾經欺負過他的敵人吐露心聲,這是多麼幼稚與軟弱的行為啊,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失去一切,結果又犯下同樣的錯誤。

    「你要是敢對別人說一句……」辛幼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威脅對方的手段,心中又惱又怒,轉身跑掉。

    小秋從辛幼陶的失態當中得到一些安慰,看到別人的悲慘,自己的好像會隨之減少一些似的。

    這是殘忍的方法,也是殘忍的遊戲,小秋心想,如果沒控制住情緒的是自己,心滿意足離開的就會是辛幼陶。

    夜色漸深,書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只有牆壁上的那些塗寫是小秋抹不掉的,他不想徹夜枯坐在椅子上,於是開始打拳,一遍之後又來一遍,他感到毛孔舒張,心神慢慢沉浸到鍛骨拳中,對於處罰的懸心漸漸遠去。

    向小秋宣佈處罰結果的人是孟元侯,他立於門口,正是辛幼陶曾經站過的地方,背後是半夜的黑色天幕,他看著滿牆的「逆天」字樣,猙獰的半邊臉孔微微抽動,「慕行秋。」

    小秋收勢轉身,面對都教。

    「你在館舍內擅自鬥毆傷人,老祖峰要對你進行處罰。」

    「申庚死了嗎?」小秋只關心這件事,當他被一名道士拉開的時候,申庚滿臉鮮血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孟元侯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才說:「你沒有這個本事。」

    「可是他能打死二良。」

    「申庚已經豁通三田,雖無內丹,卻有道門玄力,沈休唯的凡體承受不住這種力量。另一方面,申庚的形體已鍛造圓滿,你的力量再大也是凡人的力量,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被救活。」

    「你從來都不知道他已豁通三田?」

    這是一句質問,由一名弟子向都教提出來,有點以下犯下的意思,孟元侯再次沉默之後才開口,「不知道,除了他的父母大概沒人知道。當然,我可以直接檢查他的修為,但這是不禮貌的做法。」

    小秋也沉默了,憑藉不多的經驗,他能猜出「不禮貌」三個字蘊含著龐山弟子內部多少微妙的矛盾。

    「二良……死得痛苦嗎?」

    孟元侯微微垂頭,聲音也變得莊重起來,「他是上山之後死的,沒有痛苦,起碼沒有申庚挨打時的痛苦。」

    「我真希望能打死申庚。」小秋平靜地說,好像那只是一個很小的遺憾。

    「嗯,野心不小。」孟元侯終於找到與小秋說話的節奏,「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打倒申庚嗎?」

    「因為梅傳安的咒語。」

    「沒錯,那本是一道很普通很初級的念心咒語,能定住最普通的火球,可是你跟秦凌霜同時唸誦出來,咒語重疊之後發生了一點意想不到的變化——它將申庚的力量反彈回去。申庚等於是自己將自己摔倒,給了你打他的機會。」

    「可惜我沒能把握住機會。」

    「你該感到慶幸。」孟元侯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和,「你沒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必要。你有別人缺少的一股勁兒,在龐山道統修行你會前途無量,因為一點私人恩怨就被逐出山門,得不償失。」

    「我沒被驅逐?」小秋記得很清楚,孟元侯曾經警告過全體弟子,誰敢私下裡打架,立刻會被攆出鏡湖村。

    「宗師和首座們商議了很長時間,最後覺得你雖然犯下錯誤,但是情有可原,可以留在龐山,但是要在後山思過一個月?」

    「思過?」

    「就是一個人住在山洞裡,反思自己的過錯。」

    小秋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不會被攆出龐山,心中最大的一塊石頭落地,雖然這仍然不能減少悲痛與仇恨。

    「芳芳會有事嗎?」

    孟元侯搖搖頭,「首座們一致認為,她不過是念了一句咒語,湊巧和你的咒語重疊,不算太大的過錯,她還曾經試圖將你從申庚身邊拉開,所以她只是受到訓誡。」

    小秋只剩一樁心事了,他留在最後詢問,是怕太早聽到難以忍受的結果,「申庚的處罰呢?他打死了一名龐山弟子。」

    「他也要在後山思過,五年。」

    「就這樣?僅僅是思過?」小秋難忍悲憤。

    「對修道者來說,這是非常嚴厲的處罰。」

    「我沒看出來。」

    「修道之途充滿艱難險阻,單憑自己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有先行者加以指引,這就是養神峰都教們的職責。申庚思過五年,意味著他將大大推遲凝氣成丹的時間,除非有人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的父母肯定願意。」

    孟元侯冷笑一聲,「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修道也有競爭,走得越遠競爭越激烈,沒人願意犧牲自己的時間幫助他人,父子、母子也不行。所以九大道統才會設置都教這樣的職位,每一名達到餐霞境界的道士,必須擔任二十到五十年的都教,培養新入門的弟子。我們不是自願的。」

    小秋無話可說了,五年之後,他或許能夠遠遠超越申庚,這在申庚看來將是最大的報復,「我會錯過入門儀式。」

    「只是一個儀式而已。」

    「那……一個月以後再見吧。」

    孟元侯殘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一個月以後你會去養神峰,但我不會留在那裡了。在我的看護下損失了一名弟子,沒人比我的責任更大,所以我也要思過。」

    「多久?」小秋驚訝地問。

    「一百年。」孟元侯隨意地回道,「咱們正好順路,我帶你去後山。願意聽我一句話嗎?」

    小秋茫然地點點頭,他還在尋思一百年將是多麼漫長的一段歲月。

    「在養神峰上你還會遇到無數的挑戰,那裡有更多的道門子弟,他們更同情申庚而不是你。我希望你忍無可忍的時候能想起我今天的話——」

    孟元侯抬頭掃了一眼滿牆的「逆天」字眼,小秋以為都教又要說出類似少打架、專心修煉的勸導,結果他說出這樣一句:

    「一定要打得對手從今以後不能還手、不敢還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7 AM

第三卷 山上的修行

「它被攆出族群,孤獨地行走在荒野上,真是可憐。」「仔細看,它並不孤獨,它走在前輩的足跡之上,祖先的陰魂將引導它成為新的狼王。」

第四十七章 劫
       
    寬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餘尺,這不像洞穴,更像是崖壁因風化而形成的一個大坑,凸凹不平,有些地方甚至聳立著一尺高的石筍。

    孟元侯將小秋放下,打量了幾眼,「不錯,看來你是第一個住進來的人。」

    「你能來看我嗎?或者我去看你。」小秋對轉身要走的孟元侯說。

    「思過者可沒有隨便拜訪鄰居的權力,我離你倒是不遠,向上一千零七尺,相隔六十三座洞穴,就是我的新家。」孟元侯突然想起什麼,伸出右手按在一塊比較平整的洞壁上,略一用力,收回手掌,「思過也有一點好處,非常安靜,正適於度劫,我給你留下一段心法,或許有幫助,不過在這裡沒有都教看護,你只能依賴自己了。如果可能,還是儘量拖延度劫的時刻,在養神峰你會更安全。」

    「是。」小秋感到一陣難捨,他崇敬的人命運都不好,李越池為了防止魔種侵襲而自殺,孟元侯則要因為別人的罪行而思過百年,「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那就不要感謝我,記住我是傳授逆天之術的都教就行了。道火不熄,百年再見。」

    「道火不熄。」小秋說不出後四個字,一百年,難以想像的漫長啊。

    孟元侯騰空飛起,前往自己的思過洞穴。小秋站在洞口,探身向上望去,崖壁高不見頂,孟元侯已經消失在夜色中;向下俯視,深不見底;向遠處遙望,夜霧中連綿的群山像一條爬伏的巨蛇向極遠方延伸。

    小秋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這是一片光禿禿的崖壁,連棵雜草都沒有,上面佈滿大大小小的洞穴,被判思過五年的申庚應該也在某一處洞穴裡。

    他就站在洞口,直到天邊漸漸放出光明,雲霧散去,山巒漸漸清晰,其中一座筆直的山峰看上去有點像是老祖峰,至於養神峰,他從來沒去過,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他閉上雙眼,在腦海中想像出一個與老祖峰台院差不多的地方,然後喃喃自語:「起床,穿衣,洗臉,應該還會練拳,吃早飯,集合,排隊,拜祖師……」

    小秋只能想到這裡,對於入門儀式他瞭解得太少。

    然後他睜開雙眼,發現有一隻鳥迎面向自己飛來,越來越近,居然沒有躲避,眼看就要相撞才猛然止住,那竟然不是飛鳥,而是一盤米飯,沒有筷子也沒有配菜。

    小秋這才感覺到餓,從那場比武到現在已經過去近六七個時辰,他粒米沒進,拿住盤子呆了呆,乾脆用手抓起米飯往嘴裡塞去,最後還將盤子添得乾乾淨淨,黑色的漆盤似乎不喜歡這樣的舉動,迫不及待地從小秋的手裡掙脫,搖搖晃晃地飛走了。

    這點飯根本不夠吃,小秋只能期待午飯和晚飯會豐盛一些,當夜色再度降臨時他才明白,在這裡一天只有一頓飯。

    整個白天,小秋都在做一件事,將洞穴裡的石筍儘量去除,好給自己騰出一塊躺臥的地方,肚子越餓,他做得越起勁兒,全憑雙手將石塊擊碎,然後扔到洞外去,用這種方式他讓自己疲憊不堪,忘了飢餓,也忘了心事。

    地面還是很硌人,小秋和衣躺下,剛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接連三天,生活一成不變,在這個悄無聲息的枯寂洞穴裡,每天吃一頓飯,空閒的時間裡不是練拳就是平整地面,他看過孟元侯用手掌按過的地方,那裡留下一隻淡淡的手印,沒有文字,也沒有圖形,小秋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還沒到度劫的時候,心無疑惑,上面自然沒有答案。

    第四天傍晚,小秋正盤腿坐在洞口遙望群山的時候,來了一位訪客。

    訪客從下方緩緩升起,當他整個顯現的時候,小秋看到他腳下踩著一隻碧綠色的玉如意,長三尺,寬三寸,勉強能容下兩隻腳,訪客卻站得很穩。

    竟是申己。

    他穿著略顯寬大的藍色道袍,頭上梳起了高髻,插著一枚木簪,全然是一名標準小道士的打扮。

    兩人對視了一會,小秋說:「讓我猜猜,是你娘把你送上來的。」小秋對法器瞭解不多,可他覺得男道士大概不會用玉如意當法器。

    「我來看看你過得怎麼樣。」申己打量小秋身後的洞穴,對小秋的猜測未置一詞。

    「還好,我一個人住,比館舍裡擠四個人的房間還要寬敞些,就有一件事讓我吃不香睡不好——我真想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住在下面的某個洞穴裡。」

    「怎麼,你還想找他報仇?」申已的眉毛微微一揚,「在館舍裡你能打倒他全是意外,憑你自己,就算能爬過去也敵不過我哥哥的一根手指頭。」

    小秋搖搖頭,「我現在不想找申庚打架了,我就是想知道,每天我拉屎撒尿的時候,能不能順風飛到他的洞裡去?」

    申己的臉色變了,他是個俊秀文雅的道門子弟,從小生活在餐風飲露的道士中間,有些髒物即使用最隱諱的詞彙說出來也顯得粗俗,更何況如此直白?

    「母親告訴我,要永遠記得敵人的相貌,我來看一眼,這就夠了,以後咱們在養神峰上見。」

    「好啊,你知道嗎,你跟你哥哥長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嗯。」

    「等我以後揍你的時候,心裡會非常高興。」

    申己臉上浮現一絲鄙夷的微笑,「母親還告訴我,敵人是促進修行的最佳助力,希望這一個月你能刻苦練功,不要被落下太遠。」

    小秋盯著申己,輕輕搖頭,「你母親一定特別喜歡你哥哥,直到他被關起來,才將這些話告訴你。」

    申己沒能控制住心中的憤怒,哼了一聲,調頭向下面飛去,腳下的玉如意甩出一段綠光。

    小秋心情愉悅,拉開架勢準備再打一遍鍛骨拳,突然聽到申己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我會打敗你的,慕行秋,我會打得你沒有還手之力,我要讓母親驕傲,讓她知道我一點也不比哥哥差,甚至更強……」

    一直很嚴肅的申己居然也會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小秋感到好笑,轉身準備出言譏諷,發現洞外根本沒有人,他探身向下望去,只看到雲霧迷漫。

    小秋一怔,隨後更多陌生的聲音湧入耳中,隱約的人語、山風撞擊崖壁的轟響、某棵不知何處的老樹最後幾片枯葉的瑟縮、雲霧吸取水氣的滋滋響動,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龐雜。

    小秋退回洞內,知道雷劫就要到了,這種事情無法控制,說來就來,沒有都教的守護,他只能獨自應對。

    他湊近牆壁,借助最後一抹夕陽的殘光,在孟元侯留下的手印上細細尋找,果如所料,有字跡漸漸顯現:

    心為竅主,度劫唯有守心,來者自來,去者自去,不可示弱,不可強求。

    這就是一句模棱兩可的廢話嘛,要不是對孟元侯心存敬意,耳內轟鳴不止的小秋不會繼續呆看那個手印,很快,文字發生了變化,這一次的語句不再含糊,而是一小段具體的運氣方法。

    小秋立刻照做,先是盤腿坐下,閉上雙眼,然後右手捂在心口,左手按住左鼻孔,緩慢地用一個鼻孔呼吸,每次吐氣完成,上下牙齒都要輕輕叩擊一次,雙唇卻不可張開。

    七次呼吸之後,左手捂心,右手按右鼻,如是循環不已。

    這是守心之法,並不能阻止或是減弱外界傳來的聲音,小秋耳內的不適越來越強烈,真正的雷劫到了,就連枯葉被寒風吹落的聲音都如同耳邊炸雷,綿延不絕,還在不停地增強。

    應該能挺下來,小秋剛產生這樣的想法,傳入耳中的聲音有了一絲變化,有一個聲音脫離雜音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孩子的聲音,充滿仇恨地喃喃自語,嘴裡頻繁蹦出「慕行秋」三個字,「……我要證明你有魔種,你們那一夥人都有魔種……龐山欠我一次道歉……宗師,你為什麼如此袒護他們?難道你也入魔了嗎?睜開你的眼睛!啊,我的眼睛,慕行秋,我要挖出你的眼睛……」

    是同樣入洞思過的申庚,小秋怒火中燒,正要開口痛斥,另一個聲音插入:「仇敵之聲,擾人心神,你連如此簡單的伎倆也抵擋不住嗎?」

    孟元侯的棒喝讓小秋一震,馬上收起怒意,繼續運行守心訣。

    申庚的詛咒不甘心地重新與雜音混融一體,不知過了多久,另一種聲音清晰起來,那分明是龐山宗師與禁秘科首座在爭論,一個認為應該對野林鎮少年繼續觀察,另一個認為不可養虎為患,左流英的不能說話,由一名女子代言,語氣卻極為激烈。

    「虛幻之聲,動人心意。」孟元侯的提醒如同遊絲一般鑽進小秋的腦子裡,他再次醒悟,剛才申庚的聲音還有可能是真實的,宗師與左流英卻都是法力高強的道士,說話聲絕不可能傳到外人耳中。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秋聽到了更加不可能的聲音,那是二良沈休唯和禿子慕松玄,他們嘻嘻哈哈地聊天,互相嘲笑互相打鬧,好像他們還活在野林鎮。

    小秋明知這是假的,還是悲從中來,勢頭比申庚引發的怒意要強烈百倍。

    「亡者之聲,令人心悲。」在一片雷鳴當中,孟元侯的聲音輕如嘆息。

    小秋堅持過來了,當父親和弟弟以及野林鎮左鄰右舍的聲音同時湧來的時候,他只是轉了一個念頭,就將它們從耳中消除。

    他睜開雙眼,看到洞口邊緣擺著三隻飯糰,整整三天,他安然度過了雷劫。

    然後他看到了外面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

    龐山的雪花與眾不同,片片大如圓盤,小秋驚異地發現它們的形態竟然比鮮花還要美麗,這是他從未注意到的,不僅如此,小秋還嗅到了雪花的味道,跟久旱之後的小雨有點類似,緊接著,小秋喉間湧動,不是想吃飯,而是有聲音不由自主想要發出來。

    他扭頭看向孟元侯留下的手印,那上面正閃爍著幾行小字,在小秋看來,個個有如斗大。

    目光如炬,遍照細微,是為火劫。

    鼻似通衢,不阻不留,是為風劫。

    口若洪鐘,伏震千里,是為山劫。

    小秋剛剛度過雷劫,就要同時迎來其它五竅的三劫,他清楚記得,這是極罕見的事情,也是極危險的事情。

    三天前申己離開時腳下玉如意甩出的那道綠光,彷彿又在小秋眼前晃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9 AM

第四十八章 養神峰

    一個月終於要過去了。

    大良沈休明睜開雙眼,深吸一口溫潤的空氣,完成了每天清晨的第一段存想功課,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山峰上完全不同的嚴冬景象,再一次感嘆法術的神奇。為了照顧新弟子,養神峰常年四季如春。

    寬七八尺,高五六尺,深十餘尺,不算太大的房間,門窗都開在一面牆上,窗下襬放著桌椅,桌上整齊地排列著筆墨紙硯和一隻小小的香爐,木製地板已有破損,但是一塵不染,連塊碎屑都沒有,一座簡易的木架靠牆豎立,存放水盆和面巾,盡裡頭是一張低矮的小床,床下塞著一隻藤箱。

    這是新弟子的標準住所。除了沈昊,其他野林鎮的孩子都十分滿意,大良一直沒能從悲傷中走出,換作之前,住上這樣的房子他會是最高興的一個。

    「修道之人也有喜怒哀樂,但道士之心如同平靜的湖面。」因為二良之死,大良沈休明受到都教們的特別關照,林都教曾經私下裡勸慰,「湖面能夠原封不動地映照出天上流云和岸邊草木,卻不為所動。你無需刻意遺忘什麼,但也不要被它所控制。」

    「悲而不傷」,大良沈休唯目前還做不到,他拿起身邊的兩枚銅錢,因為存想而獲得的內心平和瞬間攪成悲痛與憤怒。

    「大良。」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他猛地抬起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不敢置信地揉了揉地眼睛,「小秋哥!我還以為你明天才能……」

    小秋咧嘴笑了,抬手摸摸頭頂的高髻和長簪,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藍色道袍,「他們把我進洞的那一天也算進去了,一位都教把我接回來,給了我這身衣服,還梳了頭髮,真不習慣。」

    「可不,頭兩天我總覺得頭上彆扭,現在才好點,要是二良……。」

    小秋收了笑容,大良手裡的銅錢是五行法師李越池留下來的,一共十枚,野林鎮的少年每人都分得一枚。

    大良從床下拖出木箱,從裡面拿出幾件東西放在桌子上,「他們把二良的東西送過來了,可惜我沒能見他最後一面。」

    裝有百潤丹的小盒,一枚金魄,十枚銀魄,還有一隻小小的皮囊和半隻銅環,後兩件也是李越池的遺物,少年們曾想還給龐山宗師,寧七衛允許他們留下。

    「他們告訴我二良的遺言。」大良聲音哽嚥了,雙手握拳緊緊抵在桌面上,好一會才緩過來,「二良把金魄銀魄留給我,把百潤丹和銅環留給你,把皮囊和銅錢留給……小青桃。」

    小秋看著桌上的物品,什麼也沒說,眸子裡印著那些物件,看起來極度平靜。

    大良感到驚詫,這可不是他印象中如火一般熱情的小秋哥,難道思過一個月的效果如此明顯?他把金魄銀魄推向小秋——

    「我想把這些東西……都送給你,因為……因為……」

    「因為我會替他報仇。」小秋的目光轉向大良,「咱們一塊替二良報仇,申庚思過五年,咱們就等他五年。」

    「嗯。」大良重重應道,發現這還是從前的好朋友,「可主要還是得靠你,你起碼耳竅洞開,我連一竅都沒開吶。」

    小秋笑了笑,沒有提起自己在思過崖的經歷,只拿起百潤丹和那不明用途的銅環,「二良怎麼說就怎麼來,這是他最後的願望,咱們都不應該違背。」

    大良猶豫片刻,點點頭,把金魄銀魄收起來,最後把皮囊和銅錢推給小秋,「你把它們給小青桃吧。」

    「怎麼了?」

    「我恨裴家的人。」

    當初正是因為裴子函害怕申己,想要與小秋對陣,才會導致二良站到了申庚對面,在小秋看來,裴家姐弟對此的責任不比他和芳芳更多,可非妖總是更容易招惹仇恨,小秋沒有勸說大良,將皮囊和銅錢拿到手中。

    「申己怎麼樣?」

    大良臉色微變,「他進步快得驚人,才一個月時間,據說已經七竅皆開。你回來得正好,今天是月末思祖日,都教要檢查弟子們的修行成果,大家都說申己將會第一個獲得全道果簪。」

    道果是修行境界的另一種叫法,洞開七竅是最低等級,只要開一竅就能獲得一枚特殊的簪子,七竅洞開屬於全道果,相應的簪子叫全道果簪,小秋記得這些,芳芳曾經詳細介紹過。

    「那就好。」小秋還是那麼平靜。

    養神峰藏身於群山之中,遠遠望去是一個巨大的圓錐形,沒有老祖峰高聳,佔地面積卻大得多,四周密林環繞,新弟子的房舍依山而建,房前屋後儘是高高矮矮的樹木,三五十間連成一片,每片房舍之間並無牆壁阻隔,只有林間甬路相通。

    小秋的房間就在大良隔壁,兩人一走出來就受到極大的關注,不少人向小秋點頭,也有人在後面指著他切切私語。

    「為什麼會有陌生人?」這片房舍總共住著三十幾名弟子,至少有十四五個是小秋在鏡湖村館舍裡沒見過的。

    「這都是前些年留下來的弟子。」大良低聲解釋,「他們一直沒能開竅,只好留在這裡跟咱們一塊修煉。聽說表現更差的弟子會被送到致用所,在那裡只能學些世俗的技能,基本就失去修道的機會了,我真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被送到那裡去。」

    「不會,別想太多,你很快就會有突破,咱們野林鎮的人都不會去什麼致用所。」小秋肯定地說。

    兩片房舍共用一間飯廳,裡面擺著三張長桌,在那裡小秋見到了更多野林鎮的夥伴,他們驚喜萬分,一看見他就驚喜地跑過來,唯獨不見芳芳,事實上,整間飯廳裡沒有一名女弟子。

    「女弟子住在另一邊。」沈昊坐到小秋對面,對龐山這樣的安排不以為然,「現在想見芳芳一面可難嘍。」

    「集中修行的時候每天都能見到她,有什麼難的?」愣子慕飛黃反駁。

    「那不一樣,修行的時候要心無旁鶩,連話都不能說,咱們上一次跟芳芳交談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大良昨天還和芳芳說話了呢。」愣子又轉向小秋:「你知道嗎,沈昊已經洞開耳竅和鼻竅,還安然度過了雷劫,在所有新弟子當中數一數二。」

    沈昊推開慕飛黃,臉上卻浮現一絲得意,「別吹捧我了,申己才是數一數二,比我快的人肯定還有很多,今天檢測之後就知道了。」

    「恭喜,看來我得加倍努力了。」小秋嚥了嚥口水,四處張望尋找食物,一個月,天天只能吃一頓,他可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

    「小秋哥其實才是最早開竅的弟子,比申己還早,只不過耽誤了一個月,很快就能攆上來。」大良的話得到野林鎮少年的一致贊同,「可芳芳挺讓我意外的,她說她一竅未開,不應該啊。」

    飯來了,大家都正襟危坐,六七十人的飯廳裡寂然無聲,然後一碗碗的早飯自動下降,準確地落在每個人面前。

    普通的瓷碗,盛著多半碗米飯,上面橫著幾根蔬菜,比鏡湖村館舍的還要清淡,跟申庚申己當時的食物倒是一樣。

    所有人幾乎同時捧起碗,默默地細嚼慢嚥,就連對飲食最挑剔的沈昊也沒有露出不滿的神情。小秋知道過去的一個月自己錯過了學習新規矩,所以也不多嘴,大口大口專心吃飯,飯畢他問:「這裡有午飯和晚飯吧?」

    「當然。」沈昊一笑,隨後嘆了口氣,這裡的飯菜實在令他難以下嚥,「小秋哥,過去的一個月你受了不少苦吧?」

    「我——」小秋皺起眉頭,「記不得了。」

    他說的是實話,洞穴裡的生活好像一場漫長的夢,當時清晰無比,醒來之後卻都煙消云散,只剩下幾個不連貫的片斷。

    沈昊同情地拍了拍小秋的肩膀,沒有再問下去。

    弟子們走出飯廳,順著甬路前往思祖廳,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他們將要接受每月一次的修行成果檢查,過後還要祭拜歷代祖師,新入門的弟子已經得到過提醒,這是一項極為重要的程序,務必認真對待。

    思祖廳是一座巨大的山洞,有兩處門戶,男女弟子分開行走,廳裡的地上有排好的蒲團,按片就坐,小秋沒看到芳芳,看到了辛幼陶,王子面無表情,既使身邊的人都在指指點點,仍假裝沒看到小秋。

    裴家兄弟在十幾步之外的地方向小秋點頭致意,沒敢再走近,他們現在和野林鎮少年儘量保持距離。

    小秋還禮,目光還在人群中搜索。

    「芳芳她們在另一邊,在這裡是看不到的。」沈昊笑了。

    小秋也笑了,他尋找的不是芳芳,而是另一個人——一個能讓他想起在過去的一個月他都經歷過哪些事情的人。

    申己來了。

    幾乎所有的目光都盯著他,而他只盯著一個人。「慕行秋道友,歡迎你。」他走過來,神情像極了他哥哥,面無表情的臉上帶有一絲憂鬱。

    「我想起來了!」小秋指著申己,腦中的迷霧漸漸散開,「你去過我的洞穴,向我挑戰來著。」

    「此話從何說起?」申己微露驚訝,「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這是龐山道統自古以來的規矩,我怎麼可能去見你。」

    沈昊等人全都輕輕點頭,表示申己的話沒錯。

    小秋死死盯住申己,當時兩人見面的場景歷歷在目,說過的話他幾乎能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尤其是那柄翠綠的玉如意仍然深印腦海,怎麼可能從未發生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49 AM

第四十九章 不說話的流光寶鑑

    都教林颯穿著龐山最大號的道袍,轟隆隆地踏進思祖廳,已經坐好的弟子們紛紛起身,那壯碩無比的身軀和鼓起的大肚皮,讓大家下意識挪出更寬的通道。

    「不用坐下,站著就好。」林颯邊走邊說,伸展雙臂,像是只保護幼雛的巨大母雞,「都往前面走,今天不用排隊形,大家可以隨意一點,就當是休息日。」

    新弟子加上往年滯留的弟子共有三四百人,擠在一起之後,大廳立時顯得空曠許多。

    小秋在人群中看到了芳芳,芳芳沖小秋抿嘴微笑,她身邊的小青桃則興奮地揮手,引來幾個女弟子的目光,小秋還以微笑,忙轉頭想要和大良沈休明說話,大良卻噓了一聲。

    思祖廳是一座長方形的山洞,高達十幾丈,地面、牆壁全是整塊的巨石,平滑如鏡,沒有雕刻任何圖形,更沒有丁點裝飾,古樸莊重,好像就是為了讓進來的人感到渺小而設計的。

    林都教站在最前方的石台上,面朝眾弟子,在他左手數十步的地方,聳立著一尊高達五丈的四足巨鼎,它的年代一定非常久遠了,比人還高的四足仍是澄亮的紅黃色,鼎身卻已變為青綠,上面的獸頭圖案因此越發顯得青面獠牙。

    在林颯右手數十步,架著一隻同樣巨大的黃銅鐘,鐘身上雕滿了細密的花紋,像是一團團向上升騰的雲霧,又像是某種古怪的文字,小秋猜想它們大概是符籙。

    站在兩件巨物中間,林颯立刻成了小胖子,本該很威嚴的紅臉,這時卻洋溢著歡快的笑容,「今天有不少新弟子,對接下來的程序可能不太熟,我來簡單介紹一下,待會你們要照一下流光寶鑑,它會鑑定大家這一個月來的進展,照過的人就可以進入祖師塔了,在那裡存想祖師,可以鞏固你們的修行,確定你們的傳承。」

    林颯稍稍收起笑容,連聲音也變得凝重起來,「雖然是老生常談,我還是得多說幾句,祖師塔是我龐山道統的鎮山之寶,你們能每月進去一次,乃是莫大的榮耀與幸運,其他道統的弟子一輩子才有一次機會,想想吧,他們該有多忌妒你們?」

    有幾名老弟子發出笑聲,新弟子們則認真地聽著,林颯轉身走到牆邊,右手在石壁上按了一會,毫無縫隙的石壁居然出現一道門,寬四尺高六尺,正好容一人進去,像林颯這樣的體格就顯得有點勉強了。

    「進去吧,女弟子先來。」林颯站在黑黢黢的洞口招手。

    女弟子們魚貫而入,小秋看了一會,輕聲問身邊的大良,「大家是怎麼排序的?」

    小秋已經注意到,雖然林都教從未說過要遵守秩序一類的話,但是所有人的站位,包括女弟子們走向洞口的先後順序,全都有條不紊。

    大良用更低的聲音回道:「按住處,這裡一共八片房舍,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命名,坤震坎艮住女弟子,乾巽離兌住男弟子,咱倆是兌三十六和兌三十七,正好排在最後。」

    小秋有點驚訝,一方面是養神峰排序嚴格,而且大良竟然能熟練地說出八卦名稱,「原來養神峰管得這麼嚴。」

    「管?」大良神情迷惑,突然醒悟過來,「我忘了你今天才到,這裡沒人管,大家都是自願的,你也知道,萬物皆有秩序,順天而為嘛。」

    小秋更加驚訝,可這時有許多不滿的目光掃來,大良立刻老實站好,再也不肯說話,並用眼神示意小秋最好站到他後面去。

    小秋照做了,看著一大群無比順從的弟子,恍惚間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真正的他沒準仍在洞裡受苦呢,他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真疼,他強行忍住沒叫出聲。為了驗證大良的話,他故意在隊伍後面來回行走。

    的確沒人出面約束,林颯不管,大廳兩個入口處站著五六名藍衣道士,明明看見他在亂走,也不出聲制止,反倒是幾名弟子發現異常之後,向小秋投去疑惑和質問的目光。

    一個月之前大家還在鏡湖村館舍裡接受孟元侯的「逆天之術」,個個爭強好勝,怎麼到了這裡全都變得比綿羊還要溫順?孟元侯所謂的「競爭激烈」,一點影子也沒有。

    大良不停地使眼色,小秋走回原來的位置,老老實實地等候,心想自己肯定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修行內容。

    廳裡的弟子一點點減少,從洞口進去的人再沒有出來,顯然是直接前往祖師塔。

    小秋是最後一個,他走到洞口,林颯伸手攔住,笑眯眯地說:「你今天剛到吧?」

    小秋點點頭,這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幾個月前,就是這位紅臉都教帶隊在館舍裡對野林鎮少年進行過一次檢查,結果沒能認出梅傳安五字咒語的特異之處。

    「你和秦凌霜可把我害苦了,我竟然錯過了一道念心之咒,真是白在禁秘科學道十載。」

    「我們不是故意的。」小秋馬上解釋道,而且非常意外,林都教一點也不像禁秘科的道士,他跟左流英、梅傳安完全是兩類人。

    「呵呵,是我學道不精,跟你們兩個沒關係。這句話我對秦凌霜說過,對你也要說一次:梅傳安是我師兄,你們兩個曾經給予他極大的安慰,這份情義今後由我來還。」

    「都教言重了,那也不算……」

    林颯將小秋推進洞口,「聽說你已經洞開耳竅,非常好,今後你會大有作為的。」

    小秋走進黑黢黢的門洞,心中對林都教的好感又增加幾分。

    門洞很短,小秋走進一間極小的石屋,屋子中間豎立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上面擺放著一隻碩大的黃銅淺盆,整間屋子裡沒有燈燭等物,唯一的光源就來自盆內。

    小秋走過去,發現盆內盛著清水,就在他一眼望去的同時,水面蕩起一圈波紋,小秋看了一會才明白這盆水的異常在哪裡:它清澈透明,卻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原來這就是流光寶鑑,小秋盯著它,不知道該做什麼,心想大良他們也是第一次來,全都順利通過了,做法肯定不難,於是他又盯了一會,伸出手向水面摸去。

    盆內的水突然旋轉起來,沒等小秋明白過來,他就被拉進漩渦,頭朝下跌進去。

    好像過去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小秋站在了堅實的地上。

    這好像是一座洞穴,高不見頂,四周沒有任何門窗,來源不明的光線很是暗淡,小秋適應一會才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他正站在洞穴中間,面前都是野林鎮的少年,連芳芳和小青桃也在。

    「是不是挺有意思?」沈昊興奮地說,「雖然聽他們說過好幾次,可是流光寶鑑把我吸進來的時候,我差點叫出聲。」

    「我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呢,你們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小秋笑著說,四處張望,鬧不清這是在哪裡。

    「一高興就給忘了嘛。」大良突然改用神秘兮兮的語氣,「小秋哥,我開了眼竅,之前竟然不知道。」

    小秋納悶地說:「開竅會有種種超常反應,你怎麼會不知道?」

    「哦,忘了,這也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在養神峰普通弟子是沒辦法施法的,不管你有多大的能力都體現不出來。」

    小秋明白了,他曾經試過使用耳力,結果一無所得,還以為是自己太虛弱了,原來是受到了限制。

    「可沈昊知道自己開了耳竅和鼻竅。」小秋發現自己不懂的事情越來越多。

    「那是因為他要度雷劫,都教要守護他,過後對他一直加以關注。」大良羨慕地說,「真的,度雷劫是什麼感覺?」

    沈昊隨意地笑了兩聲,「沒什麼特別的,聲音特別大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反正有都教守護,肯定沒事。」

    「還會聽到仇敵之聲、虛幻之聲和亡者之聲。」小秋順口插了一句。

    夥伴們的目光立時發生了變化,驚訝、疑惑、畏懼,各種各樣。

    「小秋哥,你度雷劫啦?」沈昊不敢相信地問,「你不是一直在思過嗎?沒有都教守護,你怎麼可能……」

    「我也不知道……」小秋腦子裡朦朧一片,他記得自己好像不只度過雷劫,還有更多的竅劫,可自從申己否認曾經去過洞穴,小秋對那些記憶就越發拿不準了,它們就像是一場充滿痛苦的夢境,只是細節無比真實,「孟都教告訴我的。」

    大家的神情恢復正常,大良摸著心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呵呵,想想也不可能,小秋哥明明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真要是有入魔跡象,都教們也會及時糾正。」

    「入魔?」小秋全然不懂大良在說什麼。

    沈昊搖搖頭,好像要甩掉什麼東西,「我沒聽見仇敵之聲,可我當時聽見了爹娘的聲音,還有鎮子裡其他熟人的聲音,他們求我幫助……」

    少年們低下頭,知道沈昊度劫肯定不容易。

    過了一會,大良問:「小秋哥,你還是耳竅洞開吧?」

    「應該是,我剛想問,你們怎麼知道修行成果的?」

    「穿越流光寶鑑時,它就會告訴你啊,聲音就在耳邊。」大良說。

    「就算毫無進展它也會告訴你。」愣子慕飛黃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白白浪費了一個月。

    「可我一個字也沒聽到。」小秋愣住,目光掃過,知道只有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0 AM

第五十章 中斷的傳承

    林都教仰望那高得離譜的塔頂,滿臉的崇敬與自豪,「這就是祖師塔,你們正身處塔內。三十七代祖師,十三萬六千七百多年的時間,九大道統所有注神道果以上的道士,姓名都記錄在這裡。」

    那些留習弟子已經對祖師塔非常瞭解,分散到各處存想祖師,今年的新弟子們則聚精會神地圍在都教身邊,聽他介紹龐山道統鎮山之寶。

    「祖師塔是九大道統唯一能確定傳承的法寶,所有人在正式學習道法之前,不管天南地北,都會來這裡參拜祖師、確定傳承。」

    「所有人?」沈昊在人群中問道。

    「所有人,從下個月開始,你們將有機會見到其他道統的弟子,。」

    「整座養神峰就是祖師塔吧?」愣子慕飛黃跟著問。

    「沒錯,養神峰是中空的,裡面容納祖師塔。」

    「可我聽說老祖峰的台院才是立塔之處。」辛幼陶插口。

    「是祖師塔的本體存放在台院裡,由宗師和首座們親自守護,而且它很小,高不過九寸,這裡是祖師塔的唯一分身,除了龐大千萬倍之外,沒有任何差別。」

    新弟子們再次驚呼,難以相信一座九寸的小塔竟然能化出如此之大的分身。

    「待會清空你們的思想,就跟平時練習存想一樣,不要控制自己的雙腳,它會帶著你們尋找自己的傳承。」

    新弟子們立刻分散開,按照房號分片坐好、凝息運功,只有小秋一個人留在原地——他還沒有學過「存想」的法門。

    林都教走到近前,「跟我來。」

    剛走出幾步,小秋看見申己從地上站起來,像夢遊似地朝著一個方向移動,快碰到塔壁才停住,然後抬頭向上前方凝望。

    小秋順著申已的目光看過去,那塊塔壁上什麼也沒有。

    「祖師塔和你想像得不太一樣吧。」林都教走到一處止步。

    「嗯,很大,而且很平整,沒有循環上升的台階,看不出有多少層。」野林鎮有一座廢棄多年的舊塔,小秋經常去玩,知道塔的內部是什麼樣子。

    「祖師塔有兩層,這是內層,樓梯什麼的都在外層。」林都教抬起頭,微眯雙眼看向塔壁,——同樣地,小秋什麼也沒看到。

    「這片區域就是禁秘科的祖師傳承,我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師,再往上就不行了,師父說我再過五十年或許會有進展。」

    「師父?你是說左流英?」

    林都教呵呵笑了兩聲,對弟子直呼師父姓名的行為沒有給予斥責,「你有想過以後要進哪一科嗎?」

    「五行科,我要學習斬妖除魔!」小秋馬上回道。

    「那咱們應該往這邊走。」

    兩人說話的工夫,新弟子們已經紛紛前往自己的傳承區,五行科的比較多,或坐或站,都在痴迷地抬頭仰望。

    「看到什麼了?」林颯問。

    小秋靜下心來,凝神觀看,牆壁上還是一無所有,沒有文字,沒有圖案,他甚至分不清牆壁的材質是金是石,「我……看不到。」

    「呵呵,可能是因為五行科並不適合你,也可能是因為你還沒有學會正確的存想法門。」

    「我剛才穿越流寶鑑的時候,它沒有對我做出鑑定,也是因為我沒有學習存想法門嗎?」這個問題在小秋心裡已經縈繞好一會,終於提了出來。

    「嗯,應該是這樣,你思過一個月,剛一來養神峰就趕上思祖日,這種事情我從來沒碰上過。」林都教隨口答道,好像覺得這並非重大問題,「來,咱們接著往前走,雖然存想是溝通祖師的最重要方法,不過也有例外,你到各處都靜下心來試一試。」

    林都教帶著小秋在塔內繞行,每到一處區域都簡單地介紹一兩句,「戒律科,最興盛的一科,你能看到守在這裡的弟子最多——小心,別碰到人;丹藥科,如果能跟這些未來的煉丹師交上朋友,對你今後的修行助莫大焉;洪爐科,製作法器的材料一多半出自這一科弟子之手;明鏡科,誰都想有一面鑑照四方的神鏡,可惜願意進這一科的弟子卻很少……」

    林都教介紹了一圈,最後回到了禁秘科的區域,這裡多了三名弟子,兩人坐著,一人站立,痴痴地望著牆壁上方,而小秋迄今為止還沒有看到任何文圖。

    「芳芳?」小秋驚訝地小聲呼喚。

    芳芳正站在那裡努力仰頭,根本沒聽到有人叫她。

    「嗯,她找到了自己的傳承,正在存想祖師,聽不到你說話。唉,禁秘科已經好幾年沒收新人了。」

    「我不希望她去禁秘科。」小秋脫口而出,再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為什麼?」林都教笑著問。

    小秋不知該如何回答,林都教替他說道:「因為禁秘科的人容易入魔,一多半弟子最終都會變瘋。」

    「我是這麼聽人說的。」小秋低聲道,這還是剛進館舍時張靈生告訴他們的。

    林都教拍拍小秋的肩頭,「你應該這麼想,不是還有一半人沒瘋嗎?」他笑了幾聲,繼續道:「傳承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必須的,如果你不願意,完全可以不理睬祖師塔的提醒,選擇自己喜歡的那一科就好。」

    小秋點點頭,決定找機會跟芳芳好好談一談,以後會不會變瘋還在其次,她也是野林鎮的人,進入左流英當首座的禁秘科,無異於自投羅網。

    「有一片區域你好像沒有介紹過。」小秋指著剛才經過一片地方,緊挨著禁秘科,再往前是燈燭科。

    林都教沉默了一會,好像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最後還是開口,臉上沒有笑容,「那是無名之科,已經中斷多年,當今之世已經找不到這一科的弟子。」

    林都教臉上恢復笑意,「自己轉轉吧,別想太多,就算找不到傳承也沒關係,這種事情時有發生。」

    都教抬起頭,沉浸在禁秘科的傳承之中。

    小秋繞過壯碩的身軀,走到芳芳身邊,她的神情既有平時看書時的認真,又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醉,彷彿看到深奧而又優美的文字,捨不得挪開目光,哪怕是一剎那。

    小秋沒有打擾她,獨自在圓形的塔內轉來轉去,戒律科果然最興盛,大良沈休明等好幾名野林鎮少年坐在地上仰望,五行科這一區的人也不少,沈昊就站在這裡,臉上的認真執著是他在秦先生的學堂裡從來沒有過的。

    小秋多留了一會,他想成為五行法師,可五行科沒有看上他,各代祖師都不肯向他顯現。

    他只好繼續前行,在每一區域都停留一會,之前全在聽都教的介紹,重走一遍他可以摒除思慮,嘗試「存想」了。

    每多走一個區域,小秋的失望情緒就增加一份,他在最不感興趣的誦經科都待了一會,結果還是看不到任何特異的景象。

    林都教說找不到傳承的情況時有發生,可是塔內數百人,只有小秋一個人還在逛來逛去,其他人都停在某一科的區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牆壁。

    小秋繞行第二圈又回禁秘科的區域,芳芳等三名弟子還在仰望,林都教卻不見了。

    小秋極為沮喪,乾脆走到無名之科的區域,喃喃自語:「不管這一科具體是修煉什麼的,中斷這麼多年也該收個弟子了。祖師,我叫慕行秋,最想去的是五行科,可那邊的祖師好像不太喜歡我……」

    他閉上眼睛,冥想片刻,睜眼望去——牆壁還是一無所有,雖然猜到結果十有八九會是這樣,小秋仍然長嘆一聲。

    「怎麼了?」芳芳在他身邊問,她剛剛結束存想,看到小秋站在附近,於是走過來。

    「我什麼也看不到。」

    「別急,那可能是因為你還沒有學存想之法。」

    「林都教也是這麼說的,存想很難嗎?」

    「一點也不難,你先將思慮清空,然後專想某一事。」

    「想什麼呢?」

    「什麼都可以,這只是一種借助手段,等你能將思想集中之後,再轉而存想祖師。」

    「禁秘科的祖師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都有,男女老少,有他們的圖形和姓名,還有一些小字,大概是記錄事蹟的,我現在還看不清。我還看到左流英了。」

    「他?」

    「嗯,牆壁上的,他不是祖師,而是因為道法深厚,所以能在第三十七代祖師之下留名,他看上去可真年輕。」

    「其實他好幾百歲啦,而且十分陰險。」

    芳芳抿嘴笑了一聲,「你應該練習存想了,有些人馬上就能學會。」

    小秋閉上眼睛,將思慮清空他能輕易做到,接著集中於某一事則有點難度,有許多事情值得一想,專門去想卻沒有必要。

    「不要刻意,想你第一個想到的事物。」芳芳的聲音傳來,小秋的腦子裡立刻出現芳芳掩嘴微笑的樣子。

    祖師遲遲未到,芳芳的模樣越來越失真,小秋再也無法集中思緒,猛地睜開雙眼,「還真有點……」

    他驚訝地張大嘴巴,將「難」字嚥了回去,眼前的牆壁上出現了閃閃發光的圖文,何止於此,整個一圈塔壁都出現了數不盡的人物形象和大大小小的文字。

    小秋原地轉了一圈,慢慢抬頭,不管牆壁有多高,只要目光望去,那一塊的圖文就變得極為清晰,如在眼前。

    小秋越望越高,甚至看見第三代十二位祖師,再往上他的目光就達不到了。

    小秋剛準備向芳芳述說自己看到的奇異景象,佈滿牆壁的光芒漸漸散去,只留下一條線,一條孤單的、斷斷續續的線,從頭到尾,總共不過二十九人。

    最讓小秋感到驚訝的是,從第三代的某一位祖師開始,這二十九人全是女子,看容貌都很年輕,但個個面帶慼容,好像生前極不開心,死後仍然鬱鬱不樂,圖形附近文字模糊不清。

    「肯定弄錯了,芳芳,這應該是你的傳承才對。」小秋後退一步,撞在一隻彈性十足的大肚皮上。

    林都教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正低頭看著小秋,神情前所未有地嚴肅,「祖師塔不會弄錯,但你絕不可以選這一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2 AM

第五十一章 復仇計劃

    與眾不同通常會帶來驕傲,可是在每件事情上都與眾不同,就不免有些古怪,甚至會有遭到摒棄的感覺。

    小秋來養神峰的第一天過得不太順利,流光寶鑑拒絕鑑定他的修為,祖師塔更是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先是顯示所有傳承,最後卻給他指明一條中斷多年、只有女弟子的無名傳承。

    林颯的嚴肅神情仍在小秋腦子裡閃爍,都教可沒將祖師塔的異常看作玩笑,他禁止弟子選擇無名之科,語氣中不只有提醒還有一絲厭惡,這股厭惡或許與小秋無關,只是認為那條傳承就應該永遠中斷。

    「我真應該晚一天來養神峰,先修行一個月再去祖師塔。」午飯結束,這一天剩餘的時間可以自由活動,小秋沒心情閒逛,又來到大良沈休明的房間。

    「沒關係,反正你很快就能攆上來,到時候申己就不會那麼得意了。唉,他真的七竅洞開,而且順利度過風雷山火四劫。小秋哥,你一定要超過他啊。」

    小秋笑了笑,隱約記得自己好像早已度劫成功,可那又像是一場不真實的美夢,他走到床邊坐了上去,「咱們說說報仇的事吧,申己現在——你這是什麼表情?」

    大良張著嘴巴,欲語還休,好像小秋做了一件過分而他又不好提醒的事,「呃……嗯……是這樣,都教們第一天就說了,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所以……所以每個人都要單獨住一間房。」

    小秋起身,看了一眼那張低矮堅硬的木板床,「對不起,我得慢慢學習養神峰的規矩。」

    大良的臉騰地紅了,「小秋哥,你坐吧,沒關係,我這點修行……影響不到。」

    小秋笑了笑,「我還是去睡一覺吧,過去的一個月我好像就沒真正睡著過,再待一會沒準會倒在你面前。」

    大良雖然力挽,小秋還是回到兌三十七房,就在隔壁,一排房舍的最後一間,格局毫無二致,小秋拽出床下的藤箱,裡面是幾件換洗衣裳和不多的私人物品,他將百潤丹和銅環放進去,坐在床上發會呆,和衣倒頭便睡,他的確困了,不能思索,也不想思索。

    一覺醒來,或許所有事情就會變得正常。

    無夢無擾,直到睜開雙眼,小秋才明白這是多麼香甜的一覺。

    「我們打擾到你了?」

    「沒有。」

    小秋翻身坐起來,盯著芳芳和小青桃,直到她們有些不自在,甚至有點慌張的時候,才確定這肯定不是做夢。

    「你還沒醒嗎?」芳芳問。

    「不是說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嗎?你們……」

    芳芳和小青桃坐在床邊,來了似乎已經有一會,「你要是在意,我倆就離開。」

    「不不,我不在意,可是……這會影響你們的修行吧。」

    「沒那麼大影響,再說我現在『一竅不通』,有什麼可擔心的。」芳芳的確不在意,就連修道毫無進展這件事似乎也沒有影響到她的情緒。

    她很高興。

    小青桃更高興,圓圓的眼睛彎成了兩輪新月,終於忍不住開口,「小秋哥,大家都很想你,芳芳尤其想你,你明明沒做錯事,讓你思過一個月,真不公平。」

    小秋撓撓後腦勺,他還是不習慣那聲軟糯的「小秋哥」,在懷裡摸了幾下,取出小皮囊和一枚銅錢,「這是二良留給你的。」

    小青桃一下子呆住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隨後凝固成驚駭與惶惑,好像聽到了晴天霹靂般的噩耗。

    小秋後悔了,向芳芳投去求助的目光。

    芳芳摟住小青桃的肩膀,輕聲說:「想哭就哭吧,你已經忍了這麼久。」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最終卻沒有流出來,小青桃抬手擦去,將皮囊和銅錢拿到手中,「就算是以後龐山道統逐我出山門,芙蓉山不讓我回家——」小青桃臉紅了,她從來沒有發過如此堅定的誓言,居然有點不好意思,「五年之後我也要給沈休唯報仇。」

    時近黃昏,小小的屋子裡光線暗淡,小秋騰地在床上站起來,這一天他已經見過許許多多讓他迷惑的事情,一直恍如夢中,這時終於聽到一句他以為自己早就會聽到的話,「一定要報仇!」

    芳芳和小青桃抬頭望著他。

    小秋重新坐下,低聲說:「五年,聽上去是一段挺長的時間,對修道者來說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咱們不能只是空想,得制定一個計劃。」

    「把沈休明叫來,他肯定更想替弟弟報仇。」小青桃提出建議。

    小秋點點頭,「我去叫大良,再去問問別人的想法。哪裡說話比較方便?這裡不夠大也不夠隱蔽。」

    「去東邊的半月林,那裡最僻靜。」小青桃馬上想到一個地點。

    大良二話沒說,跟著小秋出門,兩人去另一片房舍找人。

    沈昊推門一看見兩人就點頭說:「你一直在睡覺,我早想去找你了,來吧,咱們商量一下二良的事。」

    小秋覺得這幾個人差不多了,沈昊決定將野林鎮的夥伴都叫來,「大家對二良的事都很在意,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半月林位於養神峰邊緣,樹種與其它地方不同,全是瘦長的白樺,分佈稀疏,據說很適合觀賞新月,小秋倒沒覺出來,他站在一塊突起的巨石上面,四處張望,發現這裡的確適合密談,如有外人靠近,一眼就能望到。

    再往東邊一點就不是養神峰的範圍了,一線之隔,這邊還是綠意盎然,另一邊卻是白雪皚皚,具有強烈反差的景緻看起來頗有些驚心動魄的意思。

    這次商議不太成功,一共九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大部分時間都在懷念二良,表達對申庚的憤恨,對如何報仇卻沒有詳細的想法。

    「大良,你來說說吧。」小秋眼看天色已暗,打斷眾人的七嘴八舌,決定一個一個說話。

    「我說……咱們好好修煉,開竅是第一步,然後是通關,再後是凝丹,五年之後一定要讓申庚知道,咱們一點也不比他弱。」

    「接下來呢?」沈昊問。

    「接下來……到時候先看看申庚態度,他要是死不認錯,我……我跟他拚命。」

    「那要是認錯呢?」

    大良被問得無言以對,「那、那就在修行上一直壓住他,他耽擱了五年,肯定比不上咱們。」

    「他不會認錯的。」小秋說,腦子裡突然迴響起許多聲音,都是充滿怨恨的詛咒與不服氣的吶喊,「我在思過崖的時候聽到他自言自語了,他出來之後還會殺人,或者用他的話來說是『除魔』,目標就是咱們這些人。」

    眾人都呆住了,好一會大良才猶猶豫地說:「小秋哥,你聽見申庚的聲音了?你們……在一塊思過嗎?」

    「當然不是,思過是每人一處洞穴,可他離我不會太遠,我能清楚聽到他的聲音。」

    「是總能聽見,還是偶爾聽見?」

    小秋有些惱火,「這不重要,關鍵是申庚恨我,恨你們所有人,他以為宗師包庇咱們,五年之後出來還要殺人。」

    人群又沉默了一會,愣子慕飛黃開口道:「申庚這是要入魔吧?真要是這樣,問題可就簡單了,五年之後他會被剷除道根,變成廢人一個,跟……那個梅瘋子差不多。」

    這樣的猜想激起了大家的興趣,大良最盼望這樣的結果,「宗師和首座會替二良報仇,這比殺死申庚還要好。」

    小秋不知道該怎樣向夥伴們表達事態的急迫,過去的一個月裡他多次聽到申庚的聲音,那絕不是一個快要入魔的人,恰恰相反,申庚的聲音越來越鎮定,最後已經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只是平淡至極地說出心中的願望。

    「拔魔!」這是申庚頻繁念叨的兩個字,在小秋聽來,申庚不僅不會入魔,修行很可能還會更進一步,甚至依靠自己的努力而凝氣成丹。

    沈昊開口了,「停停,難道咱們就等著申庚道歉或者入魔嗎?要是真有這樣的好事,咱們還聚在這裡商量什麼?要我說,咱們得堂堂正正地替二良報仇,龐山每名凝氣成丹的弟子不是都得參加一個什麼比武嗎?」

    「還得自己鍛造一件法器。」慕飛黃補充道,「比武的正式名稱就叫『合器論道』,據說只有在這次比武中,道士打死人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我是聽一位師兄說的,他什麼都懂。反正咱們就是努力修煉,然後在合器論道的時候替二良報仇。」

    總算有計劃的影子了,小秋說:「大家再去打聽一下合器論道的詳情,如果真有這回事的話,五年之後就是咱們報仇的時候。」

    「申庚現在是通關道果,五年之後他連內丹都沒有,哪有資格參加合器論道?」大良想起一個問題。

    通關是豁通三田的另一種叫法,跨越這一境界就能凝氣成丹,也被認為是九級道果當中最難以突破的關卡,一多半道士只能望關興嘆。

    「別小瞧申庚,他雖然獨自思過,可修行不會落下,五年之內很可能凝氣成丹。」

    「那咱們呢?」慕飛黃目光掃過所有人,「沈昊進展最快,現在也才洞開耳鼻四竅、度過一劫,都教說過,越往後越難,絕大多數人要花費十年時間才能煉成內丹,五年之後,有誰能通關就已經很不起啦,畢竟咱們不是申庚那樣的道門子弟。」

    「沒錯,我今天在戒律科的傳承中看到許多姓申的道士。」

    「五行科也有不少。」沈昊說,雖然姓申未必就是一家,但申庚才十來歲就已豁通三田,的確會令人想起他的家族底蘊。

    「我已經豁通三田了。」小秋說,話一出口他又有點含糊,「我記得是這樣,但我得走出養神峰驗證一下。」

    養神峰限制施法,小秋必須離開此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裡,才能知曉過去一個月的經歷是不是全在做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4 AM

第五十二章 一步

    小秋聲稱自己已經豁通三田,讓大家不知所措,當他補充說明這可能只是他在思過時做的一場夢,夥伴們立刻深表理解與同情,誰也不得去養神峰外驗證實力一事,覺得那對小秋會是不好的刺激。

    「有一位都教說過思過很艱難,常常會生出各種幻覺。」大良沈休明安慰小秋,眼神裡透著擔心。

    「沒錯,所以小秋哥才會遇到這麼多怪事。」沈昊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今天先商量到這兒吧,天也晚了,讓小秋哥早些休息。」

    少年們覺得大事已了,紛紛離開半月林,剩下的事情只是按部就班地等待,看誰能在五年之後有資格參加合器論道,與或許會很強的申庚進行一場復仇之戰。

    回房舍的路上,他們不自覺地又按照房號排成一列,小秋走在最後,芳芳和小青桃兩人原本與男弟子們並排行走,過了一會,逐漸放慢速度,與小秋走在一起。

    「小秋哥,我相信你。」小青桃低聲說。

    「相信什麼?」小秋放慢腳步,離前面的大良更遠了。

    「相信你通關了啊!」

    「可我越想越覺得那真是一場夢。」小秋的自信沒剩下多少,他對思過期間的記憶與平時正好相反,越往後印象越模糊,申己來訪、度過雷劫這些最初幾天的事情,他能清晰地描述出來,再往後二十多天的經歷,尤其是最後幾天的場景,他只能想起零碎不堪的片斷。

    「那也應該到外面去檢驗一下。」芳芳乾脆停下來,看著小秋。

    這時三人離前面的夥伴已經有點遠了,在夜色中只能隱約看到大良的背影。小青桃也停下來,看著小秋。

    「現在就出去?」小秋看懂了兩人的意思,「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我今天才到,萬一連累你們……」

    「今天、明天,有什麼區別?早知道早踏實,再說這裡沒人管,大家做事都是自覺。」小青桃鼓勵道,在她那雙圓圓的眼睛裡,小秋恍然看到了二良沈休唯的影子,如果二良還在,肯定會說出類似的話。

    「好。」小秋立刻做出決定,沒叫前面的夥伴,轉身與芳芳、小青桃又走回半月林。

    「山谷周圍可能有法術禁制。」芳芳提醒道。

    「我只要能走出去一步就行,先試試看。」小秋大步爬上一道斜坡,站在綠地與積雪的分界線前面,眼看著月光照在近在咫尺的雪地上,身上卻感受不到一絲涼意,小秋心裡生出一股詭異的感覺,一時不敢觸碰。

    「咱們一塊邁出去。」小青桃站到小秋左邊。

    「等等。」芳芳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慢慢往空氣中點過去。

    「我來。」小秋拿過樹枝。

    正要觸碰到那層看不見的屏障,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等等我。」

    沈昊大步跑來,「別落下我,我還想試試耳鼻洞開之後到底有什麼效果呢。」

    樹枝小心翼翼地穿過去,沒有引起任何異常的反應!四個人同時深吸一口氣,邁步踏過那條清晰的界線,踩向外面的積雪。

    眼前的景象迅速發生變化,雪地倏然消失,小秋心中一喜,以為他們已經走出山谷,很快就明白過來自己錯了,只是一步而已,不應該改變這般大。

    他們的雙腳還是踩在綠地上,但前面已經不是雪地,也不是半月林,而是一片半枯的楓林,藉著月光能看到滿地紅黃相間的樹葉。

    「這是哪?」沈昊疑惑地問,轉過身嚇了一跳,「咦,雪地怎麼在後面了?」

    「這裡是養神峰西邊的楓林。」芳芳想起來了,「瞧,前面不遠就是養神峰。」

    「原來咱們沒出去,只是從東邁到西。」小青桃既疑惑又興奮,要再試一次,看看能不能回去到東邊。

    「之前沒人嘗試過嗎?」小秋問,養神峰沒有任何屏障,要是他在這裡居住一個月,早就開始四處探險了。

    「是沒人想過。」沈昊有點羞愧,從前他可是野林鎮最淘氣、最能惹是生非的孩子,如今竟然老實到連自己都意外的程度,然後他想起了原因,「全是為了修行,都教們每天都在講授順天之法,我現在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走錯,要不是今天你回來,我這時候應該在做晚功呢。」

    小青桃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從早到晚,一睜開眼睛就有事做,存想啊、呼吸吐納啊、吃飯嚼幾次啊、一步邁多大啊,連上茅廁也……呃……」

    沈昊替她說下去,「連上茅廁也有要求,要想著如何用力、如何呼吸。」他靠近小秋壓低聲音,「最後還要達到一個標準,排便必須得練到乾乾淨淨不能用紙的程度才行。」

    小秋忍不住笑了,他想起自己在思過崖洞穴裡的生活,也是沒有紙張,他只能衝著深淵排泄,要被迫做到「乾乾淨淨」,這種事說起來好像很難,修行者做起來還是比較容易,在食物清淡到沒有葷腥的時候,控制好那幾塊肌肉就行了。

    「再試一次。」小秋後退幾步,打算直接衝出去,其他三人跟著照做,其時內心裡已經不抱多大希望。

    這一次,他們沒回到東邊的半月林,而是站在一條土路的邊上。

    「這是西南邊的出入口。」小秋認出來了,他今天凌晨就是從這裡進入養神峰的。

    「好玩兒。」小青桃嚷嚷著再衝一次。

    「停下!」

    小秋突然張開雙臂,阻止躍躍欲試的其他三人,警惕的目光盯著地面——四個人,地上卻有五個影子,之前明明沒有任何外人,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多了一個影子。

    「你們這種方法,永遠也出不去。」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四人身後響起,跟天上的彎月一樣清冷而純粹。

    四人慢慢轉過身,就在他們面前,站著一名女道士。

    道士的裝扮全是高髻長簪、對襟藍袍,女式道袍的領襟是紫色的,算是唯一的男女區別。

    小秋快速向三名同伴掃了一眼,從神情看出他們也不認識這位女道士。

    「你是都教嗎?」小秋問。

    「嗯,我叫楊寶貞,新來的五行科都教。」

    龐山道統共分十科,每科都要向養神峰派駐至少一名都教,五行科都教原是孟元侯,他要思過一百年,自然要換新人,只是她也跟小秋一樣,晚了一個月才到。

    四人立刻行禮,先後報出姓名,除了小秋,其他人的姿勢非常一致:男弟子抬右手,女弟抬左手,拇指與無名指相抵,其它三指豎直,橫放在胸前,另一隻手負在身後,微微躬身即可。

    小秋模仿沈昊的姿勢,動作慢了一會。

    都教楊寶貞還以同樣的禮節,她看上去二十六七歲,容貌極為美麗,只是神情過於嚴肅冷漠,令人難生親近之感。

    四名弟子都知道,道士的真實年紀與相貌無關,楊寶貞很可能已經上百歲了。

    「你們是新入門的弟子,還不能出去吧?」楊寶貞的語氣大概天生冷淡,說的話其實並不嚴厲,反而有些客氣。

    「我們……就是閒著沒事瞎玩兒。」小秋搶著說。

    「戌時陽潛陰升,正是鞏固白天修行的最佳時刻,我建議你們回去做晚功,靠瞎玩兒是無法在修行的路上前進的。」

    楊寶貞雖然沒有疾言厲色,用的也是「建議」這個詞,聲音裡卻有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包括小秋在內,四名弟子的臉全都紅了,再次行禮,自覺排隊向房舍走去。

    十幾步之後,走在最後面的小秋回過頭,發現楊寶貞已經消失。

    「原來都教們可以在養神峰施法。」他說。

    走在前面的沈昊無精打采地嗯了一聲,他已經心生悔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做晚功了,芳芳留在小秋身邊,小聲說:「這位楊都教看著有點面熟。」

    「是嗎?」小秋皺起眉頭,他沒有特別注意這位都教的相貌,「這是我見到的第一位女都教。」

    小青桃也湊過來,「還有三名女都教,可是相貌差別挺大的啊。」

    楊寶貞看起來像誰,芳芳沒有多做解釋,並肩走了一會,她說:「明天再試一次。」

    「我自己來試。」

    「咱們兩個一塊來,效果或許會更好。」

    兩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非得再用一次梅傳安的咒語,才能知道養神峰是否真的無法突破。

    小秋只對一點感到奇怪,新弟子們進入養神峰之後越來越溫順,芳芳表面上與其他弟子並無兩樣,私下裡的膽子還好像比從前還大了一點,難道……她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開竅嗎?

    小秋回到自己的房間,他還不知道如何做晚功,所以在黑暗中練了一遍鍛骨拳,然後洗臉洗腳,上床睡覺。

    都教楊寶貞的形象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腦海中,還有她的聲音,平淡卻不容置疑,芳芳說這位都教看上去眼熟……小秋猛地坐起來。

    他想起來了,納悶自己怎麼一開始怎麼會沒認出來,母子三人多相像啊。

    楊寶貞是申庚、申己的母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4 AM

第五十三章 申己的道歉

    小秋無需求證楊寶貞的身份,次日吃早飯的時候,申己母親來養神峰當都教的消息已經在弟子們中間傳遍,長桌兩邊儘是伸長的脖子、豎起的耳朵和快速翕動的嘴唇。

    就連那些已經在養神峰待過至少一年的留養弟子,也同樣表露出濃烈的好奇心,這頓早飯,大多數人都沒有按規矩咀嚼食物,小秋特意觀察,果然無人出面干涉。

    他跟野林鎮的少年們也在小聲討論,聽說昨晚楊寶貞勸返四人的經歷,大家都覺得這未必是壞事,沈昊尤其秉持這種看法:「我瞧楊都教挺和藹的,跟申家哥倆不太一樣,申庚……肯定隨他父親,是不是,小秋哥?」

    小秋含糊地應了一聲,楊寶貞的確沒有蠻橫之氣,可申庚、申己也沒有,若是從未發生過比武殺人的悲劇,誰也想不到申庚會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就連都教孟元侯也想不到。

    很巧,今天帶領弟子們修行的都教正是楊寶貞,這也是小秋在養神峰的第一課。

    前往授課地點思祖廳的時候,發生一件小小的怪事,一名十五六歲的陌生弟子特意從前面跑過來,盯著小秋看了一會,突兀地問:「你就是慕行秋?」

    「是。」

    「哦。」來者沒再多說一個字,跑回去。

    「這是什麼意思?」小秋莫名其妙,大良沈休明同樣不解,「我從來沒見過留養弟子這麼不講禮貌,還不守規矩。」

    在思祖廳裡,小秋知道了原因,這時他已經按照房號坐在最後面的一隻蒲團上,正模仿其他弟子努力調整坐姿,從大廳另一邊走來一名女弟子。

    這也是一名留養弟子,她從隊伍後面直奔小秋,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她站在他面前五步的地方,不太客氣地上下打量,俯視的目光裡充滿不加掩飾的好奇與探究。

    「我認識你嗎?」小秋沒好氣地問,從飯廳到思祖廳,已經有好幾次這樣的目光。

    「你叫慕行秋。」女弟子說。

    「謝謝你提醒我叫什麼,我差點就把它忘了。」小秋忍不住語帶譏諷。

    「仇恨會讓你步入歧途,輕則影響修行進展,重則會令你入魔。」女弟子沒有生氣,反而走近,居高臨下地諄諄教導起來,「而且你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與其幻想自己無所不能,何不收心養性、順天而為?」

    這些話……

    小秋馬上意識到,昨晚半月林的聚會內容洩漏了!而且漏得還很徹底,五年復仇計劃他們知道,小秋聲稱自己豁通三田的事他們也知道。

    小秋按下心頭的震驚,仰頭反問:「你在養神峰待幾年了?」

    女弟子臉色稍變,轉身走了,在養神峰待得越久,意味著資質越一般,這是許多留養弟子的心頭痛處。

    「大良,多管閒事也是這裡的規矩嗎?她是怎麼知道咱們……」小秋微皺眉頭,大良嗯嗯兩聲算是回答,他已經端正坐姿,準備進入存想狀態了。

    小秋沒再打擾大良,四處張望,芳芳離得太遠,野林鎮弟子當中只有沈昊有反應,他回頭與小秋對視片刻,目光中表達出同樣的疑惑:聚會內容是怎麼傳揚出去的?

    最先受懷疑的當然是野林鎮的小夥伴們,想到這一點的可能性,小秋深感惱火,雖然沒人說過必須保密,但這是不言自明的,否則的話幹嘛要去偏僻的半月林商議?

    思祖廳裡最後一點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音也消失了,小秋扭頭看去,都教楊寶貞就站在他身邊不遠的過道上。

    「存想是修道的不二法門,你們會與它相伴一生。」楊寶貞沒有走到前面,就站在那裡開始了教學,弟子們聞聲紛紛往後看,卻被阻止,「我是你們的五行科都教楊寶貞,請不要分心回頭,好奇不過是路邊的花草,看得太多會放慢你們的腳步。好,現在開始存想。」

    思祖廳的寂靜無聲,小秋也試著摒棄思慮,昨天芳芳教過他簡單的方法,沒一會他睜開眼睛,發現楊寶貞正盯著自己。

    「你昨天剛到,還沒有學會存想法門。」

    「是的,都教。」

    「清空思想是第一步,道火純粹,靈氣澄靜,心內若有雜質,便容不得靈氣,燃不旺道火。」

    「連仇恨也要清除嗎?」既然復仇計劃不再是秘密,小秋乾脆捅破窗戶紙。

    「隨你的本性。」楊寶貞的語氣毫無變化,好像只是一名最普通不過的弟子提出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問題,「喜怒哀樂皆是本性,從來沒有清除這種說法。你若追尋大道,自然無暇左顧右盼,你若留戀不捨,自然步履遲緩。所以,一切都要隨你的本性,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將決定你最終得到什麼。」

    小秋沒再吱聲,他知道再問下去,只會得到更多模糊不清的玄奧回答。

    楊寶貞也換了話題,用緩淡的語氣詳細講解存想之法,如何心存一念、如何呼吸吐納、如何克服身體上的癢麻痠痛……

    小秋依言進入了存想狀態,這是第一次,他沒能堅持太久,睜眼看到其他弟子仍在練功,而楊寶貞在過道上來回緩慢行走,正在以一種奇怪的節奏吟誦著什麼。

    小秋一個字也聽不清,但是卻覺得她的聲音沁人心脾,他一下子想起了野林鎮的春天,柔風中夾雜著南方的暖意和積雪融化的清涼,他趕著馬群去放牧,一路上採摘剛剛露芽的野菜……

    他閉眼再次進入存想狀態,這回的感受更清晰些,過了不知多久,一股看不見摸不著的氣息從全身毛孔滲入體內,在血脈中汩汩流動,拂過五臟六腑,然後離他而去,什麼也沒留下,什麼也沒帶走。

    小秋突然產生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他想留住那股氣息,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天地靈氣,每位修道者都在千方百計將它留在體內,以凝聚內丹。

    這時,楊寶貞的誦經聲在耳邊清晰起來,像是鼓勵,又像是催促,小秋第三次進入存想狀態。

    誦經是道門重要法術,對修行頗有助益,甚至能夠單成一科,其他科的道士多少都要加以研習,楊寶貞是五行科都教,誦經的功夫卻非比尋常,兩個時辰之後,弟子們陸續睜開雙眼,無不面露欣喜,對這位新來的女都教敬佩有加。

    小秋的存想還不熟練,中斷了七次,但也覺得這一上午沒有白白浪費,對自己、對未來他有了全新的目標:抓緊一切時間存想修煉,爭取早日凝氣成丹。

    弟子們站起身,齊刷刷地向都教行以道統之禮,楊寶貞還禮,上午的功課就算結束了。

    眾人正要按序離開思祖廳,申己卻做出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脫離隊伍,走到大良沈休明面前,行禮。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看著,野林鎮的少年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大良更是呆楞當地。

    申己禮畢,誠懇地說:「沈休明道友,我來求得你的諒解。我哥哥做了一件非常錯誤的事情,也受到了應有的處罰。我想說的是:修行路艱,專心尚且難行,何況分心旁鶩?既入龐山,便是兄弟姐妹,你能諒解我在鏡湖村的愚蠢行為嗎?」

    大良吃驚不已,呆了一會才還禮,「當然……那是你哥哥的事情,你又沒做過什麼,無需我的諒解,我願意與道友並肩修行。」

    「謝謝。」申己再次行禮,然後走到小秋面前,同樣行禮,「在鏡湖村咱們發生過一些誤會,慕行秋道友願意讓它們煙消云散嗎?」

    小秋心裡感到矛盾,他很難相信申己的誠意,但是他們兩人在鏡湖村並無太大過節,思過崖的拜訪不知是實是虛……眾目睽睽之下不接受道歉,倒顯得他小氣,於是道:「好啊,只是誤會而已。」

    申己又一次行禮,回到隊伍中,這時楊都教已經離開了,弟子們魚貫而出,波瀾不驚,並沒有人議論,除了最初的意外,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那幾個關注小秋的留養弟子,似乎再無好奇之心,不看小秋一眼。

    大良已經恢復正常,在原地等候加入出廳的隊列,看樣子心無雜念。小秋卻總覺得有事情不對,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芳芳的目光。

    芳芳已經加入前行的女弟子隊列,與小秋相隔數十步,目光只是一瞥,並無特殊神情,只是顯出一絲疑惑。小秋猛然警醒。

    飯廳裡,數十名弟子安靜地吃飯,連咀嚼的動作都那麼地整齊劃一,一口飯三十六下,不多不少,七口之後抿一口水,不早不晚,除了小秋,誰也沒注意到這樣做有何古怪。

    昨天是思祖日,大家還表現出一點自主性,經過今天上午的存想,就連沈昊也變得順從無比,甚至沒有坐在小秋對面,而是按房號坐在另一張長桌邊上。

    小秋捧著碗,一口飯也吃不下去,這就是養神峰的順天之法嗎?他突然明白孟元侯為何要對他說那樣一句話——「記住我是傳授逆天之術的都教。」

    難道……孟元侯是唯一傳授逆天之術的都教?

    小秋放下飯碗,在幾名弟子的迷惑目光中走出飯廳,他要再試一次,他要走出養神峰,這才是他真正的目標,不只為檢驗自己的修行成果,也不為向誰顯示自己的獨立特行,他只是想證明自己沒有忘記孟都教。

    走出沒多遠,小秋收住腳步,他承諾過跟芳芳一塊嘗試,所以不急於一時,在這之前,他應該先弄清一件事:楊寶貞和申己這對母子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申庚的詛咒仍在耳邊迴蕩,小秋絕不相信仇恨真會無端自滅,申己昨天還沒有這樣謙遜,母親一到,立刻誠懇道歉,這其中必有原因。

    這種事,都教們是不可能幫忙的,整個養神峰大概只有一名弟子能將它解釋清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6 AM

第五十四章 向王子討教

    小秋在房舍附近的林地裡轉了一圈,來到另一處飯廳時正好趕上午飯結束,男弟子們排隊返回自己的房間,他們要休息一會,準備下午的修行。

    等甬路上再無人影,小秋快步走到一間房舍前,舉手猶豫片刻,輕輕敲門。

    「誰?」屋子裡的聲音顯出幾分警惕,不太像一名專心修行的龐山弟子。

    小秋再次敲門。

    「進來吧。」裡面的人勉強應道,好像非常不高興有人拜訪。

    辛幼陶坐在床上,滿臉驚訝地看著推門而入的小秋,「是你?你來幹嘛?」

    他的房間跟別人的一樣狹小,只是堆滿了箱包,有一些似乎從來沒打開過,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聊聊。」小秋坐在門口的椅子上,與辛幼陶面對面。

    辛幼陶越發警惕,「這裡不是鏡湖村館舍,當心,別給你自己惹麻煩。」

    小秋笑了,「看來你沒什麼變化,養神峰對你影響不大,咱們就聊聊這件事吧。」

    「我不想聊。」辛幼陶十分惱火,以為對方在譏諷自己的修行停滯不前,他仍然一竅未通。

    「好吧,我來是要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向我請教?」辛幼陶又呆住了,下地穿上鞋子,對小秋左看右瞧,「告訴你,你別跟我耍花招,我可不是好騙的人……你要向我請教什麼?」他還是沒能忍住好奇。

    「是這樣,一個人明明厭惡你、憎恨你,卻不表現出來,反而突然向你道歉求和,這是為什麼?」

    辛幼陶恍然大悟,「哦,你是說申己道友。」他頓了頓,瞧了瞧小秋,「得道之人無慾無爭嘛,人家七竅洞開,心性自然也有變化,你應該相信他的誠意。」

    小秋聽出他在譏諷,「你不是希望看到兩派交鋒嗎?你不是想讓我甩開胳膊爭奪地盤嗎?那就幫我這個小忙。」

    辛幼陶曾經給申庚當過說客,當時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真實目的是坐山觀虎鬥,小秋舊事重提,令他有點猶豫,「原來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記得,而且記得很多。」

    「你……」辛幼陶的臉刷一下子紅了,他早料到對方遲早會發出這一擊,可到來的時候還是無法掩飾怒意,他後悔一個月前的疏忽大意,居然向這個野孩子透露自己在王宮中鬥爭失敗的往事。

    「你說過遊戲就是戰鬥,你不想參加這一場遊戲嗎?」小秋補充道。

    辛幼陶發現自己誤會了,慕行秋並沒有拿那件事要挾他的意思,於是乾咳兩聲,「你真是在向我討教?」

    「嗯,我覺得在咱們這群弟子當中,只有你能看透這場遊戲的真相。」

    被自己所忌憚之人吹捧,即使只是模棱兩可的一句,也足以令人心花怒放,辛幼陶不想表現得太高興,可臉上還是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又連咳幾聲,換上一本正經的神秘表情,「這不叫真相,這叫規則。」

    「哦?」

    「說實話,我不瞭解龐山道統的規則,但我想許多道理是共通的,西介國王室那一套,放在這裡也照樣合適。你想知道申己為什麼道歉,首先得確定你們雙方各自的位置。」

    「我們都是龐山弟子,只不過他出身於道門家族,我來自野林鎮。」

    「呵呵,你還是那麼驕傲,說到底是你見過的世面太少。」辛幼陶走到小秋面前,踢開一隻無用的包裹,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野林鎮怎麼能和道門家族相提並論?我問你,你們野林鎮誰家地位最高。」

    「沈昊家,他爹是鎮守,也是鎮裡最有錢的老爺,房屋……」

    「夠了夠了,我再問你,在野林鎮,尤其是當著沈昊的父親面,你會說『我們慕家和沈家』這樣的話嗎?」

    小秋想了一會,他從前可沒注意過這種小事,搖搖頭,「不會,前街的劉二有一回說他跟沈老爺是親戚,結果被人臭罵了一頓。」

    「瞧,就是這個道理,在龐山道統,申家就是『老爺』,而你還是小秋,地位跟那個劉二差不多。」

    「可沈老爺不會向鎮裡的任何人道歉。」

    「那是因為他的地位不夠高。」辛幼陶的興致上來了,向外人炫耀自己所掌握的為人處事之道,這可比存想修行一類的事情有意思多了。

    「什麼是真正的蔑視?不是對你吆三喝四,更不是將你踩在腳下,是根本當你不存在。在西介城,我穿最華麗的衣裳、吃最精美的食物,可我需要結識裁縫和廚師嗎?不需要;成群的僕人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替我做各種事情,可我一個名字也不記得——這才叫蔑視!想當我的敵人,首先得跟我地位差不多。在鏡湖村,大家的地位全亂了,可那是暫時的,在養神峰,地位又要恢復它原本的重要性。」

    「申己因為蔑視我們而道歉?」小秋糊塗了,王室規則聽上去就像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混蛋。

    「就是這樣。」辛幼陶聳聳肩,丟失好一陣的優越感又回來幾分,「他向你道歉,你們接受道歉,事情到此結束,人們今後再也不會說『慕行秋要向申家尋仇』、『慕行秋要向楊都教挑釁』一類的話。對你來說,這樣的傳言是榮耀,對申家卻是恥辱。就好像在西介城,我的名字要是天天被人和一個廚子相提並論,不管說的是好事還是壞事,我都會羞愧死的。」

    小秋有點明白了,「這麼說申己真的是想跟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哈哈。」辛幼陶大笑,一個勁兒地搖頭,「你呀,總是擺脫不掉野林鎮小孩子的想法。我聽說你們昨晚商定的復仇計劃了,你還聲稱自己豁通三田,難道你們就沒想過申家也有復仇計劃?」

    「我知道申庚五年之後還要殺人。」

    「這不就清清楚楚了?你,還有你那些同鄉,都屬於申庚,而且只屬於申庚。申己替哥哥出頭,會是申庚的恥辱;楊都教替兒子出頭,會是她的恥辱,她是什麼人?星落境界的迴風師,對你表露出一絲恨意都會成為她一輩子的污點。」

    「謝謝。」小秋起身,覺得差不多了,辛幼陶的話不能多聽,更不能全信,小秋得保證自己不被王子拉下水。

    辛幼陶卻意猶未盡,舔舔嘴唇,說:「你注意到沒有,在養神峰大家都是按房號排隊,很少並肩走路,這樣一來,反而沒人甩胳膊搶位置了,你說這算不算好事?」

    「我不知道。」小秋想了一會,推門離去。

    辛幼陶得意地轉了一圈,跳上床決定小睡一會,慕行秋哪怕只是將這些話的一半當真,也會在入魔的路上走得更遠一些吧,如果他體內真有魔種的話。

    「他會相信的。」辛幼陶低聲自語,「因為我說的都是實話。嘿,不能逼你入魔,就幫你入魔吧。」

    下午的功課在七曜廳進行,這也是一座鑲嵌在山體內的大廳,面積比思祖廳小一些,靠牆擺著一排木架,用來放置諸多兵器。

    「你們還沒有凝氣成丹,施不得五行法術,但是先要學施法的基本功。」都教楊寶貞指著那排木架,「選擇你們喜歡的器物,就當它是法器。」

    大多數人選擇劍,小秋也不例外,自從見過李越池斬殺蛇妖,他就固執地認為道士理應配帶寶劍,也有人選用鐵尺、鐵棍,尤其是女弟子,更願意用比較輕便的器物,比如鐵扇和如意。

    楊寶貞亮出自己的法器,一柄翠綠的玉如意,立刻吸引眾弟子的注意,尤其是小秋。

    「所有凝氣成丹的道士,都必須給自己造一件法器,它很可能會伴你終生。法器好處多多,自有其他都教介紹,我不多說,我只教給你們五行科道士如何使用法器。首先,男弟子左手握法器,女弟子用右手。」

    楊寶貞右手握如意,抬起左手,拇指抵住無名指,其餘三指豎直,指間留有空隙,「這是道火訣,既是道友見面之禮,也是施法的基礎法訣。驟遇妖魔可用此法,能立時激動法器,施放護身法術,大家按我的樣子試一下。」

    這個比較好學,弟子們天天都要做幾遍見面之禮,姿勢與此一模一樣,只是負在背後的手裡多了一柄法器,而且不用鞠躬。

    楊寶貞又教給弟子們道火訣的七種招式:背後的手不動,另一手的道火訣停在胸前是護心式,過肩是護頭式,指地是護下盤式,諸如此類。

    雖然眾人手中的法器只是凡物,施放不出任何法術,可大家全都練得像模像樣,

    「道門一百零八種法訣,道火訣只是其一,每種法訣又有若干種變化,共有九百六十一式,你們當中或許已經有人立志要進五行科,那就必須從今天開始勤加練習,直到信手拈來的程度。至於對五行科不感興趣的人,也要熟練應用這些法訣。大道之外即是妖魔,誰也不能保證你們永遠不會遇到危險,斬妖除魔,是每一位道士的職責。」

    楊寶貞居然能說出與孟元侯相似的話,小秋很是意外,這兩人同為五行科道士,但是一個時時強調「逆天」,一個更看重「順天」,完全不像是一路人。

    更讓小秋意外的是都教手中的玉如意,無論顏色還是形狀,都跟申己前往洞穴時腳踩的法器一模一樣,只是稍微小一點。

    無論如何,一個人總不可能夢到自己從未見過之物,小秋對辛幼陶的那番分析驟然間多信了幾分,與此同時,更加堅信自己在洞穴中度過了不只一劫。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7 AM

第五十五章 都教的提示

    小秋早早來到半月林,沒有做存想的晚功,就在巨石之上練了一遍鍛骨拳,他更喜歡身體輕捷的感覺,而不是頭腦空空的心平氣和。

    楊寶貞的玉如意跟小秋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這更讓他下定決心要走出養神峰,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豁通三田,度劫時的痛苦感覺仍歷歷在目,小秋可不想將這只歸結為一場夢。

    新月初升,掛在樹梢後面,風吹葉亂,被遮擋的月亮看起來好像一隻監視的眼睛,小秋彎腰揀起一枚小石子,用力擲過去。

    芳芳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也揀起石子奮力擲出,石子高高飛過樹梢,不知落到哪裡,「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得勸小青桃不要跟來,如果惹麻煩的話,最好不要連累到她。」

    小秋的想法跟她一樣,所以他也沒有叫沈昊、大良等人,兩人並肩爬行山坡,都沒有提及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情。

    小秋看看四周,問:「你受過訓誡,還能用咒語嗎?」

    「都教從來不禁止弟子做任何事情,他們只是勸說告誡。說咒語並非正途,很多年以前被道統放棄了,一旦沉迷其中,將會極大影響修行,貪一時之快廢一世之功,得不償失。」

    小秋也聽過類似的勸誡,而且是出自宗師本人,所以他停下腳步,有點拿不準是否應該使用梅傳安的五字咒語,「咱們還要這麼做嗎?」

    「你可別退卻!我一整天都在想著這件事,如果不試一下,我會連覺都睡不好。」沒有其他人在場,芳芳的膽子似乎更大一些,笑起來也比平常隨意,

    「你的牙齒……」小秋驚訝地發現芳芳嘴中的豁口已經沒有了。

    芳芳下意識地抬手掩在嘴前,快走幾步來到山谷的邊界,「你先試試。」

    小秋凝神靜氣,緩緩伸出手掌:「錯或落弱莫。」

    麻酥的感覺從心田傳到指尖,又從指尖原路返回,對前方的無形障礙未能產生任何影響,芳芳也試了一次,還是毫無反應。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吸氣,同時伸出手掌,同時念出咒語。

    依然沒有變化,咒語的力量被困在體內無法釋放。

    「果然連咒語也受到禁制。」雖然早就猜到十有八九會是這親,芳芳仍略顯失望。

    「再試。」小秋沒有放棄,伸手握住芳芳的右手。

    芳芳點點頭,神情變得認真起來,極像秦先生準備下筆寫字時的模樣,那是一種能讓最淘氣的學生也屏息寧氣的威嚴。

    小秋集中精神,沉浸到無知無覺的氛圍裡,半月林和月亮,甚至身邊的芳芳都漸漸離他遠去,莫名的心跳聲中,他緩緩伸出手臂,利落地念出五個字:「錯或落弱莫。」

    「錯或落弱莫。」芳芳同步念出了咒語。

    這一次,麻酥的感覺雖然仍是從指尖返回,卻沒有在心中消失,而是順著自身的手臂傳到對方的手臂上,經過對方心脈衝向另一隻手臂的指尖——最後破指而出!

    邊界線上的一小塊空氣明顯地顫動了一下,有白色毫光顯現,轉瞬即逝,小秋興奮異常,「看到了嗎?」

    芳芳瞪大雙眼,「這就是……禁製法術,咱們看到了禁製法術的本來模樣!」

    小秋連連點頭,馬上收斂了興奮,四下觀察,芳芳知道他在找什麼,「都教們大概不會來了,他們講的都是順天之法,只勸說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他們也沒將這條咒語當回事。」

    小秋想想也是,放棄尋找,平靜心情,與芳芳再次念出咒語,然後馬上邁出一步,可惜白色毫光持續的時間太短暫,他們沒有走出去,又被傳到了山谷的另一邊。

    「如果能讓白光停留得久一點。」

    「或者咱們邁得快一點。」

    兩人嘗試了不下十次,總是差一點,唸咒的時候不能分心,等到邁步的時候白光已經一閃而過。

    天色已經很晚了,兩人也試得筋疲力盡,打算回去再想辦法,芳芳走在小秋身邊,深一腳淺一腳的,想到兩天在谷中的所見所聞,小秋忍不住說:「存想之後會變得更順從,可是你好像沒變,辛幼陶也沒變。」

    「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沒有開竅吧。」芳芳淡淡地說,「邁出一步就總想邁出下一步,只有站在原地的人才會東張西望。」

    「有道理,你說話就像是都教。」

    芳芳掩嘴笑出聲來,「我還有——開頭幾步總是最難的,因為你要摸索方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反而會輕鬆一些,那時道路已經擺在前面。」

    「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真不愧是先生家的女兒。」小秋敬佩不已。

    芳芳的笑容更燦爛,「其實都是書上寫的,可惜這裡的書太少,聽說瑯嬛福地是龐山藏書之處,那裡的書一輩子都看不完。」芳芳語氣中透出深深的向望與羨慕。

    「瑯嬛福地?」小秋覺得這個詞有些耳熟,「這是梅傳安提過的地方,它……是不是在禁秘科啊?」

    「嗯,書上是這麼說的。」

    「芳芳,你不會真想去禁秘科吧?那是左流英掌管的地方,他對咱們野林鎮偏見極深,不會給你好果子吃的。」

    「我沒想那麼遠,等我開竅通關,估計得是十幾年以後了。」

    小秋正想繼續勸說,前面的樹後閃出一個人來,「芳芳,小秋哥,是你們嗎?」

    「小青桃,你怎麼出來了?」芳芳迎上去。

    「這麼晚了,我想瞧瞧你們成功沒有。」小青桃體貼地帶了一件衣服。

    把芳芳和小青桃送到地方,小秋返回房舍,洗漱之後躺在床上,反覆回想剛才合練咒語的情形,總覺得還有潛力可挖,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在夢裡仍然跟芳芳一聲唸咒語,眼前的白光閃來閃去。

    確定養神峰的禁制並非牢不可破,小秋後半夜睡得非常安穩,第二天早晨,他是被人用力推醒的。

    沈昊和大良沈休明站在床前,臉上全是驚異的神情,大良幫著拿過藍袍,「你這是怎麼了?睡得這麼死?早功沒練,早飯也沒去吃……」

    「小秋哥還沒緩過來嘛。」沈昊從懷裡掏出一包米飯,「快吃,還趕得及上課。」

    小秋快速穿戴好,打開不知名的大樹葉,拿起飯糰就往外走,被大良拉住,倒了杯水讓讓他在屋裡吃,「先說一件事。」

    沈昊搶著說:「小秋哥,我查過了,洩密的不是咱們野林鎮的人。」

    「你確定?」

    「確定。」沈昊一拍胸脯,「野林鎮的人我挨個問過,其他弟子我也打聽過,雖然最初來源還沒弄清楚,但肯定不是咱們這些人。」

    「還用查?肯定是小青桃。」大良憤憤地說,發現自己情緒過激,馬上又緩和語氣,但是觀點沒有變,「就她一個外人,她巴不得咱們在養神峰跟別人格格不入,這樣就只能和裴家的非妖交朋友了。」

    小秋想了想,「未必,養神峰沒有秘密,到處都有眼睛和耳朵,在沒有證據之前,最好誰都不要懷疑。」

    「哪來的眼睛和耳朵?」大良沈休明疑惑地四處張望。

    「你懷疑都教在監視咱們?」前往思祖廳的路上,沈昊破例跟小秋走在一起。

    「當你度雷劫的時候,都教是怎麼知道的?」

    沈昊不吱聲了,當時他正在屋子裡存想練功,雷劫來得很突然,兩名都教幾乎在同一時刻趕到,一個護他心脈,一個教導他運功之法。

    快到思祖廳時沈昊才開口說:「都教們監視的是所有人,不只是咱們。」

    「當然,頭幾步路最難,所以得小心看護,不能讓任何一名弟子步入歧途,這就是都教們的用意。」

    「這是一片好心。」沈昊說。

    「是好心。」有一句話小秋沒說:真正的好心不會亂傳話。

    進入思祖廳,大家各就各位,準備存想練功,再沒人說話。

    今天的都教是林颯,他誦經的功夫比楊寶貞差一些,小秋好不容易進入存想狀態,卻沒停留多少時間,很快就清醒了。

    「還沒習慣?」林都教站在小秋身邊問。

    小秋點點頭,驚訝地發現林都教在說話的同時並沒有停止誦經,然後他心中一動,隱約想起自己也有這樣的本事——那是在渡過口竅山劫之後,可他現在施展不出來。

    「慢慢來,但也要專心,不要胡思亂想。」林颯笑呵呵地說,目光有點意味深長。

    都教們果然知道昨晚的事情,但他們並不在意,小秋腦子裡突然蹦出個念頭,「林都教,怎麼才能走出養神峰?我實現願望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林颯微微一愣,誦經聲因此中斷片刻,然後他恢復笑容,「你想走出去,永遠也不會成功,能力強你百倍的人也做不到,你得另闢蹊徑。」

    都教隨便地抬手指指自己的頭,然後說出一句「繼續練功」,離開小秋在過道中來加巡視。

    另闢蹊徑……說明辦法是有的,而且自己現在就可以做得到。

    小秋進入存想狀態,當他再次清醒的時候,猛然間明白過來,林都教抬手指頭已經告訴他答案:他得先登上養神峰的山頂才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7 AM

第五十六章 逆小天順大道

    小秋坐在桌邊吃著米飯,心不在焉地查數已經咀嚼多少下,真正在想的卻是登峰頂的事,身邊的大良沈休明目不斜視,拒絕在吃飯的時候開口說話。

    午飯剛一結束,一名留養弟子起身走過來,坐在小秋另一邊的空位置上,「我叫周平,希望和你談談。」

    本來要排隊離開的弟子們又都坐下,他們還沒有溫順到一點好奇心也沒有的程度,尤其是幾名野林鎮的少年,更是對周平緊盯不放。

    「我叫慕行秋,很願意和你談談。」小秋面對他,挺直身體。

    周平看起來有十五六歲,顯然在養神峰待了不只一年,清淡的飲食並沒有影響他的發育,身材高高大大,撐得道袍緊繃繃的,像是小號的林颯,只是寬寬的臉上沒有都教習慣性的笑容。

    「你可能沒注意到,你在破壞這裡的氣氛。」周平不愧是多修行幾年的弟子,說起話來心平氣和,好像這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我?」

    「嗯,你。我聽說你因為私自打架而被處以思過一個月的懲罰,可是你好像沒有接受教訓,自從你昨天來到養神峰之後,破壞了許多規矩,最嚴重的是,你讓這裡佈滿了傳言,干擾了大家的心緒,直接影響到數百名弟子的修行。」

    再心平氣和的腔調也掩飾不住這番話裡的指責意味,過去的幾個月裡,小秋的確學到一些東西,其中之一就是不要急著發火,他扭頭掃了一眼:野林鎮的夥伴們神情忐忑,明顯不知該如何應對,其他的弟子則面無表情,看上去更支持周平的說法。

    「我讓這裡佈滿了傳言?」

    「沒錯,現在大家都在說你要報仇,甚至動了殺機,還說你自稱豁通三田,千方百計想要走出養神峰,正是這些不著邊際的傳言,影響了大家的修行。養神峰本來是寧靜如水的地方,所有人都心無雜念,可是你一來,雜念就產生了。」

    「我會終結所有傳言的。」

    「很好。」周平站起身,「這是聰明的做法。」

    小秋也站起身,比對方矮了半頭,氣勢卻半點不輸,大聲宣佈道:「大家不要再議論傳言了,事實就是:我的確要報仇,殺不殺人到時候再說;豁通三田?你們就當我吹牛好了;但我要走出養神峰,而且會一遍又一遍地嘗試,直到成功為止。就是這樣。」

    周平從額頭紅到脖子根,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幾年來的養心功夫險些毀於一旦,然後他高昂起頭,用強壓抑著的輕蔑語氣說:「你果然是被魔種侵襲過的人,從一開始就畏懼大道,甚至想破壞正道之士的修行。」

    這句話得罪的人不只是小秋,野林鎮的少年們全都站起來,他們最忌諱有人談論魔種並將接觸過魔種的人視為另類。

    「宗師相信我們。」大良壯起膽子,但是仍站在小秋身後。

    「沒有我們的干擾,你的修行也沒快到哪去。」沈昊雙拳砸在桌面上,大聲吼道。

    「我們沒有畏懼!」楞子慕飛黃氣得青筋暴起。

    周平沒理其他人,仍然緊盯著小秋,「瞧,這就是你帶的頭,我不會坐視不管,我要阻止你的破壞行為。」

    「都教都沒管我。」小秋的火氣漸漸上來了,他搞不懂,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與他人何干。

    「都教只是引導者和看護者,跟咱們不在同一段路上,只有我能阻止你,只有我們能阻止你們。」

    「歡迎。」小秋說。

    「我們都歡迎。」沈昊跳過長桌,跟小秋站在一起,其他少年也站過來。

    周平並無懼怕,反而施以道統之禮,昂首走出飯廳,其他弟子看了一眼,也走出去。

    野林鎮的少年們又聚到小秋身邊,第一件事就是發誓自己絕非洩密者,他們痛恨洩密行為,正是這次洩密令他們承受來自同門道友的異樣目光,不管吃飯時的動作有多麼標準,還是擺脫不掉種種關注。

    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來自野林鎮的七名少年吃飯的時候坐在一起,從而打破了按房號入座進餐的小小慣例。

    雖然從辛幼陶那裡獲益不少,小秋卻拒絕成為以「王室規則」行事的陰謀者,所以他沒有猜疑任何一位夥伴,在透露新計劃之前,所有人都鄭重發誓保密,之後,小秋說出打算:「我要爬到山頂上去,從那裡可以走出養神峰。」

    發現夥伴們面帶愕然,他補充道:「這是林都教告訴我的。」

    這句話打動了所有夥伴,只有大良沈休明仍存疑惑,「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咱們出去做什麼?在這兒有吃有住,還能修行道法,不是挺好的嗎?小秋哥,你還覺得你……豁通三田了?」

    「三年不出谷,不是『不能』出谷,而是『無法』出谷,別的先不說,難道你們不好奇嗎?」

    「外面大雪紛飛,養神峰溫暖如春,要說好奇,也是外面的人好奇。」大良說出了大家的想法,「萬一出去再也回不來呢?」

    小秋沒有反駁,笑了笑,說:「你們專心修行,超過周平那些人,為野林鎮爭光;我自己去試,萬一回不來,咱們就三年後再見吧。」

    養神峰不是鏡湖村館舍,這裡從來沒發生過惡性事件,因此大家對周平的威脅雖感到憤怒,卻不是特別在意。

    下午的功課是林都教的長篇大論,繼續講述道統的久遠歷史,小秋晚來一個月也沒落下多少,初代三祖的事蹟才開個頭而已。

    魔族曾經統治整個世間,那時的人類幾乎全部淪為奴隸,只有極少數人躲在環境最嚴苛的荒野中勉強維持自由,三位初祖就是從一片渺無人煙的沙漠中走出來的……

    即使是對魔種最感興趣的野林鎮少年也很快進入昏昏欲睡的狀態,太多奇怪的人名與地名、太多古樸玄奧的詞彙充斥耳中,漸漸匯成一片沒有多少區別的雜音,經驗豐富的留養弟子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課,立刻進入存想狀態,充分利用這段時間修行。

    小秋坐著睡了一覺,他要養精蓄銳,打算今天晚上就攀上峰頂,養神峰沒有老祖峰高聳,爬上去應該不難。

    他本來讓大良將自己叫醒,可是他睜開雙眼時看到的是都教林颯,其他人都已經走光了,整個大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所以沒讓他們打擾你。」林颯挺著圓鼓鼓的肚皮,臉上儘是笑意。

    小秋急忙站起身,「對不起,我……我睡著了。」

    「沒關係,我也是成為禁秘科弟子之後才重新學習道統歷史,早些年也是藉機睡覺,呵呵,我的大肚子就是這麼養出來的。」

    小秋也笑了,林都教一直比較隨和,幾句話的工夫就能令人放鬆心情。

    「你準備今天晚上登山?」

    「是啊。」小秋謹慎地沒有多說什麼,林都教上午只是給他暗示,所以他也不點破。

    「龐山很少見到你這麼固執要強的弟子。」

    「周平向都教告狀了?」

    林都教笑著搖搖頭,「有時候你想得太多了,我想說孟都教不在這裡非常遺憾,他特別欣賞你這樣的弟子。」

    小秋神色一暗,問出堵在心裡兩天的疑惑:「為什麼孟都教傳授逆天之術,可這裡的人都在講順天之法?」

    「嗯,這是一個問題。」林都教坐在最近的蒲團上,小秋看著他,覺得這句根本不能算是回答。

    「你登過老祖峰?」林都教問。

    「登過,沒到峰頂。」

    「孟都教是不是跟你們說過,登山就是逆天,只有意志堅強、目標高遠的人才能一路走到峰頂?」

    「說過,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那他有沒有說過登山得走山路?」

    小秋一愣,緩緩搖頭。

    「但你還是順著台階一級級登上去的吧。」

    小秋緩緩點頭,已經隱約明白孟都教的意思。

    「所以你瞧,逆天與順天並不矛盾。」林颯伸手按在小秋的肩膀上,「用道門的話來說,這叫『逆小天順大道』,『小天』是你自己的懶惰與放縱,『大道』是三十七代祖師和無數普通道士鋪墊的修行之途,這條路並不好走,所以你得違逆自己的好惡,時刻保持警醒,不可偏離大道。」

    小秋低頭不語,林都教猜到了他的心事,繼續道:「傳授道法總要因材施教,孟都教覺得人性好逸惡勞,所以他專講逆天之術,激勵大家刻苦修行,其他都教則要保證龐山弟子剛入門時的安全,所以更強調順天。」

    「可孟都教在思過,養神峰還有人講逆天之術嗎?」

    林颯嘆了口氣,將手掌從小秋肩上挪開,「沒了,有些都教會同時講逆天與順天,但是多數都教更願意只講順天,因為這樣最安全,可以防止弟子們入魔。」

    林颯起身向廳外走去,幾步之後才想自己有些話沒說,轉身又道:「逆小天順大道,你今晚登山的時候,可以仔細體會一下。」

    小秋一路若有所思,剛一走進飯廳就吸引了所有目光,野林鎮的少年們都站起身,沈昊擔心地問:「都教留你有事嗎?」

    小秋咧嘴一笑,「沒什麼大事。待會吃完飯我就去登山,誰能告訴我上山的路在哪?」

    坐在長桌另一頭的留養弟子周平開口了,「養神峰沒有上山的路,而且我也不允許你登山,我要制止你的譁眾取寵。」

    小秋撇撇嘴,「怎麼制止?」

    「聽說你喜歡打架,那咱們就比武吧,我輸了,從此不再吱聲,你輸了,就老老實實地修行,跟大家一樣。」周平一直盯著桌面,直到最後才抬起頭,「待會就比。」

    小秋忍不住想,辛幼陶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58 AM

第五十七章 靈光一閃

    「你不該同意比武,咱們幾個誰也打不過周平。」大良沈休明真心替小秋著急,拉著好朋友的胳膊,滿臉都是擔心,「你可千萬別出事。」

    「他不過就是比咱們大了兩三歲,在養神峰又不能施展法術,他不佔多少優勢。」小秋同意比武不只是一時衝動,已經有了初步判斷。

    「他的塊頭兒至少比你大兩倍!」沈昊也覺得小秋過於魯莽了,「而且他已經七竅洞開,過了三劫,只差口竅山劫還沒到來——不行,小秋哥,你不能和他比武,讓我來,起碼我度過了雷劫。」

    小秋感謝夥伴們的好意,但他絕不會讓別人替自己出頭,「只要不能施法,周平開過幾竅不重要,他的塊頭兒大,動作肯定會比較慢,我要利用這一點打敗他。」

    眾人一時無語。他們都曾經跟小秋較量過,尤其是沈昊,從前在野林鎮的時候三天兩頭跟小秋發生衝突,雖然他個子更高體格更壯,卻是輸多贏少,「小秋哥像泥鰍一樣滑溜。」沈昊悻悻地說,對從前的敗績仍然耿耿於懷。

    「而且小秋哥會咒語。」愣子慕飛黃伸出右臂,模仿小秋施法的樣子,但沒敢唸出一個字來,「申庚不就是這麼被打倒的嗎?小秋哥只要再用一次,打倒周平不在話下。」

    「在養神峰還能用咒語嗎?」大良問。

    「嗯……」小秋本來想說不能,看了看周圍的小夥伴們,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他不願無端地懷疑任何人,可要是有證據的話,他也不想被人愚弄。

    「能,昨晚我試過了,雖然效果受到限制,但是還能用。」小秋決定說一個小小的謊言,事實上,沒有芳芳幫助,他的咒語根本離不開手指,完全無效。

    這下沒人再懷疑了,申庚豁通三田,修行道果足足比周平高出一個等級,擋不住咒語,周平更擋不住。

    「你們想學咒語嗎?」小秋突發奇想,如果好幾個人手拉手同時施法,威力沒準會更大,足以擊破養神峰的禁制。

    這句話本身就像是一句咒語,剛剛還很熱情的夥伴們突然變了臉色,紛紛後退,大良甚至想躲到桌子底下,「小秋哥,你可別亂說,我再也不想聽到梅瘋子的咒語,我已經將它忘得乾乾淨淨了,你待會要是念出來,我就不去看你比武了。」

    「那我比武的時候默念吧。」小秋很是無奈,「宗師都說過這句咒語沒問題,是很久以前的念心之術,只不過無人傳承罷了,你們怕什麼?」

    「怕分心啊!」沈昊驚異地看著小秋,覺得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都教們說了,心無二用,大道無兩。咒語也好,念心也罷,全是從前摸索的成果,現在大道已通,那些無關無用的東西就該扔在一邊,連看都不要看一眼。要不是為了打敗周平,真不想讓你再用咒語。」

    小秋剛想為自己辯解,沈昊又加上一句,「而且你還把芳芳也拖下水了,你們兩個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塊練習咒語來著?」

    「我們倆……你怎麼知道的?」小秋明明記得自己沒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連大良都不知道。

    「呃,小青桃告訴我的,我就是想說……」

    「小秋和芳芳的事情不用你管。」大良這時完全站在好朋友一邊,又低聲對小秋說:「你瞧,我就知道小青桃嘴不嚴,之前肯定是她洩密。」

    「沒錯,小青桃天天向她的兩個弟弟傳話,裴家哥倆為了讓咱們跟他們一樣孤立,最愛挑撥離間。」慕飛黃恨恨地說。

    離開飯廳之前,裴家姐弟已被確認為洩密者。

    房舍外面的甬路兩邊站滿了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沒像平時那樣排成隊列。

    野林鎮的少年們像保鏢一樣護送小秋,一名看上去比周平年紀還要大些的留養弟子攔在路上,先施一禮,說:「你打不過周平,他在養神峰待了三年,雖然還差一劫,但是體質超常,你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還沒打呢。」小秋平淡地說,這是養神峰的標準語氣,非不如此就不足以顯示自己的心平氣和。

    「何必浪費時間,也浪費大家的精力。」

    沈昊一步走到小秋身前,「精力是你們自己的,想怎麼用就怎麼用,誰也沒邀請你們觀看比武!」

    留養弟子搖搖頭,「只有凝氣成丹的道士才能不受外物影響,咱們都是普通弟子,正處於修行的起步階段,難免會有心浮氣躁的時候,大家理應互相扶持,共同營造無為順天的氛圍,誰也不要添亂。」

    「那就早點打完,亂子也就結束了。」小秋繞過沈昊,大聲說,「日落之後,七曜廳前,歡迎大家前去觀看,知道結果就再也不用分心掛念了。」

    看著野林鎮少年們遠去的背影,留養弟子輕輕搖頭,「他根本不配學道修行,不配。」

    狹小的房舍裡擠進七個人就滿滿噹噹了,夥伴們輪流給小秋出主意,這個說周平的後背漏洞大,那個說他腳踝細下盤是弱點,爭執不下,小秋聽得腦子裡嗡嗡直響,乾脆跳上床:「讓我靜一靜。」

    沈昊帶頭,夥伴們都離開房間,守在門外繼續小聲討論打法。小秋沒有打坐存想,而是下地練起鍛骨拳,雖然這不是用於搏鬥的拳法,但是練過之後能讓他感到身輕體健,打敗周平的信心也更足一些。

    剛練了幾招,大良就推門探頭進來,「周平已經前往七曜廳,慕飛黃去打探消息了。」

    「周平舉起一塊幾百斤的石頭,還往空中拋了幾下。」

    「周平當眾練了一套拳法,據說是咱們五個月之後才能學到的近身搏鬥之術。」

    「周平讓幾名弟子輪流出拳打他,他一步未動,還將打他的人反彈出去,下盤穩得很。」

    「周平身後也不怕打,小秋哥,你得小心了。」

    ……

    大良關心小秋,每得到一條消息就會推門告知,導致小秋連一遍完整的鍛骨拳都沒打完,房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小秋跳了起來,剛想開口讓大良閉嘴,結果探身進來的是沈昊,他平靜地提醒道:「太陽下山了。」

    七曜廳前圍滿了人,幾乎所有弟子都到了,人群中甚至站著四五名都教,其中就有林颯,他們隨意地聊天,一點也沒有要制止這場比武的意思,甚至在空中浮起一盞油燈,照得場地亮如白晝。

    周平早就到了,脫去藍色道袍,露出裡面的緊身打扮,他剛剛活動過手腳,額上滲出一層細汗,看樣子感覺非常不錯,他畢竟是已經修行幾年的弟子,即使勝券在握也沒有開口炫耀,臉上神情反而更加平靜,好像是迫不得已參加比武,只希望能夠盡快結束。

    在圍觀的弟子們看來,這是一場沒有多少懸念的比武,他們只納悶一件事:那個叫慕行秋的弟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晚了一個月進入養神峰,露面才幾天就到處惹是生非。

    林颯笑呵呵問身邊的都教:「你覺得誰會贏?咱們可以打個賭。」

    那位都教笑著搖頭,在弟子們面前打賭可不是好榜樣,「偶爾有一場比武也好,可以將大家積聚的邪氣釋放出來,輸贏並不重要。」

    對有些人來說輸贏卻是至關重要。

    沈昊緊緊跟在小秋身邊後,拍著他的後背說:「繞圈跟他周旋,他身體重,跟你耗不起。」

    大良則更擔心好朋友的安危,「打不過就認輸,犯不著硬拚,咱們以後比的是修行進展,打架再厲害也沒用……」

    小秋嗯嗯兩聲,脫下道袍交給大良,邁步走進場,人群自動為他讓出一條路。

    這是不用遵守規矩的場合,但男女弟子還是分開站立,小秋剛在周平對面止步,就聽到一聲尖銳又軟糯的「小秋哥」。小青桃和芳芳在人群中衝他揮手,惹來不少好奇與責備的目光。

    小秋笑著向兩人揮了揮手,轉過身來,與周平互施道統之禮。

    「慕道友,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迷途知返,不要在歧路上越走越遠。」

    「咱們還是打架吧,大家都等這麼久了。」

    周平哼了一聲,再不多話,搶步撲向小秋,小秋靈活避讓,找機會轉到對手身後,一拳擊在周平後背上。

    野林鎮的少年們歡呼,但很快聲音就弱了下去,因為周平根本未受影響,腳步絲毫不亂,轉身繼續追趕對手。

    小秋執行的是躲閃戰術,偶爾還擊,可是沒多久他就發現這一招沒用,周平明明又高又胖,且是攻擊一方,體力卻一直充沛,幾年的修行的確沒有白白浪費,他不僅沒露疲態,反而越打越猛,速度竟然還在逐漸加快!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再這樣下去,首先累垮的會是小秋。

    小秋放棄躲閃,轉而與周平直接過招。

    沈昊長嘆一聲,對夥伴們低聲說:「看來還是得用那一招了,哎,真不希望他用啊。」

    果然,不過五六招,小秋已經左支右絀,只見他突然拉開些距離,直直地伸出右臂,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唸誦什麼。

    小秋剛剛伸出手臂,周平已經閃身躲開,繞路進攻,顯然早有準備。

    他上當了。

    小秋根本就沒唸咒語,伸出手臂也是虛招,周平剛一閃身,他已經和身撲上去,利用這極短暫的破綻,跳到周平背上,右臂緊緊勒住那粗壯的脖子,掄起左拳狠狠地砸下去——他記得都教孟元侯的提醒:一定要打得敵人不敢還手、不能還手。

    小秋的「靈光一閃」,讓他抓住了周平的破綻反敗為勝,但這不是他心裡想要的唯一結果!

    落拳間隙,小秋抬起頭快速掃了一眼,從一片驚懼的面孔中認出了誰才是告密者,那是他的夥伴,也是野林鎮的叛徒。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10:00 AM

第五十八章 告密者的心事

    小秋是被林都教硬生生從周平身上拉開的,當時兩人都已倒在地上,周平初時還在奮力掙扎,慢慢地不動了,小秋還是繼續打,他已經無法自制,只想實現孟元侯的提醒,打得敵人不敢、不能還手。

    周圍的弟子們一片靜默,就算不在龐山修行,他們也沒見過如此兇狠的打法,好像有不共戴天的世仇,好像是飢餓的猛獸在撕咬獵物。

    這一切在林都教眼裡全都不值一提,他輕鬆地分開兩人,拎起小秋,原地轉了半圈將他放在地上,「你贏了。」

    小秋的力量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可他的氣勢還未衰竭,要不是前面有個大肚子擋路,他還要沖上去,邁出半步才想起這是一位都教,腦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與驚訝,從小到大他沒少打過架,可從來沒像今天出手這麼重,這不是野林鎮小秋的風格,更像是申庚才會做出來的暴行。

    一名都教帶走了周平,另外兩名都教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離開,林都教留下了,卻不是責備小秋,而是說:「你可以去登山了,養神峰並無現成道路,各處的山勢都差不多,你選擇從哪裡往上爬都一樣。」

    圍觀弟子當中,申已帶著一夥人轉身離開了,臉上沒什麼表情,其他大部分弟子都沒走,比武已有結果,他們的心情沒有因此平靜,反而更加混亂,有驚懼、有不解,隱約還有一絲期待,周平的戰敗,使得養神峰嚴絲合縫的平和狀態出現一個不小的漏洞。

    林都教也走了,小秋抬手在額上擦了擦汗珠,望向野林鎮的小夥伴們,那個告密者已經不在了,這是一個愚蠢的做法,小秋心裡哼了一聲,原本只能從神情上猜出六七分,現在卻有了十足把握。

    小秋下手狠,小夥伴當中只有沈昊不在意,神色半是興奮半是佩服,大良反應最強烈,一直張口結舌,好像已經不認識自己的朋友,女弟子那一邊的芳芳神情有些複雜,看著場中的小秋,意外之餘似乎還帶有一絲責備,她身後的小青桃明顯嚇壞了,只敢露出一隻眼睛。

    養神峰,遠遠望去是一座圓錐形的孤峰,近瞧卻是近乎筆直的千丈懸崖。

    小秋仰頭望瞭望,繞過七曜廳的大門,就近走到一片爬滿藤蔓植物的崖壁前——沒有可供攀登的石階,從哪裡往上爬都一樣。

    靜默的人群,在好奇心的促使下,跟著他一起移動。

    「小秋哥,登頂!」沈昊突然扯開嗓子喊了一句,顯得頗為突兀,過了一會兒,大良幾個也叫出聲來,接著又加入幾個陌生的聲音,「登頂」聲頓時響成一片。

    小秋轉身揮了揮手,然後面對峭壁緊跑幾步,縱身一躍躥起丈餘高,雙手抓住藤蔓,手腳並用,快速向山上爬行。

    已經耗費了不少體力,他今晚只想試一試,對山上佈置的禁制也有心理準備,畢竟老祖峰一萬多級的台階他爬到了九千多階,可是沒想到,才爬上去十幾丈就掉下來。

    「啊……!」大家也沒想到,爆出一連串的驚呼。

    小秋重重地摔下來,在地面上砸起一片灰塵,看到小秋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野林鎮的少年們呼拉圍了上去,剛跑出幾步,小秋突然一個挺身跳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同時還作了一個鬼臉:「胳膊酸了,竟然沒抓住。」

    夥伴們鬆了口氣,芳芳拉著小青桃過來,臉上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大良拉住還要再試的小秋:「今天算了,明天再來吧。」

    沈昊也開始驅趕圍觀者,「都走吧,小秋哥明天再試,今天這次不算數。」

    回到房舍,小秋胡亂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望了一會棚頂,他開始思考自己爬山的方法是不是正確,林都教說「逆小天順大道」,可除了不停向上,他找不到所謂的「道」在哪。

    已經是後半夜了,小秋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猛地坐起來,低聲問:「誰?」

    「是我。」黑暗中傳來的聲音焦灼而淒惶,充滿走投無路的意味,「我是愣子,小秋哥,求你救救我。」

    「慕飛黃。」小秋怒火中燒,兩人算是遠親,從前在野林鎮的時候他叫愣子的父親「三叔」,愣子稱老秋「大伯」,但一家富一家窮,來往不多,慕飛黃也從來不是小秋的朋友,可在這裡他們是一體的,他向外人洩密背叛的是野林鎮所有夥伴的利益。

    「你沒向沈昊他們說……我感激不盡,我希望……」

    「先別感激我,明天我就會說出去,等一個晚上只不過是讓大家有個準備。」

    「不不,小秋哥,求你別說,我錯了,我真錯了,我向你發誓今後再也不敢了,求你了,沈昊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而且今後再也沒人搭理我了……」

    「為什麼?」小秋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有什麼好處?」

    對面的慕飛黃沉默了一會,不安地原地摩蹭鞋底,「我、我害怕。」

    「怕什麼?」小秋更不明白了。

    「怕魔種哪天突然復活。」

    「你……」小秋難以理解,「難道你連宗師的判斷也不相信?」

    慕飛黃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可魔種生道根這樣的事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那個叫李越池的道士被魔種碰了一下就自殺了,所以……萬一宗師錯了呢?萬一咱們體內的魔種還有殘留呢?」

    「再這麼想下去,沒有魔種你也入魔了。」小秋惱怒地說,「可這跟你告密有什麼關係?」

    「有了魔種就得被殺死,或者變成瘋子,我不想死,我想……我想……」

    「你想讓龐山在你有魔種的時候免你一死?這怎麼可能?」

    「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想去除道根,咱們的道根來路不正,我覺得只要把它去除,就再也不怕魔種復活了,申己的父親是戒律科大執法師,有這個本事。」

    小秋半晌無語,怎麼也想不到有人居然想要去除道根,雖然半年之前他甚至沒聽說過「道根」這個詞,可他現在寧願與它共存亡,大良沈休明膽子很小,可也沒怕成這樣,「你寧願像梅傳安那樣?」

    「不一樣,梅傳安是魔念入心,與道根一同被除,所以才會變瘋,只是去除道根的話,應該沒事,只不過又變成普通人而已。」

    「就為變回普通人,你就向申己告密?」小秋強壓心中怒意,突然想到孟元侯的話,面對高山,有人止步不前,有人半途而廢,有人一路登頂,他沒想到還有人會轉身逃跑。

    「沒有,申己把我攆出來了,說他不需要告密者,然後……然後周平找到我,說……」

    「不用說了。」小秋不想聽下去,原本他對比武時下手太狠有點後悔,現在才明白自己下手輕了,周平當然是申家的小囉嘍,正像辛幼陶所說,申家母子不會自降身份向一群普通弟子挑戰,但他們也不會幹等五年什麼也不做,周平就是他們替野林鎮少年選中的合適對手。

    周平極度相信順天之法,小秋能想像得到,申己或者楊寶貞無需收買,只要提起魔種仍可能隱藏在野林鎮少年體內,就能激起周平的除魔之意。

    「我沒想到周平會向你挑戰,他只讓我監視你們的動向,一有入魔的跡象就去告訴他,過後他會替我向都教求情,他說我寧可去掉道根也要剷除魔種的想法非常正確。小秋哥,我真是害怕了,我不想死,也不想變瘋子,咱們本來就是普通人,再變回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好。李越池留給咱們的法寶還都在,拿到西介城能賣個不錯的價錢,從此安家立業,豈不是挺好?」

    「我不會說出你的事。」小秋跳到地上,摸黑走到慕飛黃身前,「你想去除道根我也不干涉,可你要是再敢隨意洩露……」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慕飛黃髮了一堆誓言。

    小秋坐回床邊上,心裡感到很難過,「其他人是怎麼想的?」

    「其他人?」

    「沈昊他們,也擔心魔種沒有清除乾淨嗎?」

    「我不知道,大家其實很少談到魔種,可是我覺得害怕魔種的不只我一個人,大良,大良就挺害怕,如果去除道根就能永絕後患,他肯定跟我做同樣的選擇。」

    「可他不會告密。你走吧,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小秋說,突然感到疲憊不堪。

    「謝謝,謝謝你小秋哥,我再也不會做暗中告密的事情了。」愣子慕飛黃推開門,討好地加上一句,「你比沈昊更像首領,其實野林鎮的人都把你……」

    小秋兩步走過去,重重關上門,將愣子慕飛黃擋在外面,他從未刻意想當首領,只想要幾個好朋友。

    外來傳來慕飛黃離去的腳步聲,屋裡的小秋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過於將孟元侯的逆天之術當回事了,以至於走得太偏太遠,正在跟夥伴們分道揚鑣,在他來養神峰之前,沈昊、大良他們可都沒做過出格的事。

    「逆小天順大道」,小秋拿不準自己目前正在追求的目標是不是還在大道上,甚至懷疑攀登養神峰的決定也是一個錯誤。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10:00 AM

第五十九章 客人的流言

    慕飛黃的懺悔帶給小秋的觸動遠遠超出他自己的想像,第二天,小秋先找來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勸說兩人專心修行,不要再參與他的登峰計劃,「你們的修行初有所成,應該堅持下去,不要因為任何原因而耽擱。」

    這樣的話令兩個好朋友深感詫異,卻不能說不贊同,大良張著嘴不太肯定地說:「耽擱不了多久,你的體力恢復了,今天不就能爬上去嗎?」

    沈昊想得更多一些,「你是不是聽到什麼謠言了?」

    小秋搖搖頭,昨天晚與愣子慕飛黃交談過之後,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太自私了,只想拉著夥伴們一同往前走,卻忽略了大家的真實意願,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逆天之術,事實上絕大多數人更喜歡順天之法,在後一條路上會有更多的同伴,也會有更多的引導和保護。

    孟元侯在都教們中間是孤獨的,小秋想,自己也應該如此。

    「我昨天從山上摔下來不只是因為疲勞,不知道為什麼,養神峰沒有法術阻擋,卻比老祖峰更難攀登,我得先尋找原因,還要想辦法解決,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你們不用陪我。」

    「很長時間?」大良不讚同了,「沒有必要吧,你不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修行成果嗎?可以……去問問林都教,他肯定願意幫你檢查一下。」

    「檢查修行可能會用到控心術,我不想再有東西進到我的心裡。」

    沈昊和大良都記得小秋說過這件事,大良又想出一個辦法:「小秋哥,你可以等到月末啊,你已經學會存想之法,下一個思祖日流光寶鑑肯定能給你做出鑑定。」

    小秋低頭想了一會,再抬頭的時候目光已變得堅定,「在我心裡,那已經是兩件事。既然產生了登頂的目標,就不應該隨便放棄。孟都教百年思過,我希望當他出來的時候,還能看到有一名弟子在學習他的『逆天之術』。」

    「你又不欠他什麼。」沈昊不解。

    「是啊。再說孟都教不在,你連逆天之術是什麼都不知道——爬山就是逆天嗎?」大良更不解。

    小秋感到難以解釋。的確,沒有孟元侯,他對逆天之術只有含糊不清的概念,找不到具體的修煉方法,但他知道一件事,按照順天之法修行,他很快就會忘記孟元侯的教導;他更無法向兩位好友解釋,在思過洞穴裡,他從始至終得到孟都教的指點與幫助,即使那真的只是一場夢,兩人也已有了師徒情誼。

    「讓我單獨試試吧。」他說,帶有一點懇求的意思,「如果不完成的話,連覺都睡不著。」

    沈昊與大良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擔憂與疑慮,這般執著可不是好兆頭。

    為了讓好友安心,小秋做出保證,「登頂之後即使走不出養神峰,我也不折騰了,把心思都用在修行上。」

    說服這兩人,小秋再去面對野林鎮的其他夥伴就容易了,他們已經急切地想回到往常的修行道路上去,愣子慕飛黃站在最後面,一直很緊張,看到小秋最終也沒說到洩密的事,鬆了一口氣,露出感激的神色。

    只有芳芳態度不一樣,聽完小秋的建議,並沒有答應,只是淡淡地說:「我有我的修行方法,是逆是順我自會選擇,你不用操心。」

    然後她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昨天你假裝唸咒語欺騙周平,讓他露出了破綻,如果他沒上當呢,你打算怎麼辦?認輸還是挨打?」

    小秋撓撓頭,沒想到芳芳會因為這件事責怪他,「打架這種事……很難事前想得太周到。」

    當天傍晚,野林鎮的少年都沒來看小秋登山,別的弟子也大幅減少,大家的想法差不多:同鎮的人都專心修行去了,自己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

    十餘名觀眾都是留養弟子,小秋初時以為他們是來看笑話的,可他們居然跟他一塊爬山,攀上二三十丈之後,離小秋最近的一名弟子說:「孟都教曾經教過我,印象真是深刻,他要是還在,肯定會支持你攀登養神峰,他就喜歡讓弟子們挑戰一切不可能的事情。」

    「謝謝。」小秋說,很高興還有跟他一樣記得孟元侯的弟子。

    那名弟子禮貌地點下頭,「可我要下去了,逆天之術不適合我,但我希望你能成功,真的,養神峰像一潭死水,孟都教曾經盡力攪到它,他不在,就看你的了。」說完拽著藤蔓下山,很快消失在山腳的夜色之中。

    小秋繼續向上攀爬,大概百餘丈之後他開始感到呼吸困難、手腳痠痛,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老祖峰更高,小秋連爬八千級台階也沒這樣累過。

    遠處傳來另一名留養弟子的聲音:「空氣越來越稀薄了,養神峰根本就不是讓普通弟子爬上去的,咱們下去吧。」

    小秋堅持多爬了幾丈,但也僅此而已,他可以與身體的疲勞對抗,卻沒辦法應對越來少的空氣,只得下山。

    小秋並沒有放棄,從此以後,白天他正常修行,晚飯之後總要來嘗試一下,開始還有留養弟子跟著他一塊攀爬,偶爾也有好奇者過來觀看,五天之後只剩小秋一個人。

    一個人爬山,一個人下來,然後一個人仰望,總是百餘丈的高度,再難前進一步,小秋知道一定有什麼方法闖過空氣稀薄這一關,在一次上午的集中存想課上,小秋向都教求助。

    「空氣稀薄?這的確是一個問題。」林颯能同時發出兩種聲音,一種在唸誦經文,幫助弟子們修行,一種在與小秋對話,整個思祖廳裡只有他們兩人還在清醒狀態,「對豁通三田的人來說這不是問題,即使養神峰存在種種禁制,他也能儲存一些空氣再爬山,你現在……」

    「林都教,能幫我檢查一下修行嗎?」小秋寧願接受控心術的影響了,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實力。

    林颯笑著搖搖頭,「除非得到宗師或是首座的允許,都教不能隨便檢查弟子的修行,再等等吧,下個思祖日你就會知道了,流光寶鑑總不至於再次沉默。」

    雖然沒有得到具體幫助,小秋卻記得一句話,他開始儘可能多地「儲存空氣」,果然也爬得更高一些,但只能前進到二百餘丈,他得留點空氣下山,否則的話會昏迷過去,直接跌到地面。

    二十多天以後,小秋還是沒能更進一步,他也不再是弟子們關注的對象,大家已經習慣了他的怪異行為,對此不屑的人聲稱慕行秋有入魔的跡象,更多的人則以事不關己的態度忽視他的爬山。

    這一年最後幾天,另有一件事攪動了整個養神峰,比小秋迄今為止做過的所有事情影響都大——其他八大道統的新弟子要來存想祖師、確定傳承了。

    留養弟子有過經驗,罕見地為此滔滔不絕,「每年一月八大道統的新弟子都會輪流來龐山拜祖,只住三天,他們不受養神峰的限制,隨時可以離開,所以你們要抓住機會,多結交些朋友,記得一定要睜大眼睛,不然可會後悔的。」

    有人聽懂了,嘻嘻發笑,那些年齡還少的弟子則迷惑不解,「同樣是道統弟子,有什麼可看的?」

    年紀稍大一些的留養弟子露出從未有過的**笑容,拒絕當眾做出回答,沒多久,答案還是通過各種流言傳開:九大道統中的亂荊山向來只收女弟子,而且對容貌要求極高。

    「絕對能讓你眼花繚亂。」這是所有傳言的相同結論。

    不是所有弟子都對此感興趣,小秋聽說亂荊山之後首先想到是風婆婆,他找到芳芳,「風婆婆就是亂荊山的弟子,我在老祖峰上聽宗師說的。」

    「風婆婆,可惜她不會來。」芳芳十分懷念那個矮矮胖胖的老婦人,現在還收藏著她的親筆書信,那本來是寫給西介城熟人的,可芳芳和小秋沒能按計劃成行。

    「真要見到風婆婆,我倒要問她一句,她明明是道士,在野林鎮也住了好多年,為什麼不在魔種到來之前提醒大家一句呢?」小秋氣哼哼地說,其實他也很感激風婆婆,只是最近爬山進展緩慢,令他心情不佳。

    關於亂荊山的傳言越來越盛,男女弟子之間甚至發生了幾次爭執,終於,在某一次課上,林都教不得不佔有用集中存想的時間,向弟子們發出提醒:「今年的傳言太過分了,尤其是留養弟子,你們在養神峰不是第一年,理應懂得規矩,反而對傳言推波助瀾,實在令我失望。」

    林颯是最和氣的都教,偶爾嚴厲起來,效果十分明顯,不少男弟子紅了臉,低頭不敢直視。

    「我沒有資格對其他道統說三道四。」林颯的語氣裡已經有了評判的意味,「可我要提醒你們,亂荊山的修行方法與其他道統截然不同,你們既然是龐山弟子,就不要三心二意,最好跟客人保持距離。」

    大概是覺得這些話還不夠清晰,林颯又加上一句,「越遠越好,你們還是孩子,遠遠沒到接觸凡緣和道緣的時候。」

    如果沒有最後一句,林都教的提醒會更有效果,結果當天午飯的時候,新弟子們都在打聽「凡緣」和「道緣」是什麼。

    小秋又是一個例外,他邊吃飯邊琢磨另一件事:只收女弟子的亂荊山,和那條只有二十九名女道士的中斷傳承不知有沒有關聯?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10:02 AM

第六十章 這就是你的傳承

    平時最老實的大良沈休明,居然第一個打聽到了「凡緣」與「道緣」的含義,吃晚飯時興致勃勃地與夥伴們分享。

    自從周平向小秋挑戰以來,飯廳第一次顯得亂鬨哄的,弟子們都圍在一起熱烈地討論,只有周平等少數幾人例外,皺著眉頭吃飯,偶爾向小秋瞥一眼,將弟子們這種不守規矩的行為歸結為他之前的挑動。

    「修道之人也是可以結婚生子的,取得星落道果之前是凡緣,之後是道緣。」大良幾乎忘了吃飯,「凡緣與道緣也叫情劫,道士們都會各經歷一次,只有慧劍斬情絲的人才能更上一層樓。」

    「申庚申己的父母肯定是道緣了,楊都教不是星落境界的迴風師嗎。」沈昊猜道。

    「還真不是。」大良搖搖頭,四下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我特意打聽過了,他們是凡緣,一直沒有度劫,靠著特殊手段才達到了星落境界,不過注定從此止步不前,再也不能取得更高的道果了。」

    「那就先斬斷凡緣,等到修行有進展再續道緣不就得了?」沈昊覺得申庚的父母不夠聰明。

    「哪有這麼簡單?凡緣和道緣不可能發生在同兩個人身上,慧劍斬情絲,斬斷了還怎麼續上?」

    慕飛黃最近一陣少言寡語,小名叫順子的管金吾代替了他的位置,恍然說:「這不就跟成兩次親一樣嗎?要是在咱們野林鎮,可就要被人瞧不起了。」

    「你懂什麼?」大良的確將事情打聽得清清楚楚,「道士們法術高強,凡緣根本不用親自出馬,用分身代替就行。凡緣的對象通常是普通人,根本看不穿,這叫用情不用身,以免受到凡人的污染。」

    「原來還可以這樣。」幾個小夥伴嘖嘖稱奇,「那申瘐的父母……?」

    「申庚的父母就犯了一個錯誤,兩人都是修道之士,卻結下凡緣,結果斬也斬不斷,一直延續到今天,已經好多好多年了。聽說宗師都感到遺憾,以他們兩個的天賦,本可以取得更高道果的。」

    大家總算是聽得明白了一些,管金吾笑嘻嘻地衝一直不吭聲的小秋問:「小秋哥,你跟芳芳打算結哪種緣?」

    小秋看著一雙雙好奇與羨慕的目光,撓了撓頭,「你們不修順天之法啦?心事不寧、飯也不吃,對亂荊山就那麼感興趣?」

    「我們說的不是亂荊山,是你和芳芳,對了,你們都在修行,應該結道緣。」沈昊非要追問到底。

    「咱們離這種事還早著呢。」大良攔下舌頭,「大家知道凡緣和道緣是怎麼回事就行了,快吃飯吧,小秋哥待會要爬山,咱們還得做晚功呢。」

    眾人這才捧起飯碗,一口嚼三十六下,頭幾口節奏還有點亂,很快就變得一致了。小秋吃得比較敷衍,但他想的不是凡緣、道緣和芳芳,而是風婆婆,抬頭看了眼夥伴們,欲言又止。

    吃完飯後,小秋去找辛幼陶。

    西介國的王子坐在床上歪著頭似睡非睡,發現有人進來急忙端正坐姿,掏出手帕擦去嘴邊的口水,不悅地說:「進屋之前敲門是最基本的禮節……」

    小秋轉身在門上敲了兩下,「我還想向你討教幾個問題。」

    辛幼陶微微皺起眉頭,「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你的軍師嗎?你有那麼多跟班,怎麼不問他們?」

    「因為我不想耽誤他們修行,可你沒事。」小秋的目光落在辛幼陶嘴巴上。

    辛幼陶又擦了下嘴巴,發現沒有口水,有些惱火,馬上又抬起下巴,驕傲地一揮手,「我有你們沒有的天賦,根本不需勤學苦練,過一段時間自會水到渠成。」

    一隻小瓷瓶從辛幼陶腿上倒到床上,小秋瞧了一眼,覺得有點眼熟。

    辛幼陶急忙將瓷瓶撥到身後,咳了兩聲,「還找我幹嘛?我說了也是白說,你根本沒將我的話當回事,我跟你說申家要把你們牢牢釘在普通弟子的地位上,你卻莫名其妙地去爬山,這能提高你的地位嗎?」

    「你想讓我無緣無故去向申己和楊都教挑戰,然後滿腔仇恨地入魔?」

    辛幼陶被說中了心事,輕輕哼了一聲,慕行秋比他預料得要聰明一點,但也僅此而已,「不管怎樣,你得承認我說的話有道理。」

    「當然,所以我又來向你討教。」

    「不用討教,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走吧。」

    「我想問的事情與申庚無關。」

    「哦?怪不得你修不得順天之法,好奇心太重,還愛多管閒事。」辛幼陶端正坐姿,用大人的腔調批評小秋,可目光裡卻明顯地也流露出好奇之意。

    「還記得那朵藍**花嗎?」

    「當然。」辛幼陶一下子警惕起來,以為小秋要算賬,「我當時提醒過你們不要碰,可你們不聽話……」

    小秋擺擺手,「我在想,那朵魔花為什麼會開在風婆婆的院子對面?龐山宗師為什麼會在千里之外發現我們遇險?最關鍵的是風婆婆在野林鎮居住十多年,為什麼最後時刻卻走了?」

    「這位風婆婆有什麼來歷?」

    「她是亂荊山弟子,叫風如晦。」

    辛幼陶長長地哦了一聲,以想當然的輕鬆語氣回答:「待十年很正常,九大道統都會派出一些高等道士分駐聖符皇朝各處,有的是為了選拔弟子,有的是監視妖魔,還有一些純粹是為了隱居,只要不干涉凡人就行了。至於那位風如晦最後時刻離開,肯定是害怕魔種唄。」

    小秋之前也是這麼以為的,可有關凡緣、道緣的那番話給了他一點新啟示,「好像不止於此,風婆婆跟龐山宗師……他們好像有點關係。」

    「什麼關係?」辛幼陶茫然不解。

    小秋回憶他幾個月前第一次進入老祖峰物祖堂的情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通過一名女侍之口對寧七衛說:「希望宗師做出決定時沒有受到風如晦的影響。」

    「他們曾經有過一段道緣。」小秋說完加上一句,「這是我猜的。」

    「如果真是這樣可就有意思了。」辛幼陶突然跳到地上,鞋也不穿來回踱步,整張臉似乎都在發光,「風如晦是亂荊山弟子,不可能來龐山的地盤上選拔弟子,妖魔一來她提前消失,說明這也不是她的任務,那就只剩下隱居的可能了。」

    他停下來仰頭想了一會,「一對老**,野林鎮,魔種,巧合還真是多啊。那個亂荊山的風如晦是絕世美女嗎?」

    「又矮又胖的慈祥老婆婆。」

    「那就是年輕的時候很美了,宗師的口味……風如晦有沒有對野林鎮表現出特殊的興趣?」

    小秋仔細回想,「她跟鎮上的人極少來往,芳芳好像和她很熟,對了,風婆婆曾經介紹我們去西介城,說那裡有她的老姐妹可以投靠。」

    辛幼陶坐回床上,再次陷入沉默,右手托腮思忖良久,「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說。」

    「野林鎮默默無聞,是兩個人偷偷幽會的地方,可這件事不知怎麼洩露了,魔種於是入侵,它的真實目的不是你們幾個小孩子,而是風如晦,甚至宗師本人,結果你們自投羅網,替他們擋了一難。宗師心裡有愧,因此帶你回山,沒準連道根也是他給你們的。」

    這個猜測的確有點太大膽了,小秋搖搖頭,覺得不可能,又提供一點細節,「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後,我們還碰到一位符籙師,是從野林鎮走來的,騎著一頭毛驢,戴著高高的帽子,個頭不高,臉卻很長。就是他告訴我們野林鎮的人都被魔種帶走了。」

    提起符籙師,辛幼陶瞭解得就更多了,「個子不高臉還挺長……我不記得大小耳堡有這樣的符籙師,反正他無關緊要。龐山的宗師和亂荊山的風如晦……呵呵,太有意思了。」

    小秋的興趣不在這裡,「我是想讓你幫著分析一下,風如晦和宗師會不會……早就知道魔種將入侵野林鎮?尤其是風婆婆,她在野林鎮住了至少有十年。」

    「道統和魔種勢同水火,要是早有預見,就應該布下陷阱將魔種一網打盡,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它掠走一批凡人,你想太多了。」

    辛幼陶斜靠在被縟上,揮手送客:「你還是繼續爬山吧,一個申家對你來說就已經高不可攀了,還敢猜疑宗師和亂荊山?你以為你是未來的道統祖師嗎?」

    小秋準備告辭了,突然指著床上被遺忘的小瓷瓶,「那不是五節青木香膏嗎?」

    辛幼陶慌亂抓起瓷瓶,「少管閒事,西介城這東西多的是,你們用不起,對我來說就跟吃飯一樣,用它也不違規……」

    辛幼陶太急於解釋了,小秋試探道:「這是你送給張靈生的禮物,你又偷回來了!」

    辛幼陶一愣,小秋呵呵一笑起身離開,辛幼陶追著叫道:「張靈生用它根本就是浪費,它本來……跟你說了,少管閒事。」

    小秋沒想管閒事,他照舊去爬山,只是今天心事重重,身為龐山弟子,而且是宗師本人親自帶回來的弟子,對宗師心生懷疑顯得忘恩負義,可小秋不再是幾個月前野林鎮的牧馬少年,孟元侯的「逆天」激勵、辛幼陶關於地位差異的說教,都對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爬山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全是風婆婆和寧七衛,忘了計算距離,等他猛然醒悟時候,發現高度遠遠超過平時,立刻感到呼吸艱難,急忙下墜,一路上拉扯藤蔓以減緩速度,回到地面時,他的心怦怦直跳。

    這一晚小秋沒有睡好,因為林都教的否定態度,因為那二十九名面帶慼容的女傳人實在詭異,小秋從未與任何人討論過無名之科的事,並且努力將她們遺忘,可亂荊山和風婆婆又將記憶從心底深處帶出來了。

    他夢到了風婆婆,那張佈滿皺紋的臉逐漸變得年輕,越來越像無名之科的女傳人之一,只是臉上沒有悲慼,反而顯出幾分堅定與高傲,她在說話,卻沒有聲音,小秋辨認好一會才明白對方在重複說一句話,與林都教曾經的提醒針鋒相對。

    「這就是你的傳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10:03 AM

第六十一章 亂荊山的客人

    年底最後一天,一場柔和的小雪從天而降,雪花落地不融,挨身不化,給養神峰的暮春景象添加了一層素潔的外衣。

    道統三十七祖六百二十八年就這麼結束了,這場雪是養神峰唯一的慶祝方式,持續到子夜停止,新的一年,清淡的食物不會變,每日的功課不會變,可弟子們還是充滿了期待:各大道統的弟子即將到來,第一撥就是備受關注的亂荊山女弟子。

    正如留養弟子所說,月末的思祖日推遲了,這意味著大家能和客人一起思祖,男弟子議論紛紛,將客人的美貌誇張到無與倫比的程度,都教們也議論紛紛,覺得今年的情緒過於興奮,最後將之歸結到慕行秋身上。

    「他將人心擾亂了,可也將人心激活了。」林颯向幾名留養弟子解釋都教們為何不阻止慕行秋,「順天之法不是強迫自己順天,得心甘情願。將心事壓抑或是隱藏起來,只能起到一時的作用。偶爾放縱一下是有益的,當你再次收心的時候,會發現自己比從前更堅定。」

    「要是收不回來呢?」周平摸了一下後腦勺,自從與慕行秋比武之後,他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那就證明他不適合修行,與其在養神峰虛度歲月,不如去『致用所』學一門世俗的手藝。」

    「致用所」是「廢人」的去處,距離被逐出龐山只差一步,它的名頭讓弟子們收斂了兩天,可是很快,林都教那句「順天之法不是強迫自己順天」起了更大的作用,幾乎所有弟子都在進行「有益的放縱」。

    小秋是極少數沒有「放縱」的弟子,照樣天天傍晚爬山,就算下雪也沒有耽誤,累得筋疲力盡再回房舍,好讓自己睡得更沉一點——儘管堅信弟子可以自由選擇傳承,他仍不想再夢無名之科女傳人的形象

    初四,亂荊山的女弟子準時趕到,她們會留住三日。

    這天早晨的飯廳有點亂,大家迅速吞下米飯,急匆匆地前往思祖廳。小秋還剩半碗飯,野林鎮的夥伴們已經起身準備出發了。

    「小秋哥,快點兒。」大良催促道。

    「不用這麼著急吧,就是幾名女弟子而已,龐山又不是沒有。」小秋說著,還是加快了吃飯速度。

    「呃,不是那個。」大良拽起還嚼著飯的小秋,「今天你就能知道修為,這次流光寶鑑應該會認你了。」

    男弟子們幾乎全都提前來到思祖廳,總算還記得一點規矩,老老實實地排列整齊,只是不停地扭頭回望另一處入口。

    龐山女弟子陸續趕到,昂著頭,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對相隔十幾步的同門男弟子絕不投以一道目光,只有小青桃與芳芳經過時,向小秋露出戲謔的笑容。

    時辰將至,思祖廳逐漸恢復到往日的安靜,男弟子們筆直地站好,再不東張西望,只是表情有點過於嚴肅。

    今天領隊的都教是楊寶貞,她的神情舉止與平時並無任何區別,自從聽說她與丈夫堅持不斬凡緣的傳言之後,都教的面容在弟子們看來似乎沒有那麼冷淡了。

    「你們都知道思祖日的程序。」楊寶貞走到巨鼎和洪鐘中間,「可今天有客人與你們一同思祖,所以我要多說幾句:第一,不可打擾客人,如果她的東西不小心掉在地上,就讓它待在那,用不著你們提醒,更用不著你們揀起來;第二,思祖有助於修行,九大道統唯有龐山弟子能夠每月經歷一次,所以請珍惜,不要為無用之物分心;第三,尤其不可多嘴,如果有客人向你提問,照實回答,但是請儘量簡短,超過十個字,請反思你是否分心了。」

    等了一刻鐘左右,客人到了。

    在議論了這麼多天,又得到都教的這麼多的提醒之後,不望去一眼實在太難了,就連女弟子也不能再裝作無動於衷,扭過頭去,以審視的目光打量客人。

    亂荊山的弟子不多,大概六十餘人,第一眼望去,龐山弟子無不大失所望:根本沒有傳言中的美貌,那就是一群普通至極的少女!

    她們穿著紫襟藍袍,跟龐山女弟子沒有區別,不過她們頭頂梳的不是高髻,而是將長發捲成一個精緻的圓圈,配以各種顏色的玉簪。

    新弟子們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不滿地看向那些製造傳言的留養弟子,得到的卻是意味深長的回視……

    楊寶貞對發生在眼皮底下的小把戲全當不存在,與亂荊山的都教見禮,那是一名中年女人,裝扮與弟子們一模一樣,只有發環似乎更大一些,其貌不揚,遠遠不如楊都教。

    牆壁上石門洞開,亂荊山的客人先進,這是她們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存想祖師,不免有些緊張,腳步因此略顯快速,目光低垂,不敢張望,經過楊寶貞時都要行以道統之禮。

    接下來是龐山的女弟子,再後才是男弟子,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名留養弟子,迫不及待地邁出腳步。

    楊寶貞移步擋在門口,嚴厲地盯著二百多名男弟子,以罕見的明確態度,無聲地警示眾人牢記她之前的三點提醒,那雖然不是命令,卻具有相應的約束力。

    男弟子立刻放慢腳步,努力做到心平氣和,專注自己的呼吸。

    楊寶貞讓開洞口。

    小秋照例還是最後一個,他有一種預感,楊寶貞會攔下他說點什麼,就像上次思祖日的林都教的做法,只是目的完全不同。

    他的預感錯了,楊寶貞證明自己確是星落境界的道士,面對與親生兒子發生過嚴重衝突的弟子,沒有顯露任何特殊神情,冷淡到似乎沒注意這是最後一名進入祖師塔的人。

    小秋卻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腳步稍快,只在這時楊寶貞才投來告誡的目光,與對待普通弟子毫無區別。

    小秋想起辛幼陶關於地位差距的那番話,覺得自己在這場無聲無息的對陣輸了一招,於是收斂心神、摒除思慮,這對他來說比較容易,因為他對今天的客人並無好奇,甚至有一點厭惡,因為她們讓他聯想到那個只有二十九名女弟子的無名之科。

    走進小廳,低頭俯視那隻巨大的淺盆,小秋暗暗對自己說絕不選擇無名之科,然後一頭紮進了漩渦裡。

    腦中一片空白,像空曠的大廳一樣迴響著一個奇怪的聲音:「耳竅洞開,雷劫已度,畢。」

    直到穩穩地站在地面上,小秋才明白那就是他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意想不到的稚嫩,與他平時聽到的截然不同。

    這回沒有夥伴等他,野林鎮的弟子們都已分散開,前往自己上次存想祖師的區域。

    流光寶鑑終於對他出鑑定,小秋鬆了口氣,也感到一陣失望,度過雷劫是真實的,並非夢境,可其它五竅沒有洞開,更不用說豁通三田了,在思過洞穴裡後面的記憶終歸虛無,他向夥伴們說了大話,連攀爬養神峰也失去一多半的意義。

    懷著滿腹心事,小秋走出幾步才發現今天的祖師塔內部有所不同,似乎更明亮,隱約還有一股清幽的香氣,他四周望了一圈,看到先進來的龐山弟子們雖然分散站立,卻沒有進入存想狀態,都在痴痴地盯著客人,連那些此前表現得很不屑的女弟子也不例外。

    流光寶鑑洗去了一切法術偽裝,亂荊山的女弟子們露出了真容,增加的光亮與香氣正是來自她們身上。

    這的確是一群美貌驚人的少女,雖然年紀相仿,她們卻像是來自不同的世界,膚發服飾皆有異光,明明一樣的道袍,穿在亂荊山弟子身上卻像是絲綢織就的。

    大部分亂荊山弟子已在存想祖師,少數幾個還保持清醒,被眾多目光盯得不知所措,紛紛向都教投去求助的眼神。

    中年女都教是一名身材頗高的女郎,臉上既有少女般的純靜,又有貴婦般的冷傲,誰都想看一眼,誰都不敢多看一眼,她對本門弟子的求助和龐山弟子的注視皆不在意,信步繞行,她很珍惜這次再入祖師塔的機會,但是並不急於進入思祖狀態。

    楊寶貞到了,與亂荊山都教相比,容貌稍遜,可她的目光更有威力,弟子們收回目光,開始存想。

    很快,祖師塔內只剩幾個人仍然清醒,小秋就是其中之一,他倒是很想盡快再找到一個傳承,可就是無法進入狀態,只能一圈圈地緩慢繞行,每次都在快進入無名之科的區域時轉身。

    雖然不能思祖,他倒是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亂荊山的弟子一多半停留在燈燭科,明鏡科也吸引不少人,五行科的區域內一名也沒有,與龐山弟子形成鮮明對比。

    女弟子不適合斬妖除魔,小秋這麼一想,對風婆婆的疑惑反而少了許多,她肯定是應付不了魔種才逃命的。

    他還看到上回沒注意到的事情,西介國王子辛幼陶正孤零零地站在符籙科區域內,小秋啞然失笑,他記得林都教曾經介紹過,道統雖有符籙科,但是千萬年來一直衰微,比不上聖符皇朝的龍賓會,辛幼陶捨棄王室成員或從軍或當符籙師的正途,千里迢迢來到龐山學道,居然又被符籙科看中。

    小秋走路很慢,儘量避開正在思祖的弟子,可還是撞到一個人身上,轉身看去竟然是亂荊山的女都教,心中一慌,急忙後退幾步,施以道統之禮,低聲說:「請恕弟子莽撞。」

    女都教臉上慢慢露出笑容,像一朵正在綻放的花朵。

    小秋看得愣住了,女都教一個字也沒說,從他身邊走過去。

    小秋感到心跳有點加快,忍不住回頭張望,結果看到的卻是楊寶貞嚴厲的目光,急忙扭回頭,繼續繞圈。

    這回他停在了無名之科的區域內,帶著一種挑戰的心理,希望向那二十九名悲慼的女傳人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只想加入五行科。

    塔壁上立刻顯出了圖文,二十九名女子一一顯現,但她們臉上已無慼容,反而有點興高采烈,居然手舞足蹈地動起來。

    小秋呆呆地看了一會,發現她們是在演示他每天至少練一遍的鍛骨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10:05 AM

第六十二章 女祖的鍛骨拳

    塔壁上的女子圖像居然在演示鍛骨拳,小秋著實嚇了一跳,他並沒有進入純粹的存想狀態,馬上挪開目光,以躲避無名之科的召喚。

    他心中大感惱火,再不向塔壁看一眼——野林鎮的小秋下河能摸魚上樹能抓鳥,龐山道統的慕行秋能打能拼,渾身上下哪一點像女孩子,怎麼就招來這一科呢?

    旁邊就是禁秘科,區域內還是只有三名弟子,芳芳已經完全進入存想狀態,小秋沒去打擾,有些羨慕地望向塔壁——能得到嚮往的傳承真是幸福啊。

    小秋猛地睜大眼睛,禁秘科的塔壁上竟然顯示出了圖文!之前他還逛了兩圈,根本沒有反應。

    不只如此,整個塔壁都在向他敞開,密密麻麻的圖文彷彿滿天星辰閃爍不定,上一次思祖日他曾經見過這種景象,可當時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

    最讓小秋驚訝的是,這一次他甚至沒有進入存想狀態。向四周望去,數百名弟子當中,他是唯一清醒的人,跟他一樣能看到全部圖文的人似乎只有那兩名女都教。

    小秋緩步前行,林都教不在,他決定隱瞞自己的特異之處,假裝一無所見,只是抬頭茫然遙望,目光留駐之處,那一小塊圖文就會快速放大,直到清晰顯示為止。

    小秋看到了九大道統共十八科的全部傳承,初代三祖、二代九祖仍然隱藏在塔尖處的黑暗中,自三代十二祖以下都清晰可見,八男四女,也是十八科的開創者,有人身兼數科。

    除了無名之科傳人寥寥文字缺失,另外十七科無不人才濟濟,禁秘科號稱招收弟子最難,而且最易入魔,可是取得注神道果的道士卻不少,小秋猜想這或許是此科最吸引人的地方,他看到了左流英的名字,位於塔壁下方,關於他的文字記載不多,而且含糊不清,祖師塔似乎還無法給他下定論,小秋不想惹起兩名都教的注意,因此也沒有看得太細。

    十八條傳承線,越到後世傳人越多,塔壁上的記錄因此上狹下闊,與塔身形狀正好相符,不過從四**始,歷代能被稱為祖師的只有一個人,他居於眾道士之中,的圖像最大,閃爍著與眾不同的紅光,像一團燃燒的火。

    迄今已有三十多代祖師,除了無名之科,另外十七科都出現過祖師,分別來自不同道統,當前在世的第三十七代祖師是望山道統宗師,傳承是誦經科。

    小秋特意多看了一會五行科,從中發現龐山宗師寧七衛的名字,他是精通全部五行法術的轉輪師。

    不知不覺間,小秋又回到了無名之科的區域,能看到全部十八條傳承,自然也就可隨意選擇龐山十科當中的任意一科,小秋心中有底,對那二十九個仍在打拳的圖形也就沒有太多抗拒,於是止步看了一會。

    這些女傳人的確在練鍛骨拳,可是細看下去,又與龐山傳授的拳法稍有區別,二十九人各自的招式也不盡相同,傳承越往上,差異越大,位列三代十二祖之一的女子施展的拳法尤其獨樹一幟。

    鍛骨拳只能用來練體,張靈生對此說得很清楚,小秋更是深有體會,他打過幾次架,別說鍛骨拳,連孟元侯傳授的一套對陣拳法都用不上,靠的還是從前的那點經驗。

    可這位女祖的鍛骨拳不一樣,她只是對招式稍加改造並加快速度,就將一套單純練體的拳法變成了威力強大的攻擊之術。

    小秋駭然,想不到鍛骨拳還有這樣的打法,看了沒幾眼就被吸引住,對另外二十八位女傳人的打法不再關注。

    不過女祖的鍛骨拳只有三十六招,而不是小秋所學的六十四招,打完之後又來一遍,週而復始,速度越來越快,小秋得目不轉睛才能看清她的動作。

    第七遍之後,女祖圖形的邊上開始出現此前沒有的文字,講述的是一些呼吸之法,以配合每一招,文字並不長,小秋很快記住,可是直到文字第三遍出現的時候,他才注意到其中一行字:龜息龍躍之法。

    細想其中含義,正符合林都教所說「儲存空氣」的意思,小秋一下子想到了攀登養神峰,如果學會此法,沒準能爬得更高。

    小秋一遍又一遍地觀看活動圖文,突然聽到有人說話。

    「恭喜,龐山出了一位天才弟子。」

    「咱們都知道天才是怎麼回事,除非走到盡頭,誰也不知道所謂的天才是真是假。」

    小秋腦子裡一暈,覺得整座塔東倒西歪,等他恢復正常,塔壁上的圖文已經消失不見,兩名女都教正站在十步之外看著他,一個面帶笑容,一個冷漠無語,而他自己正擺出一招女祖鍛骨拳的招式。

    「好獨特的鍛骨拳,你從哪學來的?」亂荊山女都教和聲問道,笑容雖然跟剛才沒有多大區別,眼神卻是饒有興趣。

    「我……我自己瞎想出來的。」小秋忙收勢站好,他不願說出自己看到的異象,可他知道想在龐山撒謊是很難的,心不由得亂跳起來。

    「那你就更是了不起的天才了,居然能將鍛骨拳改造得威力倍增。楊都教,你說呢?」

    楊寶貞的聲音平淡舒緩,絲毫不為小秋的拳法所動,「道法無邊,鍛骨拳只是搏鬥之術,威力再大也沒有用,慕行秋,你找到自己的傳承了嗎?」

    「沒有。」小秋再一次撒謊,如果今天跟來的都教是林颯,他會選擇和盤托出,並且虛心討教,可是面對楊寶貞,他一句實情也不想透露。

    「那你應該繼續找。」

    小秋行禮應是,又一次圍著塔內轉圈,在他身後,亂荊山女都教的目光仍未挪開,「我瞧他剛才的樣子,倒像是豁通三田,所以能看到全部……」

    「流光寶鑑不是這麼說的。」楊寶貞打斷對方的話,以此作為交談的結束,她是都教,自然知道流光寶鑑的鑑定結果。

    亂荊山的客人是龐山弟子一整天的話題,午飯的時候就連周平也忍不住評判了幾句,他見過三屆亂荊山女弟子,覺得今年的水準一般。

    小秋吃得比誰都快,放下碗直奔半月林,大良沈休明叫他也不應,趁著記憶深刻,練了一下午的女祖鍛骨拳,逐漸與龜息龍躍之法相配合,越練越有心得,黃昏時分,不僅領悟了一些拳法的奧妙,也找到了登山的方法。

    他乾脆不去吃晚飯,坐到巨石沉思,最後不知不覺進入存想狀態,等他睜開雙眼,天已經黑了,他一點也不感到飢餓,只想馬上試一試自己想到的方法。

    七曜廳前意外地聚集著一批人,有男有女,有龐山弟子,也有亂荊山女弟子,她們以真容示人,與新認識的朋友聊得正歡。

    都教楊寶貞本人不在,她的三條提醒立刻失效了。小秋繞山行走,發現今天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獨自爬山還真難,到處都有人,晚功都被大家忘在腦後了。

    差不多繞行了半座山,小秋終於到來一片安靜的地方,這裡遠離甬路,高大的古樹緊挨山腳,白天就很少有人來,晚上更是無人到訪。

    繞過一棵大樹,小秋發現自己錯了,已經有人搶在他前面佔據此地。

    「芳芳?」他驚訝地叫道。

    芳芳轉過身,好像剛從存想中甦醒,看著小秋,一點也不意外,說:「養神峰不是普通的山峰。」

    「你也在登山?」

    「跟你一樣,每天試一次。」

    「我怎麼不知道?」小秋更驚訝了。

    「你說你想獨自登山,我也一樣。」芳芳露出淡淡一絲微笑。

    小秋咳了一聲,「你想到辦法了?」

    芳芳搖搖頭,「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為什麼山谷邊緣會有強大的禁制?這對弟子們的修行有何好處?你呢,找到竅門了?」

    「林都教告訴我攀登養神峰要『逆小天順大道』,小天就是自己,我得到一套龜息龍躍之法,能夠長久地屏住呼吸,行進速度反而更快,可我想這只能讓我爬得更高,卻不足以登頂,我還是沒有找到『大道』在哪。」

    「逆小天順大道。」芳芳低聲重複這六個字,「養神峰並無路徑,哪來的大道?」

    她想了一會,突然邁步向山上走去,真的是「走」而不是「爬」,她的身體與峭壁垂直,與地面平行,就這麼向上去去,如履平地。

    小秋看得呆住了。

    可是芳芳只走出十幾步就掉下來,好在她身體輕捷,平穩地落在地上。

    「這是……」小秋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養神峰很特別,上下左右跟外面似乎完全相反,所以普通弟子走不出去,進來的時候也得有都教攜帶。可惜我修行不夠,看不穿這裡的真相,每次走出十幾步心裡就會發慌。」

    「你是怎麼想到的?」小秋的腦子轟然炸開,芳芳的提示太重要了。

    「都教說養神峰包裹著祖師塔的唯一分身,那它就不會是天然形成,而且是法術造就,必有極為奇特之處,以幫助弟子修行。」芳芳盯著小秋,「祖師塔本體高九寸,分身卻如此高大,小秋,你說這不奇怪嗎?」

    「道法無邊,大小隨意,變大很正常吧。」

    芳芳眼睛一亮,「大小隨意——如果不是養神峰太大,而是咱們太小呢?」

    小秋又是一愣,然後想到祖師塔內的圖文,到左流英這一代的注神道士,記錄已經接近地面,後世的道士該記在哪呢?只能將前代圖文都向上推,可祖師塔本體的高度是不會變的,需以有限高度容納近乎無限的傳承。

    以小容大,這正是祖師塔的妙處之一。

    「我試試。」小秋說,閉上眼睛,運用龜息之法,邁出龍躍之步,心所無想,身無所依,向山上跑去。

    芳芳抬頭仰望,只見小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她的心裡充滿期望。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5 09:29 PM

第六十三章 另眼相看

    道法無邊,跟所有修道之士一樣,小秋也常將這四個字掛在嘴上,他也的確見識過一些不可思議的法術,可眼前所見,還是令他大驚失色。

    他站在山尖上,可這座「山」只有不到三尺高,而且橫著的,與他的身體垂直,小秋像是無意中踢倒了某人的玩具,又在上面踩了一腳,這個玩具卻沒有完全傾倒,更沒有被踩壞,僅憑著拇指大小的山尖就托住了整個人。

    小秋搖搖晃晃,勉強穩住身形,發現自己身處群山之中,夜空烏云密佈,寒風呼嘯而過,雪花如刀片一般從皮膚上刮過。

    向下望去,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芳芳,米粒大小,在他的注視下迅速變得清晰,她抬頭仰望——從小秋的角度看,她像是趴在地上——絲毫感受不到有一個龐然大物近在咫尺。

    養神峰的景象越來越清晰,裡面的人與物不只是橫著的,而且全都發生了嚴重變形,彷彿被某種力量隨意拉抻過,芳芳變得細長,環繞山峰的其他弟子或是扁圓或是歪斜,無一不是奇形怪狀,房屋、樹木皆是如此,好像是兩三歲的孩子用泥巴捏出來的拙劣形象。

    小秋所站的地方看不到養神峰底部,那裡大概是空的,因為它正在一刻不停地吸入成團的雲霧。

    小秋突然感到一陣心慌意亂,他不知道怎麼回到養神峰腳下,也不知道是否應該再邁出一步徹底走出養神峰,目標就在眼前,他卻猶豫了。

    「這麼說,你真的豁通三田了。」

    小秋抬起頭,看到楊寶貞就站在幾步之外的半空中,狂風與冰雪對她毫無影響,連衣角都不動一下。

    「我……這是哪兒?」

    「老祖峰之北。」楊寶貞盯著這名獨特的弟子,神情依然冷漠,世上大概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意外,「看來你得再去一趟台院。」

    不等小秋做出回答,他已經被一陣風吹起,以極快的速度向上飛行,他隱約看到曲折的盤山石階,由此相信這的確就是老祖峰。

    狂風歇止,冰雪無蹤,小秋第三次站在老祖峰台院門前,可他完全認不出這裡了。

    上一次來台院,辛幼陶曾經評論說這裡景物一般,只是樹木高一些,小秋頗為同意,這一次,除了那座孤立的院門,他看到的一切都與之前全然不同。

    仍是花草樹木組成的院牆,每一株都顯示出小秋從未見過、從未想像過的瑰麗,樹葉像是金葉銀葉,花朵彷彿五顏六色的各種美玉,偶爾有不知名的大鳥從樹冠上騰空飛起,華美的尾羽拖著長長的光芒,經久不散。

    小秋的眼睛快要不夠用了,心裡裝滿了疑惑,向楊寶貞望了一眼,他什麼也沒問。

    院門打開,又是那名小道士,看見小秋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見到他身後的楊寶貞,又收起笑容,恭敬地行以道統之禮。

    「帶他去見宗師。」楊寶貞的地位顯然比孟元侯要高得多,能以命令的語氣對台院領路人說話。

    「是。」小道士再次行禮,神情中居然露出一絲畏懼。

    台院內部的景象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地面不再是普通的青石,而是一塊塊整齊的白玉,光滑如冰,小秋在上面走得小心翼翼,四周的建築宏偉壯觀,從頭到頂環繞著濃濃的雲霧,只從縫隙中偶爾露出崢嶸一角。

    這才是符合道統身份的仙境。

    小秋目不暇給,跟在小道士身後走了好一會,才騰出嘴來詢問:「這是台院的真實模樣嗎?」

    楊寶貞沒有跟來,小道士又像從前那樣隨意自然,扭頭打量小秋,臉上的笑容神秘而調侃,「台院非得有一個真實的模樣,才能讓你心安嗎?」

    小秋思索這句話的意味,若有所悟,卻又說不出具體的感覺來,「真相應該只有一個吧?」

    小道士止步,抬手摀住右眼,「我現在看你一個樣子。」轉而捂左眼,「稍微變了一點。」他眯起眼睛,「變化更大一點。」扭頭只用餘光瞥小秋,「你的樣子有點古怪。」

    小道士恢復正常,「我看見好幾個你,哪個是真實的?」

    「都是真實的,只是……你看的方法不同,我明白了,道果每上升一個境界,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樣。」小秋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台院變回前兩次看到的平淡無奇。

    小道士邁步繼續向前走,「呵呵,你全憑自己的意志連過數劫、豁通三田,才會生出這麼多的疑惑,如果有一位都教看護,你早就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了。」

    小秋緊緊跟在後面,心念轉動,在普通視力與超常視力之間來回切換,眼前的景色隨之瞬息萬變,他覺得很有意思,心中卻湧現更多的疑惑,「度劫的時候孟都教幫過我,可他沒說這些事情,還有養神峰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道士笑了,「慕行秋,我只是帶路童子,回答不了這麼多問題,你待會去問宗師吧。」

    剛進走物祖堂的庭院裡,小秋就遭到了襲擊,那是一隻淡金色的麒麟,個頭如同剛出生的小馬駒,頭上已經生出三寸長的短角,背上鋪著細密的鱗片,一雙漆黑烏亮的眼睛,鼻孔似乎在向外噴氣,牙齒剛剛長全,一口咬住小秋的褲腿,拚命甩動。

    「它很記仇。」小道士說。

    小秋上次來的時候曾經抬腳甩開一隻像狗又像豬的小東西,沒想到已經長這麼大了,剛要故伎重施,猛然發現院子裡還有兩頭成年麒麟,就站在二十幾步以外,正用兇猛的目光盯著他。

    成年麒麟絕非可愛的動物,它們長著碩大的分叉黑角,角端像是一柄匕首,全身鱗片從背部的黃色向下逐漸過度為白色,沒有鱗片的灰色肚皮上生滿了深淺不一的斑點,像風箱一樣膨脹收縮,尤其是它們的眼睛,焦黃的眼珠中間豎著一條極細的黑線,像是在監視獵物的毒蛇。

    小秋改變主意,在小麒麟頭上輕輕撫摸,又在它的脖子上撓了兩下,像對待馬兒一樣,小獸享受地眯起眼睛,鬆開咬住褲腿的嘴巴,顛顛地前後奔跑,時不時在小秋身上嗅聞。

    「永遠不要得罪一頭麒麟。」小道士對小秋的懷柔手段很滿意,「它們記仇,而且有種神奇的本事,哪怕相隔百年,你從孩童變為老者,它們還是能認出你來。」

    小秋上次並沒看到成年麒麟,當時小道士對他能看到小麒麟顯得十分驚訝,所以他問:「麒麟本來就不可見,還是只在台院不可見?」

    麒麟的呼吸裡全是水氣,他的道袍已經濕了一大片。

    小道士深吸一口氣,似乎不想回答,可這問題太簡單了,他說:「只在台院,真會隱形的異獸非常少,但願你永遠不要遇見。」

    物祖堂裡首座齊聚,宗師端坐正中。

    小秋前兩次來的時候,這裡空空蕩蕩,如今卻擺放著許多器物,尤其是角落裡一隻半人高的黃色四足鼎,異光流動,小秋懷疑它整個都是用金魄製成的。

    不過他很納悶,自己就算豁通三田,也不過是申庚早已達到的道果,算不上大事,何以吸引到宗師與首座們的注意?

    他將目光投向寧七衛,起來說話的卻是一名鬚髮皆白的老道士,他走到小秋面前,抬起右手在年輕弟子的額頭上按了三次,「家有萬貫不可揮霍,身懷異能不可輕洩,保精固髓、煉心養神方為正途。」

    小秋收起超常視力,滿屋子的異光消失了,但是器物仍在,只是變得普通了,灰撲撲暗淡無光,絲毫不起眼。老祖峰向他展示了一部分秘密,再也不會收回了。

    「我是五行科首座申繼先。」

    小秋忙施以道統之禮,「弟子慕行秋,拜見首座。」他以後最想修行的就是五行科,可首座姓申,讓他有種不祥之兆。

    申首座露出極感興趣的笑容,「你心中存有無數疑惑,但在解答這些疑惑之前,我要你先做一次選擇。」

    「是。」小秋恭敬地回道。

    「你已經豁通三田,但是住在養神峰對修行大有助益,所以你仍然要等三年期滿,方可嘗試凝氣成丹。」

    「弟子明白。」

    「你可以提前選擇三年後要進的道科,這樣你能獲得一些別人沒有的幫助。」

    「五行科,我已經想好了。」小秋馬上說道,雖然首座申繼先十有八九與申庚家會有密切關係,他還是想當斬妖除魔的法師。

    「別急,事實上有兩科想收你為徒,你應該再聽聽另一位首座的建議。」

    「包括五行科吧?」

    「當然。五行科專精斬妖除魔的法術,是九大道統的守護者與開拓者,但我要提醒你,斬妖法師的生涯充滿危險,難得善終,常年深入險地,對後期的修行會有不小影響,想取得高等道果非常艱難。」

    「……我知道了。」作為想要收徒的首座,所言竟然都是不好的事情,令小秋頗感意外。

    五行科首座申繼先退回原位,另一位首座站起身。

    竟然是對慕行秋印象極差的左流英。

    一名女侍跟著他走過來,等了一會開口說:「禁秘科每年最多招一名弟子,這裡的要求最為嚴格,對入魔者從不寬恕。」

    申首座開口就說危險,左首座上來就說威脅。

    小秋困惑了,這就是龐山首座拉攏弟子的方法?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6 11:00 AM

第六十四章 宗師的回答

    左流英的一名女侍上前一步,笑容和藹,表明下面的話是她自己的想法,「魔種生道根,道統十幾萬年的傳承中從未記載過的奇事,難道你不想探究其中的真實原因?野林鎮的居民全體消失,魔種或許尚未將他們殺死,難道你不想查找他們的下落?」

    「五行法師不就是斬妖除魔的嗎?」要不是宗師和各科首座都在場,小秋會毫不猶豫地宣佈自己的選擇,他絕不想當左流英的弟子,而且一直以為五行科才是消滅魔種的正途。

    侍女輕輕搖頭,「魔種並非世間所常見的妖魔,五行科對其只有一知半解,道統之內真正鑽研魔種的只有禁秘科。」

    五行科首座申繼先再次起身,笑著說:「曾拂,五行、禁秘兩科已經說好,咱們不爭弟子,讓弟子自己做出選擇。」

    叫做曾拂的女侍轉向申繼先,沒有行以道統之禮,而是像普通女子一樣曲膝施禮,「請申首座見諒,九大道統乃至整個人間的安全,無不仰仗五行科各位法師的出生入死,小女子不該信口胡說。」

    申繼先沒有計較,對小秋說:「你能做出選擇了嗎?」

    再早一會,小秋也會選五行科,可聽完曾拂的介紹,他有一點猶豫,「我們野林鎮還有七個人,他們不可以進禁秘科探索魔種嗎?」

    曾拂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眉眼彎彎,容貌普通,笑起來像是性格溫柔的大姐姐,「禁秘科不是隨便能進的,三年後如果要不到你的話,我們寧願再空缺一次。」

    小秋猶豫了,從見到李越池斬殺蛇妖的那一刻起,他就有心成為一名五行法師,可他同樣也想找回野林鎮,起碼弄清魔種入侵家鄉的原因。

    「道魔終有一戰。」申繼先上前一步說,「不管你身在哪一科,時候一到,你都會面對魔種。」

    小秋向宗師寧七衛投去詢問的目光。

    寧七衛起身,當兩位首座意見不一的時候,他必須出面,「兩位首座已經表達了各自的想法,我的意見是這樣:慕行秋今天無需做出選擇,讓他回養神峰,三年之後,待他對道統的瞭解更多一點,再做決定。」

    小秋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我想等一等,哪怕只是幾天也好……」

    五行科首座申繼先第一個表示同意,「這倒是一個辦法,對慕行秋尤其有好處,他可以同時得到兩科的幫助了。」

    曾拂收起笑容,替左流英說話:「禁秘科可不會浪費精力幫助他科的弟子。」她停頓片刻,「除非慕行秋哪一天明確表示要加入禁秘科。」

    宗師寧七衛的意見通過了,首座們一一告退,所有人在離開物祖堂之前都盯著小秋端詳一會,左流英尤甚,一度抬起手臂,似乎要再度對他使用控心術,最後時刻又垂下手臂,另一名年輕些的女侍冷冷地說:「沒人比我更瞭解魔種。」

    寧七衛目送首座們離開,對小秋說:「咱們到外面說話。」

    庭院裡,小麒麟正在舔左流英的手掌,像面對父母時一樣乖巧,看到宗師和小秋走出來,左流英收回手掌,帶著兩名女侍離開。

    「你想知道什麼?」寧七衛問,就在庭院裡信步閒逛,沒有出去的意思。

    「我剛才是不是應該先選一科?」小秋心裡有許多疑惑,先問的卻是這一個,他覺得自己可能同時得罪了兩名首座。

    「等三年是正確的,道根難得,能夠自我度劫的弟子更難得,你任何時候做出決定,首座都會歡迎的。」

    小秋安下心來,尋思一會,決定從頭問起,「我在洞穴裡真的豁通三田了?可是……這怎麼可能?我產生道根還不到半年。」

    「這樣的事情的確非常罕見。」寧七衛緩步行走,小麒麟似乎不太敢靠近他,遠遠跟在後面,做出種種準備撲向小秋的姿勢,「你的道根,你的開竅通關都跟別人不一樣。」

    「因為魔種。」小秋心中一沉。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寧七衛的語氣表明他沒將這當成危險,「由魔種產生的道根似乎不太穩定,燃起的道火時強時弱,你在思過的時候,恰好趕上它燃燒最旺,幫助你洞開七竅、豁通三田。」

    「當時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像是一場夢。」

    「你應該感謝孟元侯,他擔心你過早度劫會遇到危險,所以給你的洞穴施放了一道夢境法術,本意是想讓你心無所思,可道火的力量太強大,對你進行了一番徹底改造,如果不是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你很可能忍受不住。」

    小秋更加感激孟元侯了,「野林鎮好幾個人因為魔種而得道根,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這樣?」

    「可能是因為只有你親手觸碰過魔王之花,可也能是因為只有你在修行路上的意志最堅定,這對道火非常重要。」

    「以後呢?我的道根還是這樣忽強忽弱?」

    寧七衛停下腳步,「這正是我們想知道的事情,不管你進入哪一科,都會得到全面關注,我與各位首座希望弄清其中的規律,如果能控制道火燃燒的強度……」

    寧七衛住口不說,沉浸在對未來的想像中,那是一幅巨大的畫面。

    小秋汗毛直豎,說不清這種特殊的關注是好是壞,「流光寶鑑為什麼沒有認出我的修行?昨天它說我只是洞開耳竅。」

    「流光寶鑑探測的是人心,絕大多數弟子儘管自稱事先一無所知,其實早已確信自己的修行到了哪一步,你正好相反,你聲稱豁通三田,可你並不真的相信,你覺得那只是一場夢,你只相信思過之前開過耳竅。流光寶鑑沒有騙人,是你自欺。」

    小秋臉色微紅,過去的一個月裡他的信心的確日益降低,「原來這樣。祖師塔……無名之科又是怎麼回事?」

    寧七衛罕見地皺了一下眉頭,顯然不太喜歡這個話題,走出幾步之後才說:「它不叫無名之科,正式的名稱是念心科。」

    「梅傳安的咒語。」小秋馬上想起「錯或落弱莫」五字正是念心之術。

    「沒錯,梅傳安的咒語來自念心科,不過只是小技,念心科的法術不止於此,她們之前只收女弟子,修行的方法……與眾不同,在九大道統看來,那是絕不應該存在的墮落法門,即使沒有滑入魔途,也是弊端遠遠大於益處。念心科向你展示傳承,大概是因為你使用過咒語,而且道根獨特。」

    「有點像亂荊山?」

    「不像。」寧七衛沒有詳細解釋念心科的修行手段,但是對小秋的猜測斷然給予否認,「亂荊山以燈燭科為主,是正道法門,與念心科沒有相似之處。」

    「是,我明白了。」小秋不由得想起了風婆婆,但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向宗師問這件事,「祖師塔向我展示了幾乎全部傳承,林都教曾經說過他只能看到第十六代祖師。」

    「你看到事蹟了嗎?」

    「事蹟?」

    「祖師塔收錄所有注神境界以上的道士,有圖形,有姓名和出身,還有每個人的經歷,他取得的某級道果、殺過的每一隻妖魔、創造的每一門法術,全都記錄在案。」

    小秋想了想,他當時為了掩飾真相,沒有細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現在回想起來,他的目光只要在塔壁上稍微留駐一會,圖形與簡介就會變得清晰無比,可當他的目光無意中停在某處小字時,它們似乎並無變得清晰的跡象。

    「我沒有看到事蹟。」

    「嗯,這叫無為天目,豁通三田者偶爾會出現這種狀況,說明你最後一劫雖然已度,但尚不圓滿,還需要再度一次。只有看清事蹟才能算是確定傳承,你仍需努力。」

    「無為天目。」小秋隱隱約約記得孟元侯留在洞穴內的手印上出現過這個詞,他還有許多疑惑,但值得向宗師發問的只有一個,「養神峰為什麼會是那個樣子?」

    「為讓弟子們脫胎換骨。」寧七衛再次止步,他們繞著庭院走了已經兩圈,那隻小麒麟仍然跟在後面,好像也在傾聽宗師說話,「僅僅依靠個人努力,煉體實在太慢了些,所以前代龐山道士製造了養神峰,進入其中的人身體時刻都在經受鍛造,可是在弟子們眼中一切正常,他們在無知無覺地狀態中煉體,免去許多痛苦。」

    小秋終於明白為什麼要三年不出谷,即使他已豁通三田,身體還是沒有達到凝氣成丹的標準,就連申庚,如果不是思過五年的話,也得在養神峰至少待三年。

    「若干年之後,豁通三田的弟子將帶著全新身體繼續修行,走不到這一步的弟子,都教們會施法將他的身體恢復原狀,否則的話,他一出谷就會筋骨寸斷。」

    「對你來說,重回養神峰是一項巨大的挑戰,因為你看到了真相,再想無知無覺將會非常困難,你可能會承受別人想像不到的痛苦,你有準備嗎?」

    「有。」小秋堅定地說。

    「記住,煉體是修道之基,存想是修道之本,此兩者是你擺脫痛苦的最佳法門,不要嘗試其它方法,不管它們聽上去多麼有效。」

    「是。」小秋覺得自己沒有更多問題了,只是還需要一點信心,於是小聲說:「養神峰只有我一個人在修逆天之術。」

    「孟元侯或許是養神峰歷年來最好的都教,他能傳授逆天之術獲得了我和首座們的一致同意,而且你也不是唯一的獲傳者,你得仔細尋找。」

    寧七衛低頭看著這名還很年輕的弟子,突然輕輕地發出一聲嘆息,似乎後悔自己做出的種種解釋,然後他說:「你要記得,是魔種生道根讓你比其他人都要特殊,可這股力量不可控,也不可靠,你要更加努力,而不是坐等道火自燃。相對於其他弟子,你可能最適合逆天之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6 08:10 PM

第六十五章 首座的妻子

    小秋被送回養神峰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他沒去思祖廳打擾大家的存想,就在自己的房間裡修行。

    宗師寧七衛說得沒錯,無知無覺是煉體的最佳狀態,小秋每次一想到自己被縮到米粒大小,而且正承受著各個方向的拉扯,立刻就會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必須忘掉一切讓自己保持存想,才能擺脫這種痛苦。

    他的第一位到訪者是楊寶貞,她來實現五行科首座申繼先的承諾,向一位天才弟子提供幫助。

    楊寶貞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口,不知來了多久,當小秋結束存想睜開雙眼時,她清咳一聲進屋,揚了一下手中的小瓷瓶,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五節青木香膏,在唇上抹一點,能聞到香氣即可,不要太多,做早晚功時各用一次。」

    「謝謝都教。」小秋連忙下床,光腳站在地上行禮。

    「你的泥丸宮天劫度得不夠圓滿,很可能會再經歷一次,小心在意,我與諸位都教隨時都在看護你。」

    小秋又說了一遍謝謝,站在楊寶貞面前,雖然反覆告誡自己無需緊張,他的心還是繃了起來,總感覺好像稍一鬆懈就會遭遇危險似的。

    事實上,申庚的母親從未顯示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敵意,她對待慕行秋和對待其他弟子沒有任何區別,就像留養弟子們所說的:她從來就不是一個熱情的人。

    「存想之餘,你可以練一下那套鍛骨拳,對你有好處。」

    「那套鍛骨拳……是念心科傳人教給我的。」小秋說出實情。

    「天地萬物皆有可取之處,念心科罪過再大,拳法總是沒問題的。」楊寶貞轉身離去,沒給小秋提問的機會。

    小秋鬆了口氣,拉扯的痛苦又要冒頭,他不再存想,而是聽從楊寶貞的建議,就在地上練了一遍女祖的鍛骨拳,房間太狹小,施展不開,他只能減小幅度,僅僅做個樣子,即使如此也覺得身體舒服許多。

    小秋沉浸在拳法中時,門口又多了一個人,都教林颯也來了。

    「禁秘科首座對你很感興趣。」他靜靜觀看,目光中露出讚賞,等小秋練完一套拳法才開口說話。

    小秋聽到聲音急忙向林颯行禮,「首座對我感興趣,是因為我曾經被魔種侵襲過吧。」他拉出椅子想請都教坐下。

    林颯笑了笑,招手示意小秋跟他一塊出屋走走。

    弟子們上午的集中存想尚未結束,甬路上靜悄悄的,林都教塊頭頗大,腳步落地時卻沒有一點聲音。

    「別將左首座想得太過絕對,他是龐山近萬年來資質最佳的弟子,對別人要求嚴格,對自己的要求更加嚴格,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偏見,一心修行,一心除魔,再過不久,他很可能會是龐山三千年來第一個突破注神境界取得服月道果的道士,放眼九大道統,也是千年來僅有的一個。他能看中你,實在是你的大機緣。」

    「左流……左首座比宗師還強嗎?」小秋記得這兩人全在注神境界,這也是在祖師塔內留名的門檻。

    林颯笑了兩聲,默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說:「道統之內皆為道友,就叫他左流英好了,這不算違反規矩。」

    「是。」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思祖廳門前,林颯調轉方向,進入附近稀疏的樹林裡,他對此地極熟,甚至能說出其中幾棵樹的來歷,等到遠離繞山甬路,林都教突然說:「左流英曾經有過一位妻子。」

    「真的?」小秋大吃一驚,左流英的容貌雖然年輕俊美,可是看樣子對世俗生活一點也不感興趣,關鍵是他不明白林都教為何突然說起閒話來。

    「是曾拂嗎?」小秋沒辦法不好奇,覺得那個愛笑的女侍與左流英的關係更近一些,只是相貌稍微顯老一些,「他們是道緣?」

    林颯笑著搖搖頭,「不是曾拂,也不是道緣,那兩名女侍甚至不是真正的道士,她們是左流英三十幾年前揀回來的孤兒,沒有道根,只是從小被他養大,學了一些簡單的法術,能夠讀出他心裡的想法。」

    「哦。」小秋沒有追問兩名女侍沒有道根為何還能生活在老祖峰上,只是又意外了一回,覺得收養孤兒不像是左流英能做出的事情。

    「左流英的妻子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林颯補充道。

    「創……造?怎麼創造?」小秋驚訝得合不攏嘴,甚至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禁秘科的職責之一是開創新法術,也就是要『無中生有』,左流英的功力在九大道統中無人能及,大概是五十年前,他憑空想像出一個女人,稱她為妻子,可是這個女人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別人瞧不見、聽不到、摸不著。」

    「虛空中的珍寶。」小秋輕聲說。

    「這是梅傳安的話。」林颯的臉上泛起笑容,「梅傳安崇拜左流英,學習他的一切行為,包括幻想。」

    「左流英給自己想像出一個妻子,這不是入魔嗎?」小秋輕聲問,禁秘科首座的形象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林颯嘆了口氣,「五十年前大家跟你有一樣的疑惑,所以上一代宗師親自對他進行檢測,最後沒有發現入魔的跡象,可是也沒見著他所說的妻子。」

    「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事情在後面,三十多年前左流英下山遊歷,在一座小鎮竟然遇到了魔劫。」

    「魔劫?」

    「嗯,魔族被囚禁在虛空之中,它們每時每刻都在積聚力量,並四處探查,偶爾會破空而出,進入到人世間。」

    「就像野林鎮的遭遇?」

    「沒錯,只是左流英碰到的魔劫要嚴重得多,當時有一道粗十幾丈、高達萬丈的黑光從天而降,方圓數百里的房屋、樹木、突起的岩石全部變成齏粉,數萬人身上的衣服也都化為烏有,你可以想像當時的場面有多亂。」

    「沒人被殺嗎?」小秋感到最驚訝的是這一點。

    「沒有,只是抓走了一個人,就是唯有左流英才能看到的妻子。」

    「這……又是左流英自己說的?」

    「這回不是,一同遊歷的幾名道士親眼看到黑光從左流英身邊帶走一名女子,就在一剎那之前,他們還沒發現那名女子的存在。」

    小秋感到難以置信,張著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件事震驚了九大道統,九位宗師齊聚龐山質問真相,左流英卻無法提供哪怕是一丁點的解釋,宗師們從他體內也找不到入魔的跡象,整件事最後只得不了了之。又過了幾年,龐山上一代宗師羽化,左流英本來最有希望繼位,但他主動放棄了。」

    「原來是這樣,我小時候聽說過南方曾經天崩地裂、死傷無數的故事,我還以為是大人編出來的。」

    「天崩地裂是真的,死傷無數是假的。」

    兩人走到一片林間空地附近,亂荊山的數十名弟子正在都教的帶領下練習吐納之術,林颯急忙轉身,一條手臂搭在小秋肩上,推著他往回走。

    再也看不到客人時,他繼續道:「九大道統一度以為那是魔族全力入侵的開始,可是等了三十幾年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仍有魔種滲透進來,但是並不比從前更頻繁。」

    「魔族就只是為了擄走左流英用想像……創造出來的妻子?」

    「到目前為止,這是唯一的解釋。」林颯停下腳步,紅通通的臉顯得十分嚴肅,「所以你能夠理解左流英為什麼特別不喜歡你。」

    「……」小秋愣了一會兒才將反應過來,「因為我搶走了芳芳?那可不是一回事,我……」

    「我知道不是一回事。」林颯點點頭,「只是『搶親』這兩個字很容易激起左流英的厭惡情緒。另外,你還要明白一件事:左流英沒有放棄他的妻子,他一直在努力說服各大道統向虛空中的魔族主動發起進攻,他已經爭取到一批人的贊同,但是還有更多的人需要說服。」

    小秋這才明白林都教告訴他這些秘密的原因:「你是說,我要是想與魔種直接對抗,就得加入禁秘科?」

    「道魔不兩立,你加入任何一科都能對抗魔種,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左流英和一些人希望主動進攻,另外一些人則希望先將世間群妖消滅乾淨,然後積聚力量以逸待勞。」

    「宗師和五行科是『另外一些人』。」

    「我還是那句話,道統上下都在與妖魔鬥爭,只是方法不同。」甬路上傳來眾人走路的聲音,上午的集中存想課已經結束,林颯最後重複一句,「只是方法不同。」

    這就是禁秘科提供的幫助,沒有丹藥,也沒有法門,而是一個令人驚異的故事和一個選擇。

    小秋邁步向飯廳走去,遠遠就聽見大良沈休明的聲音,他在與某人爭論,顯得非常不服氣,「小秋哥豁通三田是真的,他才不是因為惹事被帶到老祖峰。」

    然後是周平的聲音,他沒能保持心平氣和,語調裡帶著明顯的不屑,「異想天開,慕行秋豁通三田?也就只有你們野林鎮的人才相信,我敢保證,他再也回不來。」

    另一名留養弟子開口道:「說真的,像申己那樣的道門子弟也才剛剛洞開七竅,慕行秋有什麼本事豁通三田?簡直是笑話,說他自吹自擂才是真的。唉,可惜申庚了,他才是真正的天才,早就豁通三田,卻被困在洞穴裡思過五年。」

    「申庚活該!五年太少,應該讓他思過一輩子。」大良怒道,殺死弟弟的兇手和小秋哥的名譽,這是他的兩條底線,這名留養弟子全都觸碰到了。

    「讓申庚思過是整個龐山道統的損失。」周平接口道,因為過於興奮,越發不能心平氣和,「慕行秋才應該……」

    周平和幾名留養弟子張口結舌,難以置信地看著從樹林裡走出來的人,在他們身後,大良高聲歡呼,跳起一丈多高。

    小秋笑著走向人群,他豁通三田了,這是無法隱瞞也無需隱瞞的事實,可有些事情他不會說,雖然從宗師以下沒人要求他保密,但他不會洩露養神峰的真相,不會傳播左流英的故事,如果可能,也不想提及自己得到禁秘、五行兩科的爭搶,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修煉,讓豁通三田的最後一劫變得圓滿。

    「大良,吃飯去吧。」他對三年之後充滿期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7 09:39 AM

第六十六章 堅持與放棄

    兩年,道門的極短暫一段時間,卻足以改變無數人的面貌。

    小秋猛地睜開雙眼,看到輕柔的雪花緩緩降落,地面上已經積累了薄薄一層,又一年即將過去,再過十一個月,他就將結束在養神峰的修行,前往心儀的某科,在首座的指導下凝氣成丹,學習真正的法術。

    曾經被認為最能惹事的龐山弟子慕行秋,在豁通三田去過一趟老祖峰之後,變得「老實」了:每日按時起床,吃飯一口不亂,上午的集中存想綿延不斷,下午刻苦學習的各科技能,傍晚再也不去爬山,而是跟別的弟子一樣做晚功。

    唯一與眾不同的是,他不喜歡獨自在房舍裡練功,早中晚三次必然跑到半月林,先練一套古怪的鍛骨拳,然後坐在大石之上存想。

    他跳到地上,抬手撣去頭頂和肩上的雪花,準備去飯廳吃早飯,沒走出多遠就碰上了老鄉管金吾。

    管金吾長得瘦瘦小小,頂著高高的發髻和長長的簪子,緊湊的五官總是擺出沉思熟慮的樣子,正經得有些滑稽,但他對修行的痴迷執著是真心實意的,只是進展不是很快,兩年多的時間,他才洞開七竅,在所有弟子當中屬於中上水平,這讓他非常著急,經常纏著小秋問東問西。

    「小秋哥,做完早功了?」管金吾緊緊跟在小秋身邊,不等小秋回話就自顧自說下去,「你再跟我說說豁通三田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快要打通下丹田了。」

    「不用擔心,時候到了,都教自會助你通關。」小秋並不討厭管金吾,只是同樣的話說過太多遍,他覺得有點多餘。

    「可我還是不踏實,你跟我說一點,我能安心不少。」管金吾承認自己想得太多了,可就是沒辦法改正。

    「好吧。」小秋無奈地點頭,有時候他倒是挺喜歡管金吾的這股認真勁兒,大良也是開竅但尚未通關,卻一點也不著急,甚至還很滿意。

    「下丹田是氣海所在,內丹今後將在此長駐,豁通之後可容納天地靈氣,並身具玄力。」

    「嗯。」雖然對這段介紹耳熟能詳,管金吾還是聽得非常認真。

    「初通下丹田的人常犯一個錯誤,吸納過多靈氣,無處宣洩,好比堤壩,蓄水過多,導致堤毀人亡。」

    「嗯嗯,我絕不犯這個錯誤。」

    「下丹田之劫被稱為地劫,到時候靈氣會大量湧入,必須敞開七竅,保證有進有出,最重要的是身不可動,一動即前功盡棄。」

    「嗯嗯嗯,不動。

    「中丹田絳宮照應七竅、溝通天地,可暫時容納多餘靈氣,金丹凝成之後,也要通過絳宮施法,通關者極易心事不寧,乃是修道者大忌,唯有存想方可自保。絳宮之劫又稱澤劫,與地劫正好相反,體內靈氣由絳宮不停外洩,若不能阻止,同樣也是前功盡棄。度劫時必須關閉七竅,龜息數個時辰乃至數天。」

    「真難。」管金吾一聲嘆息,雖然連下丹田還沒有豁通,心中已經開始惴惴,「真希望像小秋哥一樣,做個夢連過數劫,大家說起來全都羨慕得要死。」

    小秋笑笑,他更希望跟普通弟子一樣度劫,心裡比較踏實,「你有都教看護,比做夢安全多了。」

    「也是,還剩泥丸宮沒說呢。」

    小秋吐出一口氣,「上丹田泥丸宮乃祖師神魂寄居之所,豁通者可開天目,直視大道秘文、測望靈氣所在。泥丸宮之劫被稱為天劫,三田當中最後、最難一劫,半通者開無為天目,如人老眼昏花,所見皆不清澈,全通者開無漏天目,一切盡在眼中。」

    小秋不再說了,管金吾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低聲問:「小秋哥,你還是想不起當初在夢中是怎麼度過的天劫?」

    小秋想不起來,過去的兩年裡,他想起洞穴思過時的絕大部分場景,幾次度劫的過程更是歷歷在目,唯有最後幾日的泥丸宮天劫是如何度過的,他怎麼也記不起來。

    流光寶鑑承認小秋已經豁通三田,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天劫並未圓滿,還是只有無為天目,而不是更高一層的無漏天目,因為他仍然看不清祖師塔裡的小字。

    「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反正你已經度劫了。」管金吾安慰道,突然想起一件事,興高采烈地說:「小秋哥你聽說了嗎?周平度地劫失敗,被送到『致用所』去了,哈,這回可怪不得別人打擾他了,就是他自己沒本事。」

    「別人的事情管他做什麼。」小秋淡淡地說,周平對比武失利一直耿耿於懷,但他接受了教訓,不再當面挑釁,只是暗中製造傳言,聲稱小秋是在魔種的幫助下開竅通關,真相早晚暴露,將被宗師奪去道根。

    這兩年來,小秋再沒有跟任何人打過架,一心修行,甚至不再去想養神峰的真相,只會偶爾感受到無時不在的拉扯之力,代價就是在修行中更傾向於順天之法,逆天之術實在太難,而且得不到都教的指導。

    見小秋不感興趣,管金吾馬上更換話題,「不知道今天來的這位新都教什麼樣,別像吳都教,連誦經都磕磕絆絆,弄得咱們沒辦法存想。」

    關於即將上任的新都教傳言不少,據說是從別的道統請來的,專門講授龐山不擅長的道科。小秋對此沒什麼可說的,只是嗯了一聲。

    飯廳裡,大良沖小秋招手,別人都在默默地等著開飯,只有他上躥下跳,大聲說:「亂荊山女弟子又要來了,不知道今年這一批怎麼樣,去年可是一般。」

    兩年裡,大良已經長成高大壯實的十五歲少年,他曾經專心修行,比大多數人都要努力,成功地洞開七竅,可是最近十個月他在修行上毫無進展,於是苦悶了多半年,然後就變了一個人——徹底放棄對修行的追求。

    坐在對面的沈昊冷笑一聲,他的雙眼更加細長,人也更加沉默,他已經豁通下丹田與絳宮,並成功度過地、澤兩劫,正在全力攻克泥丸宮,但是像管金吾這樣的人可不敢向他隨便詢問,「你還真是不著急啊,有閒心關注亂荊山。」

    「有什麼可急的,大不了去致用所唄,學門手藝照樣養家餬口,沒準還能被派到都城裡做事,那就更好了。」和那些被迫前往致用所的弟子不同,大良對此歡心鼓舞,這是他給自己安排的新目標。

    同桌其他野林鎮少年的狀況都跟大良差不多:已洞開數竅,遲遲沒有更大的進展,在堅持與放棄之間搖擺不定。

    沈昊無奈地搖搖頭,覺得大良帶了一個壞頭,對小秋說:「聽說周平的事了?」

    小秋坐到大良旁邊,「他太著急了。」

    「他在養神峰待了五年,不得不急。還有,辛幼陶也被送到致用所去了。」

    「辛幼陶?」小秋有點驚訝,他很久沒再向這位王子討教了,「他不是已經豁通下丹田和絳宮了嗎?」

    「假的。」沈昊冷冷地說,他對辛幼陶的壞印象從未改變過,「他居然偷偷地帶進來幾張符籙,每到修行停滯不前的時候就用一道,由此開竅通關,昨天晚上被都教發現,直接將他送走了。」

    「開竅通關也能造假?」小秋覺得不可思議,「流光寶鑑認不出來嗎?」

    「誰知道,符籙自有奇效,辛幼陶肯定從王宮帶來不少,可惜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

    辛幼陶在王宮並不受寵,小秋對此很清楚,但他沒有多說什麼。

    大良不關心辛幼陶,他想的全是離開養神峰之後的事情,「今天來的都教會講授龐山沒有的道科,我希望是陰陽科,據說普通人最喜歡陰陽道士,算命、守靈、蓋房,都得找他們,『金口一開金銀拿來』,說的就是陰陽道士。」

    一桌子的弟子都在笑,別人越修行越清心寡慾,只有大良是個例外,自從斷了凝氣成丹的念想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重返世俗生活,「笑什麼?」他有些惱怒地大聲說,「等我住進大屋頓頓吃肉,而你們度劫失敗的時候,就知道誰才有先見之明。」

    野林鎮七名少年已經是老弟子,不管大良說什麼,飯廳裡都不會再有周平那樣的人開口斥責。

    一起前往思祖廳的路上,沈昊走在小秋身邊,低聲說:「你應該抽空幫一幫芳芳,她豁通下丹田已經快半年了,一直沒有進展。」

    「這種事情沒法幫忙,而且芳芳自有想法。」小秋一點也不擔心芳芳,他們私下見面的機會不多,可他知道芳芳肯定會豁通三田,只是早晚的區別,她未來會是了不起了女道士,這一點無可置疑,同樣十四五歲,她對許多修行法門的理解已經遠遠超出同齡人,小秋有時甚至要從她那裡尋求幫助。

    「你不想跟芳芳一塊上老祖峰學道嗎?」沈昊略顯疑惑,「三年一結束,你可就走了。」

    小秋笑了,「不用著急,還有差不多一年呢,芳芳是循序漸進,沒準凝氣成丹的時候,她比咱們都要快呢。」

    在思祖廳裡,小秋與芳芳互相點頭,多數日子裡,這就是兩人唯一的交流方式。

    數百名弟子都已在蒲團上坐好,小秋早已不是最後一位,在他身後,那些剛進養神峰一個月的新弟子們正小聲議論新來的都教。

    新都教準時現身,聲音溫婉如春風拂面,所有弟子都忍不住回頭望去。

    不少弟子竟然認識她。

    「我叫孫玉露,從亂荊山而來,是你們的燈燭科都教,今後的一年裡,你們將跟隨我瞭解拘魂研魄之法。不過舊規矩不變,上午還是要存想修行。」

    孫玉露的誦經功力非常不錯,對燈燭科所知甚少的龐山弟子很快就拋掉好奇,進入存想狀態。

    小秋的存想已經非常熟練,能夠連續進行整個上午而不中斷,可今天卻有點怪異,他試了幾次都沒辦法清空思慮。

    孫玉露走到他身邊,用兩種聲音說話,一邊誦經,一邊問道:「天才弟子總是那麼搶手,你想好要去哪一科了嗎?」

    小秋一愣,不明白自己的選擇跟亂荊山來的都教有何關係。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7 08:48 PM

第六十七章 燈燭

    道門十八科,沒有哪一派道統能夠全部容納,多則十餘科,少則三四科,皆屬正常,亂荊山最擅長的是燈燭科。

    當天下午,孫玉露站在七曜廳內,一手秉燭,一手托燈,臉上掛著欣喜的笑容,彷彿能給龐山弟子授課是她最大的榮耀。

    「燈與燭,材質不同功效一樣,只是燈要用青木油,燭要用麒麟蠟,兩者都是難得之物,還需數十種配料混合調製,只需很少一點,就能連續燃燒數日乃至數年。燈燭油蠟的具體製造之法乃是亂荊山不傳之秘,如果你們當中有人想要轉投道統,隨時可以找我。」

    面對如此直白的拉攏,底下的龐山弟子們都有些不知所措。

    「當然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孫玉露眨了一下眼睛,「從現在起就開始積攢金魄銀魄。最差的三夜燈燭價值二十銀魄;如果你要出山斬妖除魔,怎麼也得帶一盞十夜燈,售價一枚金魄;如果你野心勃勃想成為大法師,無論如何也得擁有一根夜照神燭——請準備好至少一百枚金魄。」

    弟子們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燈燭法器如此昂貴,龐山有洪爐、明鏡等科,也是專門製作法器,兩科都教說過只要凝氣成丹就能領取,可沒說過要錢。

    大良沈休明氣惱得直跺腳,低聲對小秋說:「還記得五行法師李越池的那盞油燈嗎?本來是芳芳拿著,後來被辛幼陶偷走了,真是可惜,不知道那是幾夜燈。」

    孫玉露目光掃了一遍,笑意更濃,「燈燭對道士大有好處,能夠驅邪逐魔不說,附近若有妖物出沒,還能夠早早發出警示,如果你們一直生活在龐山道統,沒有就算了,但凡要出山遊歷,尤其是遠涉群妖之地,燈燭是必須隨身攜帶的法器。」

    孫玉露賣力推銷亂荊山的燈燭,弟子先是好奇,逐漸感到厭煩,她又不像都教楊寶貞那樣不苟言笑,於是有弟子大膽發問:「孫都教,您不是來講授拘魂研魄之法的嗎?」

    孫玉露也不以為忤,臉上仍帶著笑意,雙手一翻,燈燭消失,「我已經開始講授了,燈燭對你們來說是警示妖魔的法器,在亂荊山弟子手裡,它卻是拘魂研魄的必備之物。人有三魂七魄,你們都知道吧?」

    弟子們紛紛點頭。

    「魂魄當中蘊含靈氣,你們知道嗎?」

    「什麼?」弟子們對這種說法感到十分驚異,在他們的印象裡,靈氣遍佈整個世界,唯獨不該存在魂魄裡。

    「所有人的魂魄當中都有靈氣,而且還不少。」孫玉露神色變得莊重,「燈燭科的修行之法就是——拘束三魂、研磨七魄,吸取其中的靈氣。」

    「這、這樣做可以嗎?」大良沈休明驚慌地問,許多弟子跟他一樣感到難以置信,這跟他們心中的道士形象相差太大了。

    孫玉露又笑了,「你們不要害怕,亂荊山也是九大道統之一,燈燭科道士跟你們沒有區別,都要修煉內丹,都要斬妖除魔,只是方法有所不同。拘魂研魄是有規矩的,而且規矩非常多,最重要的是兩條:第一,不拘生人魂魄,第二,不拘七日之內的魂魄。」

    大多數弟子的神情仍顯得難以接受。

    孫玉露顯然早有預料,笑著繼續解釋:「人死之後魂魄不散,會在附近遊蕩七日,此時記憶尚存,所以不拘。七日之後魂魄分離,記憶迷亂,此時若有妖魔引誘,極易喪失本性。七七四十九日之後,魂消魄散,不留痕跡。燈燭科道士就要在第八日至第四十九日之間拘魂研魄,第一不浪費其中的靈氣,第二防止被妖魔利用。」

    可不管怎麼說,這種修行方法聽上去就是不夠光明正大。

    站在第一排的沈昊撇嘴,很大聲地說:「這不就是搶在妖魔之前下手嗎?」

    孫玉露突然伸出右手,那盞小小的油燈憑空出現,懸浮起來直奔沈昊,相距不到一尺才停住,燈芯雖未點然,還是嚇得沈昊向後仰身。

    「我們跟妖魔可不一樣。」孫玉露收回油燈,笑著說:「魂魄落到妖魔手裡,從此不生不死,永遠不得解脫,燈燭科的道士卻能讓它們得到安寧。少年,道法無邊,還有更多你難以理解的法術呢。」

    沈昊連連點頭,臉色發青,再不敢發問。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沈昊臉色才算恢復正常,「燈燭科可有點詭異,你們不覺得嗎?」

    夥伴們七嘴八舌地贊同沈昊的看法,大良越想越怕,拉著小秋的胳膊懇求,「小秋哥,我要是……死了,你可千萬不要讓人拘我的魂魄,妖魔不行,燈燭科道士也不行,你幫我看著點,讓我七七四十九天之後煙消云散吧。」

    旁邊的飯桌,一名今年剛進養神峰的新弟子,一臉受到打擊的樣子:「我還以為魂魄能轉生呢,原來會徹底消失啊……」

    這頓飯大家吃得都不痛快,小秋本來也挺在意這事,可看到大家的樣子,轉而安慰:「燈燭是十八科之一,龐山又專門請來荊山道士當都教,這一科必然沒有問題。再說咱們才多大,考慮死後的事做什麼?人死了,連身體都要被蟲獸吞噬,還在乎魂魄裡的那些靈氣?」

    安慰的結果是大良的臉色更加蒼白,「你別說了,我今天晚上估計睡不著了。」

    小秋一笑置之,飯後立刻去半月林練拳、存想。

    養神峰一年四季總是春秋兩季的景象,年底最後一天的降雪卻沒有馬上消融,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小秋練功之後走進樹林深處,他已經熟悉這裡的環境,幾乎閉著眼睛也能找到那間小屋——都教林颯住在這裡。

    心中每有疑惑,小秋總來向林都教尋求意見,另一名都教楊寶貞雖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送來各種丹藥幫助小秋修行,但是兩人從未有過更深入的交流。

    那是一間獨立的小木屋,大小跟普通弟子的房舍沒有區別,裡面的格局也一樣——修道生活非常清苦,即使已有所成的道士也不例外。

    小秋在門上敲了兩下,直接推門進去,他經常來,已經不需要都教的允許,可今天這樣的行為明顯魯莽了,在屋裡站著的人居然不是林颯,而是亂荊山都教孫玉露。

    「對不起,我不知道孫都教在在這兒,我來找……」小秋略顯慌亂。

    「林都教去老祖峰還沒回來,進來一塊等他吧。」孫玉露和藹地說。

    「我沒什麼重要的事,明天再來。」

    小秋剛要走,房門自動關上,他驚訝地轉過身。

    孫玉露拿出一小截蠟燭放在桌面上,燭芯自動點燃,發出昏黃的光芒。

    「這是洞察明燭,」她介紹道,好像還在給龐山弟子授課,「雖然不是最好的法器,但也價值幾枚金魄。」

    「呃……我可買不起。」小秋撓了撓頭,不明白孫都教是什麼意思。

    孫玉露笑了兩聲,轉而問道:「想好我今天上午的問題了嗎?你要加入哪一科?」

    小秋心生警惕,一個亂荊山的都教,為什麼要關心龐山弟子的選科呢?「我還沒想好。」他敷衍道。

    「你就這麼放棄逆天之術了?」孫玉露立刻換了一個問題。

    「我沒放棄,只是沒有都教……孫都教瞭解逆天之術?」小秋反問。

    「我跟孟元侯是舊相識。」孫玉露臉上浮現回憶美好往事的笑意,「我們曾經一起在捨身國和群妖之地遊歷三年,他斬妖除魔,我拘魂研魄,妖魔魂魄的靈氣不純,好在數量眾多,我們兩個都從中獲益不淺。」

    孫玉露突然笑出了聲,「我曾經提議與孟元侯結凡緣,可他嚴辭拒絕,那時他的臉已經毀了,我說他不識好歹,他說他要修逆天之術,不要凡緣,也不要道緣。」

    「孟都教的臉……是怎麼回事?」小秋輕聲問,雖然沒有放棄逆天之術,但是缺少都教的引導,他一直不得其法,只能時時默想孟元侯的音容笑貌。

    「那是度劫的時候他自己抓爛的。」孫都教說這話時收斂了笑容,「他不接受其他道士的看護與幫助,非要憑自己的力量度劫,結果就是毀了半邊臉。」

    「治不好嗎?」

    「很難,他也不想治,說這是一個紀念,提醒他逆天之術有多難。」

    「可他為什麼一定要修逆天之術?」

    孫玉露重重地發出一聲嘆息,「有人喜歡坐在轎子裡由僕人抬上山頂,往遠處望一眼寫幾句詩就滿足了;有人喜歡呼朋喚友一塊登山,路上暢談嬉笑,景色反不重要;也有人就愛獨自登山,甚至不走現成的路,專揀懸崖峭壁攀登,一步邁錯就會身死道消,可他卻樂此不疲,他把這種感覺叫做『逆天』,叫做『征服』。」

    孫玉露撇撇嘴,似乎對後一種人很是不屑又很尊敬,這時燭光晃了一下,她立刻加快語速,「禁秘科和五行科都在利用你,他們更關心魔種生道根的秘密,而不是你的修行。你若是還對逆天之術感興趣,就不要走在別人安排好的道路上。我只想讓你記住一句話:修行之法千千萬萬,不一定……」

    房門未動,一道人影穿牆而過,都教林颯站在兩人中間,壯碩的身軀將小秋嚴嚴實實地擋在後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8 09:34 AM

第六十八章 亂荊山的禮物

    林颯一出現,整間屋子立刻顯得狹小,他用溫和而客氣的語氣說:「稀客到訪,我居然不在,請孫都教見諒。」

    「我要在養神峰待一年呢,以後可不會是稀客。」孫玉露笑語盈盈,甚至有一點撒嬌的意思,林颯剛一出現,她就將蠟燭收起,拿出一隻長方形小盒放在桌面上,「幾片五節青木的葉子,些許薄禮,請林都教笑納。」

    「無功不受祿,五節青木的葉子難得一見……」

    「在亂荊山這東西遍地都是,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每位都教都有一份,請林都教不要推辭。」孫玉露從他身邊走過,沖小秋眨眨眼睛,推開房門,「你這裡還有客人,我先告辭了。」

    「慢走。」林颯轉動壯碩的身軀,將小秋拉到自己身後。

    孫玉露很快消失雪夜中。

    林颯目送一段,也不關門,示意小秋坐在椅子上,給他倒了一杯清水,然後站在門口,一手按著門框,好一會沒說話。

    小秋喝完半杯水,林颯終於開口,比平時都要嚴肅。

    「九大道統已經感受到來自虛空的些許寒意,左流英提議主動進攻魔穴,雖然未獲太多支持,但宗師們還是採取了一些措施以預防魔種的偷襲,其中一項就是各大道統互派都教。」

    「每個道統都要學習拘魂研魄?」

    「確切地說是瞭解,你們不用動手嘗試。」

    「原來是這樣。」小秋鬆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以後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這是好事,只是……」林颯微皺眉頭,望向門外紛紛的雪花,道:「對某些道統應該限制得更嚴一些。」

    「她們真的從魂魄中吸取靈氣嗎?」小秋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沒有那個笑容滿面的女子,他感到自在多了,林都教也經常笑,可他給人的感覺是隨和與灑脫,而不是隱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嗯。」林颯眼中流露出一絲厭惡,扭頭看了看小秋,「亂荊山的修行法門比較獨特,你們有必要瞭解一下,但是用不著過多涉及。九大道統並立的前提是互相尊重,還有——互相提防。」

    大概是覺得自己說得過頭了,林颯哈哈笑了兩聲,「不管怎麼說亂荊山是值得信任的,如果身處群妖之地,身邊有一位燈燭科弟子還是非常有用的,她們不僅能清除不可靠的魂魄,個個還都是美女……嗯,你找我什麼事?」

    說到修煉的事,小秋認真起來,「我最近有一些奇怪的感覺。」

    雖然經常安慰管金吾不要急,小秋自己其實也有心結,宗師寧七衛和幾位都教都預言他要重新經歷一遍泥丸宮天劫,可是兩年過去,他還是只有『無為天目』,這不像是好兆頭。

    「說說。」林颯看樣子頗感興趣。

    小秋指著自己的頭,「存想的時候,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突然跳動一下,就一下,過後不一定什麼時候又會再來一下。」

    「具體是哪個部位?」

    小秋回憶當時的感覺,「腦袋裡很深很深的地方,那東西跳動的時候,整個人好像都受到影響,它會打斷我的存想。」

    「多久了。」

    「五六天。」

    林颯看著小秋,沉思不語。

    「這是泥丸宮天劫的前兆嗎?」小秋期待地問,泥丸宮位於兩眉之間往裡數寸,正是跳動感的來源之處。

    「天劫到來之前你會有一些特別的感覺,但是不包括奇怪的跳動。」林颯抬起右臂,似乎要在小秋的頭頂摸一下,猶豫之後又放棄了,即使弟子本人願意,身為都教他也不能隨便進入對方的腦子裡,那需要至少一名首座的同意。

    「我想問題不大。」林颯安慰道,「我會向首座請示,過幾天對你做一次全面檢測,二次天劫也該到了,就算不到也沒事,天目什麼的都是細枝末節,你以後照樣能凝氣成丹,唯有內丹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已經豁通三田,哪怕一直找不到祖師傳承也沒關係。」

    「真的?」

    「當然,否則的話,其他八大道統的弟子豈不吃虧?他們大多數隻能存想一次祖師,甚至沒有第二次嘗試的機會。」

    小秋心中稍安,「謝謝林都教,我不打擾您了。」

    「等等。」林颯叫住弟子,遞給他一截三寸高的小蠟燭,「這是清心百夜燭,如果你預感到腦子裡又要有跳動的感覺,提前把它點著,看看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百夜燭很貴重吧?」小秋剛聽完孫玉露講課,大概瞭解到法器的價值。

    「哈哈,這只是一小截,沒那麼值錢,而且等你進入禁秘科就知道了,真正的花費從凝氣成丹才開始,沒有道統的支持,幾乎寸步難行。」林颯想了想,不由得發出感慨,「修道生涯表面清苦,其實奢侈得很,我才是四等餐霞境界,得到的法器、用掉的丹藥起碼價值……」

    小秋已經走了,林颯仍在屋子裡計算自己修行至今到底用掉多少枚金魄,越算臉色越慚愧。

    年底最後一天的雪將下到子夜,養神峰卻只是略微涼了一點,小秋毫無睡意,決定再到半月林練拳存想,正好試試清心百夜燭的效果。

    腦子裡的奇怪跳動令他憂心忡忡,小秋希望盡快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沒想到平時人跡罕至的半月林,雪夜裡居然有人。

    「我真的沒問題嗎?兩年,整整兩年,我竟然還有眼竅沒能洞開,天吶,父親知道了會怎麼想?沒準我會被送到致用所,父親肯定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

    「越著急越會影響修行,靜下心,一步一步來。」

    小秋穿過樹叢,驚訝地問:「你們兩個怎麼在這兒?」

    「啊!」小青桃躲在芳芳身後,覺得很丟人,芳芳笑著將小青桃拉出來,對小秋說:「我們想借你的地方練功,可以嗎?」

    「當然,這也不是我的地盤。」小秋走到兩人身前,看到她們頭上有不少雪粒,「怎麼不在房舍裡練功?」

    小青桃紅著臉,沮喪地小聲說:「芳芳要誦經助我存想,房舍地方太小,所以就來這裡了。」

    「你會誦經?」小秋吃了一驚,雖然每天上午都有一位都教誦經,但兩年來他卻沒聽清一個字,對這一科絲毫不感興趣,誦經科的都教來上課的時候,他總是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甚至悄悄存想練功。

    這也是大部分弟子對待誦經科的態度:的確有用,但是不想學習。

    「聽了兩年,多少學會一點。」芳芳這兩年長得也很快,身材高挑,個頭和小秋差不多,平時沉穩少言,但在最相熟的幾個人身邊,臉上卻總含著笑意,「不過我沒有內丹,所以效果一般。」

    小青桃還像兩年前那般矮小,聲音也還是軟糯甜膩,「效果可好了,我覺得比吳都教要好。」吳都教是洪爐科的道士,談起如何煉取金魄滔滔不絕,誦經功夫卻實在差勁。

    「我也要加入!」小秋興奮地說,走到一塊巨石旁邊,用袖子將上面的積雪掃走。

    「好吧。」芳芳抿嘴微笑,「我要是出錯了,你們不准埋怨。」

    兩人連聲保證,分別坐在巨石的兩邊,嘗試著進入存想狀態。

    芳芳在巨石前面來回走動,開口誦經,一開始聲音低而緩慢,吐字過於清晰,顯得不太自信,沒多久,她的語調跟都教們一樣抑揚頓挫,字與字連成一片,像夏日催人入睡的蟲鳴。

    效果出奇地好,小秋很快就開始存想,甚至來不及讚美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頭顱深處跳了一下,輕輕的一跳,像是在千年深潭裡投擲了一枚極小的石子,泛起的波紋卻能擴散到整個水面。

    小秋睜開雙眼,深深地吸進一口清新透涼的空氣,抬頭望去,空中彎月似乎只移動了一小段距離,說明他存想的時間不長。

    芳芳仍在誦經,看到小秋睜眼,露出疑惑的神色,抬手指了指附近的樹林,示意到那裡交談,小秋輕輕跳到地面,走進林地裡,直到聽不見誦經的聲音才停下。

    芳芳過了一會才跟過來,略顯緊張地問:「怎麼回事?」

    小秋已經不將剛才的經歷當回事了,「沒什麼,腦子裡跳了一下,我剛找過林都教,他說問題不大,過兩天會替我檢查一下。」

    「那就好。」芳芳放心了。

    「那個孫都教……」

    「那個孫都教……」

    兩人互相看了看,都笑了,小秋將剛才在林颯屋子裡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她好像想讓我轉投亂荊山,這怎麼可能?」

    芳芳則想起了其它事情,「這是亂荊山弟子第三次來養神峰了,我一直以為風婆婆會給咱們……捎個信。」

    小秋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風婆婆當年隱居野林鎮,是不是為了收集魂魄啊?」

    「野林鎮是個小地方,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個亡者,風婆婆肯定不是為了這個。唉,希望以後還能見到她。」芳芳臉上浮現微笑,「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風婆婆的情景,那一年我才五歲,在學堂門口摔倒了,風婆婆正好路過,把我扶起來,哄了我好一會,還給了我一塊糖。從那之後,她每次進鎮裡都會在學堂門口停一會,給我帶好吃的,但她從來不進學堂,只是央人把我叫出來……」

    遠處傳來小青桃驚恐的叫聲:「芳芳?小秋哥?你們去哪了?別把我一個人丟下。」

    「這個給你。」小秋掏出一個小瓷瓶塞到芳芳手裡,轉身走了。

    沈昊希望小秋幫助芳芳,可他不知道的是,小秋早在兩年前就將自己每次得到五節青木香膏分一半給芳芳,從未間斷。

    回到自己的房舍,小秋拿出林都教送給他一小截清心百夜燭,他要再試一次存想,看看是否能有新發現。

    當他要將蠟燭放在桌子上時,一下子愣住了,那裡居然已經躺著一根七八寸長的完整蠟燭,全身純黑,以至於小秋一開始沒有注意到。

    蠟燭下面還有一張紙,小秋拿起來湊近窗口閱讀,上面的字跡微微閃亮,倒是非常清晰:招神黑燭,風如晦贈。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8 10:21 PM

第六十九章 小秋的決定

    小秋呆了一會兒,拉出床下的藤箱,將招神黑燭連同紙條全塞進去。

    洗漱的時候,他嘴裡冒出一句:「修道即是一切,突飛猛進者就是王侯。」過後才想起這句話是辛幼陶說過的。

    如果風婆婆兩年前送來這份禮物,小秋會非常感動,現在有了孫都教的事,他甚至無法確定蠟燭是否真的來自風婆婆,沒準只是亂荊山示好的一種手段。

    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值得如此爭搶嗎?

    小秋迷惑不解,養神峰還有一名弟子在半年前通關度劫,而且是圓滿度劫,這個人是申己,可他似乎從未有過同樣的待遇,都教們當眾誇獎過他,卻沒聽說過有哪一科的首座在激烈地爭搶他。

    小秋將林都教送他的清心百夜燭放在桌上,自己回到床上打坐存想,沒一會工夫,桌上的蠟燭自行點燃,釋放出柔和的淡黃色光芒,充滿了整間房舍。

    腦子裡又跳了一下,如果是平時小秋就會從存想中清醒過來,但這一次他沒被打斷,直到後半夜才睜開眼睛。

    清心百夜燭幾乎沒有減少,看樣子能用很久,它的確有效果,但沒能讓小秋找出跳動的根源。

    三天後的下午,林都教取得許可,單獨帶著小秋進入祖師塔,借助流光寶鑑洗去小秋身上一切可能存在的法術。

    兩人站在塔內正中間,小秋抬頭四望,竟然不覺得太空曠,塔壁上的圖文逐漸顯示,微微閃爍,像是滿天的星辰。

    林颯開始拿出一件又一件的法器:銅鈴、銅燈、兩根蠟燭、兩顆黃色寶珠、三面銅鏡,全都浮在空中,將小秋團團包圍。

    林颯右手握著一根鐵尺,在小秋背上貼了一張紙符,說:「走一圈,在每一科面前進行存想。」

    在這種陣勢下,想完全保持鎮定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小秋定了定心神,第一個走向的是禁秘科區域,和往常一樣,他能看三代祖以下所有人物與出身,只是無法辨認記載事蹟的小字,即使進入存想狀態也得不到感召。

    林颯以一種僵硬古怪的姿勢舞動手中鐵尺,每一式結束之後都會稍稍停頓,腳踏七星,嘴裡嗡嗡地唸著伏魔經文,一遍之後叫醒小秋,示意他走向下一區域。

    一共十八科,全都走完花掉不少時間,最後兩人來到念心科,小秋故意將這裡放在最後,就是不希望再有古怪。

    看著塔壁,小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如果前十七科有所發現,都教當時就會告訴他,那麼問題很可能還是跟這二十九位女傳人有關。

    「不要嘆息,咱們是來尋找問題、解決問題,而不是來向它認錯的。」林颯在小秋身後說,檢測顯然頗耗法力,他的額上已經滲出一層細汗。

    「是,都教。」小秋凝神進入存想狀態,以不服氣的心態面對念心科的諸位傳人。

    往常這二十九個女人總是在演練套路稍有差異的鍛骨拳,今天卻沒有動,臉上也恢復了最初的悲慼,好像默認了自己的失敗,打算放棄招收傳人。

    就在這時,小秋腦子裡的跳動又開始了,而且一下之後沒有停止,接著又連跳十幾下,彷彿激烈的戰鼓,將小秋從存想狀態強行推了出來!

    撲通,小秋摔倒在地上,臉色比林颯還要紅,心臟怦怦直跳,胸膛像風箱似地劇烈起伏,張嘴大口喘息才能緩解胸口的憋悶。

    林颯沒有過來幫忙,而是突然改變步伐,步步凝重,像是背負千斤重物,手中鐵尺舞動得如同旋風,那些懸在空中的法器齊放光明,照得塔內亮如白晝,壁上的圖文為之暗淡。

    「死不可生,亡不可續,祖師衛體,魂靈退去!」林颯結束誦經,突然厲聲念出十六個字,隨後光明散去,他也止住腳步,就這麼一會工夫,他出了一身透汗,道袍像淋了雨,濕了大半。

    「咦?」小秋覺得心中憋悶之感全無,挺躍起身,抬手在頭上摸來摸去,「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離開了。」

    林颯露出微笑,「這是一種魂牽之術,我已經將它斬斷,應該不會再出問題了。」

    「魂牽之術?人死之後魂魄不是會消失嗎?」

    林颯收起所有法器,微微喘息著說,「對普通人和普通道士來說是這樣,可是對這些能在祖師塔內留名的人——」

    望了一眼塔壁,林颯流露出明顯的豔羨之意,「他們的魂魄永世不滅,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附著在塔內,幫助後輩修行,這是道統日益強大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不過有一些『幫助』是我們不想要的,就得說清楚。」

    小秋既驚訝又佩服,「可他們不感到……痛苦嗎?這就像是牢房。」

    林颯哈哈大笑,帶著小秋向祖師塔中間走去,「這就是為什麼只有注神道士才能在塔內留名,他們已經擺脫凡俗的**,一心與道火共燃。而且這些魂魄沒有記憶與思維,只是一種引導力量,他們不再是人,也不再是普通的魂魄。」

    「許多活人的名字也在上面。」

    「不用擔心,這些人的魂魄還在自己體內,他們的名字只是預先記錄在上面,如果發生意外,比如入魔,他們的名字還可能會消失。」

    「念心科再也不會干擾我了吧?」

    「我想是不會了。」林颯拉著小秋的胳膊,兩人一塊跳起,穿越流光寶鑑,回到思祖廳。

    弟子們都在七曜廳上誦經課,思祖廳空蕩蕩的,壯碩的林都教站在裡面也顯得十分渺小。

    「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課不用上了。」

    小秋答應了一聲,想起自己還有話要問,從懷裡掏出那根招神黑燭,「亂荊山風如晦送給我的,孫都教沒說,但我想是她放在我屋子裡的。」

    林颯沒有接那根蠟燭,嘴裡念叨一遍「風如晦」的名字,似乎對她不是很熟,然後笑著說:「這可是一份貴重的禮物,收下吧。招神黑燭能夠招引祖師護體,度劫的時候點燃它有奇效,如果過一陣你還是不能重新度天劫,不妨一用。但是要慎重,它燃燒得很快,基本上一次就能用光,心緒不寧或者會受到外界打擾的時候千萬別用,那可是巨大的浪費。」

    當天晚上,小秋在半月林多待了一會,等來了芳芳。

    小青桃已經有了經驗,嘻嘻笑著說:「我去那邊練功,你們在這兒說話,待會去找我,可別再偷偷溜掉。」

    兩人的臉都有點紅,直到小青桃走遠了才說話。

    「風婆婆送你禮物了嗎?」

    「嗯,一盞守夜神燈,說是能夠警戒百里之內的妖魔鬼怪。」

    兩人都有禮物,說明這的確是風婆婆送的,亂荊山沒理由拉攏芳芳,小秋放下一件事,撓了撓頭「我的是招神黑燭,林都教說很貴重,風婆婆……為什麼送我?」

    「她沒說,咱們也不必猜,用著就是了。」芳芳嘴角露出笑意,好像覺得小秋的認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還決定去哪一科了嗎?」芳芳猜到了小秋的心事。

    這正是小秋真正想談的事,禁秘科只收一名弟子,他去了芳芳就去不成,而芳芳很喜歡禁秘科,也得到禁秘傳承的召喚。

    可今後的禁秘科將充滿危險,左流英的種種行為都有點半瘋的氣質,他給自己幻想了一位妻子,又因為妻子被魔族掠走而且一心想發動戰爭,對野林鎮少年也懷著深深的警惕。

    即使沒有林都教兩年來的幫助,小秋也絕不想讓芳芳進入禁秘科。

    「芳芳,我想進禁秘科。」

    「好呀,你早該決定了。」芳芳絲毫不以為意,「誦經科和五行科的都教找過我,說是準備選我為徒呢。」

    「楊都教?」

    「嗯,她大概已經猜到你的選擇,所以要另外準備一名弟子,這是各科選徒之前的通行做法,聽說洪爐科都教至少與十名弟子私下溝通過,他們今年排在第九位,想收到合適的弟子有點困難。」

    龐山十科選徒是有順序的,每年輪換,今年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禁秘科,五行科排在第二位,這是他們在爭搶慕行秋時準備認輸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小秋本人的選擇。

    首座選弟子,弟子也要選首座,偶爾會發生某位弟子就是不喜歡某一科的情況,溝通無效的時候,該科首座也只能放棄,以免公開選徒時發生尷尬。

    「我的確早該做出選擇。」小秋搖搖頭,「其實我跟楊都教說過,還讓她不要再給我送東西,可她總是讓我別著急再想想。唉,現在我覺得自己像是個騙子。」

    「還是那句話,先用著。五行科對你的選擇心知肚明,他們願意為一線希望送你五節青木香膏,那也不是你的錯。再說——用都用光啦,內疚也沒意義。」

    小秋本來是要勸慰芳芳的,最後卻從她那裡得到更多的勸慰。

    第二天,小秋去見林都教,表示自己將在十月選徒時加入禁秘科,林颯高興得毫無掩飾,在他肩上連拍十幾下,「禁秘科好幾年沒選到合適的弟子了,以後你不用叫我都教,要改稱師兄了。」

    龐山弟子拜首座為師之後才排輩份,之前都是普通弟子,小秋綻露笑容,覺得自己一時半會改不了口。

    接下來,小秋找到機會將自己的最終決定告訴楊寶貞,她還是那副冷漠的模樣,「我會轉告首座。」然後她頓了頓,嘴角破天荒地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我想他會說你做出決定太早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9 10:53 AM

第七十章 圍堵非妖

    離選徒還差十個月,養神峰的日子突然之間加快了腳步,一件事接著一件事,以至許多人心緒煩亂,甚至因此耽誤了修行。

    正月,八大道統的弟子一撥撥地前來存想祖師,最先到的還是亂荊山女弟子,她們今年的人數比較多,達到百餘人,膽子也出奇地大,第一天就有五個人結隊來飯廳找小秋,一一自我介紹,鄭重地表示希望與他結識。

    就算是飯廳裡眼光最挑剔的少年,也得承認這五名亂荊山弟子實在是美得驚人,她們沒有掩飾自己的容貌,反而加了一些裝飾:戴著閃耀的耳環,道袍雖然仍是紫襟藍身,可料子跟龐山弟子全然不同,像瀑布一樣垂挺,飯桌上的一名年紀還小的弟子伸出手想要摸一下,換來數道鄙視的目光。

    小秋嗯嗯地敷衍,送走五名女弟子心裡著實鬆了口氣,他身邊的大良沈休明一直目送她們離開飯廳,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什麼樣子!這是修道之士該有裝扮嗎?她們剛剛進入亂荊山啊,才十二三歲吧。」

    三年期以上的優秀弟子迎來了自己在養神峰的得意時期,不僅各科都教紛紛暗中拉攏,各大道統的弟子也利用短暫的三天時間與他們結交。

    慕行秋和申己豁通三田,是全部弟子當中的佼佼者,因此賓客絡繹不絕,像沈昊這樣大有希望在十一月之前通關的弟子,也結交到不少新朋友,這讓他非常高興。

    這種現象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月,直到八大道統的弟子全都來過一遍方告結束。

    三月份一到,各大道統互派都教的計劃開始大規模進行,養神峰走了好幾位都教,也迎來不少新都教,執教時間短則兩月,長則一年,目的不是傳授新法門,而是向龐山弟子介紹迥異的修行之道,增進相互間的瞭解。

    相形之下,燈燭科拘魂研魄的法門雖然還是最獨特的,但是已不像初聽上去那麼詭異,比如萬第山最精通洪爐科,該科道士能在錘煉金屬的過程中吸取靈氣,因此非常願意替各派弟子煉取金魄銀魄等物,前提是本人提供足夠的金銀。

    新都教們還帶來種種傳言,據說群妖之地興起一股妖軍,四處征伐,打算統一整個妖族,各大道統紛紛派人前去滅妖,弟子們對這個消息興奮不已,都教們卻不以為意。

    「妖族蠢蠻,專以殺伐為業,彼此沒有仇恨也要自相殘殺,根本不可能統一。每隔幾百年倒是總有妖王野心勃勃地想要征服群妖之地,結果只是給九大道統提供大量除妖的機會。」

    在弟子們的強烈要求之下,好幾位都教利用下午的時間講述自己參與過、聽說過的除妖之戰,激起的熱情長久不退,月底存想祖師的時候,五行科的區域內擠滿了弟子。

    五行科是斬妖除魔的主力,也是龐山道統最具實力的道科之一。

    小秋也不例外,對五行法師充滿向望,但他沒有改變主意,他準備加入禁秘科已經是半公開的消息,有人覺得可惜,有人覺得正常,「最優秀的弟子總是加入禁秘科,能走在道統的最前面,可是個不小的誘惑。」

    小秋要對得起「最優秀弟子」這個稱號,就必須再經歷一次天劫,讓自己的豁通三田像申己那樣圓滿,他找來沈昊和大良沈休明幫忙,決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使用招神黑燭。

    兩人慨然應諾,晚飯後守在小秋房舍門外,不讓任何人靠近或是大聲喧嘩。

    屋子裡的小秋沒有急於開始,先打了幾遍鍛骨拳,估計其他弟子都已安歇,才洗臉漱口,然後取出那根招神黑燭。

    林颯曾經詳細介紹過黑燭的使用方法,小秋將它立在桌子上,自己坐在床上,將思維集中於對面的蠟燭,然後進入存想狀態,如果一切順利,黑燭待會將自動點燃,催動小秋迎來泥丸宮天劫,並順利度過。

    小秋的腦子裡已經幾個月沒有跳動的感覺了,所以他不擔心存想會突然中斷。

    結果打斷他的是一連串忽高忽低的叫喊聲,這樣的失控行為在養神峰極為罕見,就算是小秋當年與留養弟子比武時,也沒引起如此令人心煩的叫聲。

    小秋不得不從存想中清醒過來,還好,時間過得不多,招神黑燭還沒有自燃。

    他走出房門,看到大良沈休明正氣急敗壞地向遠處遙望。

    「怎麼回事?」

    「不知道,沈昊去查看了。真是的,難道有人知道你要度劫,故意搗亂嗎?我猜是申己,他肯定不想讓小秋哥搶他的風頭,『唯一豁通三田圓滿的弟子』,哼,申己就快給自己胸前掛一塊牌子了。」

    小秋知道大良的說法並不公平,申己其實非常低調,許多新來的弟子甚至不知道他是楊都教的兒子。

    「去看看。」小秋說,遠處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不像是搗亂,似乎真的鬧出了大事。

    「小秋哥,你不度天劫了?」

    「不急,明天再說。」小秋關上房門,帶頭向聲音來源跑去。

    出事地點在七曜廳大門前,數十名男女弟子圍堵一小群人,厲聲發出斥責,時不時有人發出尖叫。

    沈昊竟然站在包圍圈裡面,聲音比誰都大,「退後,退後,全都退後!」

    「沈昊道友,請你讓開,或者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要保護道統的敵人?」說話的是一名女弟子,名叫宮邈,與小秋他們同年入山,中丹田絳宮已通,澤劫未度,也是各科私下拉攏的弟子之一。

    「宮邈道友,應該解釋的是你,大家都是修道之士,又是同門弟子,你們為何以多欺少?」

    小秋看清了,被包圍的是七名非妖弟子,包括裴家三姐弟,還有芳芳,她擋在小青桃身前,臉色氣得發白。

    小秋剛要衝進去幫忙,大良拉住他的胳膊,小聲說:「等等,待會都教來了自會解決。」

    小秋止步,他早已不像兩三年前那麼衝動,心裡卻有點納悶,都教們對養神峰的狀況瞭若指掌,為何今晚遲遲沒有現身?

    宮邈指著沈昊身後的幾個人說:「他們是非妖。」

    「那又怎樣?宗師都肯接受他們進入道統,難道你比宗師眼光還准?」

    沈昊平時跟非妖弟子並無交往,這回居然氣勢洶洶地替他們出頭,也讓小秋有點意外,他身邊的大良卻直撇嘴,小聲嘀咕道:「重色輕友的傢伙……」

    「哼,宗師日理萬機,哪有工夫關心幾隻非妖?你讓裴子函出來解釋一下,他每個月初一的晚上跑出來偷偷做什麼?」

    「都教安排你管事嗎?」沈昊的脾氣就愛以硬碰硬,可他還是回頭望了一眼裴子函。

    裴家人長得都小,裴子函也不例外,比同齡孩子矮了足足半頭,這時縮著身子,顯得更矮了,發現大家的目光都盯著自己,神色慌亂不已,「我、我什麼也沒做。」

    就連沈昊也不相信他在說實話。

    一名男弟子開口道:「群妖之地正在進行戰爭,非妖自然三心二意,我們相信裴子函與外敵溝通,每月初一傳遞信息,其他非妖則幫他掩護。」

    裴子函嚇壞了,他的修行成果非常不錯,跟宮邈一樣豁通絳宮,可他沒有優秀弟子的自信,「不不不,我沒溝通外敵,我從來沒見過妖魔,連他們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照照鏡子不就知道了。」人群哄笑。

    小秋再也忍不住,甩開大良擠開人群,站在沈昊身邊,大聲說:「我可以證明裴子函沒有向外界傳遞信息,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難道你們忘了嗎?裴子函根本不可能跟外面的人接觸。」

    「凡事總有例外,兩年多以前,你不就走出養神峰了嗎?」宮邈說話的語氣稍微緩和一點,小秋是都教們重點關注的弟子,她也不敢太放肆。

    「我那時已經豁通三田……」

    「不對,我記得很清楚,流光寶鑑當時檢測你只是洞開耳竅,等你走出養神峰迴來之後才豁通三田。你能出去,裴子函也能,他當時也跟你一樣天天晚上爬山,你不爬了,他還堅持了一年多,以為大家都看不見嗎?」

    小秋回頭問道:「你出去過嗎?」

    裴子函急忙搖頭,「沒有,我最多就爬到四百餘丈,再也前進不得,後來就放棄了。」

    「那你每月初一悄悄出來做什麼?」

    裴子函面紅耳赤,雙唇卻緊緊閉住,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他變成了妖怪,連尾巴都露出來了,我親眼所見!」一名年紀很小的弟子尖聲叫道,今晚的整個糾紛就是他的幾句話引起的。

    「今天就是初一,讓他顯原形!」越來越多的弟子跑來,齊聲呼叫,支持這個提議。

    裴子函抱頭蹲在地上,小青桃等人將他擋在後面,可是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惶駭萬分。

    小秋和沈昊左支右絀,眼看就要被大量弟子衝破,都教終於到了。

    楊寶貞一現身,甚至連話都沒說,現場就變得鴉雀無聲,她是一名嚴厲的都教。

    人群自動為她分開,宮邈小聲說:「都教,裴子函有問題。」

    「宗師相信非妖,這就夠了,你們的職責是專心修行。」

    沒人敢吱聲了,楊寶貞伸出手臂,裴子函隔空飛來,被都教拎在手裡帶走了。

    所有人都看見了從道袍下面露出的半截尾巴,裴子函雙手掩面,發出一聲哀鳴。

    宮邈等人得意地散去,他們的發現沒有錯,裴子函果然不正常,至於如何處理,由都教做主。

    沈昊神情木然,轉身也走了。

    小秋向芳芳看了一眼,明白她早就知道,於是點下頭,也回房舍,現在不是追問真相的時候。

    打開房門,屋子裡居然有光亮,小秋大吃一驚,向桌上看去:七寸長的招神黑燭已經點燃,短下去兩三寸。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9 08:15 PM

第七十一章 幼魔出世

    珍貴的招神黑燭,居然趁主人不在的時候自行燃燒起來!

    小秋痛惜不已,沒空多想,急忙沖上床端坐,努力平靜心情,以盡快進入存想狀態。

    夜色已深,之前那場非妖事件,由於楊都教出現,弟子們都老實回房休息,小秋因此沒去叫隔壁的大良幫忙守護。

    豁通三田共有地、澤、天三劫,數上丹田泥丸宮的天劫最不好度,當初在洞穴裡度劫的場景,小秋至今也沒想起來,但他聽都教們介紹過,天劫時魂魄離體,由此清空泥丸宮,方便祖師神魂入住,期間有一個極大的危險:魂魄一旦習慣於獨立,很可能就再也不會回到主人體內。

    沒經歷過的弟子很難想像這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因此管金吾之前追問不休的時候,小秋無法給予回答。

    想到這裡,小秋終於感覺到有點不對頭。

    往常進入存想狀態時,腦子裡無思無想,就像是一場恰到好處的睡眠,安詳而空白,可這一回他居然在想事情!

    他在想魂魄離身,他在想泥丸宮此時正在發生什麼,有那麼一刻,他還在想黑燭自燃得真不是時候……

    突然間,小秋呆住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雙眼,正在盯著……自己!

    對面的「自己」仍然閉著眼睛,像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根本沒有從存想狀態中醒來。

    原來這就是魂魄離身,小秋「低頭」觀瞧,下面空空蕩蕩,沒什麼也沒有,離體的魂魄完全虛無,沒有一絲痕跡。

    門外兩個人的聲音傳入耳中。

    楊寶貞說:「他在重度天劫。」

    林颯的聲音很低,小秋只能勉強聽到,「有招神黑燭,咱們不要打擾了。」

    外面安靜了,招神黑燭據說能夠招引祖師護體,可小秋什麼也沒看到,他猜測那些遠古流傳下來的幽魂此刻正在泥丸宮裡查看情況。

    神秘之物入身,本人卻一無所感,小秋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急忙將目光重新移到肉身上,他必須集中精力,以求身魂合一,起碼不能相隔太遠,據說曾有弟子在度天劫時意志不夠堅定,導致魂飛魄散,最後雖然被招了回來,整個人卻變得痴呆,再也不能修行。

    讓小秋感到踏實的是,他有一根招神黑燭,魂飛魄散的情況幾乎不會發生,以至於都教們無須在此看護。

    小秋想看一眼黑燭的狀況,可是沒有身體,又該如何移動?他只能努力想像有一具身體存在,然後慢慢移動,直到他能同時看到床上的肉身與桌上的蠟燭。

    黑燭已經燃燒過半,看樣子時間還夠,小秋集中精力向自己靠近,光是這麼一想他就覺得奇怪,等到他開始仔細打量自己的時候,感覺就更怪了。

    每個人都對自己的容貌都很自信,覺得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模樣,小秋見過鏡子和水面裡的自己,可是像這樣面對面,用別人的視角觀看自己,他感到——好笑。

    那股笑意很難忍住,雖然他根本無法做出笑的動作更發不出笑的聲音,這是親切的笑,彷彿多年未見的老友,重逢之後的第一眼就取得了舊日的默契。

    小秋還是有點瘦,但是非常健康,養神峰的清淡食物沒讓他餓著,反而給了他一副勻稱強壯的身體,他的皮膚不像小時候那麼黑,可也稱不上白晰,他的嘴唇緊緊閉合,即使在存想的時候也顯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架勢。

    怪不得總有人說自己太驕傲,小秋終於承認了,決定以後加以改正。

    桌上的黑燭又下去半截,小秋嚇了一跳,沒想到它燃燒得如此之快,急忙再次集中精神,向肉身一點點靠近。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讓一根羽毛飄向指點目標還要難,他只能逐寸前進,面前的「自己」越來越清晰了,甚至能看到眼皮在輕微地跳動,好像在做一個激烈的夢。

    小秋這時候已經背對黑燭,距離肉身還有不到一尺距離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嗤的一聲響,淡黃的光芒戛然而止——黑燭已經燃燒殆盡。

    小秋突然發現他根本不需要轉身,只要念頭一轉就能看到身後:桌面上升起一股手指粗細的白煙,那是黑燭燒盡之後留下的全部痕跡。

    白煙升起兩尺高,改變方向朝小秋的肉身飄來,不緊不慢,悠閒自在的樣子極像一條吃飽肚皮只想尋找陽光的蛇。

    白煙從小秋眼前穿過,從肉身鼻孔鑽進去。

    最後一絲白煙消失的時候,小秋感到腦子裡砰地跳了一下,然後他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大鐵鉤鉤住,猛地向前一躥,與自己的肉身合而為一。

    床上的小秋睜開雙眼,扶著床板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太久沒呼吸了,像是溺水的人剛剛被救醒,好一會他才重新坐直,這才發現眼前多了一個東西。

    或許這東西一直都在,因為它飄浮的位置正是剛才「眼睛」所在的地方。

    它是個全身淡藍色的實體,有頭有身有四肢,鼻目耳口一樣不缺,可它絕對只是一個東西,如果說長有尾巴的裴子函是非妖的話,它確定無疑是一隻初具人形的幼魔。

    它高不過一尺,瘦得皮包骨頭,肚皮微微鼓起,乾枯樹枝一樣的雙臂垂過膝蓋,長著猴子似的臉孔,嘴邊露出兩顆尖銳的小牙,一對大得不成比例的招風耳,鼻子高高翹起,好像手指長錯了地方,兩隻小而圓的眼睛像金魄一樣黃,中間的瞳孔卻是紅色的。

    它也在盯著小秋,似乎有些茫然。

    雙方就這麼互相對視,過了三次呼吸的時間,突然同時做出動作,幼魔轉身向門口飛去,小秋則是一躍而起,伸手撈住它的一條乾巴的小腿。

    幼魔的力量大得驚人,小秋一把沒拽住,反而被拖下床,他就勢翻身,將幼魔的腿牢牢按在懷裡,把全身的力量壓上去。

    幼魔開口了,聲音像是一群螃蟹在晃動前螯,哢嗒作響,小秋一個字也聽不懂,看幼魔奮力掙扎、張嘴欲咬的樣子,說的肯定也不是好話。

    小秋只知道一件事,它的聲音若是傳出去引來外人,自己就是死路一條,都教們估計用不著請示宗師就能奪走他的道根,把他變成一堆行屍走肉。

    他伸出一隻手去堵幼魔的嘴,結果為了躲避那兩排尖銳的牙齒,反而被它逃脫。

    絕不能讓幼魔出屋,小秋搶前一步躥到門口,想也不想使出女祖鍛骨拳中的一招,正中幼魔心口,將它打退數尺。

    幼魔醜陋的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是感到疼痛還是覺得意外,但它確定無疑是生氣了,像離弦之箭衝向擋路的人類,雙臂亂舞,嘴巴大張,看樣子是要拚死一搏。

    小秋也得拚死一搏。

    這是一場對比懸殊的搏鬥,一方是十五歲的人類少年,腳踏實地,使的是女祖鍛骨拳,一聲不吭地打鬥;另一方是高不逾尺的淡藍色生物,飛在空中,一通亂打亂咬,全然沒有章法,嘴裡時不時發出哢嗒哢嗒的響聲,小秋已經不認為這是語言,覺得更像是野獸的嘶吼。

    雙方竟然勢均力敵,幼魔乾瘦的身體裡似乎蘊含著無盡的力量,每每從小秋的掌控中爭脫,小腳丫踹上一腳,跟棍棒一樣堅硬。

    十幾招過去,雙方仍未分勝負,外面偏偏在這時響起敲門聲,然後房門被推開了。

    大良沈休明站在門口,睡眼惺忪的臉上露出幾分驚訝,「小秋哥,你在折騰什麼呢?」

    小秋轉過頭,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我……」

    大良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大半夜的你還在練拳,吵得我都睡不著覺。」

    小秋一愣,然後發現面前的醜陋幼魔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他還保持著搏鬥的姿勢,他原地轉了一圈,房舍很小,一目瞭然,小秋甚至彎腰向床了掃了幾眼,幼魔的確消失了,就像它憑空出現一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小秋哥,你怎麼了?」大良擔心地問,小秋的行為明顯不太正常。

    「沒什麼。」小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重度天劫成功了。」

    「真的?」大良興奮地大叫一聲,隨後皺起眉頭,「你怎麼沒叫我幫你看門?」

    「發生得太突然,沒來得及。」

    小秋坐在椅子上喘氣,過了一會兒,他走近大良,在對方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痛得大良原地跳起,差點撞到屋頂,「度劫也不用掐人吧!」

    「你也掐我一下。」小秋伸出胳膊。

    大良猶豫片刻,在小秋臂上狠掐一下:「這算是度劫的慶祝嗎?」

    小秋痛得眼淚險些流出來,可他很高興,非常高興,甚至哈哈大笑出聲。

    其它房舍也有弟子醒來,站在門口不滿地叫道:「誰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小秋將大良推出去,小聲說:「沒錯,這就是慶祝,快去睡吧。」

    第二天,小秋圓滿度劫的消息沒能成為最受關注的事情,畢竟這早在大家預料之中,飯廳裡,弟子們議論紛紛的還是裴子函。

    「為什麼龐山要收非妖弟子呢?」一名弟子大聲質問,好像龐山宗師就站在他面前,「我聽說其他道統查得非常嚴格,哪怕有一點妖族血統也不行。」

    沒人回答他的疑惑,也沒人反駁他的願望。

    小秋沒吱聲,他倒是想找芳芳問一句,為什麼沒將裴子函有尾巴的事情告訴他,雖然他不是非妖的朋友,但也從來沒有過敵意,甚至願意提供幫助。

    可接下來幾天非常忙碌,芳芳和小青桃夜裡也不再去半月林練功,小秋找不到機會和她單獨交談。

    林都教向小秋表示祝賀,小秋猶豫再三,沒有說出幼魔的事情,每個人度劫時都可能會有一點獨特的經歷,既然大功告成,特殊之處也就不足為外人道。

    小秋堅信自己重度泥丸宮天劫非常圓滿,他還相信,隱藏自己體內的最後一點魔種大概也隨著幼魔一塊消失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0 10:10 AM

第七十二章 七日之戰

    過去的七天裡,養神峰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群妖之地傳來消息,九大道統與妖軍正展開決戰,幾乎每個時辰都有最新進展傳來,都教們被弟子糾纏不放,連上午的集中存想課都沒法上。

    尤其是前三天,決戰處於膠著狀態,眾人的心無不高高懸起,就連都教們也覺得這一次的妖軍頗為頑強,「從前的妖軍基本抗不過一天。」林都教有時候比弟子還要著急,他是禁秘科法師,卻對前線戰鬥充滿了想望。

    對道妖之戰最為瞭解的都教是楊寶貞,據說她曾經參與過至少兩次會戰,斬妖無數,卻不願開口談論,唯有在她授課的時候,集中存想一絲不亂,誰也不敢問東問西。

    奇怪的是,她極少斥責學生,可大家還是對她敬畏有加,楊都教目光所至,每個人都會感到羞愧,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必須更加努力才行。

    七名非妖弟子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一位都教向弟子們解釋過,非妖偶爾會有反祖現象,裴子函只在每月初一顯露尾巴,不算特別嚴重,更不會對他的血統和立場產生影響,可絕大多數弟子還是對非妖充滿厭惡。

    裴子函一連幾天躲在屋子裡沒來上課,小青桃等非妖弟子從早到晚低頭走路,沒有必要絕不開口。

    群妖之地的決戰在第四天發生轉機,九大道統取得一場關鍵性戰役的勝利,此後連戰連捷,到第六天終於擊潰妖軍,剩下的事情就只是收拾戰場追擊逃兵了。

    一名參戰的五行法師在第七天返回龐山,受宗師委託來到養神峰,給大家上了一堂生動的斬妖課,他講述數百名道士如何互相配合,使用各科法術,殲滅上萬名妖兵,還展示了一件戰利品——長達近一丈的白色翅膀,上面的純白羽毛比鐵還要堅硬。

    道統大獲全勝起碼證明一件事情,非妖裴子函即使傳遞了消息,對戰場也沒有任何影響,沒人向他道歉,但是他又可以上課了,不得不時時躲避眾人好奇的目光,大家都想看一看他那隻每月初一生發出來的尾巴是怎麼回事。

    跟所有弟子一樣,小秋一整天都處於熱血沸騰的亢奮狀態,炫麗的法術、無情的殺戮場面,在他腦子裡縈繞不去,讓他欣慰的是,龐山禁秘科也有數名道士前往群妖之地參戰,做出了應有的貢獻。

    這天傍晚,他照常去半月林練拳、存想,臨近二更時分,他感到一陣心緒不寧,以為是白天的興奮勁的還沒過去,於是坐在巨石之上,進行第二輪存想。

    淡藍色的幼魔又出現了,就在小秋幾乎將它遺忘,相信自己再也不會魔種影響的時候,它又出現了,好像專門來嘲笑這名人類少年。

    這一回小秋看到了它的現身過程:他的左邊鼻孔裡飛出一股與幼魔皮膚同樣顏色的煙霧,這股煙霧不僅沒有在空氣中消散,反而迅速地吸收空氣,小秋能感到周圍有風掠過。

    小秋剛剛生出不祥的預兆,幼魔成型了,在空中手舞足蹈,嘴裡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它還記得小秋,衝上來又是指撓又是腳踹。

    小秋的心一下子沉到底,明明已經消失的幼魔為什麼又會出現?隨後勃然大怒,低聲道:「絕不讓你控制我!」

    雙方就在巨石之上展開搏鬥,小秋使出全套女祖鍛骨拳,拼盡全力,他已經不只是想制伏幼魔,而是要徹底殺死它,讓它永遠消失。

    幼魔顯然也不是鬧著玩,它的指甲鋒利得像是一枚枚鋼針,力量絲毫不弱於對手,雖然是一通亂打,可是飛在空中速度快得驚人,最後又變得像是一股淡藍色煙霧,繞著小秋旋轉。

    三十招之後,小秋終於抓住對方的一次漏洞,一拳將幼魔砸到石面上,抬腳正準備將它踩個稀巴爛,身後傳來冷冷的叫聲。

    「慕行秋。」

    小秋倏然扭頭,看到都教楊寶貞就站在十幾步之外,神色冰冷,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小秋體內的血液瞬間凝固了,這是他最忌憚的都教,如果是別人發現幼魔,事情還有周旋的餘地,可楊寶貞——小秋真擔心她會直接發出一道法術將自己殺死,就像擊斃一名普通的妖魔。

    可楊寶貞沒有動手,臉上反而閃過一絲困惑,「你的拳法……」

    小秋低頭看去,淡藍色的幼魔又一次莫名消失,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而他正抬起右腳,保持著一個可笑的姿勢,好像被一隻甲蟲激怒,非要把它踩死。

    「是,我在練拳。」小秋急忙放下腳,說起話來有些氣喘,不過三十招,比平時打十遍鍛骨拳都要累。

    「練拳練到像是生死相搏,倒也真是罕見,重度天劫對你影響不小。」七天前重度天劫之後,小秋與魔種的搏鬥驚醒了附近的弟子,自然也引起都教們的注意。

    「重度天劫給我一個提示,我……我在想像有一個敵人,這套鍛骨拳總是要用來搏鬥的。」小秋知道謊言很難瞞過都教,他只希望楊寶貞對拳法根本不感興趣。

    「嗯。」楊寶貞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抬手扔給小秋一件東西。

    小秋伸手接住,又是小瓷瓶裝著的五節青木香膏,「我說過,我已經決定選禁秘科。」

    「我也說過,五行科首座認為你做決定太早了。」

    「我不能再要你們的東西。」

    「我會把你的話傳達給首座的。」楊寶貞說畢轉身離去。

    小秋手裡拿著瓷瓶,半天沒動,然後他開始思考眼下最奇怪的事情:都教們沒查覺他在與一隻幼魔打架就已經很奇怪了,楊寶貞站在邊上居然沒發現幼魔的蹤影,更是怪上加怪。

    大良沈休明修行低微,上一次沒看到幼魔也就算了,可楊寶貞是星落境界的迴風師,一切妖魔鬼怪都不可能在她眼前匿形。

    小秋感到一陣心慌,還有巨大的疑惑,他必須弄清楚真相。

    雖然都教們的知識更豐富,小秋第一個想到的詢問對象卻是芳芳。

    第二天下午,趁著男女弟子在七曜廳集合,隊伍還有些散亂的時候,他走到芳芳身邊,低聲說:「很久沒見到你練功了。」

    「嗯,馬上就要恢復了。」

    小秋覺得這個下午和傍晚過得特別慢,晚飯之後他去半月林練功,可是管金吾跟來了,他剛剛豁通下丹田,既得意又緊張,纏著小秋聊了近一個時辰,才肯回房做晚功。

    「屋子裡更安靜,真不明白你為什麼喜歡在外面存想,萬一受到蚊蟲叮咬怎麼辦?」

    「我習慣了,再說養神峰幾乎沒有蚊蟲,你趕快回去吧。」小秋推著管金吾走出幾步。

    管金吾意猶未盡,走過幾棵樹還回身叫道:「小秋哥,一起努力啊!」

    「努力!」小秋回應道,心想自己要努力解決的是幼魔,這比一切都重要。

    小秋心事煩亂,難以進入存想狀態,乾脆一遍遍地練習女祖鍛骨拳,想像著自己在與幼魔搏鬥,出手比平時用力得多,兩遍之後就累出一身汗,只好坐在巨石上面休息一會。

    芳芳從樹後走出來,月光撒在臉上,讓她的笑容顯得分外柔和,「你的拳法又有進步了。」

    「是嗎?」

    「而且跟從前不太一樣。」

    「哪不一樣?」小秋從巨石上跳下來,心中一動。

    「嗯,我也說不好,從前你的拳法看上去很有攻擊力,現在好像……真的能把對手打倒。」

    小秋笑了笑,他何止是要打倒對手,根本就是想打死那隻幼魔,「楊都教說過,這套拳法再厲害也沒用,道士最終還是要依賴法術。」

    「她的話也未必全對。」芳芳低聲說,她很少對某人表現出不滿之意,可楊寶貞前些天故意拎著裴子函讓他露出尾巴的做法,確實激怒了她。

    「你居然沒告訴我裴子函的事。」小秋也有點不滿。

    「你跟他不熟,而且你也不喜歡聽閒話。」芳芳語氣平淡,沒將這看成不對的事情。

    小秋也不計較,盯著芳芳,「你看過不少關於魔種的書吧?」

    「看過一些,怎麼了?」

    「我不是要入禁秘科嘛,想多瞭解一點魔種的知識,免得左流英看我不順眼。」小秋早想好了說辭,萬一幼魔被人發現,他不想連累芳芳。

    芳芳笑了一聲,「他是首座,又是注神境界的道士……嗯,你想瞭解什麼?關於魔種的記載浩如煙海,我也只看過極少一部分。」

    「我特別感興趣一件事。」小秋湊近芳芳,壓低了聲音,「咱們見過綠光的魔種,見過藍花的魔王,我想知道——魔種能變成人形嗎?」

    芳芳想了一會,「據我的瞭解,不可能,綠光是魔種是本來形態,它只能控制生物,不能化成生物,更不用說變成人形了。」

    「那朵藍色的花……」

    「你忘了,藍花下面埋著一隻妖。」

    小秋想起宗師當時從地下提起來的半死不活的血妖,打了一個寒顫,「一點可能也沒有嗎?比如變成一個近似於人的東西。」

    芳芳笑著搖搖頭,「你可問倒我了,我看過的書裡沒有這方面的內容。你為什麼對這件事感興趣?」

    小秋沒法再對芳芳撒謊,所以他說:「忘掉這件事吧,就當我從來沒有問過。」

    看著她的眼睛變得迷惑,他補充道:「不管魔種有多大本事,我都要把它們殺光。」

    芳芳笑了,不是對少年吹牛的嗤笑,而是充滿信任的默契微笑。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0 07:16 PM

第七十三章 殺不死的幼魔

    林都教應該是唯一能解開疑惑的人,但小秋沒有急於去見他。

    接下來的幾天裡,小秋每晚都在半月林練女祖鍛骨拳,臉色兇狠,姿態瘋狂,就像在和什麼敵人搏鬥,如此一來,如果幼魔再次出現,搏鬥就不會顯得太突然。

    養神峰內的一切都逃不過都教們的監視,小秋唯一的掩飾辦法就是將意外變成尋常。

    有弟子撞見過小秋練拳,都被這種兇狠的打法嚇了一跳,但他們記得都教說過,凝氣成丹、學會法術之後,近身搏鬥之術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他們只是好奇,慢慢地也就習以為常,在一般弟子眼裡,慕行秋總是有點特別。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小秋加倍瘋狂地練拳。

    夜月初升的時候,幼魔果然又現身了,它無疑非常喜歡七天一次的亮相,和上次的情形一樣,一股藍色的輕煙從左鼻孔冒出來,吸收空氣,迅速成形。

    幼魔的第一個動作是衝著小秋伸舌做出一個鬼臉——它本來就是鬼臉,於是顯得更加醜陋,然後撲上去就打。

    這番交手無人打擾,小秋竭盡全力,將全部的憎恨、恐懼與憤怒傾注於拳法之中,他終於明白念心科傳人教給自己這套拳是為什麼了,就是要讓他親手殺死藏在體內的幼魔。

    五十招之後,小秋倒在地上直喘粗氣,再也不想動一下,他已經耗盡了體力,這比攀爬老祖峰還要艱難。

    幼魔的精力也不是無窮無盡,淡藍色的皮膚上透出一塊塊紅斑,無力地飄浮在空中,像一片奇形怪狀的羽毛。

    越看那張小小的醜臉,小秋的怒意越強,不由得惡向膽邊生,尋思著下一次得帶上自己的匕首。

    不知道幼魔能不能猜透人類的心事,它嘴裡偶爾哢嗒響一聲,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稍微恢復一點力氣之後,它沒有繼續和小秋打鬥,而是向遠處飄去。

    小秋盯著它,希望這個禍害能一路飄出養神峰。

    哪知幼魔才飛出不過一丈遠就再也前進不得,好像前面有一層無形的屏障似的,它的小肩膀一聳一聳的使勁,發出的哢嗒聲更響更快,試了好一會還是通不過,很快它換了一個方向嘗試,結果還是一樣,它更響地哢嗒幾聲,又換了一個方向……

    原來它只能在我一丈距離之內活動!

    小秋覺得有點意思,翻身跳起,朝一個方向後退,幼魔果然身不由己地跟過來,它叫得更急了,卻完全無濟於事,就是不能離小秋哪怕再遠一寸。

    小秋轉身走向林地深處,他要去找林都教,身後的哢嗒聲響了一路,在要到房舍門前的時候,聲音突然消失,小秋扭頭望去,幼魔已然不見。

    沒等小秋敲門,房門自動打開,先是一個圓鼓鼓的肚皮,隨後是那張紅撲撲堆滿笑容的寬大臉孔,上下打量渾身汗濕的小秋,「你現在的樣子可不像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林颯揮揮手,示意小秋一塊在外面散步。

    夜色已經很深,星月也不是特別明亮,小秋對此早已習慣,覺得景物非常清晰,他跟著走了一會兒,只覺得腦子裡亂成一片。

    「左流英幻想出來的妻子,真的沒人能看到?」小秋痛恨撒謊與拐彎抹角,可他不敢說出實情,道統對魔種的態度他再瞭解不過,林都教就算比現在和藹十倍,有些話還是藏在心裡為好。

    只是不知道這秘密還能隱藏多久,小秋猜想自己進入禁秘科的第一天,左流英大概就會施展控心術,將他心中所有的想法與記憶翻個遍。

    在禁秘科首坐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除了那次魔劫,沒人看到過,我當時還在禁秘科修行,每天至少見他一次,從未發現異常。」林颯看了小秋一眼,露出同情與理解的笑容,「你害怕首座不好相處?放心吧,他只是表面冷酷,骨子裡——其實是無情。」

    林颯大笑數聲,發現小秋沒有反應,止笑說:「左流英還在娘胎裡就已開始修行,他的全部身心都放在道法上,他沒有普通人的情感,不會喜歡你,但也不會討厭你,只要你的修行進展順利,他不會多說你一個字。」

    都教有一點誤解,這對小秋接下來的發問卻是很好的鋪墊,「左流英既然無情,為什麼還要幻想出一個妻子?」

    林颯沉默了一會,在一棵大樹下止步,在樹幹上拍了拍,數片葉子緩緩飄落,「沒人知道左流英的真實想法,我只能猜測,他大概是覺得寂寞吧。」

    「寂寞?注神境界的道士也會寂寞。」

    「七情六慾不是人身上的贅疣,割掉就沒了,它們跟你如影隨行,寸步不離。修道之士固然可以斷七情斬六慾,但你總得經歷過,才談得上斬斷。」

    「就像凡緣與道緣?」

    「對,就是這樣,如果你從來沒有愛過,怎麼能證**劍斬情絲呢?左流英沒經歷過凡緣、道緣,他甚至沒經歷過正常人該有的一切生活,他不需要這些,可我猜就是這讓他感到寂寞吧。」

    小秋黯然無語,左流英的狀況跟他截然不同,他是野林鎮的小秋哥,跑過、打過、怒過、高興過,還有一群他很喜歡的夥伴,從來不知寂寞為何物,就算對魔種極度憎恨,也不至於幻想出一隻吧。

    「謝謝林都教,我心裡踏實多了。」小秋沒有再問下去。

    「你的拳法練得不錯。」林都教也注意到了女祖鍛骨拳的變化。

    「如果拳法影響修行,我就不練了。」

    「為什麼不練?」林颯詫異地問,隨後笑道:「拳法對修行沒有直接的好處,可也沒壞處,身體強健終歸沒錯,千萬別像我長這麼胖,也別像左流英弱不禁風,有時候他帶著兩名女侍走過來,我都分不清誰是男誰是女。」

    林颯歡快地大笑,對首座顯得不太尊敬,小秋滿腹心事地也跟著笑了。

    他沒能找到答案,只好自己想辦法除掉幼魔。

    接下來幼魔出現的日子裡,小秋用過匕首,結結實實地刺中幼魔的胸膛,可它沒受半分影響,還抬腳在小秋下巴上狠狠踢了一腳,它根本感覺不到疼痛,體內也沒有鮮血流出。

    他試過逃跑,風一樣在樹林裡穿梭,幼魔被迫跟在他身後一丈遠的地方,哢嗒哢嗒的響聲像是兩名鐵匠輪流揮錘敲打剛出爐的刀劍,最後全都累得筋疲力盡,小秋躺在地上喘息,幼魔噗的一聲消失。

    最後,他只剩下搏鬥這一招了,但他這樣做的原因與殺死幼魔無關——事實證明它是殺不死的——純粹是一種不認輸的本能反應,幼魔每七天出現一次,不是試圖逃出一丈的範圍,就是上躥下跳地向他挑釁。

    唯一讓小秋稍感安慰的是,除了他沒有人能看到或是聽到幼魔,它的手腳雖然硬得像是鐵棍,打在身上痛徹骨髓,卻從來不會留下任何傷痕,好幾次小秋覺得自己臉上受了嚴重的外傷,最後證明只是虛驚一場。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秋已經不記得幼魔出現過幾次了,和幼魔鬥爭的時間過得好像特別快,龐山十科選徒的時間突然近在眼前。

    十月十五,選徒將在思祖廳進行,對三年期的弟子來說,這一天至關重要:四十餘名佼佼者將分別被各科選中,他們當中有些人離豁通三田還差一點,入科之後將在師兄、師姐的幫助下盡快度過最後一道檻;一部分進展雖慢但仍有上升可能的弟子,將繼續留在養神峰接受考查,時間可能長達四五年;至於那些太久沒有取得進展的弟子,要麼自願離開龐山,返回家鄉重過普通人的生活,要麼前往致用所,學習所謂的一門技能,用其它方式為龐山道統效力,在那裡他們仍有一線渺茫的希望,可以繼續修行,等待老祖峰台院有朝一日的垂青。

    這一天對小秋尤其重要,他對左流英的恐懼越來越強,如果龐山上下還有一個人能發現幼魔的話,不會是都教,不會是流光寶鑑,甚至不會是宗師寧七衛,肯定是禁秘科首座。

    幼魔在某些方面與左流英幻想出來的妻子實在太像了。

    自從那次談話之後,芳芳又找到不少關於魔種的書,但是與小秋的狀況基本沒有關係,他又不能說得太清楚,最後只得勸芳芳專心修行,不要再管這件事。

    芳芳已經豁通上丹田泥丸宮,只是還沒有度天劫,這樣的進展在全體弟子當中能排到前十,如無意外,第一輪就會被某科選走,她首選的不是五行科,而是誦經科。

    「我不喜歡打架,就算是道士的打架也不喜歡。」她無奈地向小秋解釋,「我喜歡誦經,它能帶給我平靜,而且還能看很多書。」

    芳芳的選擇還有一個原因,在今年的選徒順序中,五行科排第二,如果得不到慕行秋,他們肯定會選擇申己,芳芳想進五行科就得等到第二輪甚至更往後了。

    小秋一度想拒絕進入禁秘科,以避開左流英,可是每次一看到都教林颯欣喜的笑容,他又將話憋在肚子裡,最後只能安慰自己:左流英未必有本事一眼看出幼魔的存在,只要他不用控心術,自己還有逃過此劫的可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1 08:38 AM

第七十四章 告別

    九月底,養神峰進行本年度選徒之前的最後一次思祖,弟子們的修行成果得到確定,十五天之後,他們將分別走上不同的道路,有些人可能終生再沒有重逢的機會。

    養神峰心平氣和的氛圍暫時中斷,僻靜的林地裡到處都有互相告別的人,甚至有人失聲痛哭,與選徒無關的新弟子們對此不屑一顧,總是躲著老弟子走路,心中暗下決定自己將要離開養神峰的時候絕不會如此失態,哭哭啼啼的,哪有修行之士的樣子?

    其實老弟子們前兩年也是這麼想的,事到臨頭,情緒卻不由自己控制。

    思祖日的當天下午沒有功課,野林鎮八名少年聚在半月林,也要舉行一次小小的告別儀式,在大良沈休明的強烈要求下,芳芳沒將小青桃帶來。

    「就是野林鎮,沒有外人。」大良站在巨石之上,他今年十六歲,在夥伴們當中年紀最長,卻是第一次以老大哥的身份說話,他知道這很可能也是最後一次,「有人叫咱們魔崽子,有人說咱們運氣好,不管怎樣,我為野林鎮所有人感到驕傲。」

    大良眼中閃爍著淚花,大家初時感到可笑,可是一想到大良的弟弟,所有人都生出同樣的傷感。

    大良指著夥伴們,挨個介紹修行成果,沒用小名,「秦凌霜,豁通泥丸宮未度天劫,在女弟子當中僅次於宮邈。」

    芳芳害羞地笑了,習慣性地抬手在嘴前遮了一下,「你忘了程嘉,她可是天劫圓滿。」

    「她是四年期弟子,多待了一年,不算在內。」大良豪爽地一揮手,眼中的淚花消失了,「你為咱們野林鎮爭氣了,有兩個所謂的道門之女,之前吹得挺厲害,最後修行成果卻不如你。以後也不要被她們攆上。」

    眾人鼓掌稱讚,芳芳只是笑,不再多說。

    「慕行秋——還是叫小秋哥吧。」大良比小秋年長一歲,可是多年來已經叫習慣了,「第一個豁通三田,天劫圓滿稍微晚了一點,算是和申己打了個平手,野林鎮最大的驕傲非他莫屬。」

    大家的掌聲更加響亮,小秋咧嘴微笑。

    「沈昊,也是豁通三田天劫未度,說實話,我覺得你還能做得更好一點,應該是天劫圓滿才對。」

    沈昊不服氣地抬頭看著大良,雙手叉腰,大聲說:「別著急,勝負還沒見分曉呢,小秋哥,咱們打個賭,度天劫你比我早,可是凝氣成丹我會比你快。」

    「對,就要這股勁兒!」大良高興地火上澆油,「拿什麼當賭注?」

    一群無家可歸的少年,當然沒啥值錢的物件,沈昊想了一會,「賭一枚銅錢,就是李越池留下來咱們一人一枚的銅錢。」

    「好,就賭這個。」小秋的興致也上來了,這一刻,他甚至忘掉了幼魔的隱患。

    「慕飛黃,豁通下丹田地劫已度,成果也不錯。」大良繼續介紹。

    慕飛黃微微一笑,自從告密一事被小秋發現之後,他就變得少言寡語,老實了許多。

    「管金吾、趙大易,豁通下丹田地劫未度,已經超過了一般弟子,起碼比我強。」大良嘆了口氣,管、趙兩人嘻嘻而笑,他們對自己的成果還算滿意,已經決定留在養神峰繼續修行,爭取未來兩年之內能進入老祖峰。

    「沈通幽、沈休明,一對難兄難弟,勉強洞開七竅,沒給野林鎮爭光,但也不算丟人吧?你們必須記得,同年一百四十來人,還有五十多人成果不如我倆呢。」大良說到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抬手撓撓後腦勺。

    沈通幽紅著臉叫道:「我要留在養神峰,明年就能豁通三田!」

    大良又嘆了口氣,「不管是去老祖峰,還是留在養神峰,咱們都是野林鎮的人,親人沒了,咱們幾個就是一家人。現在再也沒人能說野林鎮的魔崽子純粹是走運了,有道根是走運,修行更快難道也是走運?」

    「不是!」幾名少年同聲叫道。

    「你們以後都是龐山道士,沒準還能當上首座什麼的,可我不行,我天生就不是修行的料,我也努力過,沒成功,能洞開七竅我已經非常滿足了。」大良沒辦法不想起弟弟,如果二良還在,修行成果一定名列前茅,他忍住不說,聲音卻有些哽咽,「我要去致用所當普通人啦,可我不會忘記你們,今後不管去哪,我都會跟認識的人說,『我有一幫兄弟,哦,還有一個妹妹,是龐山道士,你們可別惹我』。」

    眾人先是大笑,不知道誰開的頭,突然全都哭了,大良哭得尤其厲害,可他仍然忍住不說弟弟的名字。

    最後還是大良最先止住哭聲,跳下巨石,拉著小秋和沈昊的胳膊,來到芳芳面前,「你們三個就要去老祖峰了,小秋哥是禁秘科,沈昊是戒律科,芳芳是誦經科,我知道那邊的規矩肯定更多,可我希望你們能經常見面,不要生分了。」

    三人鄭重地點頭,芳芳眼裡還閃著淚花。

    大良將小秋推向芳芳,拉著沈昊走到一邊,嚴肅地說:「可也別見得太頻繁了。」

    沈昊臉一紅,「你管得可真多。」

    「我是怕耽誤你們修行,而且,我也就管這一次,以後想管也沒機會。」大良笑著說。

    沈昊向正在低聲私語的小秋和芳芳看了一眼,無奈地說:「要說見得太頻繁也是他們倆。」

    「他倆雖然沒拜堂,但是有夫妻的名份,當然可以總見面,天天見才好。」

    沈昊撇撇嘴,「凡緣是要斬斷的,道緣也不長久,你還想讓他們……算了,這不關你事,也不關我事。」

    野林鎮的聚會結束,養神峰的離別情緒還在延續,唯一保持無動於衷的是那幾名道門子弟,對申己來說,一切都沒有變化,只有一次,他在集中存想課之前走到小秋面前,施以道統之禮,自從兩年多以前道歉之後,第一次向小秋開口說話,「慕行秋道友,希望能在五行科見到你。」

    「會再見的,不一定是五行科。」小秋平淡地說,他從未忘記二良的死亡,但他將仇人確定為申庚,不會轉到別人身上。

    還有兩年,申庚就將結束思過。

    申己走後,大良低聲說:「虛偽的傢伙,他巴不得你進禁秘科,這樣五行科第一輪就會選他,我聽說他只認五行科,甚至願意在第二輪入選。」

    小秋又一次心生猶豫,他喜歡五行科,喜歡斬妖除魔的生活,最關鍵的是,五行科首座申繼行看上去是個好說話的道士,不會輕易對徒弟使用控心術。

    幼魔仍是小秋的心頭大患。

    可他已經做出承諾,不能再改口了,林颯非常喜歡這名弟子,楊寶貞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有過特殊照顧,林都教偏向慕向秋卻是人所共知。

    最後半個月,五行科仍未放棄對小秋的爭奪,楊寶貞破天荒地與小夥多說了幾句話,「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弟子,但你不適合禁秘科。」她的聲音非常誠懇,小秋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楊都教。

    「禁秘科的確最瞭解魔種,但他們只是研究,不是面對面的廝殺對抗。即使有一天你找到徹底消除魔種的方法,實施這一方法的也是五行科道士。」楊寶貞沒來由地加上一句,「李越池就是死在魔種手中。」

    「我不是出爾反爾的人。」小秋說,雖然非常遺憾不能進入五行科,但是能與申家保持距離,也算是一種補償。

    「出爾反爾?是啊,大家都不喜歡出爾反爾的人。」楊寶貞終於放棄勸說,最後的語氣卻有些意味深長。

    亂荊山的都教孫玉露沒有參與爭搶,只是有一回上課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對小秋說了一句,「無論怎樣,亂荊山都歡迎你。」

    小秋知道,亂荊山絕不會歡迎幼魔,他已經無技可施,甚至做好了準備,一進禁秘科就向首座坦白真相,左流英曾經有過幻想妻子的經歷,沒準能理解他的處境。

    因此,選徒終於開始的時候,小秋如釋重負的感覺比所有人都要強烈。

    選徒儀式從年初開始就在影響弟子們的生活,整個過程卻非常簡單,近二百名三年期及以上的弟子當天下午在思祖廳集合,坐在蒲團上,面對那座巨大的銅鐘。

    十幾名都教一字排開,林颯是主持者,先帶著弟子們念了一遍思祖經,然後拿起一根手柄極長的木錘,在銅鐘上輕輕敲了一下。

    鐘聲低沉,在思祖廳內迴蕩,鐘身突然像鏡子似地顯現出一個人形,龐山宗師寧七衛端坐,吟誦一遍訓徒十誡,隨後消失。

    林颯宣佈選徒開始,拿起木錘又在鐘上敲了一下。

    今年排序第一的是禁秘科,首座左流英的形象出現在鐘身上,大多數弟子都是第一次見到他,雖然耳聞已久,還是對那副年輕的容貌大吃一驚,只是不敢開口議論。

    小秋面對銅鐘,預先演習向首座坦白的心情,發現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他對左流英仍然心存警惕,一絲也沒減少。

    左流英目光低垂,好像對這次選徒極不開心,等了一會,從他身後看不到的地方傳來一個女聲:

    「秦凌霜。」

    手持長柄木錘的林颯愣住了,坐在蒲團上的芳芳和小秋愣住了,全體弟子都愣住了,禁秘科看中的弟子明明是慕行秋,怎麼叫出另一個名字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1 09:44 PM

第七十五章 被遺棄的弟子

    「怎麼會是秦凌霜?」

    「慕行秋呢?到底怎麼回事?」

    片刻之後,整個思祖廳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弟子們紛紛交頭接耳,就連都教們也驚疑地互相張望,只有楊都教一貫的面無表情,什麼也看不出來。

    禁秘科和五行科爭搶慕行秋、最後慕行秋選擇了前者,這是人所共知的事,禁秘科都教林颯對這名弟子的關注與偏心更是到了令其他弟子嫉妒的程度,左流英為何要在最後時刻改變主意?

    從來沒人聽說過禁秘科對秦凌霜感興趣,包括芳芳本人。

    林颯看上去比所有人都意外,但也最早從震驚中恢復正常,威嚴地咳了一聲,制止弟子們的喧嘩,然後問道:「秦凌霜,你可願入禁秘科?」

    芳芳茫然失措,沒有回答都教的提問,而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扭頭望向小秋,所有的目光也隨之落到小秋身上。

    小秋沖芳芳微微點頭,在最初的驚愕過去之後,他變得清醒了,甚至還有一點點輕鬆,他不用帶著魔種去經受左流英的考驗,而芳芳則能去她最喜歡的道科。

    與此同時,他感受一股冷意,好像趕夜路的行者,突然發現有黑影掠過,那可能是流浪的野狗,也可能是心懷歹意的惡徒,此時此刻的小秋,更傾向於後者。

    「我……願意。」芳芳猶豫不決地說,即使當年被迫要嫁給沈昊的傻哥哥,心裡也沒這麼慌亂過。

    左流英的形象在銅鐘上消失,第二個顯現的是五行科首座申繼先,鬚髮皆白的他,臉上的表情不只是震驚,根本就是憤怒,多年的修道生涯也無法掩飾他心中的惱火,這讓他的聲音顯得極為不甘。

    「申己。」

    此前花費大力氣參與爭搶慕行秋的五行科,居然也沒有叫出他的名字,不過這倒在一些人的預料之中,畢竟慕行秋曾經明確拒絕過對方的邀請。

    小秋坐在那裡,無需張望就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好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供人觀賞點評的怪獸。

    從來沒有過的感受狠狠地擠壓著身體,小秋彷彿又一次經歷魂魄離身,他看著自己,越發確認他看到的「黑影」是人而不是野狗。

    他悄悄地對自己說:「不要認輸,不要被擊敗。」

    在林都教的主持下,首輪選徒繼續進行,跟大家想的一樣,其他各科也沒有選擇慕行秋,這位此前最被看好的弟子,當眾遭到了遺棄。

    無數同情的目光投向小秋,野林鎮的夥伴們則刻意躲避,每個人或多或少地都承受著與小秋一樣的羞辱。

    小秋的神色反而越來越坦然,他望著那口巨大的銅鐘,細看每一位首座選徒的情景,觀察旁邊都教們的神情,他知道,真相就藏在其中。

    第二輪選徒開始了,禁秘科首座沒有出現,跟往年一樣,左流英只選一名弟子,五行科首座申繼先再次現身,這時他的神情已然恢復正常,只是聲音還顯得刻板。

    「慕行秋。」

    他終於叫出這個名字,剛剛從小秋身上移開沒多久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野林鎮的小夥伴們立刻鬆了一口氣,旁邊的大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慕行秋,你可願入五行科?」林颯發問,聲音苦澀,與平時大不相同。

    「不。」小秋說,語氣出人意料地輕鬆,「我不願意加入五行科。」

    思祖廳裡又一次失去平靜,雖說首座選弟子,弟子也有權選首座,但是當眾表示拒絕的事情還是極少發生。

    弟子們炸了鍋,不顧都教們的嚴厲目光,紛紛沖小秋指指點點,大良沈休明湊到小秋身邊,焦急地小聲說:「你瘋啦?快收回你的話!」

    前面的沈昊,嚴肅地衝小秋搖頭,他剛剛在第一輪被戒律科選中,尤其不認可小秋的決定。

    芳芳的目光中沒有別的,只有驚訝。

    小秋衝他們笑了笑,抬高聲音又說了一遍:「我不願意。」

    銅鐘上的申繼先消失了,林颯等了好一會才敲鐘繼續進行選徒程序,半個時辰之後,選徒終告結束,再沒有首座叫出慕行秋的名字。

    小秋頂著無數目光回到自己的房舍,野林鎮的夥伴們全都跟了過來。

    可無論他們如何詢問,小秋一律拒絕給予解釋,反覆只說一句話,「這是我的決定。」

    大良生氣了,他沒被任何一科選中,可他對此有早準備,並無遺憾,他拿出大一歲的架式,「不行,小秋哥,你這樣不行,這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你現在就去找林都教、楊都教,向申首座道歉,你一定得去五行科,難道你還想在養神峰多留一年嗎?」

    沈昊皺著眉頭,很不讚成地看著小秋,「你今年拒絕了五行科,明年未必有首座敢要你,他們都是很要面子的人。」

    「我已經決定了。」小秋還是回以同樣的一句話。

    「禁秘科太壞了。」管金吾憤憤地說,他也沒有被選中,但是有都教找過他,讓他安心在養神峰再待一年,明年很可能會有突破,「堂堂的首座和都教,居然合夥欺騙一名養神峰弟子,真是……」

    管金吾及時閉嘴,因為「堂堂的都教」林颯正站在門口。

    野林鎮的少年們識趣地告退,芳芳沒機會跟小秋說話,臨走時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林颯關上房門,取出一截蠟燭放在桌面上,燈芯自動點燃,發出昏黃的光芒。

    小秋認得這是洞察明燭,它能防止任何人偷聽接下來的談話,幾個月前亂荊山的孫都教用過此物。

    林颯拉出椅子坐下,龐大的身軀幾乎遮蓋住了整扇窗戶,看著對面的小秋,好一會才開口說:「你仍然可以去五行科,他們在你身上花費不少,不願白白浪費。」

    小秋沒說話,這根本不是他關心的事情。

    林颯嘆了口氣,不太情願地繼續道:「孫都教說亂荊山願意收你為徒,既然你一直沒有找到其他傳承,學習燈燭科也無不可。」

    小秋仍不開口,林颯有點惱怒,這股惱怒與眼前的弟子關係不大,卻只能向他顯示,「難道你想去念心科?它的傳承中斷已經幾千年了,你連教你的師父都找不到。」

    這仍然不是小秋關心的事情,他本想去找林都教的,對方主動登門,倒是省事,「禁秘科和五行科一直在爭的人其實是芳芳,而我只是他們互相矇蔽的工具。」

    他平淡地說出這些話,既不是質問,也不是譴責,只是簡單的陳述,他知道,自己若要弄清真相,就得牢牢控制住憤怒情緒,尤其不能向林都教發火,這大概是唯一能向他吐露事實的人了。

    林颯點點頭,他是都教,卻像犯錯的弟子一樣不自在,「沒錯,你是工具,我和楊都教也是,這是兩位首座之間的遊戲。」

    小秋很想告訴林颯,楊寶貞絕不是工具,但他只是點下頭,然後問:「為什麼?」

    這正是選徒以來一直困擾小秋的事情,為什麼?為什麼禁秘科和五行科會選中芳芳?野林鎮教書先生的女兒,到底有何特異之處?

    林颯窘迫不安,臉色變成了深紅,對面少年的鎮定漸漸感染了他,十五歲的孩子,居然沒有傷心,也沒有慌亂,這大大出乎都教的預料,他本來是要安慰弟子的,現在才明白,自己其實是來解釋真相的。

    「靈骨道根,芳芳擁有靈骨道根。」

    見小秋面露疑惑,林颯補充道:「那是一種隱藏的道根,極為罕見,一般情況下根本不會顯示出來,所以想要找一位這樣的弟子非常困難,哪個道統也不可能對天下所有普通孩子都進行一番測試。」

    「可是芳芳這段時間的修行並沒有顯出特別來。」

    「靈骨道根對開竅通關沒有影響,只有凝氣成丹之後才會發揮作用,秦凌霜若是能度過這一關,她的修行速度會比一般道士快得多。」

    芳芳當然能凝氣成丹,小秋對此毫無疑問,突然間他一切都明白了,不只是這次選徒,還有更往前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簡單、那麼清晰明了……

    「風婆婆最早發現芳芳的特異之處,但她不敢確定,所以每次進鎮都要探望芳芳,她在野林鎮居住十幾年,就是為了這個。可她為什麼不早早將芳芳帶到亂荊山呢?」

    「……」林颯明顯不知道這回事。

    小秋看著他,想起過去的種種,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問:「因為野林鎮是龐山道統的選徒範圍,因為芳芳還太小,靈骨道根也不明顯,風婆婆怕出錯,怕得罪龐山宗師。」

    林颯對這些事瞭解不多,無從回答,只能任憑小秋自己猜想。

    「所以風婆婆會建議我們去西介城,那裡有她的老姐妹,可以不動聲色地將芳芳送到亂荊山……」

    前因後果在小秋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他一路追溯到了那個夢,在夢裡芳芳向哀求,說她不想嫁到沈家,正是受此刺激,小秋才會決定搶親,當時的他甚至不記得芳芳長什麼模樣。

    多麼奇怪的一場夢,想到這裡,小秋感到心裡一陣絞痛。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2 08:21 AM

第七十六章 內疚的都教

    小秋八歲認識了芳芳,兩人相處的時間總共只有一天。

    那一年夏天,小秋進學堂啟蒙,比同齡孩子晚了兩三年,他什麼也聽不懂,秦先生和同學們的讀書聲,對他來說不比群鳥啁啾更容易明白,他張著嘴,被那些無意義的噪音所包圍,額上挨了一記戒尺都不知道疼,半天過去才抬頭望著先生,「有蟲兒咬我的頭。」

    學生們哈哈大笑。

    上學的第七天,百無聊賴的小秋逃課了,到學堂後面的廢園子裡捉昆蟲挖蚯蚓,玩得不亦樂乎,就是在這裡,他見到了芳芳。

    那時的芳芳還是個小丫頭,頭上豎著兩隻抓鬏,睜大兩隻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小秋沒理她,可是一刻鐘之後,他已經滔滔不絕地向她炫耀自己的種種本事,兩刻鐘之後,兩人的衣服上都沾滿了塵土,一個時辰之後,小秋說:「咱們是朋友了,男孩兒呢就該結拜當兄弟。」

    「我是女孩兒。」芳芳說,雖然她這時的樣子就是一個髒兮兮的假小子。

    「那……咱們當夫妻吧,我做丈夫,你做媳婦兒。」

    「嗯。」芳芳不知道什麼是「丈夫」和「媳婦兒」,在她的家裡,父母向來互稱「相公」與「娘子」。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點莫名其妙了,小秋自己也不記得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拉著芳芳回家,一路上向所有認識不認識的人說「這是我媳婦兒」。

    小秋的家在後街東頭,學堂在前街西頭,就這樣,半個野林鎮的人都聽說小秋有媳婦兒了,誰也沒想著要阻止兩個小孩的胡鬧,反而紛紛慫恿,讓小秋快點回去給他爹一個驚喜。

    最後的結果的確是夠「驚」的,老秋還沒注意到兒子帶回一個小丫頭,秦先生全家人已經追來,一通鬧、一通打、一通數落,外加一夜挨餓,小秋再也沒去過學堂、沒見過芳芳,從此跟著父親放馬。

    四年之後,十二歲的小秋做了一個夢,在夢裡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姑娘向他求助,小秋忽然夢醒,就在那一刻決定必須救走芳芳。

    再三年之後,開始懷疑一切的十五歲小秋重新想起這個夢,發現它十分蹊蹺。

    小秋希望能當面向風如晦詢問,那個矮矮胖胖的老婆婆,不動聲色了策劃這場戲,卻沒有將它演完,她不知為何將芳芳讓給了……龐山宗師。

    小秋再一次看向林颯,「我記得宗師是五行科的轉輪師。」

    林颯艱難地點點頭,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沒錯,宗師本人希望能將秦凌霜收入五行科,至於他和風如晦之間的事情,我就不瞭解了。」

    「可左流英是怎麼知道的?他從來沒見過芳芳。」

    「我剛跟首座談過,他是從你這裡知道的。」林颯難掩憤怒之意,因為首座居然從頭至尾將他蒙在鼓裡。

    「控心術。」小秋想起他第二次上老祖峰台院的場景,左流英忽然對他施放控心術,知道了他記憶中的點點滴滴,這些事情對小秋來說互無關聯,禁秘科首座卻找出了其中的線索,猜測出宗師另有目的。

    宗師寧七衛當時非常不滿,原來他不是反對向普通弟子使用控心術,而是怕真相洩露,左流英猜到了芳芳的重要性,卻佯裝不知,直接將計就計,將宗師和五行科都給騙過了,最後利用首選優勢定下了芳芳。

    就是這樣,龐山宗師與禁秘科首座鬥智,自己不過是隨手拿來一用的道具。

    不,也沒有那麼隨意,小秋想,他親手觸碰過魔王之花,能吸引左流英的注意力,所以才會被宗師選中。

    「都是龐山道統的人,至於爭得這麼激烈嗎?宗師想要芳芳進五行科,不能直接下令嗎?」小秋心中仍有疑惑,決定把事情問個清楚。

    「宗師不是帝王,他不能插手各科的事務,只能調解各科之間的糾紛。寧宗師此番偏袒五行科,做了一件令人不恥的事情。」無論如何,林颯還是站在禁秘科這一邊,認為最大的責任應由宗師來負。

    林颯覺得還應該多做幾句解釋,「高等道士的壽命長達上千年,有時候,一名優秀的弟子就能決定一門道科的未來,龐山道統原本只以五行科見長,因為左流英,禁秘科取得了與五行科平等的地位,秦凌霜可能會讓禁秘科的優勢更加突出。」

    林颯越說越憤慨,已經忘了對面的聽者只是一名少年,「面對魔種是主動進攻還是養精蘊銳,宗師與首座的分歧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就為了一名靈骨道根的弟子——唉,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林颯終於沉默下來。

    「左流英不怕芳芳當場拒絕嗎?」小秋問,他不關心龐山道統的上層矛盾,只想弄清細節。

    「這三年來,秦凌霜每次思祖都得到禁秘科傳承的感召,這就是保證。而且,你會讓芳芳拒絕嗎?」林颯露出一絲苦笑,左流英缺少普通人的生活與經歷,但他活了幾百年,對普通人的情感有著冷酷的判斷能力。

    林颯起身拍了拍小秋的肩膀,安慰道:「至少這對秦凌霜是一件好事。」

    這對芳芳的確是一件好事,知道左流英是真的賞識芳芳、而不是要將她當作研究魔種的對象,小秋心裡踏實多了。

    小秋只剩下一個疑惑要問,「我在洞穴思過的時候豁通三田……」

    「左流英說不是他,所以我猜不是宗師就是申首座動了手腳,他們需要推出一個人來吸引左首座的注意力,你最合適。」

    親手接觸過魔王之花的人,當然最能引起左流英的興趣,五行科要做的事情就是讓這名弟子更特殊一些,把左流英牢牢吸引住。

    「那我的豁通三田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真的,因為你自己也非常努力,即使沒有他人幫助,這三年肯定也能豁通三田,所以不用擔心,只要繼續修行,你仍然能凝氣成丹。」

    林颯還是無法擺脫內疚之情,誠懇地勸道:「去五行科吧,在那裡你會成為優秀的斬妖法師,忘掉這一切,宗師也好,首座也罷,沒人故意要傷害你,這只是……只是……」

    「只是我應該站的位置。」

    小秋從骨子裡感受到辛幼陶說過的話才是正確的,「能被宗師和首座看中參加這場遊戲,我得感到榮幸,因為這遠遠超出了我理應受到的關注。」

    「別把事情想得太極端,想一想怎麼做才會對你最有好處。」林颯有種感覺,今後自己再也無法對這名少年施加影響了。

    「林都教,我要好好想一想。」

    「別拖太久。」

    「我明白,很快就會有答案,能將蠟燭留下嗎?」

    這截蠟燭能夠防止別人用法術偷聽談話,留給一名弟子是不合規矩的,可是這一天已經有太多規矩被打破,也不在乎這一件,林颯點頭,「靈骨道根的事,最好不要告訴秦凌霜,太早知道自己的特殊沒有好處。」

    「當然。」小秋的聲音裡有一絲譏諷,他的「特殊」之處倒是早早就被大肆宣揚,結果卻是一場騙局。

    林颯走後不久,芳芳獨自進來,靠著桌子站立,面對小秋輕輕咬著嘴唇,好像今天的一切事情都是她的責任——的確是她的責任,她本人卻一無所知。

    「你應該去禁秘科。」小秋先開口。

    「我不知道你後來會拒絕五行科。」芳芳輕聲說,「我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首座們決定給我一個教訓,可我不想接受,就是這麼回事。」小秋露出輕鬆的笑容,決定將所有事情都自己抗下。

    芳芳沒有被說服,但也沒有追問,她從來不會強迫別人吐露心聲,尤其是眼前的這名少年,「你真的不打算去五行科?」

    「嗯,我知道有一位道士,全憑自己的努力凝氣成丹,度過重重道劫,我想我也可以。」

    「孟都教?」

    「是他,看來還是他比較合我的脾氣。」

    芳芳邁步走到小秋身前,「我相信你。」她雙頰緋紅,眼波流動,像是滿天繁星照耀下的湖面,「即使不成丹,也沒有關係。」說完快步走了出去。

    野林鎮少年陸續走進來,沈昊疑惑地問:「你得罪芳芳了?她怎麼跑出去了?」

    小秋示意大良將房門關上,臉上一派氣宇軒昂,似乎比順利進入戒律科的沈昊還要得意,「我要問你們一件事,希望你們仔細回想,然後告訴我實話。」

    「當然,你問吧。」夥伴們越發摸不著頭腦。

    「三年前,咱們還在野林鎮的時候,秦先生決定將芳芳嫁到沈家。」小秋從幾個人的臉上挨個看過去,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表現有多麼怪異,「你們當中還有誰夢到過芳芳?」

    少年們馬上搖頭,小秋的目光落在沈昊身上,「仔細想,這件事可能很重要。」

    沈昊臉色微紅,「好像是夢到過,記不清了,我做夢總是醒來就忘,何況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

    大良沉思一會,「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有一天晚上我跟二良一塊嚇醒了,都說自己夢到奇怪的小女孩,爹娘安慰了我倆,再睡一覺就給忘了。」

    少年們一個接一個地回憶起當年的碎片,似乎都做過類似的夢,但是誰也說不清夢到的人是不是芳芳,甚至不敢確定做夢的具體時間。

    「這就夠了,謝謝大家,最好別跟外人提這事,尤其不要告訴芳芳。」小秋笑著眨眨眼,儘量令夥伴們對此不當回事。

    「小秋哥,你到底是怎麼決定的?」大良還是更關心小秋的未來。

    「很快你們就知道了,但我得先告訴林都教。」

    小秋的胸有成竹感染了眾人,都覺得事情不會變得更差,於是紛紛告辭,大良在門口低聲向夥伴們保證,「小秋哥肯定會去五行科。」

    沈昊走在最後,看到其他人都出去之後,他轉身說:「三年前的夏天,我也夢到芳芳了,可我沒膽量,結果讓你搶了先——我很後悔。」說完奪門而出。

    小秋站在那裡,等桌上的蠟燭熄滅之後,他走出房舍,通過指指點點與交頭結耳,穿過密林,來到林颯的房間。

    林都教站在門前,望著那個腳步輕鬆神情恣意的少年,臉上露出苦笑。

    「送我去致用所,讓我回到符合身份的位置,然後——」

    小秋並不痛恨林颯,因為這是一位真心實意幫助過他的都教,他甚至不痛恨任何人,因為他知道決定一切的不是某個人,而是他自己的卑微地位,可他的語氣裡還是充滿了永不服輸的倔強,「咱們走著瞧吧。」

    小秋沒有提起幼魔,他再也不會將自己的問題交給別人解決,再也不會急不可待地展示自己的特殊之處。

    (本卷結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2 08:04 PM

第四卷 逆天之術

「它餓得肚皮癟癟,卻只在獵物上咬了第一口,就交給了其它的狼。」「它在培養並肩戰鬥的夥伴,遊戲已經結束,殺戮尚未開始,這是領袖誕生的黃金時期。」

第七十七章 致用所

    這是真正的雪,厚厚一層,遮蓋目力所及的整片荒野與群山,凍得行人腳底板發麻,三十餘名少年排成鬆散的隊形,穿著厚重的藍色棉衣,身背藤箱,跟隨一名披著獸皮長袍的壯漢行走在冰天雪地裡,。

    大良沈休明看著鼻孔裡呼出的白氣,顫聲說:「養神峰可沒這麼冷,鏡湖村都比這強。」

    小秋哈哈大笑,剛走出養神峰的時候,他也覺得不適應,現在卻已經喜歡上了這種粗冽純粹的寒冷,「小時候你都不怕冷,現在反而不行了?」

    「任誰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待上三年,再回來也受不了這種天氣。真是奇怪,你怎麼就不怕冷?瞧你連臉都沒紅。」

    小秋豁通三田,離開養神峰之後全部潛能得到釋放,不僅不怕冷,反而有身輕如燕的輕鬆感,其他弟子就不同了,像大良只是洞開七竅,甚至還有人一竅未開,他們無法抗拒嚴寒,不由得加倍懷念平淡的養神峰。

    走在前面的壯漢止步轉身,沖少年們大聲喊道:「加緊走幾步!翻過前面的山嶺就是致用所了。」

    「都教們就不能用法術把咱們送過去嗎?」大良覺得龐山實在是不講人情。

    小秋推著大良加快腳步,他相信一入致用所,可能一輩子也接觸不到法術了。

    在雪地裡跋涉了多半天,眾人終於爬上山嶺,放眼望去,群山以南是一大片平緩的原野,這個季節全被冰雪覆蓋,只在靠近山腳的地方橫著一處小村莊,升起數縷炊煙,歡迎今年的新人。

    壯漢站在路邊,身體厚實像是三十歲左右,臉上卻飽經風霜,彷彿六十歲的老人,養神峰的弟子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這絕不是修行者。

    「到了。」壯漢指著不遠處的村莊,聲音裡帶著回家的喜悅,「這就是致用所,今後你們將在這裡種田、養花、砍柴、放牧。」

    大良心中一涼,這可不是他想像的能學一門手藝的地方,緊跑幾步,問:「就這些?不是能學手藝嗎?」

    「當然,我剛才說的哪一項不是手藝?」壯漢詫異地反問,「咱們這兒的出產大部分都要供給龐山的仙人,他們的要求可高得很。」

    「那我要是離開龐山呢?這些手藝還有用嗎?」

    「哈,在龐山種過花的人,到任何一座城裡都是搶手的人物。」

    大良稍微安心,就跟在壯漢身邊,向他打聽致用所的事情。

    壯漢名叫張企,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今年三十三歲,在致用所待了十年,對裡面的一切熟悉得很,他沒有道根,對養神峰充滿了好奇,聽一百遍也不夠,因此和大良聊得很開心。

    致用所的住宿條件非常一般,老舊低矮的石頭房子,有些地方還在漏風,一鋪炕要住七八個人,大家將自己的藤箱放下,跟著張企去村裡認路。

    飯廳是一座不大的廚房,每到開飯的時候房門打開,弟子們領飯回房吃,時近黃昏,廚房裡正在忙活,飯菜香味四溢,大良深吸一口氣,面露喜色,「好像有肉味,這可比養神峰強多了。」

    接著是十幾座庫房,大部分用來存放各種各樣的草藥,還有木柴和應時的蔬菜水果,深冬季節,就是空置了。

    庫房有看管者,小秋在一間庫房的門口居然看到了辛幼陶。

    辛幼陶因為在修行時投機取巧,很早就被送到致用所,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怎麼在意,面無表情,手裡拎著一串鑰匙,穿著厚厚的皮襖,毛領擋住了半張臉孔,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但是缺少了跟班,一點也不像王子。

    他假裝不認識這批同年的弟子,沒跟任何人打招呼,自然也沒人搭理他。

    村莊中間是一座佔地頗廣的長方形大屋,比周圍的房子都要高一些,「這裡是過秤的地方,你們每天的工作都有定量,沒完成的人,抱歉,食物要減量。」張企怕嚇著大家,忙又補充道:「別擔心,活兒都很輕鬆。」

    從大屋裡走出一個人,張企指著那人說:「這就是管事,他會給你們安排工作。」

    弟子們全都認識這個人,鏡湖村館舍的張靈生,不知什麼時候調到了致用所,小秋忍不住想,不知道張靈生在宗師與首座的遊戲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張靈生仍然是道士裝扮,手裡拿著一本簿子,走到眾人面前,二話不說就開始點名,好像對這些人一個都不認識。

    然後他開始派活兒,大部分人是去砍柴、劈柴,等到冬去春來再另行安排,個別人去看守花圃與庫房,到了小秋,他不等張靈生開口就自告奮勇,「我會放牧,我從前是牧童。」

    「我也是。」大良搶著說。

    「放牧?」張靈生的手指在簿子上來回滑動,「慕行秋,去西山放馬。沈休明,砍柴。」

    大良失望地嘆了口氣,沒敢再爭。

    天色快要黑了,張企將弟子們帶回廚房,自行離去。

    廚房大門已經敞開,飯菜卻沒有擺出來,大良搶在第一個位置,招手把小秋也叫過來,滿懷期待地搓著雙手,「三年,三年沒吃過肉啦。」

    從路上走來三五成群的少年,其中不少人小秋看著眼熟,都是前兩年被送到致用所的養神峰弟子,他們看到新來者,誰也沒有上來打招呼,反而站在一邊觀望,好像新人們犯了大錯。

    致用所冷漠的不只是天氣。

    大良被盯得不自在,小聲說:「咱們是不是排隊太早了?」

    被他猜中了,幾名又高又壯的十七八歲青年走過來,瞪了大良一眼,然後插隊站在他前面,大良後退,整支新人隊伍跟著後退,可是插隊的越來越多,三十幾名新人最後被擠到了隊尾。

    等到前面一百多人領完飯菜,廚房裡只剩下一點湯水和糊飯,「抱歉,沒想到今天人會這麼多。」負責盛飯的也是從養神峰來的弟子,頗有趣味地打量著一隊新人,臉上沒有一絲歉意。

    碩大的木碗裡盛著菜湯泡飯,大良吃得囫圇吞棗,「我還真嘗出一點肉味,唉,重新開始吧,就當咱們又回到了野林鎮。小秋哥,你還要嚼三十六下啊?」

    這裡可不是野林鎮,木碗和筷子得自己收拾乾淨,從此留在身邊,成為他們的吃飯家什。

    夜色降臨,同屋的幾個孩子還保持著從前的習慣,上炕做晚功,只是再也沒辦法「坐不同席」了。

    小秋沒做晚功,站在門口向外張望,想等再晚一點出去找個僻靜的地方練拳。

    十餘名弟子並肩走來,將整條路都給佔據了,小秋忍不住觀察他們,果然如辛幼陶所說,中間的兩個人誇張地甩動雙臂,越往邊上的人領地越少,雙臂擺動幅度也越小,兩隻腳邁得卻更快。

    曾經與小秋比過武的周平也在其中,跟在右手最邊上,那點位置對他的壯碩身軀來說實在是太小了,稍不注意就會撞在牆上或是被落在後面,他只好縮著肩,將雙臂放在身前,小步快跑,才能不掉隊。

    那個維護修行氛圍的修行弟子不見了,多半年不見,周平跟普通的十幾歲少年沒有區別,正為自己能混入最強大的圈子而興奮不已,臉上沒留下一點心平氣和的神態。

    三十多名新人的五間住房相鄰,周平等人一字排開,正好擋在房門前,周圍不少弟子走出來看熱鬧,看樣子這是某種慣例。

    「來來,把箱子都拿出來,大家配合一點,別耽誤時間。」周平沖每一間房裡叫喊,最後站在小秋面前,「啊,慕行秋,養神峰天才弟子,來致用所微服私訪嗎?」

    「不是。」小秋說,新人們都跑出房門,驚慌失措地看著十餘名到訪者,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周平哼了一聲,退後數步,沖全體新人說:「致用所的規矩,一切東西都要共享,快把你們的箱子搬出來。」

    一名新人跟周平曾經很熟,走過來笑著說:「周平,是我啊……」

    周平待這人走到身前五步遠,突然飛起一腳,將其踢出去,壯碩的身軀居然極為靈活,「去你娘的,你多什麼?」

    新人全都嚇了一跳,最令他們害怕的不是那一腳,而是周平變化之大,這曾經是養神峰最守規矩的弟子之一,現在卻與地痞流氓無異。

    被踢倒的新人翻身爬起,迅速領悟了此地的新規矩,跑進房間搬出了自己的藤箱,其他人紛紛照做,只有小秋的房間沒動,因為他就站在門口,大良等人想搬出藤箱也做不到。

    周平沒有繼續威脅,走到中間一名健壯少年身邊,指著小秋說:「大師兄,這就是那個慕行秋,據說豁通三田,卻沒被任何一科看上。」

    大師兄長著一對醒目的招風耳,看上去有二十歲了,走前幾步,上下打量小秋,「你已經豁通三田?」

    「嗯。」

    「我也是,在五行科凝氣成丹沒成功,來到這兒了。」

    「真遺憾。」

    「是啊。你很能打?」

    「還可以。」

    「那咱們打一架吧。」

    周平站出來為大師兄造勢,「你們看好嘍,就憑大師兄今天亮這幾手,也值得你們交出箱子。大師兄在五行科待過五年,雖然離凝氣成丹還差一小步,可是學到不少真功夫,不是養神峰那一套,跟你們說……」

    「行了行了,趕快打完分東西,我還想早點睡覺呢。」大師兄不耐煩地打斷周平,沖小秋招手。

    大良拉住小秋,低聲說:「算了,給他們算了,不至於非得打架。」

    「你願意把二良的遺物交出去嗎?」

    大良不吱聲了。

    小秋走到大師兄對面,沒有養神峰的束縛,他覺得體內充滿了用不完的力量,他相信對方也是如此,既然在五行科待過五年,沒準力量更充沛。

    大師兄隨隨便便地一步邁過去,右拳高高舉起,神情卻顯得極為嚴肅。

    小秋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對方的身手實在太慢了,慢到他可以左右瞧兩眼再出招反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3 09:03 AM

第七十八章 牧馬場

    離開養神峰的第一架有點出乎小秋的意料,更出乎圍觀者的意料,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新人們還在興奮地議論。

    外面寒風呼嘯,用幾床破舊的被縟堵住漏風的缺口,如此一來,八個人就只能擠在一塊,共享剩下的棉被。

    被子上儘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來每一位蓋過它的人都以拉扯其中的棉絮為樂,現在的它更像是一隻空落落的布袋。

    即便如此,少年們依然聊得熱火朝天,「一招,就一招,小秋哥就這樣轉身,順手一拍就將大師兄打倒在地,哈哈!」

    「你們還記得周平的模樣嗎?好像挨打的是他,臉紅得像豬肝,兩隻眼睛眨呀眨的,我覺得他都要哭了。」

    保住了自己藤箱的少年們,歡快地大笑。

    「那個大師兄也挺逗的,爬起來竟然不服氣,全身沾滿雪,跟個雪人似的,還要比劃,他被打倒幾次?」

    「五次!最後一次爬不起來了,我敢保證他是假裝暈倒,就是怕起來再挨打。哈哈,什麼大師兄,周平吹得那麼厲害,原來不堪一擊。」

    「是不堪小秋哥的一擊。」

    大良沈休明轉身看著小秋,目光中的熱切即使在黑暗中也能顯示出來,「小秋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的?上回你跟周平打架的場景我還記得,好像沒這麼輕鬆。」

    「天天堅持練鍛骨拳,一年之後你也能變得厲害。」小秋笑著說。

    「一年?算了吧,我還是等開春學種花吧。」大良對打架的本事不感興趣,其他少年也只是覺得小秋厲害,誰也沒有想學的意思。

    小秋一笑置之,這些弟子若有上進之心,也不會被送到致用所,他更不會告訴大家,每七天跟幼魔搏鬥一次,才是他身手異於常人的最重要原因。

    幼魔速度快捷、力道強勁,小秋沒有佔據過明顯的上風,但從不甘心挨打,無論如何也得還擊,哪怕打上一下,不知不覺間他的速度、力道,乃至眼力都發生了巨大變化,大師兄的出招動作在他眼裡就跟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一樣笨拙。

    小秋本人對這種變化也感到吃驚。

    養神峰的三年沒有白白浪費,他有豁通三田帶來的玄力,有豐富的搏鬥技巧,只差一枚內丹。

    「他們走的時候是不是說過要去找『老娘』?老娘是誰?」周平等人抬著大師兄狼狽逃躥時扔下了幾句狠話,小秋聽得莫名其妙。

    「還能是誰?就是他們自己的娘唄,挨打了去哭求安慰呢。」大良撇了撇嘴,縮進被裡睡下,少年們也困了,一時間鼾聲起伏。

    黑暗中,小秋卻遲遲不能閉眼。

    他自願選擇來致用所,在許多人看來是愚蠢的魯莽之舉,可他來這裡不是為了向老祖峰示威,那樣的做法跟螞蟻向猛虎挑釁一樣可笑,也不是為了打敗實力低下的淘汰弟子,他要憑自己的力量凝氣成丹。

    他相信自己有這個意志,也有這個能力,唯一缺少的是法門,都教們傳授過如何施展法術的基本知識,唯獨不教凝氣成丹的方法,在他們看來,這一步必須受到高等道士的嚴格監護,私自修煉是非常危險的。

    小秋沒向林颯求助,林都教或許是真心感到愧疚,但他畢竟是禁秘科弟子,小秋既然不準備進入任何一科,也就不想再與他保持聯繫。

    只有芳芳能夠幫助他。

    芳芳許諾,一旦掌握凝氣成丹的法門之後,會盡快傳授給他,至於她怎麼才能離開老祖峰,就只能到時再想辦法了。

    小秋睡不著,悄悄下炕,推門出去,在屋後找到一塊僻靜地方,實實在在地練了幾遍女祖鍛骨拳,直到身上冒出細汗才停止,然後走到背風的牆下,坐在地上存想,後半夜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張企將新人全都叫起來,將他們一撥撥交給老弟子,開始致用所的辛苦生活。

    小秋要去放馬,張企給他指路,「順著大路一直往西走,大概半天工夫能看到丁字路口,拐向北再走一段路,進入山谷就是牧馬場了,那裡有人跟你交接。去吧,我就不找人送你了。聽說你身手矯健,應該沒什麼問題。」

    張企的最後一句提醒有點古怪,小秋也沒細問,與大良匆匆告別,獨自上路。

    小秋想試試豁通三田之後自己的變化有多大,於是撒開兩腿奔跑,半天的路程只用了半個時辰就走完了,一路上都是冰雪覆蓋的荒野,沒有可觀賞的景色,小秋站在路口向四周遙望,北邊的路果然通往一處山谷,西行的路卻不知伸往何處。

    走進山谷,小秋頓時眼前一亮,看慣了單調的白雪,冷不丁望見大片的青翠草地與五顏六色的野花,整個人都為之一振。

    山谷佔地極廣,中間略有起伏,看不到盡頭,與遠處的群山連成一片,小秋知道,這裡肯定跟鏡湖村一樣有法術加持,才會在隆冬季節呈現如此美景。

    張靈生居然肯將這樣一個美差交給自己,小秋頗感意外。

    離山谷入口不遠的地方立著幾座房屋,小秋信步走去,以為交接者肯定會在這裡,可是屋前屋後繞了一圈,沒發現任何人,房屋一側堆著成捆的青草,旁邊排著十餘隻石製馬槽,裡面剩餘幾粒沒吃淨的豆子。

    「有人嗎?」小秋大聲叫道。

    沒人應聲,小秋莫名其妙,好一會才注意到一間屋子的窗口有人在衝自己做手勢,滿臉的焦急惶恐,好像碰到了意外。

    小秋急忙跑過去,那人推開房門,一把將小秋拉進屋,然後迅速關門落閂。

    屋子倒還寬敞,只是很久沒有打掃過,有一股子腐爛的氣味。

    那人十八九歲,看上去很是健壯,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好像被人狠狠揍過。

    小秋吃了一驚,「你的臉……」

    「別管我的臉,你是來接替我的?」那人語氣急切,目光帶著強烈的期待。

    「是,我叫慕行秋,昨天……」

    「好,太好了。」

    那人如釋重負,看著小秋,歡喜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將一串鑰匙塞到小秋手裡,極快地說:「活兒很簡單,每天傍晚——別太早也別太晚——從庫房裡取出兩袋豆子,和青草混在一起放在馬槽裡,然後回屋把門閂上,就這樣。哦,對了,牆角堆的那些是你的伙食,每月逢五回致用所取一次。」

    那人一邊交待一邊透過窗口向外張望,話剛說完推門就要走。

    「就這些?馬房要不要收拾,馬槽要不要刷洗,草料要不要鍘斷?夜裡要不要喂,馬兒幾天刷洗一次?」

    「鍘草不用,這裡也沒有鍘刀,其他的你看著辦,刷馬不用,你也刷不著。」那人長長吐出一口氣,「祝你好運,兄弟,記住,房門時刻要落閂,添草料的時候……唉,很快你就明白了。」

    那人甚至沒有介紹自己的姓名,飛也似地跑出山谷。

    小秋無奈地搖搖頭,將門窗全都打開,釋放屋內的氣味,然後拎著鑰匙四處查看一遍,覺得非常滿意,他正需要這樣一個清靜的地方修行練功、對抗幼魔。

    小秋自幼就很獨立,在養神峰待了三年,本事也沒落下,先給自己做了頓飯,米飯上面蒸幾塊腊肉,唯一遺憾的是沒有青菜,小秋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替大良可惜,他若是見到這些腊肉,一頓就能吃光。

    天色漸暗,小秋將豆子和青草混在馬槽裡,這些活都是他從小做慣的,輕車熟路,一點都不費事。

    現在他就只剩下一個問題,此前那人跑得太快,也沒做解釋,既然是放馬,馬呢?

    天黑之後馬群也沒出現,小秋回房落閂,倒不是害怕什麼,今晚又是幼魔現身之日,他不想受到打擾。

    二更左右,幼魔出現了,它對新環境毫不在意,剛剛從淡藍色煙霧化成人形,就張牙舞爪地衝向小秋,它好像永遠也打不夠,七天的等待只是令它養足精神打得更來勁兒。

    小秋也做好了準備,打算嘗試一下新戰術——那是他在養神峰內不能使用的招數。

    「錯或落弱莫。」小秋伸出左臂,手掌對準幼魔,快速念出咒語。

    幼魔微微一愣,繼續衝來。

    隔了差不多三年,如今小秋再次使用五字咒語,有了全新的感覺,那種酥麻感從心傳到指尖後並沒有立刻消失,而是持續不斷,並且與幼魔連在了一起。

    小秋馬上集中精神,心中一遍遍默唸咒語。

    幼魔衝到離手掌不到半尺的地方,被迫停住了,它驚異地四處張望,尋找那張看不見的網,然後張嘴露出利齒,一邊發出哢嗒的響聲,一邊胡亂啃咬。

    「你也有今天。」小秋慢慢收回左臂,將被束縛住的幼魔拉到近前。

    「說,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小秋一拳擊在幼魔的臉上。

    幼魔那張小臉跟拳頭的大小倒是差不多,挨打之後晃了兩晃,隨後目露凶光,手腳一陣掙扎想打小秋,只是無論如何也動不了,唯有咬牙切齒。

    小秋單拳一通亂打,直到感到手臂痠痛才停下,看著完全無恙的幼魔,忽又和顏悅色:「你動不了,我呢也打不死你,不如咱們講和吧,告訴我你的來歷,是魔是妖?還是別的什麼玩意兒?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幼魔的五官慢慢湊在一起,小秋以為它終於能說出人話,結果幼魔狠狠地吐出一股藍煙,整個消失了。

    小秋疲憊地倒在床上,臉上卻帶著歡喜,他起碼知道了一件事——念心科的五言咒語對幼魔有效,他再也不用刻意提防這個小怪物了。

    梅傳安費盡心力採摘到的「虛空中的珍寶」,居然是來自一派中斷的傳承,想到那二十九位女傳人的哀容,小秋搖搖頭,更加覺得道統的歷史是一團亂麻。

    次日一早,小秋發現馬槽裡的豆草都已被吃得乾乾淨淨,地上留著新鮮的蹄印,可馬群還是不見蹤影,他昨晚專心收拾幼魔,沒聽見外面的聲音。

    吃過早飯之後,他向山谷深處走去,經過兩道坡頂,終於找到馬群,還看到了一位老熟人。

    野林鎮的棗紅馬竟然也在這裡!小秋一直以為它被留在野林鎮的森林裡,沒想到也被宗師帶過來了。

    小秋歡呼一聲,跑向棗紅馬。

    棗紅馬獨自站馬群百步之外,看見小秋跑來,噅噅嘶鳴,聲音裡儘是悲慼。

    跑近之後小秋才發現,棗紅馬瘦了,瘦得皮包骨,蹄下就是肥美的青草,它卻不肯啃食。

    小秋疑惑不解,棗紅馬的叫聲突然變得急迫,馬頭調轉方向,小秋望過去,只見四五十匹馬正向自己小步跑來,它們倒是個個膘肥體壯。

    棗紅馬在這裡受欺負了,小秋心中怒火驟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4 08:55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7-14 09:06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馬群的屈服

    馬群慢慢逼近,棗紅馬驚恐地小步後退,有意轉身逃跑,又不想離小秋太遠,焦躁不安,四隻蹄子在草地上踩來踩去。

    小秋轉身沖棗紅馬安慰性地噓了一聲,脫掉外面的藍袍,露出裡面的短衣長褲,緊了緊腰帶,準備迎戰。

    「草地足夠大,為什麼不讓大紅棗吃?」小秋高聲質問。

    馬群停在數十步之外,一匹明顯是頭馬的強壯黑公馬揚脖發出長長嘶鳴,示威似地原地轉了一圈。這群馬與眾不同,不僅比普通馬高大得多,而且全都長著極長的馬尾,垂下的時候幾乎能碰到地面,顏色各異,在陽光的照耀下奕奕生輝,相形之下,棗紅馬瘦小得像隻驢,尾巴普通得如同一根光禿禿的掃把。

    「尾巴好看也別太得意……」

    黑色公馬突然躥出,風馳電掣般眨眼工夫就到了小秋面前,眼看就要相撞時猛地止步,前蹄高高抬起,像個巨人似地聳立。

    小秋下意識後退兩步,黑公馬前蹄落地撲空,馬上靈活地轉身又揚起後蹄,小秋閃身躲避,雖然沒被踢著,臉上身上卻落了不少泥土與草屑。

    黑公馬得意洋洋地小步跑回馬群,彷彿十分滿意自己的「下馬威」。

    原來這就是從前的牧馬人鼻青臉腫的原因,他跟棗紅馬一樣,被一群長著華麗尾巴的本地馬給欺負了。

    小秋撣掉身上的土塊,扭頭對驚恐不安的棗紅馬說:「別怕,我能打過它,待會你就能隨便吃青草了。」

    棗紅馬不知是否聽懂了小秋的話,但它的確安靜不少,四蹄不再亂踩。

    對面傳來一連串清脆的嘶鳴,一匹半歲左右的雜色小馬駒在原地又蹦又跳,甩動著金燦燦的長尾,像極了撒嬌的兒童,馬群讓開,給予它鼓勵性的叫聲。

    小馬駒跑來,速度逐漸加快,快到近前的時候,它也想來一次突然止步,然後揚起前蹄,可它還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整個身體都要撞在人類身上。

    若是在從前,相撞就是最正常的結局,牧馬人躲不開,很多時候也不敢躲,寧可被馬駒撞一下,也不願得罪那些正在觀望的成年馬。

    這一次也撞上了,但是倒下的不是人類,而是那匹精力旺盛的小馬駒,它倒是沒有受傷,倒在地上立刻翻身站起,大概從來沒有過類似的遭遇,一時間茫然失措,待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向馬群跑去。

    小秋試過小馬駒的力量,信心更足,沖馬群招手,「原來你們吃硬不吃軟,那就來吧,我正想活動活動筋骨呢。」

    馬群聽不懂人類的話,但是能看出他的得意與挑釁,齊聲嘶鳴,一匹高大的栗色馬走出來,前蹄在地面刨動數下,驟然加速,鬃毛與長尾在風中飄蕩,像是兩團火焰。

    小秋心中發狠,大吼一聲,竟然衝向了栗色馬,即將碰撞在一起的時候,縱身一躍,抱住馬的脖子,空中轉了一圈,藉著整個身體的力度,硬生生將栗色馬扳倒在地上。

    栗色馬衝力太強,在草地上滑出幾丈遠才爬起來,驚慌失措地抬蹄就跑,甚至沒發現自己跑錯了方向。

    最初的那匹黑色公馬出來了,它是馬群的首領,最為強壯,這回它不再虛張聲勢,而是要實實在在給人類一個教訓,它們才是這片草地的主人,所謂的牧馬人只是提供豆子的奴隸而已。

    幾乎沒有加速的過程,黑馬邁步即是全速前進,幾十步的距離對它來說近在眼前。

    小秋原地扎個馬步,黑馬剛剛揚起前蹄准狠狠踩下去,他舉起雙手,托住兩隻碗口粗的蹄子,猛地向上一掀。

    整個馬身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摔在地上。

    馬群驚動,同時轉身逃跑,百步之後才回身張望。

    「沒義氣。」小秋嘀咕道,走到黑馬近前,將它扶起來,這時才更加直接地感受到它的強壯,腿上的肌肉像是一塊塊鐵板,堅硬無比。

    「這就是恃強好勝的下場。」小秋教訓道,「這裡的草夠你們吃十年,分一點給客人有什麼了不起的?難道你不懂得待客之道?虧你們還是龐山道統的馬,還不如普通的凡馬……」

    黑馬起身站穩,它聽不懂人類的嘮叨,只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首領的位置大受影響,突然轉身,揚起後蹄狠狠踢向陌生的人類。

    小秋突遭意外,來不及閃躲,伸出雙手,同時下意識念道:「錯或落弱莫!」

    五字咒語顯出了令小秋驚異的力量,只見黑馬的兩隻後蹄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任它使勁兒踹動,卻像是深陷泥淖,只能在極狹小的範圍內動彈。

    黑馬的重量可是幼魔的幾百倍。

    小秋心中一陣狂喜,不知是豁通三田的原因,還是女祖鍛骨拳的功勞,咒語的威力比在鏡湖村的時候強大多了。

    小秋感覺到束縛的力量正在減弱,急忙又念一次,每次都只能維持一次深呼吸的時間,而且得繃緊肌肉、集中精神。

    黑馬嚇壞了,拚命掙扎,仰頭長嘶,那些馬沒有過來幫助,反而跑得更遠了一些,它們畢竟是一群畜類,除了尾巴和個頭,沒有更多特別之處。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黑馬屈服了,沖小秋垂下頭,低聲打響鼻。

    小秋更累,強撐著大聲道:「認輸了?棗紅馬可以吃草了?」

    黑馬居然點點頭。

    小秋已經堅持不住了,他不再唸咒語,等束縛力消失,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兩條胳膊像是不屬於自己的。

    黑馬得到自由沒有藉機進攻,撒腿就跑,好遠之後才轉身回望,緊接著又跑,帶著馬群翻過一道坡坎,再也沒有出現。

    過了好一陣,小秋才勉強起來,嘀咕道:「這是什麼鬼地方,連馬都要欺負弱小。」然後衝著棗紅馬笑道:「還等什麼,吃草吧,這可是我拚命給你爭取來的權利。」

    棗紅馬年紀不小了,突然撒歡似地連蹦帶跳,低頭吃了幾口草,跑到小秋身邊,親暱地蹭來蹭去,然後繼續吃草。它在這片山谷裡毫無地位,只能勉強維持生存,今天總算可以盡興吃草了。

    「別著急,慢慢吃。」小秋撫摸棗紅馬的脖子,等它吃了一會,說:「跟我走,我帶你吃豆子,比這有營養。」

    小秋給棗紅馬單獨加料,怕它撐壞了,沒給太多,自己回房躺下休息,他實在太累了,念心咒語一點也不省勁,反而比近身搏鬥更耗費體力。

    這可能是因為沒有內丹的原因。

    小秋覺得念心科沒什麼不好,有厲害的拳法,有可靠的咒語,雖說傳人都是面帶慼容的女子,對他卻沒有影響,可惜,就算他想加入念心科,也找不到可以投奔的師父。

    念心科中斷數千年,傳人估計早就死光了。

    小秋深感遺憾,最後一次思祖的時候,他就應該向念心科表達加入的想法,沒準女祖還會再教點什麼,現在他卻再也沒有機會進入祖師塔了。

    當天夜裡,小秋在外面的空地上練功,馬群過來吃夜料,遠遠地觀望好一會才靠近馬槽,小秋也不搭理它們,只顧打拳。

    馬群漸漸安心,幾匹馬甚至棗紅馬身邊繞來繞去,似乎想通過它討好新來的牧馬人。

    接連幾天都平安度過,三天後一批弟子過來送草料,見小秋身上竟然沒有一點傷痕,無不大吃一驚。

    四五天之後,馬群與小秋達成和解,其中兩匹馬甚至允許這個人類騎在背上,帶著他跑遍整個山谷。

    山谷佔地頗廣,除了馬群,偶爾也能見到其它動物,站在北邊的山頂,隱約能望見老祖峰,小秋只看了一次,就再也沒去北山。

    他每天的大部分時間仍然用來練功,比在養神峰的時候還要刻苦,他現在只有一個願望:芳芳能盡快掌握凝氣成丹的法門,然後過來傳授給他。

    第六天正好是十二月初五,小秋一大早就起身去致用所,他要補充食物,還得再帶幾件衣服,如果能長久住下去,他想把自己的藤箱也帶過來,那裡裝著私人物品,包括二良留給他的百潤丹,即使是在天劫未能圓滿度過的時候,他也沒有服用。

    他來得太早了一點,村裡的弟子們都出外幹活,張靈生將補給拿出來,臉色卻陰晴不定,他本以為不動聲色地教訓了慕行秋一頓,沒想對方活得好好的。

    「我想一直放馬。」小秋說。

    「那可沒準。」張靈生拖長聲音,儘量顯出幾分威嚴,「致用所裡的活兒都是輪流分配的,我可保證不了你下個月要做什麼。」

    「那就很遺憾了,下一個去放馬的人,很可能遭受重創,這裡不缺草藥,是吧?」

    「放肆,你敢威脅我?」張靈生面紅耳赤。

    「你誤解了。」小秋平靜地說,「你也知道,那群馬不好對付,我好不容易把它們制伏,換一名牧馬人,馬群很可能會狠狠地加以報復。除非你再派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過去。」

    張靈生的臉更紅了,他才是洞開七竅的境界,幾年前在慕行秋面前還佔有幾分優勢,現在卻完全處於下風,「反正一時半會不會換人,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小秋滿意地離開,來到大良等人居住的房間,找到自己的藤箱,打開之後發現裡面最有價值的幾樣東西全沒了:百潤丹、半隻銅環、銅錢、數枚妖丹、三套衣服,一樣未剩。

    難道是大良收起來了?小秋坐在屋子裡等待,反正他也要跟大良說幾句話再走。

    午時前後,出去幹活的弟子們陸續回來,大良頭一個進屋,看見小秋嚇了一跳,兩步跑過來,驚惶地低聲說:「你怎麼回來了?」

    「我來領取補給,大良,我的東西……」

    大良拉著小秋的胳膊往外拖,「快走快走,千萬別讓人發現你。」

    「等等,到底怎麼回事?誰又欺負你了?告訴我。」小秋站在原地不動。

    「是老娘,老娘要收拾你。」

    「老娘?周平他們的娘?」小秋更加摸不著頭腦。

    「不是,老娘是致用所裡唯一凝氣成丹的人,會法術,你打不過!」

    話音剛落,周平高大的身影擋在門口,冷冷地說:「慕行秋,來得正是時候,走,跟我去見老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4 06:54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7-14 09:07 PM 編輯

第八十章 老娘不好惹

    「老娘會法術,千萬別跟她打架。」

    大良沈休明只來得及交待一聲,小秋就跟周平走了,他又急又怕,原地轉了好幾圈,最後狠狠心,還是跟了出去。

    路兩邊站滿了致用所的弟子,目送小秋和周平走向村頭,大冷天裡呼出的白汽,遮住他們已經有些麻木的眼神,偶爾有人跟上來,都是周平小團夥的人,走到一半路,大師兄也出現了,十餘人並排跟在小秋身後,倒像是他的保鏢。

    廚房裡做工的弟子舉著長勺,站在門口大聲吆喝:「開飯啦,大塊的豬肉,快來——」他的聲音像是屋簷上面滴下的水柱,瞬間凝結成冰。

    「怎麼啦?」戛然而止的聲音,引出庫房裡的年長弟子,他看到這支奇怪的隊伍,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大聲提醒:「別鬧出事!」

    大師兄伸出手指指著他,一句話也沒說,可臉上的神情卻明確無誤地發出警告,年長弟子不敢再吱聲,轉身回到庫房裡。

    辛幼陶袖手靠門站立,從很遠就開始盯著小秋,目光一路追隨。

    等到小秋和周平一夥走遠了,旁觀的弟子才開始跟上,雪地上響起一片雜亂遲緩的腳步聲,大良抓耳撓腮,看見張企的身影在廚房裡晃動,急忙跑過去,「張企,張大哥,你得管管……」

    張企笑著搖搖頭,用勺子盛起幾大塊豬肉蓋在冒尖的飯碗上,遞給大良,「玩玩而已,不用在意。」

    大良心想自己真傻,張企連道根都沒有,一個普通的中年人,哪有本事插手弟子們之間的爭鬥?推開飯碗跑向村中央的過秤處,氣喘吁吁地大喊:「張道士、張道士……」

    張靈生走到門口將房門關上。

    大良呆愣片刻,知道在致用所再也找不到幫忙的人,只得快步追趕前面的小秋,希望能勸他服軟,都教們說得清清楚楚,在法術面前,近身搏鬥技巧沒有多大意義,小秋打架再厲害,怎麼可能鬥過已經凝氣成丹的老娘?

    大良兜了一圈,跑在小秋等人前面,衝他打手勢,意思是東西不重要,千萬別出事,可讓他惱火並且莫名其妙的是,小秋居然衝他微笑,這個混小子,膽子大到不要命了嗎?

    小秋已經走到村頭,他還沒決定是否要打一架,畢竟他跟老娘根本不認識,他只納悶一件事——凝氣成丹的弟子得犯下多大錯誤才會被攆到致用所來?

    村頭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就是老娘的住處,矮矮的籬笆牆上罩著一層雪,沒有門。

    小秋到了入口,周平搶上前進院,討好地叫道:「老娘,我把慕行秋給您找來了。」

    按小秋的想法,老娘肯定是個老女人,起碼年紀不輕,可是從屋子裡走出來的卻是一名稚氣未脫的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個子不高,沒穿道袍,而是像張企一樣裹著皮襖,頭上沒有道簪,頭髮也沒有挽起,隨意地披散地腦後。

    隔門一瞥,小秋注意到屋裡面設施齊全,有漆亮的案几,有光滑的坐墊,甚至還鋪上了地毯。

    老娘站在硬實的雪地上,抱臂歪頭,看著外面一大群少年,那張不帶一絲表情的刻板的臉,讓小秋覺得有些眼熟……

    周平似乎早已忘記什麼是道統之禮,像普通人一樣鞠躬,一指小秋,「老娘,就是這個小子,口出狂言,說什麼整個致用所數他最能打,別人都是繡花枕頭不堪一擊,還說過老娘不少壞話,我都沒法學。」

    老娘的目光落在小秋身上。

    「他在撒謊,小秋哥根本不知道誰是老娘,怎麼可能說壞話?」大良在後面大喊。

    大師兄轉身尋找說話的人,大良立刻縮頭躲在別的弟子身後,大師兄沒找到人,用目光警告地掃了一圈才轉回身。

    周平繼續挑撥,「慕行秋這小子狂得沒邊,三年前在鏡湖村就跟申庚申己打過架,在養神峰時對楊都教頗為不敬,這些大家都知道,到了致用所他也對楊家人心懷不滿,說了不少壞話,老娘……」

    小秋這時才恍然——原來這位老娘長得像楊寶貞,她們肯定是一家人,可申楊兩家在龐山勢力那麼大,怎麼會讓親戚發配到這裡來?他更加納悶了。

    老娘揮揮手,周平立刻閉嘴,躬身退到一邊。

    「關神躍,就是他把你打得沒有還手之力?」老娘開口了,聲音也如少女般清脆,只是語調帶了幾分市井的憊懶,一點也不像道門之女。

    名叫關神躍的大師兄臉一紅,低頭說:「他身手太快,不像只是豁通三田的弟子。」

    老娘像無賴少年似地撅起下嘴唇,不屑地晃晃頭,「本來呢,這不關老娘的事,可你們天天往我這兒送禮物,老娘只好勉為其難。」

    周平興奮得兩眼冒光,插口道:「慕行秋就是動作快點,別的本事啥也沒有……」發現老娘目光掃來,急忙閉嘴。

    「可老娘有一個規矩——」老娘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這輩子不給別人當工具,你們幾個小子以為區區幾件禮物就能收買我嗎?」

    周平、關神躍等人全都呆住了,怎麼也沒想到顛顛地把慕行秋送來,最後挨訓斥的卻是自己。

    「老娘,我們哪敢收買您?慕行秋的確對您不恭敬來著。」關神躍硬著頭皮撒謊,剛說出一句話就低下頭,周平苦了臉,知道事情要糟。

    「他對我不敬,你們著什麼急?之前怎麼不見你們對我這麼關心?當老娘是傻瓜嗎?」老娘越說越大聲,越說越嚴厲,突然雙手齊揮,數道火線射出。

    火線不止對準周平兩個,還包括他們那一夥人。

    每個人都是右胸著火,嚇得紛紛撲倒在地,打滾滅火,起身拔腿就跑,看熱鬧的弟子給他們讓出一條路,周平和大師兄應該是燒得有些重,跑得路線都不直,還摔了兩個跟頭,大良躲在別人後面撲哧笑出聲,啞著嗓子嘀咕了一聲「活該!」。

    小秋還站在原地,腦海裡回想老娘剛才的法術。

    他能看見火線的軌跡,同樣豁通三田的大師兄也能,他試圖提前躲避,卻沒能躲開,如果換做自己……他也沒有把握,至於尚未通關的周平等人,法術對他們來說項多是一條不甚清晰的光跡,大部分人直到胸前著火才反應過來。

    擁有「無漏天目」的人能看清法術的軌跡,這讓小秋對如何應對老娘有了一點想法:可以把法術當成暗器或是長柄兵器來對待,這麼想就不覺得法術遙不可及,現在問題是法術的速度太快,對方只是一翻手就射過來,自己的速度必須更快才行。

    老娘覺得問題已經解決,轉身準備回屋,小秋叫住了她。

    「等等。」

    「嗯?」老娘不耐煩地應了一聲,看樣子隨時都會再弄出一團火來。

    大良心叫不好,故意哎呀了一聲,在觀望人群後面使勁揮手,想吸引小秋的注意,結果小秋根本沒有看過來。

    「把東西還給我。」

    「什麼東西?」

    「一柄鑲著紅寶石的匕首、一枚百潤丹、五枚妖丹,可能還有半隻銅環和一枚銅錢。」小秋留意老娘的反應,更加確定周平等人把他的物品送給了這位老娘。

    「還有……」小秋轉身尋找大良,發現他正在遠處衝著自己做各種手勢,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對老娘道:「還有沈休明的金魄銀魄,應該也在你這裡。」

    「我的確有這些東西。」老娘坦然承認,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叫慕行秋的小子,「都是別人送我的禮物。」

    「這些禮物是他們搶來的。」

    「那你就去從他們手裡搶回來,跟我無關。」

    老娘的手指微微彎屈,小秋暗地裡全神戒備,表面卻還是很鎮定地商量:「我會找他們算賬,但是也請你將東西還回來,我會感激不盡,這些東西都是紀念物品。」

    「你的感激比金魄還值錢?」老娘的聲音居然變得輕柔,跟普通女子無異,小秋知道她即將發招。

    「我可以用其它東西來換。」小秋希望儘量避免這一架。

    「比如?」

    「你可以提,我會想辦法給你弄來,但我不會替你搶東西。」

    「哈哈。」老娘開心地大笑,弄得小秋莫名其妙,然後她像男人似地一揮手,「好吧,既然你這麼當回事,我給你一次機會,我要——皇京的五綵緞一匹、江南的千雪瓷一套、浮海城的凝脂一盒,不,五盒,還有……先這些吧,其它東西估計你也弄不到。」

    小秋還以為對方會提特別苛刻的要求,沒想到儘是一些女子之物,雖然他一樣也沒聽過,但是費點心思總能買到,於是點點頭,「好,我去弄,希望那些東西你不要用掉,也不要再轉給別人。」

    「三個月。」老娘回房關門。

    小秋懸著的心漸漸放下,與一名凝氣成丹的道士鬥法,他現在還真沒有把握。孟元侯說過要打得敵人「不能還手不敢還手」,小秋對此又有了新認識,那就是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只有強過對手還談得上打,否則的話無異於自討苦吃。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4 09:04 PM

第八十一章 主動送上門

    「你竟然跟老娘講條件,我真害怕她一生氣把你燒成火人兒。」

    回到房間裡,大良忍不住埋怨小秋膽子太魯莽,搓了幾下凍紅的手,掏出兩個飯盆要出去打飯。

    「我這不沒事兒嘛。」小秋攔住大良,問起他最關心的問題:「老娘什麼來頭,凝氣成丹還被發配到致用所?」

    「據說是道門之女,跟楊都教是親戚,在老祖峰惹了點事,去年被送來的。她叫楊清音,可她總自稱老娘,大家也這麼叫她。」

    「還真是楊寶貞的親戚……」小秋皺起眉頭。

    「小秋哥,要我說這事就算了,老娘不好惹,咱們離她遠點吧。」

    「我如果連二良的遺物都保不住,以後還怎麼替他報仇?」

    大良低頭不語,弟弟的死亡是他唯一無法釋懷的仇恨,他知道自己沒有報仇的能力,一切希望都在小秋身上,可又不忍心看到最好的朋友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遠。

    小秋安慰道:「我知道老娘的厲害,不會去惹她,而且她說的沒錯,誰從咱們手裡拿走的東西,我就去找誰。」

    剛說到這裡,就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小秋想找的人主動送上門來了。

    周平在門口探頭探腦,小秋拿起領到的一袋補給和自己的藤箱走出屋子,將周平逼到牆角,「我應該把你們全都揍一頓。」

    「誤會,全是誤會。」周平哭喪著臉,他有幸被致用所最有勢力的小團夥接受,卻是其中最弱的一個,平時負責狐假虎威,危急時刻就得當犧牲品了,別人不敢來找小秋,他只好硬著頭皮來求饒。

    「我也給你們一次機會,兩個月之內,給我弄到什麼五綵緞、千雪瓷、凝脂,過期一天,我就揍你們一頓。」

    「那是一定的。」周平滿口答應,又捧出幾樣東西,是小秋的銅錢、銅環和衣服,「還剩這些,請慕道友先收回去。」

    小秋將東西收到藤箱裡,盯著周平,嚇得他靠在牆上瑟瑟發抖,在養神峰裡被打得不能動彈的場景彷彿又回到眼前。

    「兩個月,我發誓,兩個月之內一定弄到,我家有錢,他們幾個家裡也有錢……」

    小秋背著補給和藤箱向村外走去,離村沒多遠,發現有人跟蹤,回頭望去,居然是辛幼陶,小秋心裡於是有了新想法,指望周平他們乖乖出錢弄到五綵緞等物,還不如從這位王子身上想辦法。

    辛幼陶趕上來,與小秋並肩行走,一直不說話,小秋也不開口,兩人咯吱咯吱踩雪走路,好像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離村莊越來越遠,辛幼陶首先撐不住了,搭訕道:「都是豁通三田的人,你比其他弟子要厲害啊。」

    「他們一心凝氣成丹,我卻一直在練拳法。」

    「有道理,龐山道統的做法值得商榷,他們只看重成丹,對不能成丹的弟子完全放任不管,其實應該傳授一些搏鬥技巧。像你,進玄符軍的第一天就能當上軍官,如果再有人幫你疏通一下的話,用不上幾年就能當上將軍。貴族無非就是比道士的壽命短一點,待遇可好多了,吃喝玩樂隨意享受,那才是正常人該過的生活。」

    「聽上去不錯。」小秋逐漸加快速度,辛幼陶初時還能邊說邊趕路,沒多久就只能專心追隨小秋的腳步了。

    「等等,我不行了。」辛幼陶扶著膝蓋大口喘息,回頭望了一眼,發現只是幾句話的工夫,村莊居然已在數里之外,不由得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也能走得這麼快。

    小秋在幾步之外停下,「咱們不用非得一塊走吧?」

    辛幼陶搖搖頭,直起身子,「我找你有事。」

    「說吧。」

    辛細陶指著前方,「再走遠點。」

    兩人翻過一道緩坡,回頭看不到村莊的影子,辛幼陶這才直言:「我聽到老娘的要求了,沒想到她骨子裡還真是個女人,五綵緞、千雪瓷、浮海凝脂都是貴重物品,我可以幫你弄到,而且很快。」

    「那我真要感謝你了。」

    「但是我有條件。」

    「嗯。」

    「當我的隨從。」

    小秋抬腿就走,辛幼陶快步攆上來,「是假裝的,就十天。」

    「不幹。」

    「那就三天。」

    「不幹。」

    「一天,就一天,就算幫我一個忙。」辛幼陶的計劃都被打亂了,聲音顯得很著急。

    小秋再次停下,「你要知道,兩個月之內,周平他們肯定能給我弄到五綵緞這些東西,我不是非得要你幫忙。」

    「我一個月就能弄到,而且是上等貨,老娘肯定滿意。」

    「我不著急,老娘滿不滿意我也不在乎,我只想要回自己的東西。」

    辛幼陶咬咬牙,「五節青木香膏,這東西周平沒辦法給你弄到吧?我知道你不服氣,還在堅持修行,可是光有狠勁是不夠的,那些被選中的弟子在老祖峰成把成把地吃丹藥,又有首座親自指導,頂多幾年工夫就能凝氣成丹。你呢?想埋頭苦練一百年?香膏的好處……」

    小秋打斷辛幼陶,「幾瓶?」

    辛幼陶跳腳:「當然是一瓶!你還想要幾瓶?只是當一天的隨從而已!你信不信,只要我開口,致用所的人搶著當,我只是優中選優。」

    小秋拔腿又要走,辛幼陶嘆了口氣,「兩瓶。」

    「把你的都給我,你留著也是多餘。」

    「你、你……」辛幼陶惱火地瞪著小秋,「那也只有兩瓶,我還得留一瓶應付張靈生。」說到這裡更加惱火,「我還以為這輩子碰不著他了,沒想到……唉,真是倒霉。」

    辛幼陶曾經將一瓶五節青木香膏當禮物送給張靈生,前往養神峰之前又偷了回來,張靈生找不到東西,很快就猜到是王子下手,因此在致用所重逢之後,對這個小偷百般逼迫,弄得辛幼陶很狼狽。

    小秋對辛幼陶偷回香膏一事略有所知,「三瓶都給我,讓張靈生找我來要。」

    辛幼陶眼珠轉來轉去,「好,成交,但是你得先當我的隨從,而且得裝得很像,讓我滿意才行。」

    「先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辛幼陶將厚厚的毛領往上拽了拽,出來這麼久,他已經感到冷了,「下個月有人要來看我,我現在……比較倒霉,都淪落到致用所了,實在沒臉見人,就想找個說得過去的隨從。可致用所裡的傢伙沒一個像樣的,現在我才明白,養神峰裡那一套全是假的,一到致用所都露出了本性,沒半點修行者的風度,只有你……」

    「誰來看你,讓你這麼在意?」

    「我姐姐。」辛幼陶垂下頭,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羞愧之意,「我不想讓她太失望。」

    「好,但你別耍花招。」

    辛幼陶露出笑容,「我都這個樣子了,一個張靈生就逼得我走投無路,怎麼敢跟你耍花招?」

    小秋看了他一眼,「都教們為什麼把你送到致用所?」

    傳言說辛幼陶在修行時偷偷使用符籙,小秋想問個明白,辛幼陶反應出乎意料地大,臉色都變了,「這跟你無關。」他止步轉身,「時候到了我會來找你,趁著還有時間,學一學怎麼當一名合格的隨從。」

    不等小秋開口,辛幼陶向村莊跑去。

    小秋搖搖頭,加快速度趕路,回到山谷時天剛擦黑,正好還來得及給石槽裡添加草料。

    棗紅馬一直守在小秋的房門前,看到他回來興奮地跑過來,幾天工夫,它已經恢復了一些,仍然瘦,但不再是皮包骨了。

    只要不被馬群欺負,牧馬的確是一件輕鬆的活計,小秋將剩餘時間幾乎都用來修行,一切照著養神峰的坐息來安排,早功、晚功,打坐存想,練女祖鍛骨拳,甚至吃飯上廁所等生活小細節也一絲不苟地完成。

    從致用所領取補給的第二天夜裡,幼魔準時現身。

    它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一出現就開始快速地繞著人類轉圈,不給小秋唸咒定身的機會。

    這的確帶來了困擾,小秋幾次試圖用咒語定住幼魔,都被它躲過,還不小心挨了它幾腳。

    小秋沒辦法,只能跟幼魔比快,雙方先是在屋子裡你追我趕,沒多久跑出屋子,在更廣闊的地方纏鬥,來吃夜料的馬匹看得呆住了,棗紅馬在遠處不停嘶鳴,不明白人類少年一個人為何在月下狂舞。

    幼魔消失的時候發出咯咯的古怪笑聲,小秋卻累得渾身濕透,連爬都爬不起來,休息了好一陣才起身,挪到附近的池塘洗澡。

    泡在清涼的池水裡,他的腦子清醒不少,開始琢磨如何重奪對幼魔的控制權,還有如何應對老娘楊清音的法術。

    小秋向大良承諾不去招惹老娘,可也不想某天被欺負到頭上時沒有還手之力。

    幼魔、老娘,速度、法術,咒語、鍛骨拳。

    這幾個詞在小秋腦子轉來轉去,清醒的腦子沒一會又變得迷糊了。

    從池塘走上岸,小秋沒有擦拭身體的毛巾,乾脆就這麼光溜溜地練了一套拳法,練完身上也幹了,穿上衣服坐在草地上存想,一個時辰之後又脫衣服進了池塘。

    夜晚的池水涼絲絲的,有助於思考,小秋站在水裡一會唸咒語,一會發兩招鍛骨拳,腦子裡始終轉著那幾個詞。

    咒語能夠定住幼魔,當初還曾經定住辛幼陶發出的火球,很可能對老娘楊清音的法術也有類似效果,可這是被動防禦,咒語的有效範圍也只有數尺之外的一小片地方,對方一旦加快速度就能避過去。

    至於女祖鍛骨拳,招式足夠巧妙,威力足夠強大,卻是近身搏鬥之法,對幼魔使用,雙方總是陷入兩敗的纏裝潢,對楊清音使用——小秋覺得自己跟本沒有機會靠近她。

    馬群吃完夜料沒有走,在不遠處望著水中半痴迷的人類,棗紅馬就在池邊站著,像是他的保護者。

    小秋比劃累了,也琢磨累了,乾脆躺在池邊,望著滿天的繁星他回想龐山以來的數次打鬥,那些情景一一在眼前浮現,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靈光一閃。

    「多簡單啊!」

    眼前所有的迷霧消失無蹤,那些困擾他的問題也都迎刃而解,他納悶自己怎麼會如此愚蠢,竟然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想明白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小秋一躍而起,赤身站在無人的山谷中放聲大笑,驚醒了附近已經站著入睡的馬群。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5 08:56 AM

第八十二章 梅心拳

    女祖鍛骨拳迅猛,念心咒語能定住五六尺之外的敵人乃至法術,兩者融合達到優勢互補,這就是小秋靈光一閃想出來的主意。

    想法簡單,做起來卻異常困難:唸咒需要心事專一,發拳需要全神貫注,同時施展出來無異於一心二用。

    小秋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反而弄得拳法不像拳法,咒語也唸得磕磕絆絆沒有效果,但是他不灰心,當晚懷著激動的心情回房睡覺。

    次日早早起床,按習慣存想練功之後,開始仔細思考計劃的可行性。

    他將融合計劃分解為若干步驟。

    第一步,他必須學會默唸咒語,嘴唇動來動去會讓對手佔得先機,也影響他連貫發拳。芳芳很早以前就能默念,輪到沒有靈根道骨的小秋,卻要用去不少時間。

    整整一天,小秋除了存想練功時心無雜念,做一切事情都在嘗試著默唸咒語,結果發現有嘴不用頗具難度,不是精神不夠集中導致咒語沒有效力,就是終於定住某件東西,卻發現他不由自主地念出聲。

    雖然經歷不少意外,當天傍晚給石槽裡添加草料的時候,小秋還是掌握了默唸咒語的方法,完成了最簡單的一步。

    第二步,小秋要做到在出拳時無思無想,一切全憑本能反應,將心神留給咒語。

    小秋練拳近三年的時間,每天至少兩遍,幾乎從未間斷,早就能隨手出招,但是要在整個過程中無思無想,還是不太容易,一開始不得不降低速度,可他很快發現,這樣一來反而容易心事雜亂,於是又加快速度,最終找到一個平衡點,能夠比較快速地出招,同時不用思考下一步如何動作。

    即使這樣,他仍然花了三天時間才能做到徹底無思無想,代價之一就是拳法的威力下降不少。

    第三步,小秋開始嘗試著在拳法中融入默念的咒語。

    這一步最為關鍵也最困難,接連幾天沒有明顯的進展,因此,當幼魔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小秋遭遇了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次慘敗,在幼魔的快速進攻之下,他幾乎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等到幼魔心滿意足地消失之後,他在地上躺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爬起來。但也有收穫,他在對打時有兩次無意中達到了融合狀態,甚至捕捉到了幼魔的身影,不過只持續了一瞬間。

    小秋當晚免不了有些懊喪,可是次日一早練拳的時候,小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摸索到了一點門道,三十六招女神鍛骨拳練下來,倒有十餘招能夠在心裡默唸咒語了。

    他這才明白,光是單練不行,必須有一個對手。

    在沒有人煙的山谷,小秋只能盯上馬群。

    現在馬群已經習慣了小秋的存在,也接受了他的強勢地位,看到他走來也不攻擊,有幾匹甚至發出響鼻以示歡迎。

    小秋挨個打量一遍,領頭的黑馬太強壯,自己半生不熟的新拳法肯定對付不了,其它成年馬也有難度,他走到那隻年幼的雜色馬駒身邊,摸著它的脖子說:「天天吃草也怪無聊的,咱們玩個遊戲吧。」

    馬駒歡快地嘶鳴,在小秋身前身後又蹦又跳,小秋向馬駒的父母保證:「只是遊戲,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綠綠的草地上,馬駒在前面奔跑,小秋追在後面隔空出拳,有了目標,進展的確更快一些,拳頭擊出去的咒語有好幾次產生了效果,不過效果極弱,馬駒只是四肢稍微僵硬,轉瞬又奔跑如常。

    馬駒很快就不喜歡這個遊戲了,小秋只得選擇脾氣暴躁的成年馬練習,等它們都不喜歡了,又哄來黑馬當目標,三天之後,整個馬群看見他就跑,只在晚上吃夜料時才接近小秋。

    關鍵時刻,棗紅馬挺身而出,它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而且也看明白了這場遊戲的規則,它圍著小秋奔跑,偶爾還會用後蹄發起進攻,儘量為小秋提供敵人的感覺,對那種越來越頻繁的僵硬覺毫不在意。

    一天又一天,小秋慢慢掌握了融合法門,雖然威力還很弱,只能影響到五六尺左右的地方,但是他感覺光明在前。

    馬群也發現這真的只是遊戲,於是它們重新加入,一塊圍著小秋繞圈,十幾隻厚重的蹄子上下翻飛,威力倍增,雜色小馬駒甚至喜歡上了那種四肢受縛的感覺,每次被擊中都高興地長聲嘶鳴。

    小秋第二次回致用所領取補給,神清氣爽的樣子令大良沈休明倍感驚訝。

    「放馬這麼有意思嗎?瞧你比在養神峰修行時還要高興。你呀你,還真是天生放馬的命,張靈生這回可做了一件好事。唉,什麼時候我才能開始學種草藥啊,我觀察了幾天,致用所也就是這一行算是真正的手藝。」

    小秋大笑,「這些天有人欺負你嗎?」

    大良笑著搖頭,「誰敢啊?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好朋友,周平還給我送禮呢。但是我沒要,他那些東西來路不正,沒準以後會惹麻煩。」

    小秋臨走之前還是去找了周平等人,他們對小秋怕得不行,連聲保證兩個月之內肯定會弄到老娘想要的那幾樣東西,「你放心,我們正在聯繫,已經有點眉目了。」

    再次見面,正在看管庫房的辛幼陶還是平時冷漠的那付樣子,只沖路過的小秋微微點一下頭,沒有再提假裝隨從的事。

    小秋走到村頭,路過老娘楊清音的住處,遠遠地看到她跟幾名弟子在比賽倒立行走,有男有女,都不認識。

    「老娘不用法術,照樣走得比你們快。」楊清音的語氣豪邁得不像女人,「來來,我押一枚銀魄,誰贏誰拿走,輸的人給老娘磕頭。」

    聽到「銀魄」兩個字,小秋停下了。

    院子裡的幾個人全都躍躍欲試,一枚銀魄至少相當於一千兩銀子,誰也不能不心動。

    「用一點法術就算你輸。」一名臉蛋凍得通紅的少年叫道。

    「那是當然,要是我輸了,除了給你銀魄,還向你磕頭。」楊清音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凍過的痕跡,她掏出一截紅繩,將披散的頭髮隨意地紮起。

    她扭頭看見小秋,問:「要參加嗎?」

    小秋搖搖頭。

    「那就滾遠點。」老娘冷冷地說,一點也不歡迎觀眾。

    小秋邁步就走,隱約聽到身後傳來恥笑聲:「哈,號稱最能打架的慕行秋,原來在老娘面前也得當乖寶寶!」

    這話並沒有影響到小秋,咯吱咯吱的腳步聲絲毫不亂,他自己知道,現在還不是跟楊清音一較高下的時候。

    山谷裡的日子仍然單調,小秋卻過得津津有味,正常修行加下練習新拳法,他覺得時間不夠用。

    幾天之後,小秋特意選擇空曠的草地等待幼魔現身。

    二更時分,幼魔準時露面,它似乎早就盼望著這一時刻,醜臉上的神情像是興奮,又像是怒火中燒,哢嗒哢嗒聲短促高亢。

    幼魔的戰術沒有變化,仍然是圍著小秋飛速繞圈,躲避咒語,伺機發起進攻。

    十幾匹駿馬的圍攻也比不上這一隻小小幼魔,小秋穩穩地站在草地上,凝神靜氣,不跟幼魔繞來轉去,而是專心致志地打拳。

    開始十招,小秋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幾下,但是從第十一招開始,融合在一起的咒語與拳法終於開始顯出威力,幼魔被隔空擊中三次!

    它對咒語的抵抗力比山谷裡的馬要弱得多,身子因此停頓了三次,雖然每次持續的時間都不長,不過眨眼的功夫,但是它的繞圈戰術卻大受影響,又過了一會兒,它就被小秋困到一塊扇形的區域內,必須用更快的速度才能躲過攻擊。

    小秋對馬群從來不下重拳,對幼魔可就一點不留情面,幼魔開始離小秋還有七八尺距離,每受到一次咒語的效果,距離就被縮短一點,四五十招之後,它進入了小秋的手臂範圍內,在受到咒語影響的同時開始挨打了。

    可惜小秋沒能過癮,幼魔只挨了一記重拳就憑空消失了。

    小秋哈哈笑了兩聲,心情舒暢無比,從前無論是打拳還是單獨使用咒語,事後都會令他疲憊萬分,這回卻沒有太累,覺得仍有餘力,於是又練了一遍拳,然後下池塘洗澡,上岸光身存想。

    在這個無人的山谷裡,他快要習慣不穿衣裳了。

    當他結束存想睜開眼睛時,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盯著自己,還是個女人。

    雖然夜色正深,那人還在池塘對面,五官模糊,但是披頭散髮的模樣只能是老娘楊清音。

    小秋急忙轉身,惱火地背對池塘喝問:「你不懂羞恥嗎?」

    對岸的楊清音不屑地嗤了一聲,「老娘什麼沒見過?我都沒叫,你慌什麼勁兒?」

    小秋三下兩下穿好衣服,穩定情緒轉身:「我好像沒有請你過來。」

    「哈哈。」楊清音縱身一躍,輕巧地飛過池塘,落在小秋十步之外,姿態從容,落地無聲,那種飄渺之意,沒有學過法術的人永遠也做不到。

    「你的拳法很古怪啊,好像是鍛骨拳,可鍛骨拳不可能有這種威力,這是什麼拳法?」

    「這是——梅心拳。」小秋順嘴說出來,將梅傳安和念心科合在一起,自覺很貼切也很滿意。

    「梅心拳?沒聽說過。咱們打一架吧。」

    「為什麼?」

    「無聊唄,而且我知道你心裡不服氣,我得讓你服氣,要不然老娘心裡就會難受。」楊清音打個了哈欠,「早就想收拾你,可是你前些天的拳法實在太不像樣,我就多等了幾天,今天總算有點意思了——你在假裝跟敵人打架嗎?那麼拚命?」

    「你一直在監視我?」小秋不只是惱怒,還非常警惕,這個女人可是楊寶貞的親戚。

    「切,老娘犯得著監視你?我天天晚上都來瞧兩眼,你自己沒發現而已。」

    小秋決定以後時時刻刻都要穿衣裳了,「請發招。」

    楊清音活動活動腿腳,隨意地抬起右臂,拇指與無名指相抵,其餘三指伸直,既是道統之禮,也是道門最基礎的道火訣。

    楊清音沒有施禮。

    黑夜中,一道清晰可見的火線射向小秋的左胸。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5 08:34 PM

第八十三章 老娘的提醒

    老娘楊清音的指尖射出火線,筆直地衝向敵人。

    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像一條凍僵的不會彎曲爬行的蛇。

    小秋可以躲開,但他選擇以硬碰硬,想試試自己的梅心拳到底能不能擋住一道真正的法術。

    小秋側身,右拳蓄勢,左拳擊向數尺之外的火線,這本是佯攻之術,與念心咒語融合之後,變成了有攻有守的招式,默唸咒語形成的酥麻感被小秋控制著,從左拳射出。

    前進的火線登時停頓,「咦?」對面的楊清音驚訝出聲,

    隨著她眉頭輕佻,那道火線突然之間具有了強勁無比的力道,繼續前進,小秋立刻感覺到壓力,他不停地默唸咒語,但他的念心之力還是太弱小,只抗衡片刻就步步後退。

    緊接著,楊清音的第二道火線又射來了。

    「刀焰術。」楊清音邊發招邊介紹,「五行之火法,你只是豁通三田的小破孩兒,居然能擋住老娘一招,算是很了不起了。」

    對修行者來說,「凝氣成丹」是一道絕嶺,嶺上嶺下完全是兩個世界,豁通三田再厲害,仍然屬於凡人的力量範圍,只是更強更快,一旦產生內丹並學會法術,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遠遠超脫人力的範圍。

    楊清音的稱讚確實出自真心,她這些天來一直在觀察慕行秋練功,知道他能令馬匹僵硬,但是這一招對法術居然也能產生效果,還是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小秋沒有回話,三道火線之後,他已經退得越來越遠,即將抵擋不住。

    楊清音倒不著急,甚至停手整整衣裳,等小秋又近前一些才接著發招,「這就是所謂的念心咒語吧?聽周平他們說,你是從梅瘋子那裡學來的——原來梅心拳的名字是這麼來的,有意思。」

    說話間,她又射出兩道火線,火線是遇物就會爆燃的法術,內蘊的力量也十分強橫,小秋本來往前躍出四五步,也略微擋住了法術的前進軌跡,可是為了緩衝刀焰術的衝力,又連退十餘步。

    「各大道統都不支持學習咒語。」楊清音隨手發招,甚至不看小秋,自顧自發表感想:「因為咒語初期易學,中後期的威力就遠遠不如五行之術了,一旦深陷其中,還會耽誤正常修行。看來你已經步入歧途,就是因為這個各科都不選你嗎?有意思,你……」

    小秋不想坐以待斃,猛地縱身躍起,一拳擊向數尺之下的火線,憑藉反擊的力量又彈起一小段,如雄鷹捕獵一般撲向楊清音,在空中連發數招。

    楊清音促不及防,被小秋闖進七尺之內,急忙發出一招焰刀術,同時縱身後躍,就是這時她挨了一道咒語,身子麻木了一瞬,因為這一點停頓,她從空中掉下來,撲通落入池塘。

    小秋也中了焰刀術,胸前的衣裳著火,他在地上滾了兩圈,起身拍滅剩餘的火苗,還好,只是一點皮外傷,除了火辣辣地疼,沒有大礙。

    林清音還站在池塘裡,池水淹過雙肩,她身上的皮衣飄浮起來,整個人像是不慎落水的大鳥。

    「水溫不錯,怪不得你喜歡在這裡洗澡。」

    「上來咱們再打。」小秋冷冷地說,他的狠勁兒被激起來了,這回寧可被燒個窟窿,也要狠狠揍這個女人幾下。

    楊清音卻搖頭,「沒意思,焰刀術是低到不能再低的法術,我要是再用這招,未必打得過你,換一招吧,你轉眼就會被殺死,實在是沒意思。你再練練,免費給你一點提醒:你的練法有問題,總想著一拳打死敵人,就沒想過你最大的問題是搆不著敵人嗎?」

    小秋一愣,他當然想過,否則的話也不會將咒語融合到拳法裡面,以增加幾尺的攻擊距離,可他的心思大部分放在如何整合得更緊密,的確沒有過多考慮其它事情。

    「念心咒語的距離能增加嗎?」小秋問道,在養神峰沒有都教講授咒語的知識。

    「當然,念心咒語與心有關,就看你敢不敢想、能不能想了,不過咒語再強大也不是五行法術的對手,否則的話,誰還辛辛苦苦修狗屁內丹啊。老娘就深受其害,自從有了這顆內丹,甭管多不願意,每天也得花點時間……」

    楊清音邊說邊脫衣裳往岸上扔去,看樣子是要在池塘裡洗澡,小秋轉身大步走向住所。

    在他身後傳來潑水的聲音,然後是一句威脅:「這座池塘從此歸我專用,慕行秋,不准你再在這裡洗澡!要是讓我發現,把你燒成炭人毀屍滅跡……」

    小秋沒理老娘,在屋子裡將房門緊緊關上,回想剛剛那場打鬥,發現她說得很對,自己的最大的漏洞是搆不著敵人,而不是拳頭不夠硬,大部分道士相比較而言都是重存想輕煉體,既然如此,他的力道已經差不多了。

    「就看你敢不敢想、能不能不想。」楊清音的這句話讓小秋想起了孟元侯。

    「你服氣沒?」屋外響起楊清音的叫聲,聽上去非常高興。

    「沒有。」

    「那就好,過兩天我會再來收拾你,可我不敢保證心情總這麼好,所以,你先練習一下『老娘饒命』吧。」

    「你為什麼不用法器?」趁著楊清音正得意,小秋想瞭解更多一些,可屋外沒有回答,他出去看了一眼,人影全無。

    凝丹弟子都有幾件法器,楊清音卻一件也沒亮出來,這讓小秋感到不解,他記得養神峰的洪爐科都教曾經介紹過,法器好處多多,最差的也能節省法力,好一點的甚至能提升法術效果,當初李越池從斬殺蛇妖到尋找魔種,每一步都使用了不同的法器。

    小秋記下這件事,然後倒下睡覺。

    從第二天開始,小秋改變了練功方法,不再以馬群為目標,而是找一些小巧的物品,比如石塊、樹枝一類,最後甚至用上了米粒,先是站在五六尺以外對它單純地使用咒語,成功之後逐漸增加距離,期間經歷多次停滯不前與失敗,兩天之後,他終於能在三丈以外用咒語感受並束縛住小小的米粒。

    接下來,他要對米粒施展梅心拳了,一旦與拳法融合,咒語的威力立刻大打折扣,小秋只能縮短距離,在兩丈以外出招。

    在持續不斷的咒語作用下,米粒飄起來了,隨著小秋拳頭的移動而上下左右飄舞。

    這只是一個開始,小秋知道,他將逐漸增加距離,並更換更重一些的目標,只需假以時日,這些他都能做到,他只對一件事感到猶豫:咒語的威力是否真有盡頭?

    不只楊清音不看好咒語的未來,連龐山宗師也有過類似的提醒,雖然在選徒時遭到欺騙,但小秋覺得宗師沒必要在這件事上撒謊。

    「反正現在也無法凝氣成丹,除了練練咒語,還能做什麼?」小秋再也不想這件事,除了每天必須的存想之外,就是孜孜不倦地練習梅心拳。

    楊清音好幾天沒出現,小秋甚至違背都教們一再的提醒,多次使用超常的聽力與視力,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過後自己反而難受了好一會,甚至沒辦法進入存想狀態——對於沒有內丹的人來說,看得太細、聽得太多是一種損害。

    這段時間小秋過得很平靜,每隔幾天,會有弟子來送草料,小秋覺得很奇怪,明明山谷裡都是青草,為何要另外送來?可那些弟子只負責運送,不愛開口,小秋把這事也記在心裡。

    幼魔又出現了,它更加警覺,雙方進行了一次古怪的搏鬥:相隔七八尺左右,幼魔無法掙脫咒語的束縛,可是小秋隔空打在它身上的力道也弱得可憐,它一點也不覺得受到了傷害。

    讓小秋瞠目結舌的是:慌亂片刻之後,幼魔開始學著小秋的動作,竟然也打出一套似是而非的鍛骨拳!

    幼魔的不熟練讓小秋鑽了空子,突然沖上去狠狠地揍了它幾下,消失之前的一瞬間,幼魔嘴裡哢嗒哢嗒的叫聲前所未有地激烈。

    小秋再次去致用所領取補給時,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五了。

    大良沈休明向他嘮叨自己不想砍柴,希望改種草藥,冬天正好學習如何護理根塊,可張靈生不同意,小秋對此毫無辦法,他不可能去揍張靈生一頓,要是他開口的話,更會適得其反。

    村頭的院子裡沒有楊清音的身影,她從來不用幹活兒,連飯菜都有人按時送來,她每日只是遊玩,各種各樣的玩法,這是不知道上哪裡去了,她好像非常喜歡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

    離村沒走多遠,辛幼陶追上來了。

    「明天。」他說。

    「什麼?」

    「當我的隨從啊。」辛幼陶詫異地說。

    小秋快要將這件事給忘光了,「東西都準備好了?」

    「當然,我寫了一封加急信,用符籙送回西介城,我姐姐全都買妥了,明天你就能拿到手,但是你裝隨從得像一點。」

    「這有什麼難的,我站在你身後,一聲不吭就行了。」

    辛幼陶露出滿意的微笑,「你果然夠聰明,可是也不能全程不說話,偶爾也得開口,記住,不管是對我,還是對我姐姐,你都得稱『殿下』。你現在就叫一聲。」

    小秋往雪地上啐了一口,「交易就是明天一天。」說罷大步前行,將辛幼陶甩在後面。

    「我姐姐是公主!」辛幼陶大聲喊道:「她可不好騙!」

    小秋哼了一聲,老娘楊清音那樣的道門怪胎他都領教過了,怎麼可能怕見凡人的公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6 11:53 AM

第八十四章 公主的賞賜

    將近午時,辛幼陶打扮一新站在山谷入口。

    他一腳踩著堅實的冰雪,一腳猶豫不決地邁進草地,他聽說過馬群的厲害,雖然視線中並無一匹馬的影子,還是決定謹慎為上。

    「慕行秋!」

    小秋從屋子裡走出來,穿著他最乾淨的一套道服,頭頂的發髻梳得順滑整齊,起碼他為面見公主做出努力了,辛幼陶感到還算滿意,將一個包裹遠遠拋過去,「這是給你的衣裳,換上!」

    「我的衣服有問題嗎?」小秋微感惱火,原以為當一天隨從是很簡單的交易,哪知事到臨頭卻生出幾分別扭。

    「沒問題,可你既然要當我的隨從,就不能穿龐山的普通衣掌,我姐姐會認出來的。」

    「你姐姐是公主,還會在意一名隨從?」小秋嘀咕道,揀起包裹,回屋換衣。

    仍是短衣、長褲、道袍和布鞋,看上去區別不大,料子卻全都不一樣了,小秋不認識,只是覺得穿在身上很舒服,輕鬆得就像是沒穿一樣,摸上去滑滑的,「我成亂荊山弟子啦。」

    兩人出谷向西行進,一路上見到不少致用所的弟子,全都一臉興奮,辛幼陶解釋道:「從今天一直到月底這幾天,是龐山的見親日,只有從養神峰出來的三年期以上弟子才有機會見到親人。你看,龐山道統就是這麼不近人情,當然了,修行之人最後總是要斷絕七情六慾……」

    小秋沒吱聲,即使野林鎮還在,他的父親和弟弟也沒錢從千里之外趕來探望他。

    辛幼陶嘿嘿笑了兩聲,突然小聲說:「走在我後面。」

    「幹嘛?」

    「你是隨從,當然要走在後面。」

    小秋回頭,發現身後不遠處有五名結伴行走的致用弟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這邊,原來辛幼陶是想藉機顯擺,「好啊,那咱們的交易就從現在開始算起。」

    「等等。」辛幼陶猶豫了,小秋只肯當一天隨從,可不能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算了,我說開始再開始。」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來到一處小小的市集,南北向的寬闊大路貫穿其中,南邊是看不到頭,北邊則通向一處山谷,就在數里之外,分出一條東西向小路,直達致用所。

    「這裡叫仙人集,那邊就是鏡湖村,你從來沒出來過吧?」辛幼陶問。

    小秋點點頭,當年野林鎮少年都是寧宗師直接帶到鏡湖村的,只有沈昊曾經出來見過舅舅,其他人都不知道山谷以外是什麼模樣。

    仙人集名不符實,毫無道門氣象,只有兩排簡陋的木房,大都是各種店舖,北頭有一座同樣簡陋的客店,頂多能住三五十人。

    「我剛來的時候,看到這裡的模樣,心都要涼了。」辛幼陶感慨道,「真不明白,龐山為什麼不讓外人進鏡湖村,那裡才像修行的地方。」

    今天的仙人集比較熱鬧,出來迎接親人的弟子們站在市集南頭翹首期盼,兩邊的商販賣力地吆喝,希望能藉機賣出去一點貨物。

    「小秋!」人群裡擠出沈昊,興奮地跑過來,看到辛幼陶,疑惑地瞪了一眼。

    辛幼陶下意識地退開幾步,也向南邊的大路遙望,時不時唉聲嘆氣,覺得跟大家擠在一塊實在有失自己王子的身份。

    「你能下山?」見到熟人小秋非常高興,忍不住四處張望了幾眼。

    「只有探親的人才能下山,芳芳沒來。」沈昊明白小秋在找誰,笑著說:「芳芳可了不起了,剛進老祖峰沒多久就度過了泥丸宮天劫,現在大家都說她肯定會第一個凝氣成丹。小秋,你能想像嗎,芳芳突然進步奇速,連申己都比不過她!」

    「她一直很聰明,否則禁秘科也不會要她。」小秋淡淡地說,芳芳身具靈骨道根一事,他從來沒對任何人透露過。

    沈昊看了小秋一眼,把話題轉開,目光掃向辛幼陶,「這是怎麼回事?」

    「我陪他來探親。」

    「辛幼陶?你忘了他是個小人?」

    小秋正想開口解釋,人群一陣騷動,紛紛激動地叫道:「來了來了,總算到了。」

    南邊大路上的地平線上緩緩駛來一隊車馬,有些弟子已經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沈昊撒腿跟著跑,「待會咱們再聊。」

    沈昊曾經跟舅舅鬧得很僵,看樣子是和解了,小秋望著他的背影,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沈昊現在是戒律科弟子了,早晚會順利凝氣成丹,而他卻要苦苦等待,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芳芳那邊進展很快。

    他嚥下心中的那點苦澀,把它當成提神劑,看到辛幼陶神色不對,走到身邊問,「沒有你姐姐嗎?」

    辛幼陶百無聊賴地踢了一腳路邊的凍雪,「王室出行必有旗幟,你瞧見旗幟了?」突然抬頭盯著小秋,「我想讓你揍沈昊一頓,什麼代價都行。」

    「無價。」小秋目光轉冷。

    「他還沒凝氣成丹呢,跟大師兄差不多,肯定打不過你。」辛幼陶望向沈昊的背影,「你還當他是老鄉、是朋友嗎?他現在叫你『小秋』,可不是『小秋哥』嘍。當然,人家是戒律科正式弟子,你在致用所跟一群被淘汰的廢物打架,早就不是一個地位了……」

    「你為什麼不閉嘴呢?」小秋平靜地說,「省省力氣,你現在這個樣子,一看就是被人欺負的弱者,哪像是公主的弟弟。」

    辛幼陶哼了一聲,再不開口了。

    車隊陸續到來,自然少不了親人相聚的種種場面,沒多久,仙人集已經哭聲一片,兩邊的商販有人同情地點頭,也有人無奈地搖頭,根據經驗,這種時候是沒辦法做生意的。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小步跑來,老遠就衝著辛幼陶點頭哈腰,「殿下,王子殿下,您是來迎接公主殿下的吧,她馬上就到,離這裡不遠了。幾年不見,王子殿下可是越發仙風道骨……」

    辛幼陶冷淡地嗯了一聲,坦然接受對方的奉承,直到最後才揮揮手,說了一句:「蕭大人一路辛苦。」

    蕭大人顯然明白這是屏退之辭,邊哈腰邊後退,在他身後不遠,沈昊又氣又羞,臉都紅了,對親舅舅的行為感到羞恥。

    遠處傳來一聲號角,辛幼陶正了正衣襟,嚴肅地說:「開始吧,慕行秋,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隨從。」

    十名騎士疾馳而至,穿著黑色的全套盔甲,繫著金黃色的披風,每人右手都握著一桿旗幟,顏色各異,上面繡著不同樣式的盾牌。

    騎士行至仙人集南口停下,分為兩列,停在道路兩邊,之前到來的探親者早早避讓,一些人甚至跪下磕頭之後才走開。

    「你別指望我磕頭。」小秋低聲說,他可以假裝隨從,但不包括磕頭這一項。

    「嗯,跟著我就行。」辛幼陶完全變了一個人,身子挺得筆直,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放在小腹上,步子四平八穩,若不是一身道士裝扮,還真有幾分王子的氣度。

    辛幼陶走到兩列執旗玄符軍中間,遙望南方大路上的另一支隊伍,集市裡的人都在指指點點,這是他很久沒有享受到的萬眾矚目感覺了。

    後面的隊伍行走得比較慢,共有四五十人,大部分是玄符軍騎士,仍然舉著各式各樣的旗幟,中間護著一輛巨大的馬車。

    小秋站在辛幼陶側後兩步的地方,已經分不清這些旗幟有何區別,這哪裡像是公主探親,分明是將軍出征,最好這位公主不是老娘一類的人物。

    車馬隊越來越近,市集裡跪倒一片人,不少攤主也加入跪拜的隊伍,仙人集雖然緊挨龐山,但是仍歸屬西介國管轄,對王室懷有崇敬之情。

    沈昊是龐山弟子不用下跪,他現在十分後悔來見親人了,他的舅舅跪在人群最前面,看那副樣子,只要辛幼陶一聲招喚就會乖乖地爬過去。

    車馬隊終於到了,停在大路中間,一名沒有執旗的騎士催馬過來,向辛幼陶行禮,「請王子殿下上車與公主殿下會面。」

    辛幼陶向馬車走去,小秋剛要邁步跟隨,騎士伸出右臂做出禁止的姿勢。

    小秋留在原地。

    那名騎士經過小秋,向跪在地上的百姓宣佈公主殿下的恩典:允許他們起身,自由與親人會面,不要因為公主的在場而拘謹。

    人群散去,搶著前往南頭的客店租房,大道之上除了排列整齊的士兵,就只剩下小秋一個人,他發現自己的地位十分尷尬,像是被士兵包圍的犯人。

    這一等就是多半個時辰,馬車裡偶爾有戴著面紗的宮女出來,向士兵們傳達命令,沒多久,部分士兵從後面的另一輛馬車裡搬取帳篷,在路邊搭建起來。小秋兩邊的騎士卻沒有動,像是在監視他。

    終於有一名戴面紗的小宮女走過來,「公主召見,請慕公子隨我前去拜見。」

    小秋嗯了一聲,隨她走向馬車。

    馬車龐大無比,比養神峰單人居住的房舍還要大一些,車輪就有一人高,由十六駿馬牽拉。

    小宮女帶著小秋走到車後,一隻梯子直通車廂,厚重的簾幕將裡面的場景和聲音遮擋得嚴嚴實實。

    小秋站在車下又等了好一會,從簾幕裡走出另一名戴著面紗的宮女,「公主殿下說,感謝慕公子對王子殿下的照顧,賜五綵緞一匹、千雪瓷一套、浮海凝脂五盒、四季法衣各一套、銀百兩、金一錠,送行。」

    小秋愕然,自己的隨從生涯居然這麼容易就結束了,連半天都不到,不知道辛幼陶會不會因為此後悔。

    小宮女接過賞賜之物,東西不少,摞在一起快要遮住她的眼睛,小秋猶豫一下沒有上前幫忙,微微躬身向車廂行以道統之禮,「謝公主殿下賞賜。」

    上面的宮女退回車廂內,拜見就算結束了。

    雙手捧著一大堆物品的小宮女說:「我送慕公子一程。」

    「不用,謝謝。」

    「這是殿下的命令。」小宮女聲音輕柔,面紗後面似乎露出了笑容。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仙人集,小秋實在忍受不住兩邊人的目光,「我來拿東西吧,這樣你走路也方便些。」

    小宮女戴著面紗,手裡捧著一摞東西,的確走得磕磕絆絆,這時離馬車有一段距離了,她說:「那就有勞慕公子了。」

    這點東西對小秋來說極為輕鬆,但五綵緞是外露的,果如其名,在冬日的夕陽下光彩四溢,引來眾多目光,小秋只得加快腳步,也沒有去跟沈昊告別。

    出了仙人集,小秋對身後氣喘吁吁跟來的小宮女說:「送到這裡就可以了,請回吧。」

    小宮女搖搖頭,即使隔著面紗也能看見笑容,「不著急,我要當面感謝慕公子對我弟弟的照顧。」

    小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公主本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6 06:30 PM

第八十五章 公主的交易

    假扮的隨從遇上假扮的宮女。

    小秋吃了一驚,摞在最上面的幾隻小盒子差點掉下來,公主抬手扶住,笑著說:「五盒凝脂,夠用幾年了吧。」

    小秋回頭望了一眼,仙人集已經恢復正常,馬車與騎士全被遮住,只能看見一面面的旗幟的頂端,「你是公主……殿下?」

    「幼陶說你不喜歡稱殿下,叫我公主就好。」

    公主的聲音十分悅耳,聽起來年紀並不大,小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是隔著面紗也能看到滿含笑意的容貌,小秋有些不自在,「其實我沒幫辛幼陶做過什麼,他朋友很多……」

    「幼陶跟我說了,你是他雇來假扮的隨從,這些就是你的報酬。」公主示意小秋繼續前行。

    「他說了?」小秋又吃一驚,轉而生出幾分警惕來,公主假扮宮女的行為有些古怪,難道她害怕那些玄符軍的監視嗎。

    「你應該瞭解幼陶,人很聰明,計謀也不少,可是缺少執行下去的意志,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一高興就會說漏。」

    這的確是辛幼陶的性格,小秋也笑了,過後又露出尷尬的神色:「這些東西,以後我會還給你們。」

    公主既沒有嘲笑少年的不自量力,也沒有客氣地加以拒絕,「好啊,我知道你會還的,你有這個本事。」

    「謝謝公主的信任。」被人稱讚總是好事,可小秋早已接受教訓,不會將這種拉攏手段太當真。

    兩人又走出一段路,小秋一直不說話,公主突然笑了一聲,「這麼走下去永遠沒有盡頭,我還是開門見山吧。」

    她聲音裡帶了嚴肅的味道,「我把幼陶送到龐山道統,不是讓他在致用所裡看管倉庫,而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以龐山道士的身份重返西介城。」

    「他已經是龐山道士了。」

    「不,他不是,你也不是,雖然你們的名字記錄在冊,也曾經進過養神峰,但你們只是弟子,並非龐山道士。對我們這些外人來說,只有凝氣成丹被某一科收為弟子的人,才能稱為龐山道士。」

    「你說得對,從弟子到道士,這一步可不好走。」小秋並不惱火公主的直白與一針見血,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許多人都在半路放棄了,可你還在堅持,即使站在路上不動,也仍然不忘呼吸吐納。」

    小秋臉色微紅,原來公主一直在車廂裡偷偷觀察自己,他剛才的確站在路上做了一點存想修行,這時他已經隱隱猜到公主的目的:「你想讓我幫助辛幼陶?」

    「沒錯,你擁有他最缺少的一些必備素質,堅強的意志和不甘現狀的信心,有你的幫助,幼陶能夠脫胎換骨。」

    「你並不瞭解我。」

    「哈哈,那可不一定,你在鏡湖村跟幼陶打過架,當面拒絕道門子弟的拉攏,曾經思過一個月,在養神峰唸唸不忘逆天之術,甚至放棄進入五行科的機會。放眼九大道統,大概也找不著像你這麼叛逆的弟子了吧?」

    「辛幼陶告訴你這些的?」

    「他的嘴不嚴,可還不至於跟我剛剛重逢就滔滔不絕地講別人的事情,這些都是我打聽出來的。」公主指向北面的群山,「雖然說道統與諸侯國互不干涉,但是西介國總不能對鄰居一無所知吧。」

    小秋默默地走出幾步,「我想我不是唯一的備選者,為了幫助辛幼陶,公主從龐山選了幾個人?」

    「你不是唯一的,我甚至沒想到今天就能見到你,幼陶還是有點眼光的,選你假扮隨從。」公主也沉默了一會,似乎在考慮要將實話說到什麼程度,「三個人,包括你在內,我在龐山選了三個人幫助幼陶,可是我現在決定只用你一個了。」

    小秋停下腳步,隔著那一摞賞賜之物瞧著公主,「你這麼看得起我,我很榮幸,可我沒精力也沒那個本事幫助別人。」

    「當然,幫助別人會耽誤自己的修行,對此我會做出彌補。」

    小秋沒有說話,公主看了他一眼,「據我所知,修行是一件非常困難,也非常昂貴的事情,五節青木香膏只是最基本的輔助丹藥,還有百潤丹、凝神香、聚靈丸等等不下二十種仙丹,在老祖峰上,這些東西由各科免費分給選中的弟子,在致用所,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你真覺得我的一點幫助價值如此巨大?」

    公主笑了,面紗微微顫動,「我希望幼陶從你身上學到不只是如何修行,還有你的意志和信心,而且我有明確的要求:三年之內,幼陶必須凝丹成功並且被某一科接收。否則的話,你將欠我和西介國王室很大一筆債。」

    丹藥科的都教每次在養神峰上課都要強調丹藥在修行中的重要性:別人十年凝氣成丹,你只用一年,差距有多大?凝丹之後的差距還會更大,將是百年與二三十年的區別!

    任何一位弟子都對此印象深刻,這也是絕大部分致用弟子心灰意冷的重要原因之一,他們可得不到丹藥的支持,雖然這些東西大部分都能買到,但價格貴得驚人,只是滿足凝丹的費用就相當於一座小城幾年的收入。

    小秋還記得另一句話:丹藥不是萬能的,它能加快修行速度,卻不能突破極限,如果一個人沒有凝氣成丹的資質,就算把丹藥當飯吃也沒有用。

    「辛幼陶的道根是怎麼來的?」小秋問。

    「幼陶的道根是真實的,若非如此,我不會送他來龐山,龐山也不會收他為弟子。他的道根從前不明顯,我只是請了幾位符籙師幫忙讓道根顯露出來。」

    小秋只知道靈骨道根隱藏頗深,沒聽說過普通道根也有這種現象,「辛幼陶的真實水平是什麼?他是不是真在養神峰使用了符籙?」

    「那是個愚蠢至極的做法。」公主嚴肅地說,「連我也不知道他偷偷帶來這麼多符籙,我已經要求他全部交出來,從今以後,他身上再不會有一張。幼陶已經豁通下丹田,但是還沒有度地劫。」

    其實這不算太差的成績,如果不是半年多以前就被攆出養神峰,辛幼陶的修行沒準還會更進一步,即使各科選徒的時候進不了老祖峰,也有資格在養神峰再留養一兩年。

    「我會考慮的。」小秋不想馬上做出決定,公主越是和善,越讓他想起自己在養神峰的遭遇,丹藥與笑臉,這正是楊寶貞與林颯各自使用的拉攏手段——他願意相信林颯的無辜,但他現在只看事實。

    小秋邁步要走,公主搶先一步攔住,然後抬手掀起臉上的面紗!

    那是一張美得讓人心生愉悅的臉孔,不像亂荊山弟子,她們總是美得令觀者自慚形穢,也不像某些女子的庸俗之美,她們挑起的常常是褻瀆之情。

    小秋退後兩步,低下頭。

    「讓我再直白一點吧,我的確在利用你,我的地位和金錢允許我開出價碼收買你,直到這個價碼合乎你意。當然,我不能強迫你,即使你再不如意,也有龐山道統的庇護,已經不在西介國的掌控範圍內。所以你可以拒絕,甚至當眾喊出來,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你,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年,敢於拒絕一名公主的提議,這會這讓你心滿意足,也會讓你名聲大噪。」

    小秋沒有喊,即使拒絕,他也沒想過要借此揚名。

    「你也可以把這當成一筆公平的交易,然後充分利用從我這裡得到的丹藥專心修行,有朝一日,你會凝氣成丹,到時候你可能需要另一筆交易來推進行修行,但是你的地位已經不同了。在每一筆交易當中你可能都是弱者,都是地位低下的人,可每一次交易成功之後,你都會上升一級台階。」

    公主抬手作了一個上升的動作,沒來由地笑了一聲,「你該慶幸自己還有被利用的價值,希望你能好好使用這些價值,而不是抱著它們自怨自艾。即使老祖峰的首座們欺騙了你——」

    公主頓了頓,觀察少年的臉色,「你也從中得到了一些好處,我不是說你應該感激他們,而是建議你從中總結出真正的教訓,只有這樣,你得到的好處會越來越多,而欺騙會越來越少。」

    「我會考慮的。」小秋重複剛才的話,繞過公主,快步離去。

    翻過一道坡,小秋意外看到沈昊正站在路邊向自己遙望,還沒等小秋開口,沈昊幾個縱躍過來,「聊了那麼久,我特意繞路來找你,等你半天了。」看到小秋的一堆東西他直皺眉:「公主賞賜的?怎麼都是女人的東西。」

    「嗯,我要用它們交換幾樣物品。」小秋腳步沒停。

    沈昊與他並肩行走,「再過一段時間我跟芳芳就能自由下山了,到時我們會去致用所看你和大良。」

    「那太好了。」

    「那個小宮女……」

    「是公主的丫環,想和我做一個交易。」

    沈昊停下腳步,按住小秋的肩膀,認真地說:「小秋,咱們是朋友,你碰到問題找我就是,用不著討好辛幼陶。」

    「結束了,問題已經解決。」小秋停下腳步,露出笑容,「不是大事,而且是公平交易,我跟辛幼陶互不虧欠。」

    沈昊放心了,轉而說起正事,「有一個叫關神躍的小子,這兩天總託人往老祖峰台院裡傳話,好像跟你有關。你跟大良一定要小心點,該忍就忍,一切問題等我和芳芳能去致用所再說。」

    周平和大師兄那夥人果然不肯乖乖認輸。

    「我會忍的。」小秋臉上保持微笑,心中另有想法。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7 08:43 AM

第八十六章 你不服氣

    小秋回到牧馬場時天已經黑了,從路邊噌地跳出一個人來,小秋抬腿要踢,才發現那是大良沈休明。

    「你幹嘛?跟作賊似的。」

    大良凍得臉色發青,聲音發顫而焦急,「小秋哥,你去哪了,怎麼才回來?我來告訴你一聲,這兩天千萬不要去致用所。」

    「離下個月初五還有好幾天,這兩天我當然不會去村裡。」

    「有人向你挑戰你也別去。」

    「挑戰?」小秋想起沈昊的提醒,「是周平他們在搞鬼吧?」

    「這回可搞大了,他們從老祖峰請來一位凝氣成丹的五行科弟子,專門收拾你。這人是關神躍的師弟,兩人有生死之交,聽說他受到欺負,特意下山來的。」

    「老祖峰?生死之交?」

    小秋不太相信這種事,可是看到大良為了等他報信被凍得渾身發抖,便安慰道:「我不會應戰的,今天看見沈昊了,他說過一陣會和芳芳來看咱們。」

    「是嗎,太好啦!那我就放心了!」大良興奮得跳起來,聲音立刻不那麼發顫,「有禁秘科和戒律科的兩大弟子在,五行科的弟子肯定不敢放肆。」還伸出拳頭比劃了兩下,終於注意到小秋捧的一摞東西,「這些是什麼?」

    「老娘要的五綵緞、千雪瓷和浮海凝脂。」

    「你真弄到了?」大良瞪眼湊近了看,想碰碰又縮回粗糙的手。

    「咱們到谷裡說話——放心,有我在,那些馬不會欺負你。」

    大良當晚住下,幫小秋生火做飯、打掃屋子,把小秋剛領回不久的腊肉吃掉了一半,但他只在屋裡忙活,半步不敢出屋,隔著窗戶遠遠沖棗紅馬揮手。

    今天的草料來得太晚,馬群等得有點不耐煩,噅噅嘶鳴,蹄子踩來踏去,要不是對新牧馬人存有忌憚,早就沖上去懲罰了。

    喂完馬小秋照常練功修行,等他回屋時大良已經鼾聲震天,離開養神峰才一個月,大良徹底拋棄了從前的修行習慣,這就是他的性格,剛開始比誰都認真,一旦發現自己不是修行的料,放手得比誰都快。

    次日天還沒亮大良悄悄地離開,他正帶著初始的熱情為致用所砍柴,希望能用刻苦工作換取栽種花草的資格。

    小秋上午仍在草地上存想修行,進入狀態沒有多久就被人用石子擲醒了。

    老娘楊清音站在一排石槽旁邊,她今天換了一身衣裳,沒穿厚重的皮襖,而是一身普通的男式道服,頭髮仍然不肯束起,山風吹拂,長發輕輕擺動,令她的臉更顯小巧精緻,神情略顯迷茫,像是穿錯衣裳的迷路女子。

    「我可沒工夫等你一上午。」楊清音一開口就暴露了本性,原來她臉上的神情不是迷茫,而是冷漠的無所謂,「快把好東西給老娘拿出來。」

    「我的東西呢?」小秋起身問道。

    「當然要你親自去取。」楊清音詫異地說,好像對方提了一個極為荒謬的問題,「難道你指望老娘親自給你送來嗎?」

    小秋希望盡快打發楊清音,所以沒多說什麼,回屋取出五綵緞等物。

    楊清音沒有馬上接過去,而是皺眉打量,「原來這就是五綵緞,比老祖峰上面的那些笨鳥還要花哨……凝脂的盒子這麼小,能用幾天?」

    她打開緞匹上面稍大些的盒子,從裡面拈出一隻袖珍的純白色小瓷杯,舉著瞧了瞧,啞然失笑,「城裡的女人就用這個東西喝茶嗎?從早喝到晚也未必能解渴吧。」

    道統愛用銅器,小秋在老祖峰上瞥見過那些高大的銅杯,裝水量至少是千雪瓷的十倍以上,難怪楊清音看不順眼。

    楊清音將杯子放回盒子裡,後退幾步,對小秋手上的東西左瞧右看,似乎不太滿意。

    「你還要不要?」小秋有點不耐煩。

    「**女子就用這些東西**男人嗎?」楊清音問。

    小秋一愣,「我不知道,我沒進過城。」

    「而且你也算不上男人,還是個小孩。」楊清音沖小秋撇了撇嘴,也不管小秋正在變難看的臉色,自顧自將五盒凝脂放入懷中,然後左手托著千雪瓷的箱子,右臂夾著五綵緞,「明天中午之前你去村裡找我,過期不候。」

    「好。」終於解決了一件事,小秋轉身要去繼續修行,後面卻傳來老娘的聲音:「來,讓我瞧瞧你的梅心拳練得怎麼樣了。」

    小秋轉回身,看著雙手被佔用的老娘,「你這樣還想打架?」

    「怎麼不能?既然來了,不順便收拾你一下過意不去。」楊清音露出頗感興趣的微笑,「你的梅心拳挺有意思,我也想看看進展。」

    小秋低頭想了一會,「不行,你手裡拿著東西,我不能欺負你。」

    「嘿,我一個凝丹弟子對你一個通關弟子,你居然覺得是在欺負我?」

    「手裡拿著東西不能施法,光比身手,你跟我差得太遠。」

    楊清音放聲大笑,遠處正在吃草的馬群疑惑地向這邊張望,「小孩,你是想激老娘不用法術吧?你是不是想我下一句就說『老娘是誰,就算只比身手,照樣收拾你』這樣的話?告訴你,我可不會上當,以短攻長是傻子的行為,這回我不僅要用法術,還要用比焰刀術更厲害的法術,打得你沒有還手之力!」

    「隨你便,我不還手就是。」小秋轉身抱懷,望向遠處白雪皚皚的群山。

    「這可不像你的為人。」楊清音收起笑容,眯眼看著小秋的側影,「你在耍什麼花招?」

    楊清音拋起千雪瓷箱子,伸手一指,然後接住箱子,小秋腳邊的草地砰的一聲爆燃起來。

    小秋看起來全不在意,直到火勢快要漫延到鞋子上才抬腳將火苗踩滅。

    「很鎮定嘛。」楊清音走近小秋,「可你要是以為這樣就能不挨欺負,可就大錯特錯,因為你那副表情很討人厭,明顯在說你不服氣。」

    「你會法術,我不會,有什麼可服氣的?」小秋抬頭看天,避開楊清音的目光。

    「這麼說你從前打架都很公平嘍?」

    「當然。」

    「你學過梅心拳,關神躍沒學,這叫公平嗎?」

    「是他向我挑戰。」

    「別人都乖乖把箱子交出來,只有你不交,這分明是你在向他挑戰。」

    「那不一樣,箱子是我的……」

    「嘖嘖。」楊清音鄙視地搖頭,「瞧,就是這副模樣最讓人討厭,好像只有你特別,別人的箱子難道不是自己的?怪不得首座們都不喜歡你。」

    「你呢?為什麼來到致用所?」

    小秋以為楊清音不會回答,可她撇撇嘴,「跟你一樣,我也喜歡獨立特行,先是不顧父母反對進了洪爐科,然後我造了一件比較特別的法器,他們不太高興,就把我送到這兒來了。我挺喜歡致用所,可我不能允許再出現一個跟我差不多的人,所以你得改。」

    「你是洪爐科弟子?」小秋走近一步。

    「怎麼,你以為我會五行法術就是五行科弟子?」

    「你不用手也能施法嗎?」小秋又走近一步。

    「我能騰出手來……」

    說話間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七尺——小秋能用梅心拳控制兩丈以外的小東西,對這位凝丹女道士,他覺得越近越好。

    小秋一連串的對話,就是想縮短與林清音的距離,將對方的優勢減小,然後趁其不備先發制人。

    梅心拳快速隔空擊出,擊向老娘的左手。

    楊清音的身手一點也不慢,小秋剛有動作,她立刻左手微沉,本打算拋起掌中的箱子,不料胳膊微麻,箱子居然沒拋起來,她只能選擇後退,「原來你想玩陰的,老娘奉……」

    另一條胳膊也麻了。

    兩條手臂輪流出現麻木的感覺,不要說拋起箱子和五綵緞,就連想鬆手將它們扔掉都做不到,老娘除了不斷後退,別無它法。

    小秋一招得手絕不松懈,步步逼近,不讓楊清音退到七尺之外。

    他能感受到梅心拳的威力比前些天增加不少,雖然還是沒辦法完全控制住對手,但是起碼能夠阻止她施法,只要再靠近一兩步,拳頭就能接觸到楊清音。

    將一名凝丹女道士打倒會是什麼結果,小秋曾經仔細考慮過,最後還是覺得應該給楊清音一個教訓,這裡是牧馬場,誰也不能說他故意惹事。

    可他還是低估了凝丹的實力。

    楊清音連退幾十步,始終擺脫不掉小秋的進攻,終於發怒了,罵道:「去他奶奶的,老娘……」話沒說完,從嘴裡吐出一枚熾白的火球。

    小秋辛苦保持的近距離,這時反而成為他最大的漏洞,眼睜睜瞧著火球襲來,根本來不及避開。

    火球正中前胸,小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飛十幾步遠,落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撲滅身上的火苗,受傷頗重,一時站不起來。

    楊清音走來,恨恨地說:「老娘差點陰溝裡翻船,竟然逼得我直接用絳宮施法,你……」前胸燒得焦黑的小秋居然在微笑,好像剛剛取得一場重大勝利。

    「你笑什麼?」

    「我笑我能打過你。」小秋胸口灼痛得也想罵人,可他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你已經死了一半,還敢吹牛?」楊清音惱羞成怒,抬起右腳想要在傷口上踩一腳。

    「是楊寶貞讓你來的?還是某位申家道士?」小秋保持笑意,盯著老娘的眼睛,「又是『逼出魔種』那一套吧,你們可真捨得本錢,居然派一位凝丹弟子來做這種事。證明我體內有魔種,對你們到底有什麼好處?」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7 06:44 PM

第八十七章 直擊絳宮

    「逼出魔種之後,他們會讓你重返老祖峰嗎?」小秋盯著老娘觀察她的反應。

    楊清音愣了一會,放下要踩小秋傷口的那隻腳,「莫名其妙,你瘋了嗎?」說罷轉身跑開,每一步都有七八丈遠,直接躍上山峰離谷而去。

    小秋持續大笑,直到肋骨也疼起來才止住笑聲,申楊兩家絕對想不到,從他的腦子裡每七天蹦出來一隻很可能與魔種有關的醜陋東西,可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

    第二天一大清早小秋趕到村裡,他不想給楊清音耍賴的機會,二良的遺物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要回來。

    結果楊清音還在睡懶覺,一位好心的弟子提醒小秋,「千萬別去叫醒她,老娘一生氣,會放火燒房子的,看見那邊缺了一角的房子沒?就是老娘去年燒掉的。」然後他又好心地打量小秋幾眼,「你膽子真大啊,這種時候還敢來村裡。」

    「嗯,大家都說我膽子大。」小秋守在村頭的院子外面,心想楊清音總不至於睡到中午。

    廚房正在開早飯,村裡數百名弟子大都在路上排隊,遠遠看見小秋全都指指點點,大良拎著木碗跑過來,滿臉焦急,卻在半路上被人攔住,兩名弟子架著他的胳膊,將他塞回隊伍裡。

    大良只能沖小秋揮舞木碗,提醒他有危險,小秋也揮揮手,既然楊清音非要在今天將他引來和關神躍的師弟碰面,躲是躲不過的,他決定應戰。

    昨晚的戰鬥表明,他不是全無勝算,只要一次機會,一次靠近對手的機會,或許就能險中求勝。

    周平等五人老遠跑來,笑容燦爛得幾乎能融化腳下的冰雪,其中沒有大師兄關神躍的身影,「小秋哥,您怎麼來了?還沒吃飯吧?」五人將小秋團團圍住,他們的年紀都比較大,叫起「小秋哥」來比大良還要親切。

    周平搓著雙手,「小秋哥,走,到我屋裡坐會吧,我那有火盆,昨天剛宰了一頭豬,我留下一條豬腿,烤著吃正好,就等你來呢。」說著湊到小秋身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還有一瓶酒,從仙人集花大價錢買來的,絕對好貨。」

    小秋抬起右手搭在周平肩上,他個子稍矮,周平就只能彎腰遷就了,「與其花大價錢買酒,不如早點把五綵緞那些東西給我弄來。」

    周平一愣,「你昨天不是已經……」

    小秋搖搖頭,「那是我自己弄來的,跟你們無關。你們拿走我的東西,還是得還,你們還有一個月時間。」

    周平連連點頭,「是是,我們一定弄來。走吧,小秋哥,咱們去喝酒吃肉。」

    「把肉烤好拿來,酒不要。」

    周平猶豫片刻,「也好,我這就去。」身子一掙,小秋卻沒有放手的意思,周平反應倒快,對旁邊的夥伴說:「哪位哥哥去烤肉,我在這兒陪小秋哥聊天。」

    立刻走掉兩個人,剩下三人挖空心思討好小秋,小秋敷衍地嗯嗯,手臂一直搭在周平肩上不放開,遠遠望去,他們就像是從小玩到大的親密朋友。

    大良領了一大碗粥,站在路邊就著鹹菜吃起來,大部分弟子都和他一樣,沒有回屋,而是遠遠地邊吃邊觀望。「小秋哥有辦法。」大良對周圍的人說,「他聰明著呢,不會跑來白白挨打。」

    沒幾個人相信他,可也沒人反駁,普通弟子打不過凝丹弟子,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無需一遍遍論證。

    發現周圍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周平知道瞞不下去了,挑明了說:「待會有位朋友要來,他對小秋哥非常欽佩,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你一面。」

    「好啊。」小秋搭在周平肩上的手臂更用力了,「我最喜歡結交新朋友。」

    周平又矮下去半截,訕笑道:「小秋哥,你的臂力可是越來越強了,再壓下去,我就得跪在地上了。」

    「那不正是你喜歡的姿勢嗎?」

    周平身材比小秋高大得多,可這時雙腿微顫,整個身軀也抵不住肩上的一條臂膀,他努力抗衡,漸漸笑容僵硬,額頭上滲出了一片汗珠。

    一名弟子舉著剛烤好的豬腿走來,周平一時間忘了自己在團夥中的地位,怒聲喝道:「烤個肉也要這麼久?還不跑快點?」

    那名弟子在小團夥中的地位比周平要高,這時卻沒反應過來,和聲辯解道:「火不夠旺,現在吃正好。」

    豬腿頗為肥大,中間的骨頭已經去掉,平攤開來,插著兩根大木籤,烤得金燦燦的,滋滋冒油。

    小秋也不客氣,接過來咬了幾口,讚道:「好吃,離開致用所,你可以當廚師了。」

    那名弟子也不知道這是誇獎還是譏諷,只是嘿嘿地笑,時不時偷瞄村口的道路。

    豬腿吃到一半,有弟子興奮地喊道:「來了,總算來了!」

    兩名道裝弟子大步走來,其中一人是關神躍,另一人是名十八九歲的青年,又高又瘦,走起路來微有些搖晃,好像在縹緲的道門之地待久了,有點不適應腳踏實地。

    最高興的人是周平,身子猛地挺起,張嘴剛要大叫,卻迎來半隻豬腿,塞滿整個口腔,他握住木籤,仰頭用力拉扯,逗笑了遠處的圍觀弟子,大良沒有笑,捧著木碗,喝一口說一聲:「小秋哥有辦法。」

    小秋用袖子擦了下嘴,除了周平,其他幾人迅速撤離。

    關神躍不像夥伴們那樣興奮,看上去倒有點悶悶不樂的,他上前介紹道:「這位是慕行秋道友,這位是田阡陌道友。」

    田阡陌向小秋施以道統之禮,在他身上有著修行者的特彆氣質,那是每天堅持長時間存想的人才會有的淡然與沉思,在養神峰這種氣質隨處可見,一旦到了致用所就會迅速消失。

    小秋還禮。

    周平拽出嘴裡的豬肉扔到一邊,指著小秋厲聲道:「慕行秋,你不是自吹龐山武功第一嗎?這回讓你領教誰才是真正的高手,在老祖峰凝丹弟子面前,你連屁都不是!」

    關神躍拉著周平走到一邊,將大路讓給田阡陌和慕行秋。

    距離有點遠,接近兩丈,小秋正想隨意地向前走幾步,田阡陌說:「聽聞道友練了一套與眾不同的鍛骨拳,我想見識一下。」

    「好啊。」

    「說來不怕道友見笑,我也練過鍛骨拳,可惜沒能堅持下來,對其它拳法更是沒有過接觸,所以我要施展法術,希望你不會介意。」

    小秋哼了一聲,笑道:「當然不介意,我會拳術,你會法術,不讓你用就太不公平了。」

    田阡陌微微一笑,正要請對方先出招,旁邊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公平個屁,打個架而已,哪來的公平?」

    楊清音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靠在門框上打著哈欠。

    田阡陌顯然認識她,「楊道友,你好,打擾你休息了,我們換個地方。」

    藉著對方這句話,小秋向前邁出兩步。

    「幹嘛換地方?一覺醒來看打架,人生一大享受也。就在我這兒打,不准去別的地方。」

    「那就請楊道友指點一二。」田阡陌顯得非常隨和。

    楊清音搖頭,「老娘才沒心情指導,老娘——要開賭局!」她一下子興奮起來,挺直身子向遠處遙望的弟子大喊:「來來,都過來,老娘要對賭,一局定輸贏。」

    沒人敢過來,周平憋著一肚子氣,大聲道:「我跟你賭,我賭田道友勝,而且是大獲全勝,賭一百兩銀子。」

    「好。」楊清音抬手亮出一枚純黑的銀魄,「便宜你了,我用它和你對賭,你選老田,我就選小秋。」

    周平眼前一亮,馬上又暗淡,他有自知之明,就算事後老娘真給銀魄他也不敢要,現在只想給小秋多一點羞辱,「好,賭了。」

    楊清音對小秋說:「田阡陌吸氣第一層,修煉的是五行木法術,你要小心腳底板。」又轉向田阡陌:「老田,你這些日子還學過新法術嗎?」

    田阡陌微笑道:「楊道友,你把我的老底都給揭啦,慚愧得很,我還是只會一套木生之術。」

    「反正你又不怕,亮出老底又怎樣?。」楊清音又轉向小秋,「老田這人比較謙虛,向來喜歡說謊隱藏實力,他說只會木生之術,那就是學了新招,只是覺得對付你用不上而已。」

    小秋點點頭,暗中詫異楊清音為什麼要幫自己。

    田阡陌又被揭穿,也不惱怒,仍然微笑道:「楊道友,我和慕行秋道友可以開始比武了嗎?」

    楊清音揮揮手,表示可以。

    「請慕道友先出招。」田阡陌顯示出胸有成竹者的自信,他要來打敗一名實力遠遜於自己的弟子,卻不想落下以強凌弱的名聲。

    周平兩眼發光,要不是被關神躍拽住,他真想離近一點,看著慕行秋被打得滿地找牙,到時候他也可以藉機踹上兩腳。

    遠處的大良卻越來越沒有信心,田阡陌太鎮定了,好像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打敗對手,他自貶身份來到致用處,只是要證明一個早已成為定論的事情:內丹與法術才是道統根基,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小秋向田阡陌跑去,沒有急著出招,他希望儘可能縮短距離,只有進入近身搏鬥的範圍,他才有勝算。

    這個道理田阡陌也懂,他是五行法師,絕不允許敵人進入一丈之內,慕行秋既然邁出腳步,他就當對方出招了,「接招。」他叫了一聲。

    田阡陌沒有法器,手指捏的是另一種道訣。

    小秋縱身躍起,就在他的腳下,從雪地裡迅速生出數根幾尺長的木刺,持續時間不長,殺傷力卻一點不弱。

    圍觀的弟子們齊聲驚呼,因為他們都能看到這些木刺,雖然這說明法術比較低級,對他們的震撼卻更加強烈。

    小秋跳得不算太高,鞋底幾乎貼著木刺滑過,他還是沒能衝進一丈範圍內,但是不能再等了,一記梅心拳擊出,對準了田阡陌的胸口。

    「好!」楊清音大聲稱讚,「專打絳宮,心為法術生發之地,讓他不能施法,妙計,妙計!」

    正是昨天楊清音那一句「竟然逼得我直接用絳宮施法」,讓小秋明白一個道理,與其盯住施法的雙手,不如控制產生法術的中丹田絳宮。

    田阡陌登時心口一麻,第二招木生之術居然沒發出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8 09:20 AM

第八十八章 跑

    這是場一邊倒的較量,人人都這樣以為,人人都猜錯了結局,就連一直念叨「小秋哥有辦法」的大良,也被眼前的場景驚得閉不上嘴,一開始甚至沒像往常那樣給小秋吶喊助威。

    小秋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哪怕被田阡陌擊中一招,他也會就此慘敗,再無還手之力,唯一的機會就是牢牢控制住對方的命門,令其不能施法。

    中丹田絳宮位於心房,四通八達,絕大部分法術都要從這裡生發,即使是念心咒語,也得由此傳至手掌,它像是一座兵營,從下丹田招收士兵——內丹所蘊含的法力,從上丹田泥丸宮引來戰陣——各種各樣的法術,兩者結合形成強大的戰鬥力。

    小秋在一丈以外用咒語擊中田阡陌的絳宮,成功阻止他施法,之後小秋就沒有停止過,一招快似一招,咒語連續擊中目標,五拳之後,他已經在對手咫尺之內。

    田阡陌完全被打暈了,五行科也有弟子對練,可比的都是誰施法更快、誰躲得更靈巧,相互間的距離通常會越來越遠,從來沒人像慕行秋這樣,動作迅捷,拚命往前衝,而且招招不離絳宮。

    心口一陣陣的麻木,令田阡陌失去了章法,他對慕行秋所知極少,想不透一名尚未凝丹的弟子何以能夠隔空「施法」,於是只顧一遍遍地試圖釋放法術,居然忘了自己還能躲避。

    圍觀者一開始以為五行科弟子臨危不亂另有妙招,當小秋一拳擊中田阡陌心口時,他們才明白事情不對勁兒。

    「快躲啊!」關神躍氣急敗壞地大叫,咒語看不見摸不著,他跟絕大多數人一樣,完全不明白田阡陌站在原地不動是何用意。

    「施法啊!」周平叫得更響,雙拳緊握舉在胸前,好像上場戰鬥的是他。

    田阡陌慌神了,一旦戰鬥進程不在意料之內,他就將學到的技巧都忘在了腦後,反而跟普通人的一樣,抱頭摔倒躲避。

    小秋一拳打了個空。

    這是田阡陌反敗為勝的大好機會,雖然躲得很狼狽,只要一招木生之術擊中對手,他就能重新掌控局面,事後甚至不會有人記得他一開始的窘迫之態。

    小秋心中一驚,抬腳猛踢,這一招只是本能反應,沒有附著念心咒語,即使面臨慘敗,他也不會放棄打擊敵人的一丁點可能。

    這是他與田阡陌的最大區別。

    田阡陌的修行進展不算很快,卻也一帆風順,跟大部分弟子一樣,他全力專注於存想,凝氣成丹之後,一接觸到法術就如痴如醉,越發相信煉體無用,因此,一旦施法遇阻,他一下子鬥志全無。

    大好的機會就這麼被他浪費掉了。

    關神躍看出一些門道,趴在地上衝著抱頭自保的田阡陌大叫:「混蛋,快出招,你能……」

    就這麼一句話的工夫,田阡陌已經由「能」變成「不能」了。

    小秋騎在田阡陌身上,左手硬生生將他扳過來,右拳對準心口狠砸下去,每一拳都附著咒語的力量。第一拳過後小秋就覺得不對勁兒,他擊中的根本不是肉體,而是硬梆梆的什麼東西,像是厚實的松木,震得他指節生疼。

    他不管,繼續掄拳狠打。

    周平也趴下了,一手支地,一手捂著心口,小秋每打一拳,他的臉上就跟著扭曲一次,好像倒在地上挨打的是他,「田道友,挺住,挺住啊,你可是凝丹弟子,別給五行科丟人,別光挨打,還手啊。」

    周平的夥伴們呆了呆,全都跑過來,十餘人跪趴在地上,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地為激勵田阡陌,這一仗的關係實在太大了,他們不敢想輸了會怎麼樣,「還手啊,還手啊!」

    大良沈休明一看這場面,扔下木碗,衝到場中,揮拳頭高喊,「揍他,小秋哥,使勁兒——狠狠地——揍他!」聲音比誰都要響亮。

    「揍他,揍他!」圍觀的弟子裡不只是誰起頭應喝,沒一會工夫,大家都跟著興奮地喊起來。

    小秋下手毫不留情,可他一直打不破那層看不見的木質硬殼,自己的手指和關節已經打得鮮血淋漓,田阡陌卻像是毫無所知,只是抱著頭,努力想躲避雨點般的拳頭。

    老娘從袖子裡抓出一把花生,捏碎之後將花生仁高高扔起,張嘴去接,一粒不落,吃完之後總要叫聲「好」,只是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沒人知道這聲好是叫給誰的。

    戰鬥僵持,老娘吃光了花生,走到院門口彎腰打量糾纏在一起的兩人,臉上神情先是迷惑,隨後哈哈大笑起來,「十大首座看見你們這樣打架,能氣死一半。田阡陌,你的新法術呢?連個影兒都沒有。慕行秋,你就認準絳宮了嗎?凝丹弟子的三處丹田都有法力護持,憑你現在的本事,累死也打不破缺口啊。」

    楊清音捂著肚子狂笑不止。

    小秋微微一愣,想起在養神峰聽過的功課:上中下三處丹田是修行者最為重要的所在,凝氣成丹之後,會自動產生護持之力,凡人之力無法擊破,只有更強大的法術才可以。

    這種護持不算施法,所以念心咒語對它無效。

    楊清音的提醒對田阡陌毫無影響,他根本沒聽進去,對小秋卻是醍醐灌頂,下一拳重重擊在田阡陌的下巴上。

    鮮血噴射,小秋的拳頭更紅了。

    田阡陌受了傷,卻終於能夠施法了,一枚尺餘長的木刺從天而降,直射小秋後心!「小心後背!」大良驚叫。

    「中!」周平等人雙手緊握雪團,興奮地喊出自己的期望。

    「好!」林清音全無立場,拍手鼓掌,彷彿只想看一場血腥而精彩的搏鬥,「木落之術,早用……」

    田阡陌要是第一招就用「木落」,這場打鬥早就結束了,這一招是從空中發出,防不勝防,田阡陌把它當成絕招,從未想到要用在一名致用所弟子身上。

    噗,從天而降的木刺正中一條右臂!

    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接著「啊——」一聲慘叫。

    田阡陌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臂,嘴唇劇烈抖動。

    小秋沒能一拳打暈田阡陌,但他從小打架無數,練習鍛骨拳之後反應更快,周圍聲音剛有不對,小秋就及時躲開,而且田阡陌的法術速度也遠遠比不上楊清音,小秋翻身的時候還順手拉了田阡陌一下,若非如此,這位五行科弟子就將被自己的木刺穿破胸膛。

    田阡陌的右臂湧出大量的鮮血,他一臉猙獰地看著,突然間猛地跳起,一躍幾丈高。

    現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凝丹弟子發起怒來,除了不管閒事的楊清音,整個致用所可沒人能攔住,小秋抬頭仰望,全神戒備,只要對方的高度降落一點,他就跳上去繼續打,總之不能讓對方施法。

    「哈!」周平興奮異常地指著小秋,預感到他就要倒霉了。

    「啊,啊!」臂上的木刺已經消失,田阡陌不停慘叫,在空中平移數丈,落在了房頂上。

    小秋的計劃被打破了,他也能跳上房頂,但是已經來不及阻止田阡陌施法。

    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他和所有人的意料,田阡陌狠狠地瞧了小秋一眼,似乎要將火山般的怒火傾洩而出,可下一刻他竟然轉身逃跑,一步彈出幾丈遠,迫不及待地消失了。

    田阡陌雖然年近二十,卻有近十年時間在養神峰和老祖峰度過,對於修道者來說,十年只是一瞬,他們的力量增加、內丹形成,唯獨心志沒有成熟,小秋只會一套梅心拳,在田阡陌眼裡這卻是一個怪招迭出的可怕弟子。

    楊清音撇撇嘴,「沒意思,挨打了居然不敢還手,五行科怎麼盡出膽小鬼?」她重新打量小秋,「你倒是夠狠,一點不像修道者,誰把你教成這樣的?」

    「孟元侯。」小秋盯著楊清音,對手跑了,他的鬥志卻沒有消失,這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衝動。

    楊清音一怔,突然說:「總有那麼一刻,這一刻早晚會到,你們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偷襲,到時候最厲害的法術也來不及救你,你必須依靠靈活的身體才能逃過一劫。」

    這是孟元侯在鏡湖村館舍第一天上課時說過的話,楊清音幾乎一字不差的複述出來。

    小秋驚訝萬分。

    楊清音扔過來一隻小布袋,「你的東西。」然後沖周平說:「一百兩銀子,待會給我。」說罷轉身回屋去了。

    小秋打開布袋匆匆掃了一眼,匕首、金魄等物都在,他收起布袋,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擦掉手上的血跡。

    大良聲音發顫,既有喜悅,也有驚慌,「你打傷老祖峰上的弟子了。」

    小秋走向周平那一夥人,十幾個人縮在一起,垂手站立,等了一會兒不見小秋發話,都疑惑地抬起頭來。

    「跑。」小秋吐出一個字。

    他們愣了,不明所以,其中一人突然明白了「跑」的意思,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村外躥去,其他人也醒悟了,分成兩伙,各朝村內、村外狂奔。

    「小秋哥……」大良一臉迷茫。

    小秋等了一會,身形一動就是二三丈,幾個起落就趕上跑往村內的人,一人一拳打倒在地,隨後轉身追向村外,速度更快,將其他幾人也都打倒。

    小秋回到原處,有一個人沒跑。

    大師兄關神躍站在那裡,臉上悶悶不樂,卻沒有多少驚慌,他看了一圈圍觀的弟子,又看向小秋,「從今天開始,你是大師兄。」

    說罷,他重重地將自己摔在地上,擺出任打任踹的架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9 09:57 PM

第八十九章 大師兄的責任

  致用所並無師承,所謂的「大師兄」只是一個稱號,意味著他是這塊淘汰之地的頂尖人物之一,可以強取豪奪,可以逃避工作,與此同時也要承擔一些職責,最重要的兩項是維持不成文的秩序和討好老娘。

  張企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高大的身軀擠過房門時,小秋還沒來得及將袋子裡的幾樣東西還給大良。

   「我要和你談件小事。」張企笑呵呵地說,飽經風霜的臉上顯露出熟透的和藹。

   「張大哥,你得作證,是田阡陌找上門挑事,可不是小秋哥故意打架。」大良瞪著眼睛說,擔心老祖峰會來懲罰小秋。

   「我沒進過老祖峰,可我知道一件事,山上的人絕不會因為這件事下山,田道士回去之後十有八九不敢說實話。」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張企點點頭,讓出一塊空間,等大良走出去,他隨手關上房門,屋子裡一下子變得陰暗,他臉上的和藹也隨之模糊不清。

  「現在你是大師兄了。」

  「算是吧。」小秋沒有否認,他知道,自己怎麼想並不重要,絕大部分致用所弟子都親眼目睹了剛才的場景,也聽到了關神躍的話,已經視他為「大師兄」。

  「你有什麼打算?」

  「接著放馬,我喜歡那個地方。」

  張企拉過一隻凳子,慢慢坐下,壓得凳子咯吱響,「我得向你解釋一些事情。」

  小秋的確需要解釋,尤其是打架前還抱著事不關己態度的張企,為什麼這時候找上門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致用所的弟子通常保持在二百到五百人,時多時少。」張企看上去很認真,好像這些數據是「大師兄」必須瞭解的事情,「大部分是從養神峰送來的,偶爾也有老祖峰的弟子,他們——怎麼說呢,都是失敗者,被淘汰的人。幾年前他們是萬中無一的道根擁有者,突然間,他們又變回了普通人,還不如普通人,因為他們失去了一些時光,養成了一些普通人沒有的習慣。」

  小秋驚詫地看著張企,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張企就是他自己嘴中的普通人,沒有道根,從未進入養神峰和老祖峰半步,為龐山道統服務,卻生活在寒冷的偏僻之地,享受不到鏡湖村的風調雨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普通人,我早知道你會成為大師兄,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像你們這樣的孩子,正應該是玩樂的年紀,卻在養神峰和老祖峰學習修行,天天都是存想啊、內丹這些事,壓抑得太久,一旦來到不受管束的致用所,就會——」張企舉起雙手,絞盡腦汁尋找合適的詞彙,「發生很大變化,跟從前完全不一樣。」

  小秋贊同張企的說法,周平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在養神峰循規蹈矩的一個人,在致用所卻心甘情願成為小混混,但他還是不明白這跟自己有何關係。

  「致用所需要一點規矩,否則的話這些失去目標的孩子們很可能陷入混亂。」張企終於說到正題,發出憨厚的笑聲,不好意思地抬手撓撓頭,「我沒本事立規矩,張道士和之前的道士……都不願意插手這種事,致用所一直以來是由大師兄掌管,現在你是大師兄了……」

   「所以今後由我從新人手裡搶東西?」

   「你是立規矩的人,一切隨你的心意,我沒資格提建議。」張企站起身,推門出去,站在陽光下衝小秋笑了笑。

   大良走進來,疑惑地問:「他找你幹嘛?」

  「來確認我是大師兄。」小秋突然也想笑,覺得整件事情很滑稽。

   「那你能讓我去學種花草嗎?張靈生總也不同意。」

  小秋搖搖頭,張企雖然沒有詳細介紹,可他非常清楚,所謂大師兄在致用所可沒有無上的權力。他掏出布袋,將裡面的東西倒在炕上,又從懷裡拿出周平之前歸還的銅錢等物,「把你的東西收起來,不要再被人搶走了。」

  大良拿起一枚金魄和一枚銀魄,舉在眼前觀賞一會,又放回炕上,無奈地嘆口氣,「還是你收著吧,放在我這裡早晚還得被搶,我算明白了,沒本事就得老老實實。小秋哥,等你進入老祖峰的時候,別忘了我就行。」

  大良仍然死心塌地相信小秋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某一科的得意弟子。

  「好吧,東西先存在我這裡,等你需要的時候再給你。」

  「唉,我現在都害怕了,沒有你和沈昊他們陪著,我都不敢離開龐山。小秋哥,你不肯去五行科非常可惜,但我心裡其實有點高興,一個人來致用所太孤單了。」

  小秋笑了笑,將炕上的東西收進布袋,突然發現一個很小的油紙包,並非自己與大良所有。紙包裡是拇指大小的一塊黑色膏狀物,紙包剛一攤開它就晃來晃去,絲毫不顯粘滯。

  「清流膏!」大良湊過來看了一眼,認得這是丹藥科都教介紹過的東西,「專治五行火法術造成的燒傷……老娘是不是不小心放錯了?你還是還給她吧,萬一被她發現,又是一場麻煩,我瞧她可比那個田阡陌厲害多了。」

  小秋也很意外,他昨天挨了一記火球,胸前的傷勢一直沒好,楊清音這是在送他療傷藥。小秋重新包起清流膏,將幾件東西都收進布袋,「我會解決的。」

  「別再打架啦。」大良不放心地勸道,「打來打去沒個盡頭,耽誤時間不說,早晚驚動老祖峰,那時候再能打也沒用了。」
  
  小秋只能還以微笑,大良是他的好朋友,但他們很少走在同樣的道路上。

  小秋沒有去找楊清音,而是拐彎來到庫房區,一路上遇到的弟子都向他恭恭敬敬地打招呼。

  辛幼陶坐在庫房門口的一張桌子後面,仰頭發呆,看到小秋進來,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啊,大師兄來了,要收例錢嗎?關神躍他們每個月收五兩,你打算要多少?」

  庫房有兩道門,外門敞開,內門緊鎖,在這裡當看守是一件非常輕鬆的活兒,不付出一點代價是得不到的。

  「你姐姐走了?」

  「走了,昨天就走了。」辛幼陶沒好氣地說,「說什麼也不肯把我帶走,非得讓我凝氣成丹,獲得『龐山道士』的稱號不可。」

  「咱們就來說說這件事吧。」

  辛幼陶臉上的驚訝多得幾乎要掉在桌面上,「你什麼意思?」

  「我同意跟你姐姐做這筆交易。」

  「什麼交易?」辛幼陶佯裝無知,馬上就放棄了,「你?慕行秋?我還以為你驕傲得永遠不會接受交易呢。」

  「如果你跟你姐姐打過賭,那你輸了。」

  辛幼陶臉色更不好看,他的確跟姐姐打賭了,看慕行秋剛才打架的樣子,他還以自己穩贏,沒想到卻是慘敗,「你同意,我還沒同意呢。」

  「這是我跟你姐姐的交易,你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辛幼陶握緊了拳頭,很快又鬆開,「好吧,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能讓我凝氣成丹。」

  「丹藥必須充足供應。」

  「嘿,西介國這點東西還負擔得起。」

  「不只是你我,還有其他人。」

  「其他人?誰?幾個人?慕行秋,你不能亂要價啊,我姐姐怎麼跟你說的?」

  「你怎麼跟你姐姐聯繫?」小秋沒有回答辛幼陶的疑惑,雙手按在桌上向他提問。

  辛幼陶下意識地後仰,「我姐姐在仙人集留了一個人,他那裡有符籙,書信來往三天可至。」

  「好。」小秋轉身離去。

  辛幼陶追出門外,大聲追問:「喂,先說清楚你在搞什麼名堂?」
 
  小秋沒理他,徑直來到村裡的廚房,周平等人正無精打采地坐在廚房門口的幾張長凳上,他們一敗塗地,不僅失去了地位,還欠了許多債——光憑交情可沒辦法將田阡陌請下山。
看見小秋走來,十餘人紛紛起身,緊張地往後退,直到關神躍躬身叫了一聲「大師兄」,他們才惶恐不安地跟著開口。

  「以後別再搶別人的東西,也別再收什麼例錢。」

  「是是,大師兄說的算。」十餘人站得筆直,齊聲應承,尤其是周平,肚子高高挺起,頭點得比誰都快。

  「告訴大家,告訴村裡的每一名弟子,誰要是還想繼續修行,還想凝氣成丹,明天中午去牧馬場找我。對了,你們幾個明天帶點食物過去,我那裡不夠。」

  十餘人目瞪口呆,半天沒人吱聲。

  「你們聽見我說話了?」小秋大聲問。

  關神躍合上嘴巴,晃晃腦袋,「繼續修行?在致用所?連都教都沒有。」

  「我來當都教。」小秋掃了一眼,沒人敢反對,可是也沒人敢相信,「總之你們把叫人去就是了。關神躍,你在老祖峰待過,總應該還記得凝氣成丹的法門吧。」

  關神躍猶疑地點點頭,他凝丹失敗才來到致用所,當然記得法門,「可是……可是沒有高等道士護持,修行是不可能成功的,還有危險。」

   「順天之法需要護持,逆天之術不需要。」小秋向前走出一步,關神躍等人緊緊貼牆站立,「明天中午辛幼陶必須得去,你們也得去,其他人自願。」

  小秋向村外走去,路過楊清音的住處時,只是稍一停留,繼續前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9 09:59 PM

第九十章 牧馬場的選擇

   正午時分,小秋站在牧馬場房舍前的空地上,望著山谷入口,在他身後是數十匹矯健的馬,陪他一塊遙望,好像知道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只有那匹雜色小馬駒四處亂跑。

   周平、關神躍等人準時到達,總共五六十人,大多是男弟子,剛進入山谷一望見那群馬,立刻跑掉二十多人,周平追都追不回來。

   剩下的人站在山谷入口逡巡不前,他們害怕馬群,也害怕小秋。

   小秋大步走過去,馬群這回沒有跟著他,大概是覺得沒意思,馳向山谷深處吃草。

   惶恐不安的三十幾名弟子,有人拎著食物,有人拿著木碗,他們不像是來共同修行的熱心弟子,更像是背井離鄉四處討飯的難民。周平他們顯然忽略了「自願」兩字,盡一切可能想將小秋交待的任務做得更好一點,拉來不少人過來「捧場」。

   馬群嚇跑一批人倒是件好事。

   「對不起……小秋哥,就這些人,不太多。」關神躍頗顯難堪,他大概跟夥伴們商量過,為了表示親切,不再說「大師兄」,而跟著大良叫這個他小四五歲的少年「小秋哥」。

   「足夠了,可能還有點多。」小秋很滿意,在人群中看見大良沈休明,衝他微笑點點頭,大良無意修行,此行就是為了給好朋友助長人氣。

   辛幼陶也在,滿臉的不情不願,還有一點鄙夷不屑,似乎預見到今天的聚會將是一場無疾而終的鬧劇。

   小秋招招手,示意大家跟他一塊往山谷裡面走,大良第一個跟上來,其他人稀稀落落地尾隨,趁前面的人看不見,又有四五名弟子轉身逃出山谷。

   小秋站在石槽前面,接下來這些話他已經思索了一個晚上,雖然不盡成熟。卻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我,一名豁通三田的弟子而已,有什麼資格自任都教?居然還想帶著其他弟子一塊修行,這簡直是痴心妄想。」

   雖然眾人神情各異。有人掩飾,有人嘿嘿苦笑,但他們的想法與小秋猜得沒錯,就連大良也垂下頭,沒辦法在這件事上完全支持好朋友。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自己,你們就是因為修行無果才被送到致用所的,怎麼可能重歸修行道路?甚至還想凝氣成丹?」

   就連最想討好小秋的周平也不想掩飾了,被逐出養神峰對這些弟子影響巨大,極少有人談論修行的事,更不用說直面自己的失敗了。

   「我想你們都有家人。父母親友聽說你們擁有道根的時候是什麼表情?當你們再過幾年回到家鄉的時候他們又會是怎樣的表情?他們可能還不知道你已經進入致用所,更不知道你已經放棄修行,他們仍然滿懷期望,以為家裡會出一名龐山道士,甚至向每一個認識不認識的人炫耀。」

   九大道統在普通人當中聲名不顯。親友們是否會炫耀此事,小秋其實拿不準,但他的話的確擊中大家心中最軟弱的一塊地方——將來無顏面對父母,這幾乎是所有致用弟子的噩夢,許多人因此寧可留在致用所砍柴,也不想提前回家。

   一名弟子捂著臉哭起來。

   「如果現在有一點機會,就是一丁點。讓你們凝氣成丹,當一名真正的龐山道士,你們是否願意做出嘗試?不管有多辛苦也要掌握住這一點機會?」

   終於有人開口了,一名高高大大的男弟子問:「可是機會在哪呢?看不見摸不著的。」

   「在你自己心裡。」小秋指著這名男弟子,抬高聲音,「過去幾年裡。你們學的都是順天之法,一模一樣的修行規矩,一模一樣的吃飯習慣,一模一樣的走路姿態,現在這些都沒用了。沒有養神峰的保護、沒有都教的指引,順天之法毫無意義。很巧,我知道還有一種逆天之術。」

   「孟都教的逆天之術,我們都知道。」又有一名弟子開口了,「我在養神峰的時候還上過孟都教的課呢,他是挺特別,可所謂的逆天之術只是一種說辭,他教的修行方法跟別的都教沒有區別。」

   「逆天之術不是一種獨特的修行方法,它是意志,堅信自己能夠突破極限的意志。」小秋握緊拳頭揮了一下,「只要你想,就有機會凝氣成丹。不是每個弟子都需要別人的護持,孟都教本人就是獨自凝丹,他臉上的傷口,就是那時留下的。」

   極少有弟子瞭解孟元侯的往事,聽到小秋的說法無不一驚。

   「真的?孟都教獨自凝丹,不需要高等道士的護持?」周平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問道。

   「我為什麼要騙大家?」小秋攤開雙臂,「我本人要修孟都教的逆天之術,如果一點機會也沒有,幹嘛要白白浪費時間?」

   這是一個強有力的論證,許多弟子本來是被迫過來看熱鬧的,這時卻互相交頭接耳,已有心動之意。

   「現在我要問一句,誰願意跟我一塊修行?」

   「我願意!」大良第一個站出來,他不能讓小秋面上無光。

   「我……也願意。」周平被他的同夥推出來,只得小聲說道。

   其他人都不動,尤其是關神躍,他是這群人當中唯一嘗試過凝氣成丹的人,他的選擇能影響許多人。

   關神躍在自己的招風耳上抓了幾下,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聽說……你……嗯……有個媳婦兒在禁秘科,是真的嗎?」

   小秋還沒開口,大良搶先道:「沒錯,秦凌霜,我們都叫她芳芳,一塊從野林鎮來的,過幾天還要來看小秋哥呢。」

   這幾句話又引起一陣議論,等到聲音漸消,關神躍又抓了兩下耳朵,還沒開口自己先嘿嘿笑了兩聲,有些不自然地問:「小秋哥,你辛苦修行的目的是不是就為進入老祖峰,不被秦凌霜落得太遠?」
 
   「小秋哥本來能進五行科,是他自己……」大良搶白道。

   關神躍畢竟心思比較成熟,他想確定小秋修行逆天之術是心血來潮。還是有足夠的原因。

   小秋示意大良自己要說話,他昨晚想好的說辭已經都用過了,接下來得隨機應變,「我和秦凌霜沒成親。她不是我媳婦兒,但是你說得沒錯,我想凝氣成丹,我不想被她落得太遠,甚至還想超過她。」

   小秋看著眾人,他們都因為這番坦白而抬頭看著他,包括關神躍在內。

   「她就像是我的親人,所以我跟你們一樣,希望出人頭地,希望能給親人帶來榮耀。」

   心動的人似乎更多了一些。但還是沒人走出來,一名女弟子說:「既然逆天之術沒什麼特別的法門,又何必大家一起修行,各修各的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把大家聚合在一起是希望能夠互相監督、互相促進。讓修行之途不那麼孤單,最關鍵的是不讓丹藥太浪費。」

   「丹藥,你有丹藥?」關神躍吃驚地問。

   小秋點點頭,看向辛幼陶。

   辛幼陶站在人群中一直沒說話,這時不太情願地走到小秋身邊,遞給他一隻小木箱,什麼也沒說。

   這是公主留下的第一批丹藥。

   小秋打開看了一眼。裡面小瓶小罐不少,都貼著小紙條,標出名稱,「有五節青木香膏、凝神香和通神香。」

   「大家都能用?」關神躍更加吃驚。

   「沒錯,大家共用。」

   「真的?」辛幼陶終於開口,比關神躍還要吃驚。他比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清楚,這一小箱丹藥價值不菲,分給慕行秋就夠他心疼的了。

   「人多才有競爭,有競爭才能加快進展,這些丹藥放在我這裡。每一個來此修行的人都能享用得到。」小秋嚴厲地說,他費盡心事召集大家一塊修行,其實主要是為辛幼陶準備的,這個小子竟然還不自知。

   「來此修行?」周平指著腳下的草地,「跑一趟要半天,來回一天就沒啦。」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用力,你們都應該洞開過七竅吧,有些人甚至豁通三田,你們有這個潛力,一個時辰之內就能從村裡跑到牧馬場,沒準還能更快一點。想修逆天之術,先從挖掘潛力開始,這是第一門修行功課。」

   小秋再次看向眾人,希望能猜出他們心中的真實想法,「逆天、順天都得是自願的,所以我不強求,不想加入的,抱歉,耽誤你們的時間了,現在就可以走,想加入的,留下。」

   「你有丹藥,這是好東西。」後排的一名弟子大聲說,緊接著搖搖頭,「可是連都教都覺得我沒有希望——我還是別浪費好東西了吧。」

   他轉身向谷外走去,幾名弟子跟在他後面,隨後走的人越來越多,剩下的人也都猶豫不決。

   小秋對周平等人說:「你們也可以自由選擇,我只要對逆天之術真感興趣的人。」

   周平嚥了嚥口水,退回到夥伴們中間,但是他們沒有離開,和沒走的另外十多人一塊看著關神躍。

   關神躍低著頭,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那對招風耳越發醒目,好一會他抬起頭,「我加入,可是有一點先說明,凝丹法門很複雜,我學過的那一點未必夠用。」

   「我會拿到完整無誤的法門,這件事交給我。」小秋暗自鬆了口氣,他最想爭取的一個人到手了。

   關神躍的選擇是個重要標誌,好幾名弟子開口表示願意一起修行逆天之術,周平也重新表態同意,其他人轉身走了,臨行前都向小秋客客氣氣地告別。

   包括小秋在內,一共十四個人,這比他預計得還要多,「從明天開始,我要你們天沒亮就從村裡出發,一個時辰之內必須趕到牧馬場。」

   「住在這裡不行嗎?」大良問,一想到要跑一個時辰他就頭疼。

   「不行,這是修行功課之一。」小秋不會對好朋友網開一面,「接下來有兩件事需要解決,第一,得讓張靈生同意咱們修行,第二,得把老娘也拉進來。」

   前一件事還好說,關神躍他們常年打點管事的道士,能說上話,可是第二件事卻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老娘?這怎麼可能?」

   「告訴我你們知道的一切,然後由我想辦法。」小秋表現得自信滿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19 10:00 PM

第九十一章 第一日的紛亂

  除了小秋,共有十三名致用所弟子同意共同修行,第二天早晨,陸續跑來的卻只有八個人。
  
  關神躍第一個到,身為豁通三田的弟子,這點路程對他來說不在話下,沖小秋點下頭,走到房舍前面的空地上,發現地上鋪著若干草墊,旁邊有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瓶丹藥和插在小土堆裡的兩截又短又粗的燃香,他也不客氣,先在鼻唇之間的人中部位抹上一點五節青木香膏,坐在草墊上進行修行。
  
  第二名弟子還沒到,關神躍已經進入存想狀態,那兩截燃香自動點燃,兩股淡淡的煙氣飄向修行者,隨著他的呼吸進入鼻孔。
  
  沒多久,第二、第三名弟子同時趕到,都是關神躍小團夥的成員,向小秋行以道統之禮,叫了一聲「小秋哥」,也抹了香膏坐在草墊上存想修行。
  
  兩截燃香各分成三股,分別供給三名弟子,煙氣不見減弱,只是燃燒速度稍快一點。
  
  一刻鐘之後,辛幼陶、周平到了,兩人像是在比賽,臉紅氣喘,周平打過招呼之後前去修行,辛幼陶留下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質問小秋:「這,這就是你幫我的方法?找一群……廢物跟我一塊修行?浪費我姐姐送來的丹藥,你知道它們值多少錢?」
  
  「你心疼?」
  
  「怎麼可能不心疼?」辛幼陶怒沖沖地看著小秋,有心發作,又不敢太過分。
  
  「那就趕快去修行,把你家的好東西多賺一點回來。」
  
  辛幼陶哼了一聲,明知這是慕行秋的激將之法,卻還是中招,急忙跑到房前空地,恨不得將坐在草墊上的幾個人全都攆走,五節青木香膏、凝神香和通神香都是他的,現在卻被別人分享,而這些人感謝的對象居然還不是他!
  
  辛幼陶急忙抹上香膏。在離桌子最近的草墊上端坐,好一會才清空思緒進入存想狀態,呼吸不自覺地比其他人要用力一些,希望能吸進更多的凝神香和通神香。
  
  接著前來的是大良等三人。晚了近半個時辰,個個氣喘吁吁,另兩人累得直接倒在草墊上,大良好一點,手支雙膝說:「小秋哥……我……明天……」
  
  「嗯,明天你不用來了,我會想辦法讓你去種花草的。」
  
  大良感激地點點頭,他同意修行純粹是支持好友,一天下來就受不了了,「別等了。小秋哥,後邊沒人,剛一出村他們就轉身回去了,說是沒吃早飯沒有力氣,其實就是怕冷怕累。」
  
  兩人一塊來到空地。小秋也坐下修行,大良直接去屋子裡躺了一會,然後起來淘米做飯,他可餓壞了。
  
  桌上的凝神香、通神香快要燃盡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突然有人大叫了一聲。
  
  那叫聲響徹雲霄,轟隆隆如雷,回聲連綿不絕。連在遠處吃草的馬群都被嚇著了,驚懼不已的張望,棕色的小馬駒飛快地跑到母馬旁邊,尾冇巴夾得緊緊的;屋裡已經做完飯正在休息的大良嚇了一跳,從床上掉在了地上。
  
  這不是度劫,而是洞開過口竅的人用超常能力喊出的聲音。
  
  正在存想的人全被驚醒。小秋大吃一驚,一口氣逆轉,雙腿竟然失去知覺,他急忙調運氣息,七次吐納之後才站起來。其他人還都面帶驚慌,努力恢復正常。
  
  存想之人可以被叫醒,像這樣突然被驚醒卻是大忌,好在眾人都沒有凝氣成丹,這一聲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可是這一上午的存想卻白白浪費掉了。
  
  小怒氣勃發,四處尋找發聲之人。
  
  修行弟子當中唯獨少了一個關神躍。
  
  大良站在門口,驚異地指著山谷入口,「他往那邊跑了。」
  
  小秋飛速追出去,跑得太快,差點從關神躍身邊錯過。
  
  關神躍蹲在谷外的雪地裡,雙手抱頭,身子前後搖晃,低聲重複著「對不起」三個字。
  
  小秋強壓怒火,走到關神躍身邊,伸手將他拽起來。
  
  關神躍十分抗拒,可他爭不過小秋,被迫起身之後縮成一團,一下子矮了多半頭,「揍我吧,狠狠揍我吧,真是對不起,我……我忍不住。」
  
  「到底怎麼回事?」小秋儘量緩和聲音,關神躍的表現有點詭異,他必須問清原因。
  
  「我就是忍不住。」此時的關神躍一付可憐巴巴的樣子,一點沒有從前恃強凌弱的大師兄氣勢。
  
  「忍不住什麼?」
  
  「我……我總想知道存想的時候大叫一聲會是什麼樣……還在養神峰的時候我就有這種衝動,後來在老祖峰我也……忘不了這個念頭,幾次凝丹失敗,都與此有關,後來首座說我有……入魔的可能,還是不要再冒險了……」
  
  小秋真想給他一拳頭,忍了又忍,「你怎麼不早說?」
  
  「自從來到致用所我就再沒起過這個念頭,以為沒事了,哪知道修行起來還是這樣。」關神躍訕訕地說。
  
  致用所裡幾乎沒人還保持修行的習慣,他當然生不出大喊一聲的衝動。
  
  小秋既惱怒又失望,關神躍是小秋最看好的人,沒想到第一天就出了紕漏,連五行科首座都糾正不了的毛病,小秋不認為自己有辦法,「走遠一點,再也不許來這裡。」
  
  關神躍如蒙大赦,撒腿向致用所跑去。
  
  小秋回到山谷裡,發現辛幼陶等人陷入困境,他們被馬群團團圍住,無處可逃。
  
  關神躍那一聲惹惱了正在吃草的馬群,跑來向人類展開報復。
  
  小秋急忙跑過去大聲喝斥,連推帶拽,好不容易才將憤怒的馬群弄走,周平等人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再也不想在山谷久留,甚至沒問剛才那聲大叫是怎麼回事,匆匆告辭。
  
  大良也從屋子裡出來,「飯我做好了……明天我不來了啊。」說罷也跑了。
  
  只剩下辛幼陶一個人,看到馬群走遠,冷笑了一聲,「第一天。呵,可真是開了個好頭。明天還要繼續嗎?」
  
  「當然。」小秋淡淡地說,「明天、後天,一直到你凝氣成丹為止。」
  
  「你瘋了。」辛幼陶走前一步。「咱們講講道理,這個地方根本不適合修行,致用所儘是一群瘋子,再來幾次搗亂,咱們凝丹不成,先要成廢人啦。我知道你把大家叫來的用意,不就是想刺激我、鼓勵我嗎?我用功不就得了,幹嘛……在別人身上浪費丹藥?」
  
  小秋盯著辛幼陶,突然明白一個道理,不只是關神躍。致用所的每個人可能都有一個令他們修行失敗的心結,「你為什麼特別喜歡用符籙?」
  
  辛幼陶臉一紅,隨後露出困惑的表情,「符籙是好東西,人人都用符籙。」
  
  「我從來不用。」
  
  「因為你是窮人。富人、貴人都用符籙,九大道統不是有一個符籙科嗎?真不明白道士為什麼不愛用符籙。」
  
  「龐山有符籙,孟都教就用過,只是修行弟子不能用。」
  
  辛幼陶當然明白這條規矩,撇撇嘴沒再說什麼,可小秋的目光仍然盯著不放,讓他心生不安。「你還想幹嘛?我的符籙都被姐姐帶走了,想用也用不了,我現在跟你一樣,是沒有符籙的『窮人,。」
  
  「你還有符籙沒交出去。」小秋肯定地說。
  
  「全交了,一張沒剩。」辛幼陶也肯定地說,眼睛一眨不眨。
  
  「沒關係。我記得能使用符籙的人身上冇都有一個祭火神印來著。」
  
  「不是所有人。」辛幼陶馬上糾正,他對符籙可謂瞭若指掌,「只有使用高等符籙,或者想讓符籙效果更好一些,才需要祭火神印。這是符籙師和王室的特權,普通人可沒有。據說內丹也可以代替神印,但我覺得效果不會太好,為什麼呢,因為……」
  
  「把你身上的祭火神印去掉。」
  
  「什麼?」
  
  「把神印去掉。」
  
  辛幼陶後退兩步,以前所未有的堅決語氣說:「不,絕不,除非殺了我……那也不讓你去除我的祭火神印。」
  
  小秋終於確定辛幼陶的心結是什麼了,「好吧,先不去掉。跟我一塊去仙人集,我要給你姐姐寫封信。」
  
  「寫信幹嘛?」辛幼陶警惕地問。
  
  「要更多丹藥,這點兒哪夠?」
  
  「我敢保證,明天只有我還能堅持修行,這些丹藥……」
  
  「那也不夠。」小秋搖頭,「而且我還需要更好一些的丹藥。」
  
  「你可……太狠了,這是我保留神印的代價對不對。」辛幼陶十分氣憤,卻不得不跟著小秋向谷外走去,「為什麼我姐姐覺得你行呢?你自己還沒有凝氣成丹。」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辛幼陶突然笑了一聲,「秦凌霜居然是今年第一位被選中的弟子,真是讓人想不到,她肯定有特別之處,才會被禁秘科看上,聽說左流英是個非常挑剔的首座。」
  
  小秋沒接話,辛幼陶繼續說下去:「『一入養神峰,三年不出谷」其實後面還有兩句,『誤入老祖峰,十年如一日」是說道士們壽命長,也是說修行艱難,十年也未必有多大進展。慕行秋,你不擔心等你老了,秦凌霜還在老祖峰修行,你們根本沒機會成親嗎?」
  
  「各有各路。」小秋毫無所動。
  
  辛幼陶哼了一聲,他想在語言上報復慕行秋,沒想到這個小子比他想像得要冷酷無情。
  
  公主留下的部屬住在仙人集北頭的客店裡,小秋親筆寫了一封信,列出清單,辛幼陶想看一眼,被他不客氣地推開,「我寫字難看。」
  
  辛幼陶靠在窗口,百無聊賴地向外張望,突然縮回頭,小聲說:「張靈生在外面,別讓他看到我,他這兩天總追著我討要五節青木香膏。」
  
  小秋放下毛筆,「我來對付他,正想找他說幾件事。」
  
  「奇怪,他怎麼沒穿道袍?」辛幼陶豎指沖小秋噓了一聲,又指指窗外,顯然是看到了更奇怪的場景。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0 08:19 PM

第九十二章 要挾?

  張靈生一身俗人打扮,穿著厚厚的長袍,頭戴一頂方形帽,身後背著包袱,像是要準備遠行的商販,他站在院子裡張望了幾眼,走向東廂的一間房,推門而入。
  
  小秋迷惑不解,「他這是要出門嗎?可他怎麼不早晨出發啊,現在已經下午了。」
  
  辛幼陶也納悶,「仙人集就在龐山腳下,他跑這裡住什麼店啊?」
  
  公主留下的人是名五十多歲的男子,姓潘,從前是一名玄符兵,一路從潘小三、潘三兒、潘三哥、潘三叔變成今天的潘三爺,現在是公主的隨從,看到兩名少年在那裡猜來猜去,他在後面不由得笑了一聲。
  
  「笑什麼?」辛幼陶不滿地問,覺得此人對自己不夠尊敬。
  
  潘三爺收起笑容,咳了一聲,「這人來這裡不是為了出遠門,也不是要住店。」
  
  「你都不認識張靈生,就知道他來店裡做什麼?」
  
  「我不知道誰是張靈生,可我知道他進去的那間房裡已經住著人。」
  
  潘三爺住在正房靠西的一間,正好能看見斜對面的情況。
  
  「那間房裡已經住人了?」小秋更加詫異。
  
  「嗯,一個女人,是從北邊山谷裡鏡湖村出來的,今天上午入住,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沒人問她,她就站在院子裡大聲說自己是來等親戚的,可是一整天也沒見有親戚來,她一直躲在屋裡不出門,分明是在等漢子。」
  
  兩名少年互相望了一眼,就連自以為對人情世故非常熟悉的辛幼陶,也沒有完全明白潘三爺話中的意思。
  
  潘三爺多半輩子都是玄符兵,說話沒遮沒攔,「張靈生和那個女人是姦夫淫婦,他不是假裝出遠門,而是假裝從遠方剛到仙人集。」
  
  兩人終於明白了,一起衝到窗口張望。倒把潘三爺嚇了一跳,「嘿,道門的小孩子,怎麼對這種事感興趣?」說罷自己也走過去。透過窗縫窺望,「那個女人倒是有幾分姿色,就是年紀大了點……」
  
  辛幼陶回身示意潘三爺禁聲,過了一會他興奮地對小秋說:「走,咱們去捉姦!這樣張靈生就再也不敢找我麻煩了。」
  
  潘三爺下手快,一手一個將兩名少年的胳膊抓住,他是公主的人,對王子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幹嘛做這種缺德事?人家你情我願,又沒礙著你們什麼事。」
  
  辛幼陶哼了一聲。甩開潘三爺的手,看小秋似乎沒有多大興趣,他也放棄了,「張靈生不是好人,總威脅我。」他沒說自己贈送五節青木香膏又偷回來的事情。
  
  「你是王子。還怕一名道士的威脅?」潘三爺對道統瞭解不多,想不明白一名偷情的普通道士何以能威脅到王子殿下。
  
  辛幼陶撇撇嘴,不屑於向一名隨從解釋。
  
  小秋重回桌邊繼續寫信,辛幼陶在窗邊望了一會兒,回頭說:「慕行秋,適可而止啊,西介國王室不是搖錢樹。你冇想要多少東西啊?」
  
  「我寫字慢。」小秋頭也不抬地說,又過了一會才將信寫完,吹了吹,等墨跡乾透,折起來塞進信封裡,遞給老兵。「三爺,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有什麼麻煩的?」潘三爺笑著說,「回信大概七八天之後能到,是我給你送過去。還是……」
  
  「我會過來取。」
  
  辛幼陶突然直起身,推門而出,又轉頭沖屋裡大聲說:「老潘,不用送了,我們這就走了,慕行秋道友,你看什麼哪?」
  
  小秋的目光越過辛幼陶肩膀,看見東廂房那邊張靈生剛剛出門,聽見辛幼陶的說話聲嚇得一哆嗦,急忙又退回房內。
  
  小秋覺得好笑,走到門口也大聲說:「我好像看到一個熟人——哦,看錯了,不是。」
  
  潘三爺搖頭苦笑,走出房間跟兩年少年互相謙讓、東拉西扯,足足一刻鐘以後才將他們送出客店。
  
  辛幼陶心情頗佳,一路上都面帶笑容,「給張靈生一點小小的教訓,回去之後我要查一查龐山道統的規定,看看像他這樣的道士能不能做這種事。哈,居然是鏡湖村的女人,我還以為那裡的村民全都老老實實呢。」
  
  「道士能結婚生子,張靈生這樣不算什麼吧。」小秋說。
  
  辛幼陶習慣性地撇嘴,「未必,照張靈生偷偷摸摸的樣子,肯定不太合乎規定。我跟你說,規矩往往就是這樣,上邊人能做的事情底下人不能,申己的父母是高等道士,張靈生算什麼東西?當面稱他一聲『道士,不過是抬舉他而已。」
  
  兩人加快腳步,天黑之前回到牧馬場,辛幼陶停下腳步,語氣突然間發生了一點變化,帶有賞識的意味,「慕行秋,你是一位不錯的『都教」雖然第一天的意外多了一些,但是明天我還會來,沒準咱們真能出人意料地凝丹呢。就算失敗也沒關係,西介國王室承擔得起這點損失。你也不是沒有退路,在玄符軍你會是一名優秀的將士,有我和姐姐幫忙,你會扶搖直上的。我想……咱們算是朋友了吧?」
  
  小秋明白辛幼陶在做什麼,他又在玩弄拉攏的把戲,只可惜手段過於生硬,時機挑選得也不對。他笑了笑,然後認真地說:「除非哪天你忘掉自己王子的身份,咱們才可能成為朋友,在這之前還是算了吧。這是我跟你姐姐的交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助你凝氣成丹。」
  
  辛幼陶沒能掩飾住心中的惱火,「喂,慕行秋,你應該知足,不是我說你,偶爾狂傲一次顯得有性格,總這麼狂傲下去你會倒霉的。你以為天下每一位王子都像我這麼好說話嗎?你呀,從小生活在邊疆小鎮,然後直接到了龐山,缺少歷練,不懂得外面的世界有多艱難。機會自動送到你面前,你卻不當回事,早晚會後悔的。」
  
  「你說得沒錯。」小秋轉身走向牧馬場山谷,西介國王子給予他的根本不是一次機會,而是臣服與順從。小秋再清楚不過,自己只要一鬆口,強迫辛幼陶凝氣成丹的那一點希望就會化為烏有。
  
  辛幼陶抬腳踢向路邊的積雪,邁步向致用所跑去。要是不快一點,他得天黑才能回到村裡。
  
  小秋給石槽裡添加豆子和草料,剛要進屋吃晚飯,聽到遠處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張靈生換上了道服,手裡拎著一個包裹,神情嚴肅地站在山谷入口。
  
  小秋走過去,兩人對視片刻,張靈生冷冷地問:「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草、豆子、馬群,然後就是你。」
  
  小秋的回答非常簡單,張靈生卻臉色大變。像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咒罵,「我去客店談點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哦,原來那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我和辛幼陶也是去談點事情,跟你想的也不一樣。」小秋越發鎮定,心裡卻覺得好笑至極,又讓辛幼陶說准了,張靈生私會女子果然不合乎規矩,他現在膽顫心驚了。
  
  「她是我的遠親,我給她送點東西。你……你們不要亂想亂說。」
  
  「好啊,我不想也不說。」
  
  張靈生鬆了口氣,臉色稍稍緩和,「我記得這件事,很……感謝你。」
  
  「這些天會有幾名弟子來我這裡修行。」
  
  「修行是好事,他們不用做工。」張靈生馬上說道。
  
  「沈休明對學習冇種植草藥很感興趣。」
  
  「嗯。這也是好事,正好現在缺人,明天我就安排他去。」張靈生的臉色又有變化,對方連提兩個要求,他真怕小秋獅子大開口。提出他做不到的事。
  
  「那……我也非常感謝你。」小秋認真地說。
  
  張靈生大大鬆了一口氣,慕行秋的兩個條件都非常簡單,全在他的能力範圍內,「你保證不會對任何人說?」
  
  「我保證,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與其他人也無關。」
  
  張靈生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說是真的感激了,他點點頭,轉身離去,至於他回村裡之後如何說服辛幼陶,小秋沒問,張靈生也沒透露。
  
  沒想到張靈生這道關卡這麼容易就過去了,小秋很高興,琢磨著如何才能說服老娘楊清音,她的價值比關神躍要大多了。
  
  關於老娘的傳言頗多,關神躍、周平等人說了不少,小秋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比如有人說她是因為入魔才被攆到致用所,小秋就不太相信,她只是比較叛逆而已,真要是入魔,發配到致用所就是太輕的處罰了,不像是龐山道統的風格。
  
  小秋沉思著往谷裡走,到了房前猛一抬頭,看到楊清音就站在不遠處。
  
  她還是穿著皮襖,披散著頭髮,只是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陰沉,在星月的照耀下,像是一個滿懷怨恨的女鬼。
  
  「謝謝你的清流膏。」
  
  「你很會要挾人嘛,張靈生有把柄落在你手裡了?」楊清音聲音不善。
  
  「這事與你無關,我也承諾過不會亂說。」
  
  「沒錯,與我無關,那你到處打聽我從前的事情,也跟我無關嗎?你也想要挾老娘吧?」
  
  「我沒想要挾任何人。」小秋暗自戒備,「我只想邀請你跟我們一塊修行,你比我更適合當都教。」
  
  楊清音哈哈大笑,「臭小子,竟然敢跟老娘耍花招!」
  
  一枚火球憑空出現,就在小秋胸前炸開,沒留下一點飛行痕跡。
  
  楊清音用了比焰刀術更厲害的法術,小秋暗叫不妙,離今晚二更幼魔出現的時間已經不遠,他可不想跟老娘打架的過程中被看出破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1 08:3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7-21 08:37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 老娘猜不透

    小秋從一開始就知道,老娘正在氣頭上,不會再用普通的焰刀術,所以他一直在用餘光觀察楊清音的雙手,她的手稍一抬起,他就已經向右側縱躍,堪堪躲過那團憑空出現的火球。

    火球一個接一個地出現、消失,小秋根本沒機會靠近楊清音,他也有自知之明,只是不停地縱躍,不停地改換方向,離對手越來越遠。

    夜色籠罩的山谷裡,火球像是一連串無聲的焰火,此起彼伏,在草地上劃出一條曲折的光線,觀眾是趕來吃夜料的馬群,他們緊緊跟隨在後面幾十步的地方,嘶鳴不止,比追逐光亮的飛蛾還要興奮。

    小秋無路可走,縱身跳進池塘,屏住呼吸,游到一片靠近岸邊的草叢下面藏身。

    楊清音向水下連發數枚水球,池塘如同滾沸一般向上翻湧,映襯得火光越發絢麗,那群長著多彩長尾的馬匹對法術與顏色似乎有著超乎尋常的喜好,圍著池塘跑跑跳跳,仰頭長嘶。

    楊清音被鬧得厭煩,停止施法,吼道:「滾開,惹老娘生氣,烤了你們這群畜牲。」

    馬群對她的喝斥沒有多大反應,可是法術與火光沒有了,它們也失去了興趣,陸續到房前的石槽裡吃夜料。

    小秋可以長時間屏氣,但他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池塘太小,楊清音早晚會發現他的位置。

    「很會躲嘛。」楊清音站在岸邊,她擁有內丹,可以隨時使用超常視力,即使是黑暗的水面也能穿透看個大概,她瞧見了水草與小魚,唯獨沒有慕行秋的影子,「老祖峰都拿我沒辦法,你一個窮鄉僻壤的臭小子。居然想挖老娘的往事用來要挾我?」

    小秋絕不會吱聲,他沒想要挾任何人,只是希望知道楊清音最在意什麼,好在邀請她時心裡有底,沒料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強烈。

    當然,這是老娘,小秋對她的任何舉動都不會太奇怪,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希望老娘能繞到他藏身的草叢上邊,只要距離合適。他或許能用梅心拳扭轉局面。

    林清音的搜索範圍由池塘中央轉向邊邊角角,岸邊野草茂盛,增加不少障礙,她只能用目光慢慢巡查。

    「老娘給了你一點清流膏,你是不是以為我就心善好欺了?哈,告訴你,老娘就算把你殺死,也不過是去後山思過幾年,我倒巴不得一個人清靜呢。對了。聽說你幾年前在後山待過,怎麼樣,滋味還好受嗎?我還知道申庚那個小子打死了你的好朋友。瞧,我也會打聽。許多人願意向我講述你的老底兒。」

    楊清音一揮手,一團草叢燃燒起來,沒有目標的影子,火焰沒一會自己熄滅了。

    「原來你是被魔種侵襲之後產生的道根。怪不得這麼張狂,你以為自己很特殊吧。嘿,能被九大道統收為弟子的人。哪個不特殊?不能凝氣成丹,你就是個廢物。回到普通人中間你或許還能與眾不同,起碼力量大些,還有你那條可笑的咒語,也能起點作用。你有本事拒絕五行科首座的收徒邀請,幹嘛不離開龐山自己闖蕩去?據說這世上有人不加入任何道統,就要自己修行,偶爾也有人成功,他們不用遵守道統與聖符皇朝的協議,因此能夠稱霸一方,然後——」

    林清音終於發現了目標,嘴角露出冷笑,「然後等著被九大道統剿滅!」

    隨著滅字出口,林清音估摸準了距離,手一指,草叢下面出現一團火球,就算不能準確擊中慕行秋,也能逼得他跳出水面,而她已經準備好下一次施法,絕不會再讓他憑著靈活的身法躲過去。

    林清音做好了準備,可事情跟她想像得完全不一樣,火球在水面下微微一閃,甚至沒激起幾個水泡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水面恢復平靜,慕行秋仍然不動。

    自然之水不可能澆滅五行之火,楊清音之前向池塘裡發過好幾團火球,沒有一次失常。

    她很納悶,又在水面之下造出一團火球,這回位置估算得更準,幾乎與目標重疊。

    火球再次消失,連爆燃的過程都沒有。

    「你出來。」楊清音發現不對勁兒,終於醒悟造成這種現象的不是她本人,而是水下的慕行秋,「我不燒你,你的咒語什麼時候有這種本事了?」

    楊清音以為是咒語熄滅了火球,可她記得,上一次慕行秋的咒語還擋不住更普通的焰刀術,進步未免太快了些。

    小秋從水下探出頭,慢慢爬到岸上,渾身濕漉漉,神情過分嚴肅,目光稍有游移,在楊清音看來十分古怪。

    替小秋擋住火球的不是念心咒語,它還沒有這麼強大的力量,而是那隻幼魔。

    在水下躲藏沒有多久,幼魔現身,發現今天的環境與以往不同,它愣了一會,然後就在水下使出了鍛骨拳,居然有模有樣,比上一次進步許多。

    小秋不敢還手,忍痛抗著。

    幼魔幾招得手之後,發現小秋和平時不一樣,又愣了一會,緊接著得意地翻了幾個跟頭,毫不留情地大展拳腳,往小秋身上招呼,二十多招的時候,林清音的火球恰好擊在它身上。

    幼魔瞬間化成淡藍色的煙霧,火球在煙霧裡飛快地暗淡,迅速消失,片刻之後,幼魔重新成形,醜陋的臉上茫然不解,突然又沖向小秋,以為剛才的火球是他的手段,這時第二隻火球來了,它再一次化成煙霧……

    當小秋浮上水面站在草地上時,幼魔已經顯得萎靡不振,它待在小秋眼前幾尺的地方,身形有些虛化,在空中搖搖晃晃,連再打小秋一拳的力量都沒有了,嘴裡哢嗒的響聲也變得有氣無力。

    小秋說不清目前的心情,他有點感激甚至同情幼魔的遭遇,畢竟它擋住了兩團火球,可是又有點希望楊清音再發一招,沒準就此永絕後患。

    對岸的楊清音越看越覺得慕行秋透著一股詭異,她沒有開口詢問。突然抬起右手,卻不是施法,而是亮出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珠子,珠子通體混白,粘在楊清音的掌心上,驟放一道扇形光明,將慕行秋籠罩其中。

    光線太強烈,小秋舉手遮目,珠光只持續了極短時間,小秋放下手臂。發現幼魔已經消失了,他鬆了一口氣。

    對岸的楊清音收了珠子,滿臉疑惑地縱身跳過來,上下打量小秋,也不怕他的梅心拳。

    「不對不對,非常不對,你根本擋不住我的閃火術,到底怎麼回事?給我個解釋。」

    小秋用濕透的衣袖擦擦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魔種突然蹦出來幫我阻擋了一下吧。」小秋臨時編不出理由,乾脆說了實話。

    不出他所料,林清音不屑地哼了一聲,根本不相信。「老娘的盜明珠是件寶貝,魔種能逃過它的照射嗎?你明明就是豁通三田的修行,仗著一條破咒語——你再念一遍……」

    小秋立刻抬起右臂,「錯或落弱莫。」

    林清音身上一麻。差點摔倒,提眉要發火,小秋說了句。「是你自己要求的。」

    「不過如此。」老娘冷笑一聲,又圍著小秋轉圈,上看下看,十分肯定地說:「擋住閃火術的絕對不是咒語。說,是什麼?」

    小秋攤開雙臂,「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你累了,閃火術出了問題。」

    林清音又是一聲冷笑,「你不肯說實話是吧?我要對你使用控心術,這樣就什麼都知道了,連你的鬼心事都能挖出來!」

    小秋連退幾步,亮出梅心拳,「休想。」

    「哈哈,笨蛋,你已經豁通泥丸宮,有祖師神魂護持,餐霞境界以上的道士才能對你施展控心術,我哪有這種本事?」

    在養神峰都教們講過這個道理,小秋一時給忘了,他放下心來,收起架式轉身走向屋舍。

    「你心裡藏著秘密。」楊清音跟在他身後,對整件事越來越感興趣,「能擋住閃火術,絕不是豁通三田弟子的實力,那道咒語再厲害十倍也不行,你肯定另有絕招。」

    小秋不吱聲,只顧大步走路。

    「難道你身上藏著符籙?不可能,符籙逃不過盜明珠的神光。你有強大的法器?也不對,一個連道根都來路不正的小子,哪來的法器?」

    楊清音一路上猜來猜去,每提出一個猜想,自己就給否定了。

    小秋一腳踏進房間,轉身道:「我要換衣裳,你別進來。」

    楊清音像痞子似地撅起下嘴唇,終歸沒有跟進去,仍在外面猜來猜去,突然有點醒悟了,「我明白了,你就是藏著秘密才不敢去五行科!」

    屋子裡的小秋身子一頓。

    「哈哈,還以為你獨立特行,原來是心裡害怕!沒錯沒錯,肯定是這樣,你怕被老祖峰的首座們看破底細。可……秘密到底是什麼呢?」

    楊清音的興奮只維持了一小會,反而更加迷惑了,在外面遊蕩沉思。

    小秋換了一身乾淨道服,推開門,「教我們凝氣成丹,然後我告訴你秘密。」

    「你們是一群廢物,哪年哪月才能凝丹成功?」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已經凝丹,對逆天之術又有瞭解,是致用所最適合當都教的人。」

    楊清音尋思了一會,打了一個響指,「行!但咱們先說清楚,得讓幾個人凝丹才算成功?」

    小秋的本意只是想讓自己和辛幼陶凝丹,可他為了增加難度,順口說道:「五個人,其中必須包括我和辛幼陶。」

    楊清音盯著小秋,「沒準有別的辦法知道你的秘密,更簡單更直接。」

    「隨便,你可以把我拆個稀巴爛,也可以去找都教和首座幫忙,你是道門之女,肯定跟他們都很熟。」

    楊清音露出鄙夷之色,一咬牙,「慕行秋,老娘的凝丹法門可不好學,你準備好受苦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1 08:37 AM

第九十四章 老娘的手段

    小秋第二天早早起床,準備好存想丹藥與草墊,等在山谷入口。

    第一個到的又是關神躍,小秋大感意外,關神躍隔很遠就止步,有些忐忑地大聲說:「聽說老娘要當都教,我……我想再試試。」

    「再試試搗亂?」

    「老娘說她會看著我,還說……」關神躍訕笑,「還說我要是再敢在別人修行的時候大叫,她就把我閹了,送到皇京當太監。」

    小秋明白楊清音的用意,關神躍不管怎麼說都是曾經嘗試過凝氣成丹的弟子,要比其他人好培養,「進吧。」小秋側身讓路,關神躍跑進山谷,望見房前空地上的草墊和桌子,回身大聲道:「老娘說了,今天不做存想修行。」

    小秋點點頭,倒有點好奇楊清音到底要用什麼手段帶出五名凝丹弟子。

    第二個跑來的居然是一名女弟子,小秋驚訝不已,等到此人跑得近一些,他更驚訝了,這居然是小青桃裴淑容!

    「小秋哥!」小青桃的聲音一點沒變,還是軟糯得令小秋直起雞皮疙瘩,她加快速度跑過來,臉上神情既想哭又想笑。

    「你怎麼……」小秋其實已經猜到原因。

    小青桃的神情終於向哭泣的方向發展,「我度絳宮澤劫時失敗了,都教說我太不自信,繼續候行意義不大,可能還有危險,就把我……把我送到這兒了。我是昨天才到的,一直在找你,聽說你在山谷裡放馬,還聽說你在召集弟子重新修行,我……我能參加嗎?沒有內丹我不敢回家啊。」

    又有幾名弟子正在跑來,小青桃眼淚已經流到臉頰上,小秋急忙說:「當然可以,歡迎。快進去吧。」

    「謝謝你,小秋哥。」小青桃歡快地跑進山谷。

    她的心結是膽子太小,如今沒有芳芳在身邊,只怕心結更重,如果不徹底解決,凝丹的希望不大。

    老娘是吸氣境界第三重的弟子,在致用所的號召力非同一般,一下子湧來三十幾名弟子,雖然沒有第一次來的人多,卻都有修行的興趣與意志。沒人一看見馬群就被嚇跑。

    辛幼陶看上去不太高興,路過小秋時陰陽怪氣地說:「為了做成這筆交易,你可真捨得下血本啊,連老娘都給拉進來了,行,你厲害。」

    周平等人也來了,大良沈休明沒來,他顯然已經得到種植藥草的差事,更不想修行了。

    楊清音姍姍來尺。日上三竿人才到,打著哈欠,似乎剛睡醒不久,看著一群興致勃勃的男女弟子。她倒有點不高興了,「這麼多人?致用所真是閒的沒事做了。」

    「我們都想再試一次修行。」周平笑嘻嘻地討好,「有小秋哥和老娘的共同協助……」

    楊清音瞪起眼睛,「慕行秋有什麼本事和我並列。還排在老娘前面?你想找死嗎?」

    周平馬屁沒拍好,急忙連聲道歉,紅著臉躲到後面去了。他的心結是太順從,總想追隨在強者身後,反而失去了方向。

    楊清音的眉頭越皺越緊,有幾名弟子被她盯得心發慌,後悔來此參加修行,卻不敢當著她的面離開。

    楊清音指著遠處正在吃草的馬群,「去,騎一匹錦尾馬回來,做到的人留下,做不到的人早點滾蛋,別耽誤老娘時間。」

    老娘訓練弟子的手段果然不同尋常,第一件任務就把眾人嚇了一跳,小秋自然沒問題,二話沒說大步向馬群走去,關神躍跟在他後面,小青桃叫了一聲「小秋哥等我」,也追了上去,其他弟子這才陸續邁步,有快有慢。

    棗紅馬顛顛地迎上來,一個月的工夫,它已經膘肥體壯,比不上龐山高大的錦尾馬,但也比野林鎮時期要壯好多,甚至恢復了幾分青春,對小秋越發親暱。

    小秋撫摸著棗紅馬的脖子,「我不能騎你,得找一匹錦尾馬,你跑遠點,別讓任何人騎上去。」

    棗紅馬沒明白他的意思,小秋在馬臀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棗紅馬嘶鳴一聲,撒腿跑遠了。

    小青桃輕聲問:「你和它很熟嗎?它好像不是錦尾馬。」

    小秋點點頭,看著小青桃,「這回你可不能再膽小了,錦尾馬其實沒有那麼難對付,只要你……」

    小青桃先是茫然不解,隨後笑了,「錦尾馬有什麼可怕的?我小時候還養過一匹呢。芙蓉山的錦尾馬沒這麼多,也沒這麼壯,但我想它們的脾氣都差不多。錦尾馬的尾巴可是好東西,用處很多,編制的繩索又輕又軟,而且可長可短,還有,龍賓會的符籙師最喜歡錦尾毛筆,據說寫出來的符籙法力更強大一些……」

    小秋呆住了,沒想到自己的擔心全是多餘。

    另一邊,關神躍已經先下手了,他挑了一匹年輕的公馬,全力與之周旋,可他疏於煉體,跟小秋的身手比不了,沒能跳上馬匹,反而幾次受到後蹄的威脅。

    越來越多的弟子走過來,發現關神躍都不能一舉成功,他們全都逡巡不前,甚至萌生退意,小青桃卻不在意,走到遠處採摘野花去了。

    馬群警惕地盯著人類,有幾匹挑釁性地挺身直立。

    小秋出手了,他走向最強壯的黑色公馬。

    馬群對他頗有幾分敬畏,可是當他試圖騎上馬背時,黑公馬還是不肯屈服,高高躍起,將小秋拋上天空,在一片驚呼聲中,小秋還是落在馬背上,死死摟住黑馬粗壯的脖子,任憑它折騰。

    弟子們紛紛上前,馬群與人類的小小混戰開始了。

    幾名弟子犯下錯誤,都想去爭搶那匹最年幼的雜色小馬駒,結果惹來十幾匹成年馬的圍攻,身上挨了幾蹄重擊之後再無鬥志,轉身向谷外奔跑,嘴裡大叫:「老娘,我不修行啦。」

    楊清音站在一片緩坡之上,哈哈大笑,開始覺得帶領一批廢物修行也挺有意思。

    小秋第一個完成任務。騎著黑公馬來到楊清音身邊。

    楊清音揮手讓他躲開,眼睛只盯著那些被錦尾馬追得狼狽逃躥的人,發出一連串咯咯的笑聲。

    山谷裡留下的弟子越來越少,關神躍第二個馴馬成功,耗費不少體力,坐在馬背上不停喘氣。

    陸續又有幾人騎馬過來,周平成功了,他把這當成一次考驗,通過之後就能加入最強的團夥,因此真是拚命了。最終騎回來一匹母馬,連道袍都濕透了,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可惜老娘對成功的弟子都不感興趣,正眼不瞧。

    辛幼陶是第五個回來的,雖然時間稍長,卻比周平等人顯得輕鬆,伸手摸著公馬的鬃毛,好像已經將它馴得很服帖。

    小秋仔細觀察過王子。他倒是的確與公馬周旋了挺久,可是一直保持距離,很少發生接觸,突然間一躍而上。那匹馬就接受了。

    小秋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辛幼陶偷偷使用了符籙,但他什麼也沒說。

    小青桃是第七個也是最後一個回來的,騎著一匹漂亮的小母馬,懷裡捧著一大束野花。偶爾拿出幾朵來伸到前面去,小母馬就會高興的噅噅地叫。

    周平看得眼睛都直了,「原來這樣就能討好錦尾馬。虧我們累得半死。」

    小青桃對楊清音不熟,可是昨天剛到就聽說過這位老娘的狠辣,所以非常害怕她,沒敢太早展示野花對錦尾馬的作用,怯怯地問:「這樣可以嗎?」

    其他弟子都跑光了,小青桃是唯一留下來的女弟子,楊清音揚了揚了下巴,表示可以,然後挨個打量騎馬的七個人,「嗯,七個還差不多,過兩天還得淘汰兩個。」

    周平笑嘻嘻地問:「老娘,咱們什麼時候開始存想練功啊。」

    「存個屁想。」楊清音口出髒話,周平等人都習慣了,小青桃卻驚得一哆嗦,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老娘的修行方法會跟養神峰一樣嗎?」

    「對對,老娘要傳授逆天之術,就得不一樣才對。」周平緊緊抓住馬鬃,生怕從上面掉下來,從而失去留下的資格。

    「我又不是孟元侯,哪來的逆天之術?」楊清音依然不屑,伸手向上一指,空中丈餘高的地方出現一個碩大的火球,顏色瞬息萬變,顯然她也懂得錦尾馬的脾性。

    幾十匹馬全都跑過來,抬頭望著火球跳來蹦去。

    楊清音隨意挑了一匹馬,輕鬆地翻身騎上去,收起火球,馬群四散,只有她騎的那匹錦尾馬留下,沒有一點反抗。

    七名弟子對此印象深刻,嚮往內丹之情又增了幾分,小秋也十分佩服。

    「真想凝氣成丹,存想屁用沒有。」楊清音語出驚人,眾人都沒辦法接口,只能聽她說下去,「你們都是被淘汰下來的廢物,存想一百年也還是廢物。」

    幾名弟子無不面紅耳赤,除了小秋,他們的確都是在某一階段失敗,被認為不適合繼續修行。

    「廢物就得用廢物的修行方法。」楊清音連餐霞境界都沒達到,沒資格當都教,可是說起話來卻像是經驗豐富的老道士,「咱們不搞存想,跟我去殺妖怪吧。」

    大家都嚇了一跳,齊齊扭頭看向小秋,發現他似乎不當回事,辛幼陶先開口了,「殺妖?就這樣去殺妖?」

    「你還要怎樣?殺妖而已。」

    周平既是討好老娘,也是安慰眾人,說:「有老娘在,大家怕什麼,一起去殺妖,還能得到妖丹。」

    「是你們殺妖。」楊清音搖頭,半點保證都不給眾人,「我只負責監督,而且我連主法器都沒有,從來沒出過龐山,更沒有殺妖經驗,這回就是跟你們出去逛逛。」

    「……」眾人目瞪口呆,辛幼陶直給小秋使眼色,讓他制止老娘的瘋狂舉動,小秋全當沒有看見。

    楊清音調轉馬頭,深吸一口氣,手臂一揮,「出發!」

    八匹錦尾馬向谷外奔馳,根本不給馬背上的人選擇機會。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1 08:48 PM

第九十五章 邊疆妖患

    當楊清音說她從來沒出過龐山殺妖,只是想逛逛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她在說著玩,就像那些大智若愚的高人,用裝瘋賣傻掩飾自己的超強實力,可她很快就用事實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一行八人在仙人集稍作休整,購買馬鞍以及各種日常用物,並換上普通人的服裝,花費都由西介國王室承擔,留守客店的潘三爺沒說什麼,痛快拿錢,辛幼陶卻心疼不已,挑來揀去,儘量買便宜貨。

    瑣事忙完已是午後,楊清音堅持要出發,「錦尾馬日行千里沒問題,殺幾個妖怪而已,兩三天咱們就回來了。」

    楊清音的判斷十分錯誤,比普通馬高大一圈的錦尾馬的確快得驚人,卻不能持久,僅僅半個時辰之後就不想再跑了,受到鞭打更是變得暴躁不安,甚至扭頭想回山谷,那裡有吃不完的青草,還有熟悉的同伴,比冰天雪地裡的未知旅程更具吸引力。

    一行人只得放慢速度,小青桃還帶著那捧野花,終於哄得八匹錦尾馬繼續前進。

    好在頭半個時辰已經跑出數十里,他們還能趕上當天的宿頭,住進了一座小鎮的客店,小秋第一件事就是購買最好的草料與豆子,若不將幾匹錦尾馬喂好,次日的行程都沒辦法繼續了。

    吃晚飯的時候,楊清音與小青桃一桌,其他六名男弟子一桌,周平趁著人聲嘈雜,低聲詢問同桌人,「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咱們就這麼離開龐山,居然沒人出來阻擋,我還以為咱們出不了仙人集呢。」

    關神躍毫不在意地說:「老娘肯定提前打過招呼了唄,她跟老祖峰一直保持聯繫,台院裡的人一多半都認識她。」

    周平沒話說了,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旁邊桌上的楊清音正大呼小叫地要酒要菜。等到東西差不多了,她問上菜的小二,「問一聲,附近哪有妖怪?」

    小二一愣,隨後笑著說:「客官真愛開玩笑,咱們這鎮子雖然小了點,可是地處通衢大道,南邊是西介國數一數二的百丈城,北邊是仙人居住的龐山,附近怎麼可能有妖怪出沒?」

    辛幼陶撇撇嘴。他跟大家一樣,都是普通的遠行打扮,沒有洩露王子身份,「百丈城還數一數二,那西介城豈不是要登天了?不過是一座小城而已,西介國遍地都是。」

    楊清音雙手按在桌面上,「難道非得去群妖之地才有妖怪可殺嗎?那可遠了,又不能飛行……」

    小二笑道:「幾位想要斬妖除魔,也不用跑太遠。玄符軍正招募人手去西北邊疆除妖,那裡肯定有。」

    「好,就去西北邊疆。」楊清音一拍桌子,將小二和同桌的小青桃都嚇得一顫。她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就吐出來,「什麼玩意兒?這真是酒嗎?」

    客店不大,還有幾桌客人正在吃飯。看到楊清音的架勢都低頭竊笑,小二急忙道:「這是本鎮有名的燒酒,一滴水都沒摻。喝過的客人都說好。」

    楊清音揮手讓小二退下,挨道菜品嚐,沒一句好評,偏偏不肯放低聲音,小二臉上變顏變色,掌櫃滿臉苦笑地向他搖手,表示不要惹事,小二也只得滿臉苦笑地假裝聽不見。

    吃完飯,各自準備回房休息的時候,辛幼陶拉住小秋,低聲說:「靠譜嗎?她好像……什麼都不懂啊。」

    「放心,老娘自有主意,我瞧她沒問題。」

    小秋相信楊清音,對這次殺妖行動更是打心眼裡贊同,修行失敗的弟子幾乎都有心結,而且無一例外都與「不敢想、不敢做」有關,這次看似魯莽的行動沒準能夠讓大家勇敢起來。當然,楊清音要是能胸有成竹會更好一點,不過那樣也鍛鍊不了弟子們的膽量。

    發現得不到小秋的支持,辛幼陶開始自己想辦法。

    次日一早,辛幼陶來找楊清音,他是王子,不能表現得太謙卑,可是又害怕老娘,於是做了一個僵硬的點頭動作,嚴肅地說:「我曾經帶兵駐守西北,對那裡非常熟悉,不如由我帶路,去一個妖怪多的地方。」

    楊清音一點計劃也沒有,點點頭,「好吧,那就由你帶路,反正都是你出錢。但是——」她舉起右手,用更加嚴肅的語氣說:「得先去一趟百丈城,我得瞧瞧西介國數一數二的大城是什麼模樣。」

    百丈城倒是名副其實——低矮的城牆長達百丈,就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小城,不過城內商埠密集買賣興隆,倒是極為繁華熱鬧。

    老娘想表明她這位道門之女是見過大世面的,皺著眉頭批判:「真髒,哪像是給人住的地方——咦?」話沒說完,她撲向售賣小孩兒鞋子的攤位,挨個欣賞,眉開眼笑。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楊清音已經消失在人群中,隔得老遠都能聽見她大驚小怪的呼叫聲,只要是凡人的用品,都會看了又看。

    「對這趟行程我有不祥的預感。」老娘不在身邊,周平敢說實話了。

    「所以大家做好準備吧,估計咱們得親自動手殺妖。」小秋心裡有幾分躍躍欲試。

    另外六人可沒有這種興奮,面面相覷,就連在五行科待過幾年的關神躍也有點擔憂,他專門學習斬妖除魔,雖然沒能凝丹,道理還是懂的,「咱們啥都沒有,難道跟妖怪肉搏?」

    「看來就是這樣。」小秋讓到路邊,他也是第一次進城,卻不喜歡這裡的擁擠,對琳瑯滿目的商品更不感興趣。

    一個時辰之後,小青桃將楊清音找回來,她懷裡抱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笑得合不攏嘴,跟在致用所全然不是同一個人,「這裡的東西好玩好看又便宜,大家都去買啊。」

    眾人只是笑,這次出行太突然,所有金銀都是從仙人集潘三爺那裡領取的,分到每人手中沒有多少。當著辛幼陶的面,誰也不好意思亂花。

    「百丈城算什麼,西介國的富庶在十二諸侯國當中可是名列前茅,前面還有更大更繁華的集市呢。」辛幼陶勸說老娘上馬出發,然後低聲問小秋:「妖丹真的很值錢嗎?」

    「看成色吧,品質上等的非常值錢。」小秋的藤箱裡有五枚妖丹,那是李越池的遺物,他從來沒找人查看過成色,也沒想過要賣掉。

    即使妖丹價值連城,辛幼陶也不想冒這個險。在他的帶領下,一行八人迤邐向西北行進,每經過一座城鎮,楊清音都會興奮一陣,可她的好奇沒幾天就用光了,路過一座村莊時,將買來的東西全都送給了村裡的孩子,開始急著趕路去殺妖了。

    辛幼陶將眾人帶往小耳堡,「我在那裡駐守過。聽說自從野林鎮居民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之後,那裡就被妖魔佔據了。」

    「真的嗎?」楊清音問小秋。

    小秋這些天一直在打聽西北的情況,對家鄉的狀況稍有瞭解,因此點點頭。「是真的,尤其是最近一年,整個西北邊疆都開始有妖魔出沒。」

    「妖軍去年不是剛剛慘敗嗎?妖魔怎麼沒有減少反而增多了?」周平不解地問。

    關於這件事小秋也打聽出大概,整支隊伍裡只有他無論在哪裡休息都要跟周圍的陌生人聊聊。「是這樣,妖軍雖然大部分被剿滅,卻有一些殘兵敗將進入北邊的捨身國。捨身國的小妖抵擋不住,只好翻山越嶺退到南方,結果導致邊疆幾大諸侯國發生動盪。」

    「捨身國是半妖之國,小青桃,你在那邊有沒有親戚啊?」辛幼陶笑著問。

    小青桃冷著臉不吱聲,她來自非妖家族,千百年前就跟獸妖、半妖脫離關係了。

    小耳堡是一座軍鎮,背靠孤山,佔地不大,卻是西北防線的重要一環,守備官是一名經驗豐富的玄符軍老兵,在此駐守多年,還認得王子殿下,給予客人熱情的接待。

    辛幼陶終於找回一點舊日的尊貴感覺,沒多久就反客為主,親自給夥伴們安排住處、準備筵席,向守備官和堡內將士發號施令。

    小秋跟往常一樣,一個人在堡內閒逛,與陌生人攀談,發現士兵們談起王子時殊少尊敬,都叫他「腳底抹油的傢伙」,他們沒忘記幾年前的舊事:王子殿下拋棄部下獨自回堡,十名士兵喪身蛇妖之口。

    小來還打聽了一下周邊的情況,痛心地得知一路上的傳言是真實的,小耳堡以北原有三座小鎮和六七個村莊,自從野林鎮遇襲之後,就不斷遭受妖族騷擾,最近一段時間尤甚。堡內駐兵不過數百,分不出太多力量除妖,如今三鎮皆廢,居民南遷,只剩下離得比較近的小村子裡還有人居住。

    「這撥妖魔不同以往。」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兵說,他沒經歷過幾百年前的道妖之戰,但他有自己的判斷標準,「他們是被攆過來,滿懷恐懼,寧可死在人類手中也不肯回頭。從前可沒有這種事,就算是最古老的傳說裡,妖怪也不會怕成這樣。」

    城堡主廳裡,辛幼陶正詢問守備官能派出多少士兵跟他一塊去除妖,這是他一定要來小耳堡的真實目的——能隨意調動士兵

    守備官顯得很為難,「如今邊疆人手緊張,小耳堡一半駐軍都調到更西邊去了,只剩下三百來人,要守衛城堡還得四處巡視,實在是分不出多少人,能給殿下撥十到二十人吧。」

    辛幼陶一個勁兒搖頭,他的底線是一百人,正想利用王子的權威強令守備官增派士兵,在四處逛了一圈的楊清音回來了,「一名嚮導就夠了,龐山弟子要憑自己的力量殺妖。」

    守備官鬆了口氣,他最重要的職責是守住小耳堡,而不是討好王子,於是不顧辛幼陶臉色難看,急忙說:「嚮導沒問題,我會派最熟悉路況的老手,往北不遠就有一座村子,這些天報告說有一頭人熊怪出沒,諸位貴客若能除掉此妖,實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小秋在堡內聽到不少信息,說:「森林裡不是還有一隻吸血妖嗎?在此盤踞已有多年,我們也可以去除掉它。」

    守備官臉色一沉,冷冷地說:「不行,你們不能去殺吸血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2 09:36 AM

第九十六章 兩妖結伴

    守備官身經百戰,懂得排兵佈陣,熟悉攻守之道,激發手下士兵的熱情時更是信手拈來,唯獨不瞭解青少年的心性。

    他擺出老成持重的長者模樣,想嚇退王子和他帶來的客人,「這可不是一隻普通的妖怪。」

    結果他一開口就將客人吸引住了,這讓守備官大感惱火,只要是稍微有點經驗的士兵,光是聽他的這種口氣也會警惕地後退,而不是感興趣地湊過來,這更讓他對這群年輕人的戰鬥能力產生懷疑。

    「怎麼個不普通?」就連辛幼陶都好奇了,雖然他一點也不想離開城堡去殺妖怪。

    「這只吸血妖大概三四年前出現在北邊的森林裡,正好是野林鎮居民消失的時候,我們有理由相信它是大魔王留下的小妖。這只小妖變幻莫測,有時候化成狼,有時候化成豬,有時候還是人頭獸身,白天躲在密林裡,晚上出來吸血,野獸、牲畜、人類都不放過。」

    「一隻小妖而已,怎麼不派人去消滅它?」辛幼陶帶著責備的語氣問。

    守備官掃了王子一眼,鬍子拉碴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吸血妖的速度非常快,二三十名士兵都堵不住,反而被它各個擊破。前兩年大小耳堡一直忙著加固城牆,去年先是參加群妖之地的戰爭,後來又要抵擋西北的散妖,實在分不出更多人手啊。好在這只吸血妖主要是在原來野林鎮一帶活動,百姓們不去那邊就是了。」

    「野林鎮。」小秋心情黯然,自己的家鄉居然被一隻吸血妖佔據,他更下定決心要除掉它了。

    「你們也參加去年的道妖之戰了?」周平詫異地問,在龐山弟子心目中,那場戰爭發生在九大道統和妖魔之間,與玄符軍沒有關係。

    守備官笑了笑,「北方各諸侯國共出兵五萬。皇京上千名符籙師隨征,本官忝列其中,也算是為去年那場戰爭出了一點微薄之力。對了,我們稱此戰為『恭皇屠妖大戰』。」

    這可是龐山弟子們沒聽說過的新鮮事,楊清音問辛幼陶,「這些事你都知道?」

    辛幼陶聳起肩膀像是要搖頭,最後卻只是吐出一口氣,「知道一點,不過我說了也沒人相信,所以就沒提。」

    「恭皇屠妖大戰?你們的老皇帝親自出徵了?」楊清音不太高興。對方的語氣好像在暗示九大道統在有意隱瞞凡人的功勞。

    「那倒沒有,不過天子在位時發生屠妖之戰總是罕見的,如此命名只是為了……紀念。」守備官不會與年輕女子一般見識,正色補充道:「當然,戰爭的主力還是九大道統的道士,我們負責圍堵,將妖軍逼入圈套,在正面發起進攻的是數百名道士。我當時被分派到側翼,沒看到屠妖盛況。可是隔著幾百里也能望見火光衝天、雷鳴電閃,整個大地都在震動,我聽說千里之外的友軍都能感受到,可惜最後讓妖王逃掉了……」

    龐山弟子們的自尊心恢復了。不管怎麼說,還是道統的戰功最為顯赫。

    小秋聽了一會,不得不開口提醒大家正事還沒有解決,「咱們到底要不要去除掉那隻吸血妖?」

    守備官只是搖頭。他見過世面,很清楚普通的道統弟子跟真正的道士比不了,尤其裡面還有王子殿下。更不能冒險,「野林鎮如今遠離人煙,盤踞在那裡的吸血妖危害不大,倒是那隻人熊怪,經常掠奪村中牲畜,甚至殺死過幾名孩童,它才是心腹大患。」

    「兩隻都除掉。」楊清音做出決定,對人情世故她並非一無所知,已然猜出守備官的心事,抬起右手,手心裡突然出現一團火球,像陀螺一般快速旋轉,在陰冷的大廳裡顯得分外地明亮與熾熱。

    守備官正式地躬身行禮,為自己的一時眼拙而表示歉意,這群年輕人當中居然有一位真正的龐山道士,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得蒙諸位仗義出手斬妖除魔,是小耳堡軍民之幸。」

    守備官一改態度,興沖沖地走出大廳去找最熟悉情況的嚮導,楊清音收起火球,對七名不會法術的弟子說:「我就是亮個相,殺妖這事——還是得你們幾個動手。」

    除了小青桃,幾個弟子都向小秋投去責怪的目光,辛幼陶狠狠地瞪了一眼,「吸血妖,一會變狼一會變豬,你打得過嗎?」

    「打過了才知道。」看到大家的臉色都有點慌張,小秋笑著安慰:「守備官大人也說了,吸血妖就是奔跑速度快一點,沒別的本事。」

    守備官找來的嚮導是一名年輕的符籙師。

    符籙師身材瘦弱臉色蒼白,一看就是久坐桌前的讀書人,頭頂圓冠只有一層,表明他在龍賓會裡的地位很低。

    他得到守備官的指點,一進來就先向楊清音施禮,「在下劉鼎,得見龐山道士,不勝榮幸。」然後才拜見王子殿下。辛幼陶對這位嚮導的印象立刻變得很差。

    次日一大早劉鼎就做好了準備,換上一套繪有符籙的輕便皮甲,頭上的圓冠卻不肯換掉,「這是龍賓冠,只有戴著它,我才算是一名符籙師。」

    在辛幼陶的強烈要求下,楊清音以外的弟子都去武庫選取兵器,劉鼎提了不少建議,最後幾人都拿了小耳堡最好的符籙劍。

    「劍長三尺一寸,寬兩寸三分,加持破妖九陽符,對那些皮糙肉厚的妖魔尤其有效,還加持了初級云蒸符,所以它看上去很重,握在手裡卻很輕。不過此劍沾染妖血之後,符籙會很快失效……」

    「用來斬妖的劍卻不能沾染妖血?」小秋揮了一下長劍,覺得不可思議,其他弟子的想法也都與他一樣。

    劉鼎笑了,「直接鐫刻在器物上的符籙就是這樣,所以世上才要有符籙師,我們可以隨時恢復劍上的符籙之力。」

    辛幼陶生怕眾人產生誤解,搶著解釋道:「這可不是故意的,有長久生效的高級符籙。可是非常難得,哪能交給全軍使用?在小耳堡,破妖九陽劍就是最好的兵器了,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還拿不到呢。」

    話是這麼說,不過劉鼎似乎更看重龐山道士,對楊清意一直恭恭敬敬,他本人領取了一張短弓和十支箭,離開武庫之後建議眾人將錦尾馬留在堡內,改乘普通馬匹。「錦尾馬是靈獸,容易引起妖魔的警覺。」

    除了辛幼陶,所有人都覺得劉鼎是一位值得信任的符籙師,他顯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職責,將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

    當天下午,劉鼎帶領龐山弟子來到一座小村莊,決定先殺這裡的人熊怪。

    村內只有三十幾戶人家,守著一大片良田,往北十餘里與森林接壤。三個月前一隻人熊怪開始在此地出沒,幾乎每晚都會大搖大擺地從森林裡走出來搶奪村裡的牲畜,甚至殺死了兩名大人和三名兒童。

    村民早就盼著小耳堡派兵除妖,他們認得符籙師。對龐山所知甚少,聽說劉鼎只是帶路人,除妖者是八名青年男女,都大吃一驚。不過仍然很熱情,捧出米肉果蔬盛情款待客人,然後躲在一邊議論。

    楊清音只顧逗小孩子。什麼也不插手,將除妖任務完全交給了七名弟子。

    關神躍發現老娘真的不聞不問,他這個在五行科待過的弟子只好站出來,按照學過的除妖知識分派任務,「你去東邊……不,還是去兩個人吧,你們兩個……啊,你想去西邊,也行……呃,咱們都不會法術,誰能正面攔妖?慕行秋,你怎麼樣?辛幼陶,你能不能要幾張符籙……唉,沒有法術是個大漏洞……」

    五行科的除妖手段無不建立在法術與法器的基礎之上,沒有這兩者,關神躍完全不知所措,一直猶豫不決,眼看天都要黑了,眾人仍然不知道自己具體要做什麼,小秋實在忍不住,起身道:「我提個建議,人熊怪只是小妖,應該不難殺,咱們分成兩組,一組留在村裡,一組守在森林邊緣斷它後路。」

    「好主意,就這麼來吧。」關神躍馬上說道,小秋接著詳細分派人手,大家都無異議。

    夜色降臨,村民休息得早,村莊裡一片寂靜。小秋在羊圈旁邊廢棄的屋子裡練習使用長劍,辛幼陶偶爾指點兩句,和劉鼎輪流趴窗監視外面的情況。

    夜更深了,輪到辛幼陶休息的時候,他一屁股坐在牆角枯草堆上,搓著凍紅的手,輕聲抱怨:「跑這麼遠殺一隻小妖,對修行真的有幫助嗎?我瞧——」他將聲音壓得更低,「老娘就是想出山玩一趟。唉,她倒是直說啊,我又不是供不起,咱們去西介城、去皇京,去哪裡都比這裡好玩。」

    小秋停止練劍,寒氣從毫無阻擋的窗戶不停地竄進來,他卻一點也不感到冷,「待會你去吸引人熊怪的注意。」

    「我?」辛幼陶臉色一下子變了。

    「不當誘餌就當進攻者。」

    辛幼陶指著趴窗監視的劉鼎,用嘴型說「他」。

    小秋搖頭拒絕,劉鼎是名低級符籙師,顯然沒有能力與人熊怪正面對抗,而且這是錘煉膽量的好機會,他還不想輕易給別人呢。

    劉鼎沒注意到身後的小把戲,突然頭也不回地衝兩人招手——人熊怪來了。

    小秋和辛幼陶輕手輕腳地到了窗邊,小心地探出頭向外張望。

    殘冬的莊稼地裡一片荒涼,空中半輪明白照得大地白茫茫一片,只見遠處走來一隻奇怪的東西,身材高大雄壯,直立行走,像是人類,可是步伐老態龍鍾,時不時仰頭搖晃,彷彿在無聲地吶喊。

    尚未凝丹的弟子不宜常用超強視力,現在卻屬於必要時刻,小秋凝神望去,雖然早有準備,心裡還是一驚,那的確是一頭直立的熊,雙腿短小粗壯,卻長著一張與人類極為相似的多毛臉孔,咬牙切齒,好像充滿了憤怒。

    小秋剛要收回目光,發現地面上有異樣。

    人熊怪並非單獨行動,在他腳邊還跟著一頭不大的野豬,野豬看上去十分正常,不像是妖魔,可頭上卻頂著一顆孤零零的人頭。

    人頭長發散亂,臉上沾滿了濃厚的血跡,像是一副暗紅色的面具。

    吸血妖居然也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2 06:05 PM

第九十七章 似是故人

    高大的人熊怪和馱著頭顱的野豬並排走向村莊,更近一些之後,辛幼陶和劉鼎也發現了這一駭人場景,立刻縮身坐在窗下,惶恐地互相看著。

    「那是什麼東西?」辛幼陶從嗓子眼裡發出聲音。

    「好像就是野林鎮的吸血妖,怎麼跑這兒來了?」劉鼎也沒法保持鎮定,他是符籙師,有本事恢復武器上的加持之力,真要是展開搏鬥卻跟普通人沒有兩樣。

    辛幼陶臉上瞬間閃過四五種表情,突然站起來,「我、我去找老娘。」

    小秋一把將王子按住,對劉鼎說:「你去。」

    劉鼎點頭,作為一名常年駐守邊疆的符籙師,他有著老兵的性格——遵守命令,絕不會在危險時刻做出謙讓的姿態,即使對方是王子也不行,計劃是小秋制定的,他很自然地將小秋當成三人小組的頭領。

    劉鼎摸到屋外,貼著牆根向村裡走去。

    辛幼陶望著符籙師的背景,恨不得這就拿出王子的權威命令他留下,「他好歹還有符籙,比我有用。」他苦著臉對小秋說。

    「你不也有。」小秋冷冷地甩下一句話,仍然監視著外面正在走來的兩妖。

    「就剩三張了,都是用來防禦的,沒有進攻法術。」辛幼陶終於說了實話,即使是親姐姐也沒能將他的符籙全都要走。

    一熊一豬越走越近,小秋握緊長劍,「沒什麼可怕的,它就是會吸血,不讓它靠近就是了,走,咱們迎上去。」

    辛幼陶拚命搖頭,身子蜷成一團,手裡握著自己的長劍。「又是豬頭又是人頭,吸血妖肯定還有別的本事,我不出去,等老娘……」

    楊清音絕不會輕易出手,小秋對此非常肯定,眼看兩妖已經進村,圈裡的羊開始不安地咩咩叫喚,小秋等不及了,拎起辛幼陶,不等他開口反對。將他連人帶劍扔了出去。

    「啊——!」

    辛幼陶在空中厲聲尖叫,驚醒整座村莊,也驚動了數十步之外的妖怪。

    人熊怪怒聲咆哮,雖然它長了一張人臉,但嘴巴張開之後卻是血盆大口,兩排尖利的牙齒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它縱身一躍就是幾丈遠,四肢著地又是一躍,閃電般躥到辛幼陶身前。身手敏捷,一點也不像是笨拙的熊類。

    「慕行秋!」辛幼陶又惱又恨地大叫一聲,還是從地上爬起來,朝人熊怪揮舞長劍。他曾經在玄符軍中待過一段時間,多少會點劍術。

    人熊怪閃身躲開頭兩招,揮起巨爪將長劍擊飛,另一隻巨爪向人類頭部拍去。毛茸茸的厚掌比人類的腦袋還要龐大,五隻爪指如同長短不一的匕首,帶著寒光迅速下落。

    辛幼陶的六分勇氣瞬間只剩下一分。望著那隻拍來的巨爪,竟然忘了躲避。

    小秋早已做好準備,落在辛幼陶身前,舉起長劍迎向那隻巨大的爪子。

    跟普通人一樣,小秋對妖魔有著本能的恐懼,可是一旦戰鬥開始,恐懼就變得無足輕重,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對付敵人,早在幾年前他就敢握著匕首衝向蛇妖,如今手持符籙長劍,更加無所畏懼,甚至還有一點點興奮。

    他喜歡戰鬥,鬥志流淌在他的血管裡,甚至滲入骨髓,一手持劍刺向巨爪,另一隻手伸出,默唸咒語擊向人熊怪的心臟。

    妖魔的身體就是它們的法器,對法術的抵抗力比人類強大許多,甚至超過一些道士,被小秋的咒語擊中,人熊怪只是微感麻癢,但就是這樣也起了作用,人熊怪沒能及時收回巨爪,重重地撞上長劍,直到劍身透掌半尺,它才停下。

    人熊怪仰天吼叫,圈裡羊全都擠在角落裡屁股沖外,村民更是家家閂緊房門,蒙被瑟瑟發抖。

    小秋又打出一招梅心拳。

    人熊怪的吼叫戛然而止,畏懼地看了一眼小秋,轉身就跑,小秋畢竟經驗不足,手一滑,符籙長劍被帶走了。

    「追!」小秋喊道,辛幼陶呆若木雞,對他的叫聲沒做出半點反應。

    小秋緊跑幾步,揀起辛幼陶掉在地上的長劍,大步追趕人熊怪,希望埋伏在森林邊緣的五名同伴膽子能比辛幼陶大一些。

    耳畔突然有風,小秋轉身揮劍。

    是那隻頂著人頭的豬妖,躍在空中撲向小秋,動作比人熊怪還要敏捷,面對長劍,竟然能中途拐彎,撲通一聲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呵呵呵。」豬身上的人頭衝著小秋發出怪聲。

    這次離得近,小秋發現人頭不是長在野豬頭頂,而是以亂發系在上面的,事實上,野豬看上去很不情願,它只是普通的野獸,行動全受人頭的控制。

    小秋心中大震,不等他想明白,野豬突然躍起,發動第二次攻擊,彈跳力之強絕非普通野豬所能比擬。

    小秋側身避讓,左手施咒,右手舞劍,野豬的抵抗力比人熊怪差遠了,身子在空中一頓,失去了躲避的機會,小秋手起劍落,將它硬生生砍為兩截。

    人頭落在地上,滾了幾圈,長發突然間分成幾縷向四周伸出,形成觸腳支在地面上,像是一隻怪異的蜘蛛,原地轉了一圈,向森林跑走,嘴裡發出狂笑似的叫聲。

    辛幼陶還是追了上來,看見這一情景,驚恐得聲音都變了,像蛇一樣嘶嘶地問,「那是什麼玩意兒?」

    小秋沒有回答,快步追上去,他身具玄力,速度遠超常人,可那顆人頭跑得也不慢,七八條觸腳輪流擺動,幾乎就是在雪地上飄浮著前進。

    小秋咬牙再次加快速度,終於漸漸縮短距離,眼看快要追上,猛然聽到小青桃的尖叫聲。

    人熊怪一隻爪子插著符籙劍跑向森林,守在這裡的五名弟子發生了分歧,周平覺得妖怪已經受傷,應該讓過去跟在後面等它筋疲力盡再出手,小青桃堅持執行小秋的計劃將人熊怪攔住。關神躍等人遲遲不肯拿主意。

    人熊怪吼叫著越跑越近,平時最顯怯懦的小青桃這時卻表現出非凡的勇氣,「這麼多龐山弟子,不能讓一隻妖怪跑掉,你們不上,我上!」

    小青桃提劍從樹後繞出來,大叫著衝向敵人,一劍刺向人熊怪的腰部。

    周平比看見人熊怪還要驚訝,「這、這是小青桃嗎?誰說她膽小啊?」

    人熊怪爪上吃痛,正心慌意亂。胡亂地揮動另一隻巨爪格擋,無巧不巧,爪掌又被符籙劍刺穿,但小青桃也被甩開幾丈遠,在空中發出尖叫。

    關神躍等人沒法再躲在樹後了,四人一塊衝出來,圍著妖怪虛張聲勢。人熊怪連聲怒吼,揮舞雙臂,巨爪上的兩柄劍離身飛出。正好從一名弟子頭上掠過,弟子大驚,翻身躲避,給人熊怪讓出了通道。

    小秋放棄人頭提劍趕到。二話不說直接沖上去,一劍刺在人熊怪大腿上,人熊怪用受傷的巨爪拍在小秋臉上,將他擊飛。自己又驚又怒,放棄逃跑,瘋狂地撲向圍攻者。只是腳步零亂,速度慢了許多。

    一旦加入戰鬥,關神躍也不猶豫了,發出一聲喊,跳向人熊怪,一劍刺中它的後腰。

    人熊怪轉身,雙爪高高舉起,多毛的人臉上儘是凶意,晃了兩下,沒有撲向人類,向後重重摔倒在地上,刺在後腰的符籙劍破腹而出。

    周平跑過來,在人熊怪心口補了一劍,連劍也不要了,即刻後退幾步,顫聲問:「死了嗎?」

    小秋走到妖怪身邊,低頭看了一會,「死了。」

    幾人互相看著,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小青桃也回來了,指著小秋的臉上輕聲驚呼,「小秋哥,你受傷了!」

    小秋摸了一下臉頰,果然有血跡,隨後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沒事,一點小傷。」

    一名弟子靠近,舉劍欲刺,「我在它臉上再來一劍。」

    小秋伸手擋住他,「小心魔種。」他仍然記得李越池斬殺妖蛇的場景,只是因為一時大意,五行法師就被迫自殺,因此小秋特別謹慎。

    一說到魔種,幾名弟子都後退了。

    「怎麼才能查出它有沒有魔種?」周平問。

    「等老娘來。」

    楊清音手裡有盜明珠,照一下就知底細,比李越池的銅鏡效果還好。

    辛幼陶氣喘吁吁地跑來,離妖屍遠遠地停住,伸手指向森林,「老娘去追那顆人頭了,那究竟是什麼玩意兒?連身子都沒有,還能跑得飛快!小耳堡是怎麼收集情報的?那根本不是變狼變豬的妖怪……慕行秋,你去幹嘛?」

    小秋跑進森林,擔心已經有點晚了,大聲叫道:「老娘!楊清音!手下留情,我……認識那顆人頭!」

    冬日的森林比往常更加寂靜,小秋一邊跑一邊喊,聲音傳出老遠。

    「慕道友認識人頭?這是什麼意思?」關神躍等人全然不明所以。

    辛幼陶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望著小秋跑走的方向,驚愕地張大了嘴,「我的天!我的天!這、這怎麼可能?而且當時十幾顆人頭,不一定就是他啊。」

    小秋看到楊清音的時候,她正站在一棵樹下,手裡握著符籙師劉鼎的短弓,低頭在看著什麼。

    小秋心一沉,急忙跑過去。

    人頭還在,一支箭矢定住了它的一縷亂發,它呵呵地叫著,繞著圈想要逃走,卻是越纏越緊。

    「禿子……」小秋輕聲叫道,雖然當年蛇妖殺死了許多人,可小秋只對這顆人頭的笑聲感到耳熟。

    焦躁不安的人頭停止了跳動,佈滿厚厚血痂的臉上居然露出沉思的表情,嘴裡連咳帶喘,突然開口說話,「禿子?禿子?好熟悉的名字。」

    「那就是你的名字。」小秋慢慢靠近,蹲下身,伸手分開亂發,輕輕揭去人頭臉上的血痂。

    楊清音沒有阻止,左手卻亮出了微微閃光的盜明珠。

    人頭目光茫然,只在幾塊血痂被揭去時疼得皺了皺眉頭。

    臉型越來越清晰,人頭終於露出本來面目,果然是小秋記憶中的禿子慕松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3 08:24 AM

第九十八章 也是龐山弟子

    村民們舉著火把來到森林邊,圍成一圈觀看人熊怪的屍體,片刻之後,不約而同地跑過去,用腳踹、用石頭砸、用叉子捅,發洩心中的怨恨,一名老婦坐地號啕大哭,她的兒子、兒媳和三個孫輩就是被人熊怪殺死的。

    龐山弟子和符籙師劉鼎站在遠處,沒有干涉村民們洩憤,楊清音剛剛用盜明珠確認這是一隻普通的妖怪,體內沒有魔種的影子,她讓關神躍帶領其他人回小耳堡,自己隨後趕到。

    小青桃單獨衝向人熊怪的勇氣沒有了,怯怯地問:「我能留下嗎?小秋哥他……」

    慕行秋一直沒從森林裡出來,大家都從辛幼陶的話中猜出一點真相:那顆人頭是小秋從前的熟人。

    楊清音搖頭,「你們先回小耳堡,我不會耽擱太久,明天咱們回龐山。」她的表情出奇地嚴肅,小青桃不敢再提要求,「把嘴巴都閉嚴點。」楊清音的目光落在劉鼎身上。

    「人熊怪已死,吸血妖留下屍體,就這麼回事。」劉鼎馬上說,他趕到現場比較晚,理解得卻更透徹。

    小秋正在森林深處的一棵樹下與人頭對話,這樣的場景連他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他靠樹席地而坐,手裡拽著禿子的一縷頭髮,心情無比複雜。

    禿子的頭顱擺在小秋身邊的一塊石頭上,臉上的血跡沒有了,他特別不適應,不停地擠眉弄眼,伸出舌頭到處舔,時不時發出各種聲音,終於他有點習慣了,笑嘻嘻地說:「你真是小秋哥嗎?為什麼長相不一樣啦?那個凶女人還叫你『慕行秋』。」

    「慕行秋是我的大名,我長大了,相貌當然不一樣。」小秋說,對面的禿子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還跟三四年前一樣,連笑容都那麼天真,一心想要討人喜歡,怎麼也不像是一隻妖怪,「你也有大名,叫慕松玄。」

    「哦,我好像是有這麼一個名字,是學堂秦先生給起的。小秋哥,你知道嗎?野林鎮的人都不見了,我找你們找不到。爹娘也不知去哪了。不過也是好事,你瞧,我連身子都給弄丟了,爹娘看見肯定會生氣,還會揍我……」

    禿子也有一點變化,說話語速非常快,只要不被打斷就不會停止。

    「禿子,你是怎麼……你還記得咱們一塊逃進森林的事情嗎?」

    「當然記得,那不就是幾天前嗎?」禿子興奮異常。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從他跟芳芳在路上廝打,一直說到被玄符軍士兵抓捕,他沒有時間概念。記憶卻非常清晰,然後他說到了蛇妖,「那條蛇可真大,眼睛焦黃。我還在撒尿呢,它瞪我一眼我的身子就丟了。」

    「然後呢。」小秋輕聲問。

    「然後……我就忘啦,飄來飄去的像是在做夢。突然綠光一閃,我就醒過來,到處找你們……」

    「等等,綠光一閃?」

    「對啊,綠光一閃,我還以為自己被閃電劈了,可是一想閃電明明是紅色的啊……」

    禿子還在講述他對綠光和閃電的看法,小秋已經有點明白了,斬殺蛇妖的那個晚上,李越池的法劍與蛇妖眼中的第二道綠光糾纏在一起,最後法劍被毀,綠光遭遇重創,只剩一絲逃走。

    沒有意外的話,這絲綠光鑽進了禿子的腦袋裡,這顆腦袋是小秋順手拋出去的,他覺得應該沒扔出太遠,「禿子,看見綠光之後你立刻就清醒了嗎?」

    禿子閉上嘴想了一會,「啊,你一問我倒有點想起來了,綠光閃過之後我先是覺得餓,餓得我頭昏眼花。」

    「餓?」小秋莫名其妙,禿子連身體都沒有,怎麼會餓?

    「就是餓,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隻兔子跑過來,我咬住它,一喝到血我感覺好多了。小秋哥,你說奇不奇怪,從前我沒覺得鮮血這麼好吃。」

    事情很清楚了,禿子被魔種侵襲,成為吸血之妖。小秋感到難以言喻的心痛,覺得自己當初那一拋導致了這樣的結果,看禿子的模樣,根本不知曉時間流逝,還將小秋當成十二歲的少年,只是樣貌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楊清音站在十幾步以外的另一棵樹下,冷冷地說:「你得快點做決定。」

    小秋從來沒做過如此艱難的決定,「他好像沒做過什麼壞事。」

    「是嗎?」楊清音稍稍抬高聲音,「腦袋,你吸過人血沒有?」

    禿子用頭髮支撐頭顱,轉向楊清音,「你在跟我說話嗎?我叫禿子,不叫腦袋。」

    「為什麼叫禿子?你明明有發頭,還挺長。」

    禿子雙眼向上一翻,「小時候爹娘總給我剃光頭嘛,所以叫禿子,從去年春天開始我就留頭髮了,等我長大頭髮還會更長。」

    禿子的所謂去年其實是四五年前,小秋心中又是一酸,更難做出決定了。

    「長大?」楊清音哼了一聲,「你還沒告訴我你吸過人血沒有?」

    「吸過吸過。」禿子興高采烈地蹦了幾下,「人血最美味,可是人不好弄,他們會拿棍子打我,小秋哥,你看看我頭上的那個包下去沒?我一直覺得有點疼。」

    小秋撥開頭髮看了兩眼,「沒有包,已經好了。」

    「哦,那我為什麼總覺得頭疼呢?喝點血會好一點……」

    林清音已經用盜明珠照射過人頭,知道底細,對小秋說:「這就是一隻妖頭,全靠著魔種的支持才好像活著,其實早已經是死人。」

    「可他還有記憶,對從前的事記得清清楚楚。」小秋站起身,地上的禿子抬頭望著他,臉上堆滿笑容。

    「那又怎樣?他的魂魄被魔種困住了,記憶越多痛苦也越多,而且魔種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跳出來,你還想再被侵襲一次嗎?我想你不會再走運了。」

    「我要把他帶回龐山。」

    「哈。」楊清音大笑一聲,「帶回去給宗師當禮物嗎?『寧宗師,我送你一顆人頭,能吸血,還會講笑話。你肯定喜歡。』」楊清音模仿小秋的聲音,怪裡怪氣,卻也有幾分相似,「咱們是來殺妖,不是來收養的,你不敢動手,讓老娘來。」

    禿子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麼,望著小秋臉上的血痕,心癢難耐,「小秋哥。你臉上流血了,我能舔兩下嗎?聞上去真的很香。」

    楊清音發出一連串笑聲,斜眼看著小秋。

    「我只想給他一次機會。」小秋說,禿子的頭顱又蹦又跳,像是一隻飢餓的小狗,「我會把他交給五行科……」

    「這種事歸戒律科管。」楊清音糾正道。

    「那就交給戒律科。」

    禿子用頭髮將自己支起兩尺多高,仰面望著小秋臉上的血跡,露出渴望至極的神情,小秋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垂下手臂,禿子小心翼翼地舔了兩下,馬上加快速度,將小秋的手掌舔得乾乾淨淨。

    禿子陶醉地一聲嘆息。做出吞嚥的動作,幾滴血從脖子下面掉到地上,他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有酒足飯飽的舒暢。「真是香啊,好像我七歲那年偷吃家裡的冰糖,不不。比那還要香。」

    林清音走近,冷笑道:「你們兩個還真是一對,不如你一直養著他吧,瞧他的樣子一頓吃不了你多少血。」

    「如果戒律科說他很危險,那就……任由戒律科處置,我絕不反對。」這就是小秋的決定,「如果禿子沒事,那就由我養活他好了,我不會讓他再吸其他人或動物的血。」

    楊清音低聲罵了一句,「你還真是個獨立特行的傢伙,老娘給你一次機會,帶他回龐山。哈哈,想想戒律科那幫傢伙的表情,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她又看了小秋幾眼,「腦袋為什麼喜歡舔你的血?難道跟你的秘密有關?」

    「沒準因為我是修行者,沒準他更喜歡你的血,因為你有內丹。」

    「他要是敢靠近我一步——」楊清音舉起一隻手臂,「老娘就把他拍得稀巴爛。」

    小秋脫下外衣,將禿子包在裡面,對他說:「我帶你去龐山,找沈昊他們。」

    「沈昊是誰?」

    「沈昊是二栓的大名。」

    「好啊好啊。」禿子蹦了幾下,「他還得感謝我呢,他家的大屋子裡儘是老鼠、鳥窩什麼的,我進去住了兩天,全都攆跑了。唉,野林鎮的動物越來越少,我只好出來逛逛,那位長得像熊的大哥心腸好,說是帶我來喝人血,沒想到碰見小秋哥,呵呵,真好。」

    楊清音望著林外的火光,「你的熊大哥已經被燒成灰了。」

    「你叫老娘?」禿子轉向楊清音。

    「嗯,你有意見?」

    「沒有意見,我就想知道誰是『老爹』?小秋哥,是你嗎?」

    楊清音臉色一沉,小秋急忙將外衣繫上,拎在手裡向林外走去,可禿子在裡面跳得太厲害,小秋只得解開,「別亂動,我要帶你走遠路。」

    「給我留個窟窿,我怕黑。」

    小青桃等人已經連夜趕回小耳堡,楊清音去村裡牽出兩匹馬,不顧村民的挽留,也踏上回程。

    小秋沒進城堡,就在外面等待夥伴,當天中午,一行八人騎著錦尾馬回龐山,其他人聽說了人頭的事情,都與小秋保持距離。

    禿子一開始對黑馬非常感興趣,總想吸它的血,小秋不得不找來更結實些的皮囊盛裝頭顱,剜出一個窟窿讓他見光。

    楊清音無心遊逛,返程因此大為縮短,一月下旬,他們回到仙人集,她立刻通過自己的渠道將事情通知老祖峰,很快她告訴小秋:「戒律科的執法師明天過來,你打算怎麼跟他們說?」

    小秋已經想好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越來越覺得禿子能夠接受管束,「我會告訴他們,慕松玄也是龐山弟子。」

    「我是龐山弟子,跟小秋哥一樣。」人頭在桌子上眉開眼笑地跳舞。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4-7-23 10:52 PM

第九十九章 非妖的心結

  仙人集的客房裡,小秋把禿子徹底清洗一番。
  
  禿子被放在桌面上,不停搖晃還有些潮濕的頭髮,小秋找來一支木筷當作簪子,細心地給禿子梳頭,想要在他頭頂挽一個龐山式的發髻。
  
  禿子立刻老實了,只提出一個要求:「小秋哥,給我留幾縷頭髮,要不然我就動不了啦。」
  
  左右後三面各留了一縷頭髮,禿子將自己支撐起來,對著鏡子左瞧右看,咧嘴傻笑,「小秋哥,咱們的髮型一樣,二栓他們也是這種發型嗎?」
  
  「大家都是,連芳芳也是。」小秋放下手中鏡子,「龐山弟子都梳這種發型。」
  
  禿子滿意地連連點頭,「什麼時候能見到二栓?我想他們了。爹娘說我還小,不應該跟大孩子一塊玩,可我就是喜歡。小秋哥,我本來想找你玩來著,可我不會放馬啊。我娘還說你家太窮,實在想要交朋友,也應該找二栓。」
  
  小秋哈哈大笑,「再等幾天就能見到他們了。記住,要叫沈昊,不要叫二栓,他現在不喜歡被人叫小名。」
  
  「我記得。」禿子突然壓低聲音,「他不喜歡的東西可多了,我最害怕他,大家都怕他,只有小秋哥不怕,嘻嘻,每次打架的時候,我嘴上替二栓……沈昊助威,其實心裡都為你叫好來著,我覺得你真厲害。」
  
  客房的陳設比致用所和牧馬谷都要好一些,小秋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笑著說:「禿子,你也變了,花言巧語,會拍馬屁了。」
  
  「因為我就剩下這張嘴了。」禿子張開嘴,露出上下兩排牙齒,缺少的兩顆門牙一直沒長出來,有一個明顯的豁洞:「我娘早就說我沒心沒肺。就一張嘴閒不住,我現在真的沒心沒肺啦。」
  
  禿子對沒有身體這件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總是興高采烈的。
  
  外面有人敲門。
  
  小秋拿起一塊布蓋住禿子,起身去開門。
  
  「小秋哥。」小青桃軟聲叫道。
  
  「你怎麼來了?」小秋很意外。自從他隨身攜帶頭顱以來,夥伴們在返程路上都躲著他,剛一到仙人集就匆匆告辭,小青桃卻去而復返,「要進來嗎?」小秋問。
  
  小青桃嗯了一聲,走進房間,看到桌上的黑布,一點也不害怕,走近了左右端詳,「我來跟你的朋友打聲招呼。」
  
  禿子自己用頭髮掀開黑布。笑嘻嘻地說:「這個小姑娘是誰?咦,跟我的髮型一樣,你也是龐山弟子。」
  
  「我是龐山弟子,我還是小秋哥和芳芳的好朋友。」
  
  禿子眼睛發亮,「那咱們也是朋友了?」
  
  「當然。我叫裴淑容,大家都叫我小青桃。」
  
  「我好像叫慕松玄,大家都叫我禿子,可我的頭不禿,你瞧,我還能用頭髮做很多事情呢。」
  
  兩人聊了一會,頗有一見如故的意思。
  
  小秋覺得時候差不冇多了。用一根針在指頭刺了一下,往一隻瓷盤上擠出幾滴血,放在禿子邊上。
  
  「我要吃飯啦,待會再聊。」禿子低頭舔盤子上的血跡,然後用頭髮支撐自己,站在盤子上面。沒一會,那幾滴血從脖腔又落在盤子上,他低頭再舔,週而復始,臉色越來越紅暈。好像喝酒醉了。
  
  小秋早已發現,禿子吸的其實不是血,而是血裡的某種東西,那種東西能支撐人頭單獨存活,很可能也在滋養裡面的魔種。
  
  小青桃看著這詭異的場景,居然一點都不害怕,小秋想起前幾天殺人熊怪的場景,忍不住問:「小青桃,你是怎麼回事?修行的時候膽子那麼小,殺妖的時候卻一點都不怕。」
  
  小青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面對人熊怪的時候我是有點害怕的,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更害怕都教和其他弟子。」小青桃低聲說。
  
  小秋一愣,突然明白了真相,「你怕龐山把你當成妖怪?你想得太多了,瞧瞧你自己,跟妖魔哪裡有一點相似之處?」
  
  小青桃紅了臉,「我知道,可是……大家都警惕非妖,裴子函還長出了尾巴……」
  
  「你沒有尾巴……你沒有吧?」小秋不太確認。
  
  「當然沒有。」小青桃的臉更紅了,「可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裴子函剛出生的時候也很正常,從五歲開始才每個月有一天長出尾巴。」
  
  小秋明白小青桃真正的心結是什麼了,她擔心自己的非妖身冇份,進而害怕一切正常的修行者,「放心吧,即使有一天你長出尾巴,我仍然當你是好朋友,芳芳也會。」
  
  小青桃瞧了一眼正在舔盤子的頭顱,「我相信,你和芳芳都是好人,可別人未必這麼想……哎,說這些干嘛,小秋哥,我來找你還有別的事情。」
  
  「嗯,你說。」
  
  小青桃又看了一眼禿子,發現他對談話一點都不感興趣,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怎麼說呢,小秋哥,你知道芙蓉山吧?」
  
  「你的老家。」
  
  「是西介國一多半非妖的老家。芙蓉山十姓,裴家人口最興盛,落戶也最早,大概有一千一百多年。小時候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母親帶我下山買東西,趁她不注意,我跟附近的小孩兒一塊玩,他們沒看出我的身份,我也不覺得他們和我不同,可是突然間,一個大人就把我踢開了,真的是踢,我撞在門檻上,頭破血流。母親平時最寵我,兄弟姐妹沒人敢碰我一下,可那天,母親沒有發怒,沒有爭執,抱起我匆匆離去,在我們身後,無數人在大聲咒罵,好像我惹下了滔天大禍。」
  
  小青桃沉默一會,「我沒敢哭,也沒敢鬧,因為母親在哭,在替我擦血,我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她說我們是非妖。跟山下的人類不太一樣。非妖下山必須頭纏紅布,我還以為那是為了好看,原來是為了提醒別人注意。長大一些之後,我問母親。既然人類當非妖是妖,為什麼咱們不去跟其它妖族住在一起,母親告訴我,非妖是妖族的叛徒,在人類中間只是受歧視,到了妖族的地盤會被殺掉。」
  
  小秋從來沒見小青桃如此嚴肅地說話,頗有些不適應,但他明白她的意思,非妖尚且受到如此明顯的歧視,何況是只剩頭顱的禿子?夥伴們這些天來的疏離只是一場預演。他想保住禿子,將會給自己惹來極大的麻煩。
  
  禿子已經舔完盤子,上面的血跡幾乎沒少,可是裡面已經沒有他喜歡的味道了,他看著小青桃。一點也不覺得她的話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問:「你們為什麼要當叛徒呢?叛徒是壞人吧?」
  
  小青桃笑了,「我們也沒辦法,那是老祖宗一千多年前決定的。」
  
  「哦,老祖宗決定的,的確誰也沒辦法,我娘總說野林鎮是窮鄉僻壤。嫁到這裡真是倒霉,我爹就說這是慕家老祖宗的錯,他也沒辦法。」
  
  小青桃笑得更開心了,又跟禿子聊了幾句,然後向小秋告辭,「小秋哥。你是個有主意的人,遇事多想一想,我知道自己沒資格說這些,你就當我在替芳芳說話吧。」
  
  小秋關上房門,禿子說:「這個小姑娘挺好。小秋哥,她也是你媳婦兒嗎?」
  
  「不是。」小秋急忙否認,「我跟她其實不怎麼熟,她跟芳芳才是好朋友。」
  
  「芳芳,嘻嘻,她跟我一樣少了兩顆牙,小秋哥,你說我現在能打過她了嗎?」
  
  「咱們現在誰都打不過她嘍。」小秋有一陣沒聽到芳芳的消息了,如果靈骨道根開始生效,沒準她已經凝丹成功,甚至學會了法術。
  
  「這麼厲害?」禿子吃了一驚,垂眼想了一會,「我笑話她是豁牙,她不會記恨我吧?」
  
  「不會。」小秋走到桌邊,「禿子,願意跟我一塊闖蕩天下嗎?」
  
  「願意願意。」禿子高興地蹦跳,「叫上芳芳和沈昊,還有大良二良他們,咱們還像上回那樣,一塊進森林,一塊做飯吃,你把我掛在樹上,我能替你們放哨……」
  
  小秋的興致卻沒了,闖蕩天下只是一時衝動的想法,沒有龐山的庇護,他與禿子更會被當成妖怪,而且——他還要報仇,二良之死絕不能這麼被遺忘,他必須留在龐山繼續修行,只有這樣才有實力面對兩年之後就將結束思過的申庚。
  
  傍晚時分,楊清音又來了一次,她留在客店純粹是為了看熱鬧,順便給小秋送來晚飯。
  
  客店裡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有顆孤零零的頭顱跟他們住在同一個院裡。
  
  「老娘你好。」禿子樂顛顛地打招呼,「為什麼你不梳龐山弟子的髮型呢?你不是龐山弟子嗎?」
  
  「老娘不樂意。」楊清音對禿子毫不客氣,「瞧你,大頭頂小頭,跟個葫蘆似的,很好看嗎?」
  
  「葫蘆很好看啊。」禿子顛倒過來,仍由三縷頭髮支撐著,走到鏡子上,看著倒立的自己,呵呵直樂。
  
  楊清音微微哼了一聲,對小秋說:「你可惹麻煩了,還連累了老娘。腦袋不僅是妖,裡面還藏著魔種,我當時怎麼會同意你把它帶回來呢?好在仙人集不算龐山的地盤。不過明天五行科的人會和戒律科一塊來,所以……」
  
  小秋霍地抬起頭。
  
  楊清音瞧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所以——跟你的小朋友告別吧,明天他就解脫了。真是的,光剩下腦袋有什麼可高興的?」
  
  五行科專職斬妖除魔,與戒律科一塊出現,意味著禿子終於要迎來自己的結局。
  
  沉默了一會兒,小秋道:「我會尊重老祖峰的決定。」他扭頭看向正在照鏡子的頭顱,「不管怎樣,我不能再讓他流落荒野,也不能……」
  
  小秋說不下去了,楊清音居然沒有笑話小秋,扔下一句「明天我也會在」轉身離去。
  
  楊清音又回來了,「誰知道呢,或許還有迴旋餘地,腦袋裡面的魔種很弱,弱到不能離開他附身在更強大的生物體冇內。就看明天來的人是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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