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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禾早 -【紅杏洩春光】《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22 AM     標題: 禾早 -【紅杏洩春光】《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8 12:21 AM 編輯

【書名】:紅杏洩春光(出版書名:朽女廚娘)

【作者】:禾早(出版作者名:六月微藍)

【內容簡介】:

  人家穿越,是錦衣玉食,不是到後宮去鬥心計,就是朝上當功臣,

  她卻穿到一個因為勾引老爺,活活被打死的小丫鬟身上,

  幸好上輩子是廚師,她將腦海中的現代食譜賣給酒樓,先存到第一桶金,

  只是她要照顧的人也太多了,白花花的銀兩老是左手進右手出,

  這樣下去可不行,贖身後趕緊擺個臭豆腐攤子去,

  是否有個美好的未來,就看能不能靠著「臭」名遠播鹹魚翻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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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23 AM

第一章 重杖責打

  “夫人,不要……”

  “求您了……饒了我吧……”

  “我……下次再不敢了,夫人饒命啊……”


  一名衣冠不整作丫鬟打扮的女子在兩名家丁的挾持下不斷掙扎哭嚎,不過這行為顯然沒有引起堂中那位高坐在上被稱為夫人的李氏的同情,她神情仄仄地放下手中的茶碗,拿帕子輕拂了拂身上那條大紅水綢撒花裙,低著眉眼曼聲道:“怎麼還不堵了她的嘴?拉下去扒了小衣杖擊一百。”

  杖擊一百!這簡直就是要將人生生打死!侍立在旁的幾個丫鬟臉上頓時流露出驚慌的神色,可是她們知道自家夫人正在氣頭上,愈勸恐怕愈是火上澆油,於是彼此交換了一個忐忑不安的眼神,誰也不敢多口解勸。

  家丁們應聲喏喏,也不知從哪裡扯了塊破布,飛快地堵了那丫鬟的嘴,拖到堂外,架起板凳,將她死勁摁在凳上,掄起毛竹大板就一五一十的打將起來。

  那丫鬟開始還嘴裡唔唔有聲的掙扎著,漸被打到鮮血飛濺,劇痛之下已然昏死過去,再沒了聲息。

  “喂,趙安,再打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堪堪打到四十板,執杖的一個家丁看打出不好來,壓低了聲音詢問同伴,“怎麼辦?還打不打?”

  那個叫趙安的家丁橫了他一眼道:“夫人沒有叫停,你有膽子停麼?”話雖這麼說,他落杖的時候也不覺減緩了力道。

  兩名家丁咬著牙又掄了二十杖下去,那被打的丫鬟卻如死去一般毫不動彈,趙安壯著膽子上前探了探鼻息,誰知觸手冰涼,更無一點生氣,駭得他頓時連退數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誰叫你們停的?”堂外杖擊聲剛剛停歇,堂上坐的李氏聽不到杖擊聲便微微擰起了眉頭,語氣頗為不悅。

  “夫人……不……不好了……”趙安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跪稟道:“如花……好像已經被打死了……”

  “打死了?”李氏面不改色,只抬了抬眼,笑道:“我看她是裝死吧!你端盆水去潑在她身上,包管又活轉過來了。”

  趙安心裡暗罵她心狠手辣,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不滿,慌忙依言跑了下去,端了盆涼水,照著那丫鬟的頭臉潑了過去,等了半天,毫無動靜,他也不敢再去探那丫鬟鼻息,丟下盆子就跑到堂上對著李氏連連叩頭,惶恐道:“如花當真死了,小人不敢扯謊!”

  “真死了?”李氏站起身來,整了整頭上的嵌珠翠玉簪,輕哼道:“倒便宜她了!你上帳房領幾個銅板,買條破席,卷裹了她,丟到亂葬崗上去罷!”說罷,她似乎覺得有點穢氣,扯了帕子就掩住鼻子向堂外走去。

  丫鬟如花的屍首還沒來得及被收殮下去,許是心裡厭惡,李氏走動的時候就繞了點路,避開了架在院子正中的刑具,可是她身後還跟著三個丫鬟,其中一個叫錦繡的不巧正走得離如花近了一些,忽然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拽自己的裙角,慌忙中眼角一瞥,看見扯住自己裙角的正是那個已經被宣布死去的如花的手,立刻嚇得忘了一切,放開嗓子就尖叫起來。

  “吵什麼?”走在前面的李氏被這尖叫聲給駭了一跳,心裡怒氣無法抑制,不辨情由,回過身來就一耳光煽在了錦繡臉上。

  “夫人,仔細手疼。”

  丫鬟金玉與錦繡交好,雖然還沒弄明白一向處事謹慎的錦繡為什麼會突然放肆大叫,卻知道今日不同往常,若是再惹惱了夫人,鐵定沒有好果子吃,於是趕忙跪下替她討饒。

  哪知錦繡被狠狠甩了一耳光,只是稍愣了愣,緊接著又尖叫起來,一面叫,一面指著自己的裙擺,神情駭然欲絕。

  “詐屍……詐屍了……”

  走在最後的嫣紅最先發現錦繡失態的原因,不過她倒沒有尖叫,只是向後疾退了數步,腿一軟,就失魂落魄地坐倒在了地上。

  李氏臉上有驚駭一閃而過,但她知道如花這個丫鬟生前最是懦弱,絕不相信她死後倒有了膽子變鬼為虐,何況此時紅日當頭,乾坤朗朗,於是強自鎮定道:“慌……慌什麼,趙安,你,你去探她的鼻息……”

  她到底有幾分虧心,這句話說得聲魂俱顫。

  趙安心裡也怕,畢竟剛才執杖的人是他,可是又不敢違命不從,戰戰兢兢摸上前去,正要伸手探如花的鼻息,卻見如花的身體微動了動,從喉頭逸出一聲低弱的呻吟,只是她的嘴被堵著,這呻吟聽起來氣若游絲。

  看這樣子,人仿佛還沒有死!

  趙安的膽子一下子大起來,一把扯掉塞在如花嘴裡的破布,再一探鼻息,發現還有些微呼吸之氣,連忙回稟道:“夫人,她還沒有死,方才想是被打得閉過了氣去,緩得一緩,又活了!”

  沒死!在場的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李氏立刻放下了緊握在胸口的雙手,嫣紅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默默站到了她身後,就連錦繡也終於停止了尖叫,感覺被打的半邊臉火辣辣的疼,心裡忐忑起自己方才的失態來。

  鬆氣之後是靜默,想是眾人還沒從這場驚魂事件中徹底回神,此刻院子裡只剩下秋蟬的鳴叫,聲聲陣陣,不絕於耳。

  還是金玉為人機靈,覷著此時夫人臉上未有惱色,連忙低聲問道:“請夫人示下,這如花……”

  “帶下去養傷!”李氏不耐煩地發了話,轉身便走,剛行到月洞門前,又突然回過身來,銳利的目光在所有人臉上掃視了一圈,緩緩道:“不許找大夫給她瞧!還有,這件事不許張揚出去,老爺若是問起,就說如花病了,不能上前伺候,記下沒有?”

  “記下了。”院子里幾個丫鬟和家丁異口同聲地答應了,

  趙安微躬著身,眼見李氏被丫鬟們簇擁著去得遠了,這才一揮手,向站在他身旁的趙福道:“還不快過來搭把手,把如花抬到她自己屋裡去!”



第二章 夜半私語

  痛,屁股連著大腿一片火辣辣燒心的痛,溫柔咬著下脣極力忍耐,可是時不時總有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她的喉間逸出,這時候就能聽見耳旁有個低沉的男聲在安慰她道:“忍一忍啊,馬上送你回屋裡上藥。”

  這個聲音溫柔以前從未聽見過,但她此時根本無暇去細究,只知道身上難以忍受的痛楚簡直讓她窒息,甚至有好幾次她都痛得陷入了短暫的昏迷當中,即使現在也只能閉著眼,微張著嘴,一點一點地吸氣。

  “你快去街口張大夫那裡討點棒傷藥,我去找個人來替她擦藥。”

  溫柔感覺自己被輕輕抬放在了一張床上,那個低沉的男聲在絮絮地對著另外一個人說話。

  “夫人不是囑咐過不讓找大夫給她瞧麼?再說,我……我也沒錢……”又一個沒聽見過的沙啞男聲響起。

  “我這裡還有一吊錢,你先拿去討藥吧。”

  “這怎麼行?這是你攢著要替自己贖身的錢哪!”

  “別管這麼多了,人命要緊。”

  “早知道這樣,方才打輕點不就得了?”

  “你以為夫人這麼好糊弄?方才下手要是輕了,恐怕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你!好了,別囉嗦了,快去。”

  “好吧。”沙啞的聲音猶豫著答應了,踏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他們在說什麼?溫柔已經痛得不會思考了,只知道過了片刻,自己的頭被人輕輕扶起,然後一勺溫熱的開水被喂進了她乾裂的脣中,她顧不上去嫌棄水中微帶的油腥氣,只是不住嘴地吮吸著,直到乾渴的感覺稍稍得到緩解,才再次無力地垂下了頭。

  “你先休息一會,我去去就回來。”

  隔了一會,那個低沉的男聲再次響起,然後就有輕微的腳步聲直通往屋外去了,溫柔則神志一松,頓時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當中。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屁股和腿上還是一片火辣辣的痛,只是這痛裡還夾雜著陣陣清涼,不再像先前那麼難以忍受,但微微一動,牽扯到傷口的時候,她還是差點呻吟出聲,強自忍住了,才睜大眼睛開始打量自己身處的這個屋子。

  夜已深沉,屋子裡黑漆漆一片,連一點光線也沒有,可是依稀能聽見輕微的鼻息聲,似乎這屋中並非只有她一個人。溫柔稍稍放下心來,想起這一整天的經歷和先前那個總是在耳邊回響的低沉男聲,有一絲疑惑慢慢的浮上心頭,無奈她神思仍不清明,腦子也還是昏沉沉的暈眩,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金玉,你睡著沒有?”

  靜寂中,忽然有女孩壓低了聲音在說話,溫柔心裡一驚,隨即便支起耳朵開始傾聽。

  “快睡著了,被你一喊一推,又醒了。”被喚作金玉的那個女孩,睡意正濃,聲音聽起來有點滯澀含糊,“你又怎麼了?大半夜的不睡覺,白天打起瞌睡來,又要挨罵了。”

  “我睡不著,我害怕。”

  “怕什麼?”

  溫柔聽見兩人的對話聲中夾雜著翻身扯被子的聲音,還有人在輕輕咳嗽,越發感覺此時身處的環境古怪起來,於是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

  “你說如花會不會死在這屋裡?”沉默了一會,最先說話的那個女孩又出聲了。

  “別胡說,趙安不是央了大夫人屋裡的掃紅替她上了藥麼,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可是……”那女孩還待再說,卻被金玉截住了話頭,“這都三更天了,你不睡,我還得閉閉眼呢!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就算如花死在這屋裡,冤有頭債有主的,也尋不到你身上。”

  溫柔聽了這番話,心裡莫名的慌張起來,還沒來得及仔細思量,又聽見一個女孩迷迷糊糊插話道:“隔墻有耳的,你們少嚼舌頭,趁早歇著吧,攪得人都醒了……”

  又是一陣翻身扯被的聲息過後,屋子裡漸漸恢復了最初的靜寂,可是溫柔心裡的疑惑更加深了,她再也睡不著,只想著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偏偏屋子裡一團黑,連點光都沒有,她身上又痛,無法偷偷爬起來探看,少不得忍著,暗自琢磨揣測。

  她們口中的如花說的是自己嗎?這屋子裡,好像就只有自己受了傷吧?

  趙安是不是先前那個說話聲音低沉的男人?他說過要找人來替自己上藥的。

  那麼“金創藥”、“一吊錢”、“贖身”、“大夫人”等等這些讓人感覺莫名的詞又代表著什麼意思?

  溫柔越想越心寒,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火災受了重傷,被人從現場救了出來,雖然心裡也奇怪為什麼大火只燒了自己的屁股和大腿,更奇怪救她的這些人的反應和舉動,可是當時她已經痛得沒能力去思考了,現在半夜聽了這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對話,才真的感覺到自己的處境難以想象,頓時惶恐無措起來。

  怎麼辦?要不要喊醒這些人來問問?還是趴在床上等天亮了自己觀察?溫柔心裡慌亂矛盾之極,加上傷口的疼痛更是讓她難耐,真想立刻放聲大喊出來,可是理智又告訴她這樣做可能後患無窮,只好死死的咬著嘴脣忍住,等天亮。

  從來沒有覺得熬夜是這樣痛苦的事情,時間緩慢到幾乎靜止不動,好像過了漫長的一整個世紀,溫柔才看見窗外的天空一點一點,慢慢亮起來。當光線明亮到可以模糊看清屋子裡的一切時,她的心也跟著沉到了萬丈深淵。

  木門木窗土炕,樣式古老的木製傢具,墻角擺著銅製的臉盆架,炕邊放著馬桶,桌上還擱著一盞油燈……

  無論如何,這都是古裝電視劇裡才可能出現的場景!

  “啊——”溫柔再也忍不住終於驚叫出聲,可是她的嗓音嘶啞低弱,即使放聲大叫,也像被人掐著喉嚨,聲音根本傳不出多遠,只能迴盪在這個陰暗逼仄的小屋之內。

  “怎麼了?怎麼了?”炕床那頭,三個被驚醒的女孩慌張地掀被跳起,待看清喊叫的人是溫柔時,才各自長吁出一口氣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29 AM

第三章 初入廚房

  趙府大廚房外,幾個廚娘坐著曬太陽,邊摘菜邊相互竊竊私語。

  “聽說前段日子有個叫如花的大丫鬟被夫人打了?”

  “可不是麼?差點被打死!”其中一個頭上包著藍底白花帕子的矮胖廚娘在賣弄她靈通的消息,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向眾人道:“那如花是爬了老爺的床,還未入巷,就被夫人逮了個正著!夫人礙著老爺臉面沒有當場發作,後來趁著老爺出門的機會,才鬧了起來。”

  眾廚娘聞言驚嘆駭笑,連忙追問這話到底是真是假。

  “千真萬確!我晌午送飯時聽那些丫鬟們悄悄議論的,要是有一字虛的,你們可著勁兒啐我。”矮胖廚娘指著天賭咒發誓。

  “你們說的如花可是那個高挑身材,瓜子臉,長著一雙狐狸眼的丫鬟?”又一個廚娘湊了過來小聲問道。

  “就是她!”眾廚娘紛紛點頭。

  “哎,這是怎麼說的!”後來的廚娘訝異道:“那丫鬟看上去挺懦弱的,有回我撞見金玉罵她來著,最後還打了她兩下,她卻只顧著低頭拿帕子抹淚,一句回嘴的話都不敢說。這樣一個人,她有膽子爬老爺的床?”

  “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矮胖廚娘意味深長地笑道:“誰不願意撿高枝兒飛去?只是也得思量思量自個翅膀上的毛長齊了沒有。”

  “真夠不要臉的。”有人啐罵了一句,“夫人怎麼沒將這個狐媚的東西打死?”

  矮胖廚娘輕蔑一笑道:“你當我們夫人又是什麼有臉面的出身?她當初還不是……”

  “別說了,有人過來了。”正說到熱鬧處,一個廚娘眼尖,瞧見遠處花叢中有兩個人影一閃,慌忙提醒眾人。

  眾廚娘急忙收聲,散開一些,各自做事去了。

  過了片刻,嫣紅領著杖傷未愈的溫柔繞過花樹走了過來,向其中一個廚娘喊道:“劉嫂,夫人吩咐了,日後如花就在大廚房裡做事,你帶下去安排吧。”

  劉嫂聞言驚訝地打量了溫柔幾眼,一邊將濕濕的雙手在圍裙上擦抹,一邊連聲答應,等著嫣紅又囑咐了幾句,走得遠了,才皺皺眉略有些厭嫌地對溫柔道:“你會做些什麼?”

  溫柔這十幾天雖躺在屋裡養傷,可是閒言閒語也聽了不少,與她同屋的那三個丫鬟對她又很冷淡,早就習慣了看人臉色,所謂蝨子多了不怕咬,再說她心事滿滿,也沒空去理會劉嫂的態度,只淡淡道:“什麼都不會。”

  劉嫂對她的態度很不滿意,覺得這丫頭還真把自己當大家閨秀了,於是輕蔑地撇撇嘴道:“那以後你就燒火洗菜打雜去!記住,這裡可不是你從前待的上房,把你那輕狂樣兒收一收,做事手腳麻利些。”

  輕狂樣兒?溫柔差點失笑,她這種連站都站不太穩,憔悴蒼白的好像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活死人,能有什麼輕狂樣兒?不過她也懶得分辯,別人愛說什麼就由他們說去吧,她只管點點頭,轉眼看見劉嫂腳邊泡著一大盆豆芽菜,便走過去將菜盆端到廚內的木桌上,站在桌邊悶頭摘揀起來。

  “端出來。”劉嫂揚著聲向廚內喊道:“那木桌兒是放熟菜的!”

  溫柔看看此刻空著的木桌,微微皺眉道:“我身上的傷還沒好,蹲坐不了,暫時用用這桌子,一會擦乾淨不行麼?”

  “不就是一點杖傷,養了這幾日早該好了吧?你來這可不是享福的,趁早別拿喬。”矮胖廚娘將手裡正洗的青菜一撩,向溫柔道:“摘好豆芽菜就過來洗青菜,將蟲子揀乾淨,仔細點多過幾次水。”

  蟲子!溫柔頭痛地盯著那一大盆青菜,再看看身周那些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笑容,等著看戲的廚娘們,將心一橫,輓起袖子,端著那盆豆芽就走出廚房,忍著傷處的疼痛,蹲在空地上摘揀起來。哼,不就是洗菜摘菜嗎?她都死裡逃生,還莫名其妙穿越了!怎麼還會怕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話雖這麼說,溫柔背著人蹲在那裡摘豆芽菜的時候,還是感覺眼眶裡熱辣辣的,但是該流的眼淚,在前幾天裡就早已流盡了,哪怕她哭到眼睛紅腫,心裡哀求了千萬遍,老天爺都沒有將她送回原來的那個世界,所以她早就發了誓,不管再苦再難,都不再流那些對自己處境毫無助益的眼淚!於是她高高地仰起頭,使勁吸著鼻子眨著眼,讓那些熱熱的液體倒流回去。

  反正現在這條命也是撿回來的,多活一天都算賺了,她不吃虧!溫柔阿Q似地自我安慰著,頓時覺得心裡的憋屈消散了一些。她身周那些廚娘見沒什麼熱鬧可瞧,又相互八卦了一會,就各自忙著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沒有人看戲不代表沒有人挑刺,廚娘們常日裡辛苦勞作,又要看上房伺候的那些大丫鬟們的臉色,有時甚至還要被打罵,早就滿腹怨氣了,此時溫柔被罰到廚房裡做事,落井下石的人不少,不是挑剔她菜洗的不幹淨,就是指責她摘菜時把能吃的部分都丟掉了,罵她浪費,至於指派了一堆事情給她做,在她忙得團團轉時譏笑她手腳太慢,嬌生慣養不會做粗活,那更是小菜一碟。

  溫柔也明白李氏早將她視為眼中刺,肉中釘,在她傷未好之時,將她發配到這裡來乾粗活,就是想讓她受人欺辱打罵,如果可以的話,甚至巴不得她快點死掉,所以她若是受不了氣,大鬧一場,倒霉的人也只會是她,而且還會將這群廚娘得罪的更深,激得她們變本加利的來凌辱她,於是少不得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就當替這身子原來的主人如花受點罪,還了侵占她身體的情份。

  此時她又被打發去灶台生火,蹲在地上折騰了半天,浪費了一堆引火用的乾草樹葉,也沒能生起火來,站在旁邊等著炒菜的劉嫂,看她的眼神已經十分不善起來,可是溫柔越急,反而越發手忙腳亂,一個沒留神,引火用的火石脫手落到了劉嫂的腳背上,毫不意外的,又被罵蠢笨了。

  “還是讓我來吧。”

  就在溫柔抹汗的時候,一個甜脆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她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梳著抓髻,耳上戴著一對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銀丁香,正對著她笑問道:“你是新來的?”

  一整天下來,這可是第一次有人對她笑,溫柔不覺也回了一笑,點了點頭。

  “小環,你走開。”劉嫂看到這小女孩,皺眉發話道:“你讓如花生火就行了。”

  “娘,這個姐姐初來乍到,我看她不會生火呢,不如我教教她,也免得誤了各位大娘的時間。”小環一面若無其事地說著話,一面將火石、火絨拿在手裡,輕輕巧巧就打著了火,點燃了乾草塞入灶中,又撿了幾根比手指還細的乾樹枝加上,等著火慢慢旺起來,再依次往裡添加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樹枝,最後才將那些劈好的柴塊放進去。

  她一面生火,一面將需要注意的事說給溫柔聽,沒過多會,溫柔費了半天勁都沒生起來的灶火,就已經熊熊的燃了起來。



第四章 一場混亂

  十二三歲的年紀,在溫柔生活的現代,還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半大孩子,可是眼前這女孩卻已經會做許多事了,甚至還懂得體貼人,在劉嫂忙著炒菜做飯沒工夫理會她們的時候,壓低聲音偷偷安慰溫柔道:“我娘脾氣不好,可是沒什麼心機,若是說了什麼得罪姐姐的話,姐姐可別往心裡去。”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溫柔報之一笑。說實話,她在這裡受了不少恥笑辱罵,要說完全不生氣,那是不可能的,但氣過之後也就罷了,不見得還在心裡記恨,畢竟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她還完全沒有什麼認同和歸屬感,何況這裡的人針對的都是這個身體以前的主人如花,她並不知道如花曾經做過什麼事,也許她們對她的敵視也情有可原。

  一會的功夫,小環已經將大廚房裡的三座爐灶都生起了火,趁著添柴煽火的空隙,又湊過來向溫柔道:“姐姐,你是從上房裡出來的嗎?”

  “嗯。”溫柔點點頭,養傷的這十幾天裡她聽到的事情不多,可是一些常識性的問題她多少還是弄懂了。她知道如花和金玉那三個丫鬟都是夫人李氏的人,而李氏其實則是趙府老爺的二房,只因正室夫人蘇氏常年臥病在床並不管事,這李氏掌了趙府的內務,又仗著老爺寵愛,越發恣意嬌縱起來,不許下人們稱呼她如夫人,而要以夫人稱之,至於正室蘇氏,為了區分,則讓下人們稱她大夫人。

  “真好!”小環滿臉艷羨之色,輕輕拉了幾下風箱輕聲道:“在上房裡做事一定很風光。”

  “咦?”溫柔微訝,不明白小環這樣一個聰明伶俐的丫頭,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在上房做事,不還是個丫鬟麼?有什麼風光的?”

  “當然不一樣呀!”小環微仰起臉,笑道:“在上房做事,可以吃精緻些的菜肴,四季都有新裁的漂亮衣裳穿,而且時常跟著夫人出門,還能賺些打賞,遇上夫人高興,沒準還會賞幾件首飾,更重要的是……”

  後面的話,小環沒有接著說下去,只是驀然間紅了臉。

  “劉嫂,快來聽聽,你家小妮子春心動了!”

  矮胖廚娘最八卦,從一開始就時不時支著耳留意溫柔和小環的對話,此刻見小環紅了臉,立刻放聲大嚷起來,引得一群人都笑著往這邊張望。

  小環急了,臉漲得更紅,站起來沒口子的分辯道:“不是!你們別聽王嫂胡說,我才沒有……沒有那個意思……”話說到後來,她聲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頭也低得快埋到胸前了。

  眾人見狀更是大笑。

  劉嫂方才忙著炒菜,沒工夫說話,這會騰出手來就一把揪起小環的耳朵,衝著她大聲喝罵道:“賊丫頭,有些話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渾說的嗎?還不快離了這裡,別叫那起沒廉恥的東西白帶壞了你!”

  劉嫂嘴裡罵著女兒,眼角瞥的卻是溫柔,這話裡的意思溫柔哪能聽不出來,頓覺一口濁氣梗在了喉間,待要開口反駁,卻又覺得無從駁起,再看小環,已經羞惱哭了,用力掙脫她娘的手,就捂著臉嗚咽著跑出了門。  

      看來,她以後也不敢再搭理自己了吧?溫柔深吸了一口氣,盡力使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再看看廚房內仍在說笑的幾個廚娘,心裡覺得厭煩,便低下頭去只顧著拉扯風箱,想弄出點更大的動靜來掩去那些討厭的笑聲。

  “喲!你作死呀,把火燒這麼旺!”矮胖的王嫂只顧著和人說話,起了油鍋卻沒留神火候,等到回頭時,鍋裡的油已經燒了起來,慌得她丟下油鍋就手忙腳亂去水缸那裡舀水。

  溫柔低頭生悶氣呢,也沒留意灶上的情形,被王嫂罵了才抬起頭來,忽見她端著個水瓢急吼吼衝回來就想倒水進油鍋裡滅火,駭得連忙站起來就用力將她的身子推開,然後一手端起油鍋,一手搶過灶邊擱著的鍋蓋,往起火的油鍋上壓蓋下去。

  廚房的地上本就油滑,王嫂被溫柔用力一推當然站不穩,矮胖的身子直向後仰去,自己重重地跌了個四腳朝天不說,那一滿瓢水還潑在了正捧著碗雞蛋羹的宋媽身上。

  宋媽年紀大了,反應一向遲鈍,根本避不開王嫂那如同暗器般脫手飛來的水瓢,大驚之下手裡那碗滾燙的雞蛋羹便失手全倒在了王嫂頭上,燙得王嫂失聲狂叫,沒命地從地上掙扎起來,狼狽地奔到水缸前就將腦袋整個浸了進去。

  廚房裡頓時慌亂成一片,溫柔處理好手中起火的油鍋,吁出口氣的同時剛好看到眼前這混亂不堪的一幕,心裡一沉,知道這下自己慘了!

  果然王嫂的腦袋甫離水缸,就忍著痛對著溫柔破口大罵起來,諸如“賊淫婦”、“賤娼婦”之類的污言穢語猶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又若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溫柔真是被罵傻了,站在那裡完全不知所措。她原來以為古人說話都文縐縐的,罵人應該沒什麼創意,誰知王嫂那張嘴裡遛出來的髒話不但是她前所未聞的,而且還字韻鏗鏘,琅琅上口,甚至罵了半天還能翻陳出新,絲毫不帶重樣的。

  劉嫂忙著指揮人收拾地上的碎碗瓷片和髒殘的雞蛋羹,又要安撫受驚的宋媽,一時也沒空顧及溫柔那邊,就由著她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直到王嫂臉上被燙的傷處疼痛難耐,心裡一股邪火再壓不住,輓了袖子準備上前打人時,才一把扯住了她,惱道:“這裡已經亂了鍋,你還添什麼亂?趁早到屋裡給自己上點藥,回頭要打要罵都由你。”

  王嫂不敢在劉嫂面前倔強,狠狠瞪了溫柔一眼就罵罵咧咧的去了,可是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個小丫鬟跑來大廚房催菜,問說怎麼還不擺飯,老爺等急了在發脾氣呢!

  劉嫂滿臉堆了笑,敷衍著那小丫鬟去了,一面指揮人把已經炒好的兩個菜端走,一面又找雞蛋準備重新燉個雞蛋羹,誰知一回頭,瞧見溫柔已經尋了個大瓷碗,敲了幾枚雞蛋在那裡拿筷子攪打了,不由多看了她兩眼,心裡覺得這丫頭多少還有點眼色,不過想起方才那場混亂都是因她而起,害得自己還被一個小丫鬟排場了兩句,頓時又惱起來,向著溫柔冷冷道:“一會你拿一吊錢出來,賠了打碎的碗和灑
了的雞蛋,剩下的拿給王嫂當藥錢。”

  溫柔初來乍到,根本不知道一吊錢在這裡價值多少,加上心裡正忐忑著事情不知道該怎麼收場,此刻聽見劉嫂發了話,心想這懲罰也不是太重,便隨口應道:“好。”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33 AM

第五章 風波再起

  好容易熬到趙府主人吃完飯,剩菜都撤了下來,廚娘們集體去吃飯了,溫柔又累又餓卻還必須待在廚下洗涮鍋碗,收拾桌案。那一大缸被王嫂弄污的清水,劉嫂也指明了讓她去挑換,溫柔眼瞅著廚房裡沒人,便偷偷地廢水利用了,等洗淨那些鍋碗,再用淨水沖洗一遍,最後拎起水缸邊的扁擔和兩隻水桶,出去挑水。

  幸好水井離廚房不過幾十米的距離,並不太遠,打水的問題也好解決,稍稍研究了一下,溫柔就搞明白這井上裝的轆轤該怎麼使用了,可是她重傷未愈,而且在現代的時候乾的也不是什麼體力活,此時想要挑起那兩桶沉得能壓垮她肩膀的水,還真的是相當困難。就在她猶豫著把水一桶一桶拎回去,還是乾脆咬咬牙挑著走的時候,忽聽耳旁有個熟悉的聲音道:“挑水?我幫你吧。”

  溫柔嚇了一跳,回頭見站在身後的是趙安,這才放了心,笑道:“你怎麼沒吃飯去?前幾天的事,我還沒謝你呢!”

  前幾天溫柔還沉浸於離奇穿越的震驚中,悲痛莫名,趙安替她帶了幾回棒傷藥,她都視若無睹,眼下情緒總算和緩多了,這才想起還沒向他道謝。

  “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趙安面對溫柔的時候似乎有點不自在,目光總是不敢投注在她的臉上,只搶過她手裡那兩桶水,扁擔一挑就輕鬆架在了肩上,邊走邊道:“我已經吃過了,倒是方才沒看見你,你應該還沒吃吧。”

  溫柔聞言哀嘆一聲道:“別提了,這一整天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悲慘!想偷懶歇歇,喝口水都難,更別說吃飯了。”

  “你——”趙安忽然停住腳步,猶豫著看了她一眼,“你說話似乎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溫柔吃了一驚,心想趙安別是瞧出什麼端倪了吧?她可不認為自己“借屍還魂”的事情是可以隨便讓人知道的,於是脫口便問道:“你和我很熟嗎?”

  她本意是想了解這個身體的主人如花從前的人際關係,不過問出話來才覺得不妥,但要改口已經遲了,趙安更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在指責他多管閒事,微黑的臉上頓時浮起一層薄薄的紅,幸好天黑,瞧不太出來,他拼命搖頭否認,“不,我們不熟,一點也不熟,你別理會我,我混說呢。”

  溫柔輕笑,覺得這個面容看上去有幾分精明的男子,其實忠厚老實的很,不過她也警覺到自己多嘴的不妥,畢竟這裡的人說話時的譴詞用句與她不太相同,就連口音也有差異,所謂沉默是金,她以後還是多看、多聽、多思考,少開口為妙。

  須臾挑了水回去,溫柔見廚房門口有個小女孩正探頭張望,仔細一瞧,竟是小環,見到她回來,急忙向她招招手道:“如花姐姐,快來。”

  “什麼事?”溫柔丟下身邊的趙安,快趕了兩步。

  “我見你沒去吃飯,就偷偷替你留了兩個饅頭一盤菜,你快吃了吧,一會我娘她們回來,你又得忙著洗撤下來的碗碟了,根本撈不到一點吃的。”小環說著,指指桌上擱的一盤青菜,又將揣在懷裡的饅頭遞到她手裡。

  饅頭觸手還溫熱,溫柔心裡頓時湧起一股淡淡的暖流,她還以為這個小姑娘以後再也不敢同她說話了呢,沒想到竟還這麼細心的替她留了飯。

  “趙安哥哥,水倒進這個缸裡就成啦,不過還得勞煩你挑兩回才蓄得滿。”小環見趙安進來,知道他替溫柔挑水,連忙招呼,回頭見溫柔還低頭站在那裡,急道:“快吃呀,仔細讓我娘撞見!”

  溫柔欠意地望了趙安一眼,用目光向他道謝,然後才在小環殷切的注視下,在饅頭上咬了一大口,咀嚼了兩下,麥香味頓時溢了滿口。她是真餓了,從早起到現在,只喝了一碗薄粥,又勞作了這一整天,連口水都沒喝過,此時食物的香味喚醒了被壓製住的饑餓,她再也顧不上去理會什麼吃相問題,急急尋了雙筷子,夾一筷青菜,啃一口饅頭,埋頭苦吃起來。

  “姐姐,你小心噎著。”小環被她狼吞虎咽的樣子給嚇到了,趕緊在煮水的鍋中舀了碗熱水,擺在溫柔手邊。

  趙安則搖著頭憨憨一笑,接著幫她挑水去了。

  水缸蓄滿後,兩個饅頭已被溫柔塞進了肚裡,那盤青菜也吃了個精光,她一邊收拾桌上的空碟,一邊向小環道謝,見趙安放下空桶扁擔要走,連忙趕上去道:“前兩天你替我買棒傷藥花了多少錢?”

  “你問這個幹嘛?”趙安不安地拿腳在地上蹭了兩下。

  “我要還你呀。”她還沒忘了自己半昏迷的時候聽見的對話,知道趙安攢的錢是要替他自己贖身的。

  “幾個小錢,你不用計較了。”趙安說著就轉身出去。

  “這怎麼可以,一定要還的!”溫柔趕上去拽住他的袖子。

  “不用了,真的不用。”趙安竟然莫名地驚慌起來,想要從她手裡抽回自己的袖子,又不敢使出大力,站在那裡樣子很尷尬。

  “呀!不好意思!”溫柔這才發現自己對他“動手動腳”起來,這在古代該是大忌諱吧!連忙放脫他的袖子縮回手來,可惜已然遲了,一個略帶粗嘎的女音突兀響起,喊著她的名字,“如花!”

  溫柔回頭一看,見是劉嫂帶著二三個廚娘回來了,每個人都瞪著她的手,面上的表情很古怪,似乎看見了什麼不堪的醜事。

  趙安見事不妙,更不能多說什麼,匆匆向溫柔點了點頭就急忙避走。

  “哎,不過是吃個飯的工夫,人家也能尋個空子同男人拉拉扯扯!”其中一個廚娘望著趙安的背影,忍不住說了刻薄話,回過頭來又道:“劉嫂,你真該管管!我方才還看見廚房裡有個人探頭出來,可不是你閨女小環?”

  劉嫂一聽這話,立刻冒了火,衝進廚房揪出小環就打罵起來。小環也不敢辯,只是大聲求饒,一時間廚房內外,只聽得一片哭天喊地的叫罵聲。

  溫柔自己受了委屈還不覺得怎樣,畢竟這幾天裡早已看盡了白眼,可是小環因她被打,讓她心裡跟貓抓似的難受,待要上去勸解,又見小環掙扎哭叫的當兒,還在偷偷向她使眼色,教她不要管,便曉得自己不能再上去火上澆油,只得站在原地,低頭緊咬著下脣,極力忍耐。



第六章 窮困潦倒

  打完了鬧完了,看熱鬧的廚娘們也散了,溫柔獨自一個收拾好廚房,劉嫂將門一鎖,才打發她回去休息。

  趙府很大,溫柔來了這幾天,都一直待在屋子裡養傷,今天才第一次出門,被嫣紅領著這裡一兜,那裡一轉,雖然已經在努力記路了,可是此時天色昏暗,頭頂只得一輪朦朧不清的毛月亮,四周又都是花叢草木,就有幾條石子鋪的甬道,她也認不清哪條才是回去的路,又不敢問人,只好隨便挑一條路走著看看,若是錯了,再退回來也不遲。

  算算時間,至多不過晚上九、十點鐘,可是過慣了城市裡燈火通明的夜,溫柔還真怕這裡黑越越,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的環境,好在路雖暗,她手裡卻還提著一盞紙燈籠,雖然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映得四周更顯陰森可怖,但總算依稀能辨清腳下路。

  在園子裡兜兜轉轉了近一個鐘頭,溫柔才總算找到了趙府下人居住的那一片屋落,由於屋內多半點著燈,燈光從紙糊的窗子裡透出來,瞧上去雖也昏黃黯淡,可是多少有了點人氣兒,一直半吊著顆心的她,到此時才總算吁出了一口長氣,再一抹額頭,全是虛汗。

  找到自己住的那間小屋,她推了推門,才發現門內已經上了栓,於是輕拍了兩下,半天,裡面才傳出一個慵懶的聲音道:“誰啊?”

  “我,溫……”話音出口,溫柔才發現自己險些說漏了嘴,好在及時收住,停頓了一下,又拍門道:“是我,如花。”

  也不知屋裡的人到底聽清沒有,總之過了很久都沒人搭理她,就在溫柔忍不住想要再次拍門的時候,屋門忽然“吱呀”一聲開啟,隨即一個花布包袱被丟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床棉被,最後金玉探出了頭,她手扶著門框,足蹬著門檻,睜著雙惺忪睡眼向溫柔道:“這些都是你的東西,現下當著面兒查看清楚,我們可沒昧下你什麼細軟。”

  這意味著自己被趕出了這間屋子?那她今晚要睡哪去?溫柔皺著眉看了一眼腳下的花布包袱,那根本不是她的東西,即使查看,也不知道多了什麼還是少了什麼,於是搖頭道:“不用看了,只是你不讓我進屋,那我今晚睡在哪?”

  “你不是被夫人打發去廚房了麼?自然往西邊粗使丫鬟們住的屋子裡去。”金玉不耐煩道:“你若不看包袱,到時少了什麼可不要賴我們。”說完,她將身一退,碰一下就關上了屋門,又聽得一陣撞擊門板的聲響,想是她在裡頭栓門。

  這一天過得真是糟糕透了!溫柔無力地彎腰撿起棉被夾在腋下,又將花布包袱掛在手上,提著燈籠辯了辯方向,實在搞不清哪邊是西面,只好信步亂走,後來總算遇見一個出來打水的丫鬟,見她身上穿的是打了幾個補丁的粗布衣裳,沒有金玉等人的衣飾那般乾淨體面,心裡猜想她大概就是個粗使丫鬟,於是等她打了水,便緊跟在她身後,往更偏僻的一處屋落走去。

  那粗使丫鬟見溫柔跟著她,回過頭來藉著燈籠的黯淡光線打量了她幾眼,問道:“你是夫人屋裡的如花?”

  看樣子在這趙府裡,自己還是個名人哪,只是出名的因由,實在不算光彩!溫柔點點頭,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道:“我現在廚房做事,今晚不知道要去哪睡,姐姐能不能帶我去?”禮多人不怪,叫聲姐姐也沒什麼,反正自己早就估算過如花的年紀,不過十四五歲,花骨朵一般的年華,而眼前這個粗使丫鬟,看上去怎麼也有十六七了吧,叫她一聲姐姐,也沒錯。

  那粗使丫鬟見溫柔嘴甜,心下倒也有兩分歡喜,遂道:“我住的屋裡還有個空鋪,你不如就跟我來吧。”說著,又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叫小燕。

  溫柔跟著小燕到了屋裡,放眼一看,這屋子極狹窄,只點了一盞如豆的油燈,一張大通鋪上擠睡著六個女孩兒,要是再算上她和小燕,就整整八個人了,她當年讀大學時住的宿舍,都沒這麼擠。看來這趙府還真是有錢,養得起這成群的奴僕。

  小燕關了門放下水桶,指指最靠裡的一個床位對溫柔道:“你就睡那裡吧。”她一說話,有兩個還未睡著的丫鬟轉過臉來往外瞧了一眼,也不出聲招呼,只是含糊地咕噥了一句,“小聲點。”就又轉頭去睡。

  溫柔吹熄了燈籠往墻角一擱,依言走到大通鋪的最尾處,將棉被和包袱往空鋪上一放,又仔細打量起這間屋子來,見墻上糊著幾張破損的年畫,四處擺的都是滿滿當當的雜物,只留出一小條走路的空道,此刻還凌亂擱著幾雙粗布鞋,看上去極為簡陋逼仄。

  房間裡本來東西就多,人又多,還不開窗,溫柔坐了一會,不免感覺很是氣悶,但知道古代女人封建,住的又是平房,防著人偷窺,所以絕不可能叫她們開著窗睡覺,只得嘆口氣,忍耐下來,反正總比沒地方睡覺要好吧。再想起明天還要拿一吊錢賠給劉嫂,她便趕緊打開花布包袱,找找裡面到底有沒有錢。

  包袱裡面裝了兩身換洗衣裳,料子還是挺精緻的,溫柔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綾羅還是綢緞,反正用手摸上去滑膩膩怪舒服的,和她現在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料子差相仿佛,比小燕穿的粗布衣裳要好得多了,想必是上房裡使喚的丫鬟特有的高等待遇。

  她再翻,找出幾雙襪子,一雙繡花鞋,還有兩個刺繡香囊,幾條汗巾手帕,可是翻到了底,都沒尋出錢來,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又將那些衣裳手帕一一拿起抖了抖,總算從中掉下一支銀簪子。

  這就是如花所有的財產?她還真夠窮的!

  溫柔雖然不知道一吊錢在這年頭的購買能力,可是總也知道一吊錢相當於一千文銅錢,約等於一兩銀子。這支銀簪子拿在手裡掂掂還挺沉的,不知道到底有多重,實在不行,明天就拿它去抵債吧!可笑自己,還想著要還趙安的藥錢,窮成這樣,拿什麼還呀!

  “哎,你睡不睡?我要吹燈了。”

  溫柔正坐在床上發呆,小燕洗完腳卻要睡了,她只得點點頭,將那些衣裳和零碎東西胡亂卷裹在包袱裡,鋪好棉被躺了下去,心裡猶自琢磨著,怎樣才能弄點錢來還債。忽然想起以前看過一些古代小說,裡面的丫鬟使女們好像每個月都能領到月錢,不覺在黑暗中翻轉了身子,壓低聲音問躺在身邊的小燕,“我們一個月能領多少月錢?”

  “你們上房裡的丫鬟不是每月能領五百錢麼?”小燕的口氣聽著有些艷羨,“我們粗使丫環就沒這麼多了,每個月勉勉強強領一百個錢,說起來還是那些跟著老爺出門的小廝兒有錢,多少有點打賞的進帳,有時賞的還是銀子呢!”

  一百錢?溫柔又苦笑了。她既然已經被打發去廚房做粗使丫環,那月錢肯定會減,一百錢,就算完全不花用,也得攢上十個月才有一吊,這可怎麼還債哪!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38 AM

第七章 早起梳洗

  居住條件雖然不怎麼好,但萬幸此時已是入秋季節,夜裡不怎麼悶熱,溫柔又勞累了一天,頭沾著枕頭,沒過多久,倒也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仿佛只是一闔眼的功夫,還沒睡足,她就感覺自己的身子在輕輕搖晃,吃了一驚,跳起來就喊:“地震?地震了!”

  滿屋裡的人都起來了,停了手邊的事,睜著眼詫異地瞧她,小燕在旁推推她道:“你胡說什麼呀?是我叫你起床。”

  呼,虛驚一場!溫柔吁出口氣,感覺睏倦又襲了上來,看看窗紙上還未透進日光的影子,想來天都沒亮,怎麼這麼早就要起來了呢?前幾天同金玉她們住在一起,見她們似乎也能睡到天濛濛亮才起身呢,不覺奇道:“這麼早就要起來了麼?”

  屋子里幾個正洗漱的丫鬟看著她吃吃的笑,其中一個叫巧兒的衝她丟了個白眼道:“不起來,難道等著日上三竿叫老爺夫人來服侍你不成?”

  小燕也笑道:“我們都是打掃庭院、漿洗衣裳的丫鬟,自然要趁早把屋子和院子收拾乾淨,至於你,還是趕緊去大廚房候著吧,別耽誤了做早飯。”

  溫柔無奈,只得揉揉酸澀的眼,爬起來穿衣服,心裡卻暗自叫苦,痛恨老天爺將她丟到這麼個地方,不但沒有人權,連睡懶覺都不行,這日子,得過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不過眼下除了逆來順受之外,也沒別的法子可想,還是等熟悉了這裡,再想辦法慢慢改善生活吧。

  等她起床,屋裡的丫鬟們早都洗漱完出去做事了,小燕還盤腿坐在床上梳頭,對著溫柔呶了呶嘴角道:“我早起打來的水還剩小半桶,你將就著洗漱吧,不過明兒個你可得自個去打水,別又睡遲了。”

  溫柔答應一聲,從自己的包袱裡翻出那根銀簪子揣在懷裡,然後找小燕要了一點牙粉,去外頭折了一根楊枝,咬軟了一頭,沾著牙粉就擦起牙來。

  小燕見了,道:“你怎麼連刷牙子都沒有一支?”

  這裡的人把牙刷稱為刷牙子,是一種竹制柄,馬尾制刷頭的東西,樣子其實和溫柔以前用過的牙刷差不多,只是沒有那麼精緻。作為日常必須品,如花當然也有一支刷牙子,可是溫柔即使占了如花的身體,從心理上來說,她也還是無法接受如花用過的牙刷,所以這幾天一直使用以前在書上看到的方法,拿楊枝擦牙,不過此時被小燕一問,她也不能照實回答,只好遮掩道:“使壞了,還沒買。”

  “西角門看門的蔡婆子一向同我們交好,你要是少什麼零碎東西,就找她代買吧。”小燕說著從床上跳下來,穿好鞋,整了整身上衣裳,就要出門,口裡還直念叨,“今日可遲了,都怨你!”

  溫柔已經擦好牙,正洗臉,見小燕要走,不禁急道:“好姐姐,等我一塊去吧!”她昨晚摸著黑走的路,此時還不太認識,要是一會再迷上一兩個小時的路,鐵定要被罵個狗血淋頭。

  “等你?我們倆又不順路!”小燕見她急急丟下擦臉的手巾,又忙著將盆裡的污水潑出去,擱好臉盆就要走,不禁笑道:“你頭也不梳,就這麼蓬著頭出去了?”

  “我……忘了……”溫柔用手一摸頭髮,果然感覺毛毛散散的,她前幾日受了杖擊,傷勢未愈,一直是趴著睡的,倒也沒怎麼弄亂頭髮,所以壓根沒想起這茬,再看小燕梳了一個三髻丫,總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會梳古代那種複雜的髮型吧,只好散開了頭髮,拿梳子理理順,在腦後編了一根簡單的發辮,扎上頭繩,將就一下吧。

  好在小燕見她這麼梳頭,也沒表示驚訝,想必這年代的女孩,也有梳這簡單發式的,溫柔便放下了心,帶上昨夜從廚房裡拿來的燈籠,關上房門,隨著小燕一同走。

  這會大概正是凌晨五點左右,天色剛濛濛發亮,兩人走到一條岔路旁,溫柔不認得路,只顧著跟在小燕身後,小燕卻停下步子回轉身來,指著另一條路道:“還跟著我幹嘛?去廚房不是該走這條道麼?”

  “啊!我心裡想著事,忘了。”溫柔連忙退了幾步,同小燕告別後往另一條道上走。

  到了廚房,遠遠就見裡面燈火通明,想必廚娘們都已經開始忙碌早飯了,溫柔只得硬著頭皮進去,果然剛跨入門檻,就有人冷笑道:“好懶丫頭,天都亮了才起來,你等著誰伺候你呢?”

  溫柔假裝沒聽見,走到正指揮著眾人煮粥蒸包子的劉嫂跟前,將懷裡揣的那根銀簪子遞給她,小聲道:“劉嫂,我沒有錢,能不能拿這根銀簪子抵還那一吊錢?”

  劉嫂接過銀簪子用手掂了掂,再仔細看看,才開口道:“這簪子外面鍍了一層銀,裡面全是銅芯子,最多隻值個三四錢銀子。也罷,我暫且收著,但下剩的數兒,你趁早交上來。”

  溫柔聽她這麼一說,心裡很失望,更頭痛的是上哪再找錢來還債?不過此刻卻不是她可以呆站著想心事的時候,劉嫂收了銀簪子就使喚她去劈柴,一直忙到太陽升起,主屋裡擺過了飯,才許她坐下來一同吃點東西。

  要說趙府下人的夥食也不算差,早上吃飯備了稀粥、乾飯、包子、麵餅等主食任由各人取用,下飯的菜肴也有好幾樣,不過多半都是腐乳和各式鹹菜,還有一小碟子鹹魚乾,不過那些廚娘們每人夾了一筷就見了底,根本輪不到溫柔。

  溫柔舀了一碗稀粥,趁著低頭喝粥的空子搜腸刮肚地想著自己到底有什麼擅長的本事,能夠利用了在這個陌生的古代賺錢活命,可是想來想去,她發現自己除了廚藝之外,什麼事都只會點皮毛,換句話說就是什麼都不會!寫不能,算不能,畫也不能,甚至連針線都不會拿,勉強能釘個紐扣算不錯了,要想學別人做點針線活賣錢,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是廚藝,在這個年代又有什麼用呢?她探過金玉等人的口風,知道自己是被賣身到趙府來的,想要離開這裡出去外面酒樓打工賺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溫柔想著便苦笑了,那夫人李氏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知道她穿越前是個廚師,所以特地打發她來廚房打雜。



第八章 婚配年紀

  溫柔正吃飯,忽然見小環從外面跑進來,口裡直嚷:“餓死了,餓死了,有什麼吃的?”

  “姑娘家,這麼慌張做什麼?那邊還有新出籠的包子,你拿兩個吃吧。”劉嫂似乎對小環管得挺嚴,看見她不合規矩的舉動就要嘮叨。

  小環在廚房內兜了一圈,掀了鍋蓋瞧瞧,口裡噥咕道:“怎麼又是包子和稀粥啊?都吃了三四日了,就不能換點新鮮的?”

  “有吃有喝你還挑?有本事爭點氣,讓三姑娘把你挑到屋裡使喚,隨著姑娘吃香喝辣,不比跟著我這個窮酸的老娘喝稀粥嚼鹹菜強?”劉嫂呼嚕嚕幾口將溫熱的稀粥喝完,撿了一個肉餡的包子遞給小環,那是她特特留下的,其它的包子裡都是菜肉餡,菜多,肉少。反正她身為大廚房管事的,克扣點肉來給自己的女兒開小灶,只要不過份,也沒人敢道個不字。

  小環接過肉包瞧了瞧,又看看那些低頭吃飯,故意不與她目光對視的廚娘們,心裡暗自嘆口氣,舀了碗粥就坐到了溫柔身旁。

  溫柔可沒想到她昨天接連被打罵了兩回,今天還敢挨著自己坐,看看正打發人去上房裡要水牌準備安排午飯的劉嫂,壓低聲音道:“你和我這麼親近,不怕你娘又打你嗎?”

  “沒事,我娘疼我呢,看上去打罵的凶,其實手上力道並不重,我再大聲哭喊兩句,她就更下不去手啦。”小環低著聲音偷偷地笑,又在桌子底下將手裡的肉包掰開,遞半個給溫柔道:“不過我極不喜歡娘給我留獨食,這廚房裡多少雙眼睛盯著哪,都想她這個管事的位置,日後萬一鬧出來可不好看,可是不管說多少次,我娘總是不聽。”

  溫柔詫異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孩竟會留意到府中這些錯綜複雜的明爭暗鬥,偏偏她又口無遮攔,這樣的事都隨口對自己這個才認識不到兩天的陌生人說,不禁抬頭看看別人有沒有留意到她們兩個的竊竊私語。幸好廚娘們都在大聲議論著府裡的八卦,劉嫂也不知道出去做什麼了,壓根就沒人理會她們這兩個坐在角落裡的小姑娘,她這才放下心來,悄悄笑道:“你怎麼這麼信任我?”

  “信任?”小環眨眨眼,笑了,“我第一眼看見姐姐就覺得很投緣啊!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而且你又不像她們——”她說著,對那些大聲說笑的廚娘們抬了抬下巴。

  溫柔被小環天真的話語攪得哭笑不得,只將那半個肉包遞回去道:“這是你娘給你留的,還是你吃吧。”

  “姐姐你就不用和我客氣了,我這還有呢!”小環說著,晃了晃手上那個肉餡已被咬掉的包子接著道:“我知道你在上房吃慣了好的,一時也無法適應這裡的生活,不過還是忍耐一下吧,沒準什麼時候夫人氣消了,還會召你回去使喚。”

  這小女孩算是在安慰她?溫柔心裡一暖,覺得小環的性格十分討人喜歡,一點都沒有現代孩子慣有的那種嬌縱,純真裡又帶點自小在複雜環境中長大而耳濡目染來的一點世故,偏不讓人討厭,只覺得可愛,不禁笑道:“夫人是不會把我召回去使喚的,我也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小環大大的吃驚了,緊盯著溫柔,一口包子含在嘴裡,半天沒咽下去。

  “對啊,不想回去。”溫柔肯定道。

  回去有什麼好?如花還不是因為爬了趙府老爺的床才被打死的?不管她是自願還是被迫,反正趙府老爺是看上了她的姿色,夫人李氏又將她視為眼中釘,回去除了被打罵虐待,最後死路一條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好下場,若是當了趙府老爺的小妾,那種日子,在她看來更是生不如死。

  小環喝了口稀粥,好容易才將口裡的包子衝下去,回過頭來道:“可是……可是……”她可是了半天,也沒可是出個所以然來。

  “忘了問你,你昨天說當上房丫鬟的好處,說了半截,那個最重要的好處是什麼?我怎麼都想不明白。”溫柔的確不懂那些廚娘為什麼取笑她動了春心,當上房丫鬟和動春心有什麼關係?

  “那個……”小環的臉驀地紅了,低下頭猶豫了半天,終究是小孩子心裡藏不住話,還是用比蚊子哼哼還輕的聲音對溫柔道:“當了上房丫鬟,有機會配個好人家……”

  原來如此!溫柔恍然大悟!

  “上房丫鬟要是得臉,還能自個挑選府裡有出息的男人,沒準還能配出去嫁個小戶人家,不用再當奴作婢,若是當個粗使丫鬟,夫人隨便指個家丁就給配了。”小環說著,抬起頭擔憂地望了溫柔一眼道:“姐姐也快到了婚配的年紀,還說不想回上房的話,難道就不擔心嗎?”

  結婚!這事情溫柔從來沒想過!小環的話一下子就將她給問住了。

  她穿越前不過二十四歲,談過兩次沒什麼感覺的純情戀愛,可是卻從沒想過要嫁人。現在穿回了古代,年紀更小,不過十四五歲,穿越的痛苦和生存的壓力都已經讓她憂心如焚,自然更不可能想到嫁人這檔事了,此時被小環這麼一說,才恍然驚覺,想起古人結婚都很早,過了十五歲,就已經是婚配的年紀了,天知道哪天那個視她為眼中釘的李氏就會打發她去嫁人,好絕了後患!

  這樣一想,溫柔只覺手心裡黏黏膩膩的全是冷汗!不!她不要自己的生活被他人任意支配!也不想終此一生都在趙府當使喚丫鬟或是老媽子!她只想安安心心,快快樂樂,堂堂正正的活著!就像,從前一樣!

  “姐姐,你怎麼了?姐姐——”小環見溫柔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額頭上還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只道她是身上哪裡不舒服,便急著站起來想替她倒碗水去。

  “我沒事!”溫柔被喚回了神,連忙一把拉住已半站起身的小環,神色凝重地問她道:“府裡的丫鬟一般多大才配人?”

  小環見她問這個,心下有點奇怪,但也沒有多嘴反問,只照實道:“這可沒個定數兒,一般十七八歲就配人,若是府中一時沒有適婚的家丁或者老爺夫人沒想起,也會拖個一兩年,至於上房的丫鬟們,要到十八九歲才許人,但那都是得臉的姐姐,老爺夫人使順了手,舍不得打發走才多留一兩年,若是尋常些的,十七八歲也配人了。”

  十七八歲!溫柔心裡斷定那李氏絕不會將她留到這麼久,沒準更早就配了人家,這樣一算,她只剩下一年的時間!可是這一年裡她要做些什麼才能逃脫被指配婚姻的悲慘命運呢?溫柔咬著脣低頭苦想,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有了!她可以贖身!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49 AM

第九章 冰糖葫蘆

  趙府門禁很森嚴,丫鬟們常日裡出入必須要有上面發的腰牌,否則就是私自離府,被捉到要打板子的。至於夜間,各處的門都落了鎖,還有值夜打更的家丁來回巡查,比白天管得還要更嚴些,因此溫柔打從穿越到這個世界,就壓根沒想過逃跑這回事,一來逃跑的風險太大,幾乎有九成幾率會失敗,二來逃出去後衣食住行哪樣不要錢?她要是有錢,不如直接贖了身,找好落腳的所在,光明正大的走出這趙府去。

  只是贖身不知道需要用多少錢,這種事她總不能問小環吧,即使問了她也不會知道,因為每個丫鬟的賣身價都是不同的,只能慢慢留神打聽了。溫柔輕輕嘆口氣,覺得身上壓的擔子更重了,即要還債,又要贖身,上哪找錢去呀?月錢是肯定指望不上的,那幾個銅錢,只夠買買生活必須品……

  她只顧在那裡出神想心事,沒注意身周的廚娘們都已經吃完了飯,小環趕緊推她道:“快吃。”她才驚覺臉上抹著燙傷藥的王嫂已經向著她這邊走來,於是趕緊端起碗,三口兩口將那碗早已放涼的稀粥灌下肚,抹了抹嘴,站起來收拾碗筷。

  “小環,你吃完就趕緊往三姑娘那邊去,估摸著她該起身了,你殷勤些去院子裡折些花給三姑娘送去,別整天湊在這廚房裡,烏煙瘴氣的有什麼好玩?”劉嫂從門外跨進來,不停口又道:“如花,你把碗筷收拾完給桶裡打滿水,再把柴劈了,過兩個時辰回來洗菜燒火。王嫂,你再找個人把早飯送出去,再遲些,那些小子們就餓得要罵娘了。”

  如花!溫柔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到現在她還十分不習慣這個名字,每回有人喚她,她腦海中浮現出的就是一個滿頭花翠,留著絡腮鬍子,還在拿手指摳鼻孔的傢伙,天知道這名字是誰起的,真是有才!

  不過聽劉嫂話裡的意思,只要她在二個時辰內做完洗碗打水劈柴的活兒,剩下的時間就完全可以由她自己支配了,這對溫柔來說是好個消息,總算有空閒到處逛逛,熟悉一下趙府的環境,免得成天迷路,於是她手上的動作就更快起來,三下五二洗淨了碗,又打了兩三桶水來,才到柴房裡劈柴去了。

  正在溫柔與那把沉重的大斧子作鬥爭時,小環不知什麼時候又溜出來尋她了,溫柔抹抹額頭上的汗,詫異道:“小環你白天沒事要做嗎?”

  “有啊,三姑娘那一院子的花草都是我在照管,不過早起已經澆過水啦,昨日又剛修了枝,暫時沒有什麼事情要忙麼,所以溜出來找你玩。”

  “我哪有空玩啊,你看,還有這些柴要劈。”溫柔原本還以為能剩下點時間自由活動的,哪知道她劈柴生疏的很,不是劈歪了就是滑了斧子,折騰了半天,還有一大半沒劈完。

  “我來幫你好了。”小環說著就去柴房裡尋了把斧子出來,幫著溫柔一塊劈,只是她年小力薄,本來就不怎麼做這種粗活,使起斧子來,動作看上去比溫柔還要笨拙,有一回用力太過,斧子直接脫手飛出,險些剁了溫柔的腳,嚇得溫柔讓她趕緊住手,只坐在一旁陪自己說話解悶就成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閒話,多半都是溫柔在拐彎抹角地問一些有關趙府和這個陌生世界的事情,小環難得遇到一個年紀比她大的人來向她請教問題,答得也乾脆開心,兩人邊說話邊幹活,就不覺得太過吃力了,等溫柔劈完柴,堪堪過了一個時辰,小環摸摸自己貼身藏的荷包,取出兩個銅錢,向她神秘笑道:“姐姐,我們去買糖葫蘆吃吧?”

  “去哪買?我們可出不去。”溫柔嘆氣,她現在已經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年代,皇帝是一個姓葉的傢伙,總之從來沒在她那個世界的歷史課本裡出現過,可是這地方的人一樣很封建,女人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使是當丫鬟,只要在大戶人家裡做事,還未婚配,一樣無法自由出入。

  “後邊角門臨街,好多賣吃食玩意的小販,我們不用出去呀,只要招招手,就有商販自動過來兜攬生意。看門的趙祿哥哥和我挺熟的,只要不邁出門檻,我常日裡買東西,他都睜隻眼閉隻眼,不來管我。”小環興高采烈地搖著溫柔的手道:“走吧走吧,糖葫蘆酸酸甜甜很好吃的,想起來就叫人流口水。”

  溫柔看著小環直笑,心想她還真是個小丫頭,喜歡甜食,偏偏自己的年紀其實已經很大了,對這種小孩吃的玩意兒實在沒有興趣,但是又不好掃小環的興,只得點點頭,隨著她去,就當認認府裡的路也好。

  還未走近後邊角門,溫柔果然看見門外有許多小販在那裡探頭探腦的往趙府門裡瞧,只盼著有個人來光顧他們的生意,有幾個眼尖的,瞧見時常出來買零嘴的小環領著另一個姿容清麗的小丫鬟往這邊走來,立刻扯了嗓子大聲吆喝起來——

  “哎——瓜子兒哎——焦瓜子——五香瓜子——”

  “哎嗨哎——冰糖葫蘆!”

  “烤白果——白果!”

  “江米小棗——好大的粽子!”

  溫柔見這些人直著脖子,手捂著半邊耳朵仰天長喊,一個比一個喊得歡快,一個比一個喊得熱鬧,不禁微微一笑,隨即又在心裡嘆息,看來想做一個小販賣賣零嘴吃食都不是容易的事,起碼得有一把響亮的好嗓子,才能吆喝出生意來。

  “趙祿哥哥——”小環看見角門邊守著的一個家丁,花蝴蝶似地就撲飛了過去,“我來買糖葫蘆吃,你替我撿兩串大個的!”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一聽這兩個丫鬟是衝著他來的,吆喝聲立刻又響了一倍,還對著小環道:“姑娘放心吧,包管撿最大的給你!” 

 “小環!”溫柔連忙趕上去拉住她道:“你買一串就行了,我不吃。”

  “不行,好東西哪有一個人吃的道理!”小環搖頭,堅持將手裡拽著的那兩枚還溫熱的銅錢遞給趙祿道:“兩串,幫我撿兩串,喏,我看最上面那串就很大,還很紅!”她說著,已經饞涎欲滴了。

  勸不動小環,溫柔心裡有些著急,她覺得本該自己拿錢出來請小環吃,可是偏偏她身上一個銅錢都沒有,眼見趙祿看了她們兩眼,已經要出去替小環買糖葫蘆了,她靈機一動,大聲道:“等等!”

  “怎麼啦姐姐?”小環不解地回過頭來,“你別同我客氣,這次我請你,下回你再請我,這樣我們每人都能多吃一次呢!”

  溫柔聽了她的話哭笑不得,帳哪是這樣算的?如果小環今天不請她吃,還可以多剩一枚銅錢,日後不是一樣可以再買一次?不過她沒有將這話對小環說,只拉過她輕聲問道:“兩枚銅錢可以買多少冰糖?”

  “不知道,挺大一包吧?”小環也沒有概念,倒是趙祿在旁插話道:“夠買近一斤了。”

  溫柔聞言臉上立刻帶了笑,悄聲道:“方才我們一路上走來,看到海棠樹上都結了果子,要是能摘,不如我們自己做糖葫蘆吃吧?”

  “你會做?”小環眼睛一亮,她又不傻,當然知道買一斤冰糖可以多做幾串糖葫蘆,反正府裡的海棠果子主人家是不要吃的,都是幾個小丫鬟們沒錢的時候偶爾采了當零嘴吃,只是味道太酸,她不愛。

  “會做。”溫柔一笑。

  見這兩個丫鬟在門內竊竊私語上了,門外的糖葫蘆販子可急了,大聲問道:“哎,你們到底買不買啊!”

  “不買不買!”小環衝他做了個鬼臉,向外喊道:“今兒個有沒有賣冰糖的在呀?”



第十章 海棠果子

  兩個銅錢買了近一斤的碎冰糖,溫柔拿手掂掂,覺得這裡一斤的重量比她穿越前那個世界裡的一斤要稍輕一些,差不多四百克的樣子。

    小環嘴讒等不及回去做冰糖葫蘆,走在路上就先從紙袋裡拈了一小塊冰糖送入嘴裡,含了一會,笑道:“好甜!姐姐你要不要來一塊?”

  溫柔笑著搖搖頭道:“別吃太多,吃光了可就不夠做糖葫蘆了。”

  “唔,再吃一塊,就一小塊!”小環說著,又拈了一塊。

  溫柔瞧小環吃的香甜,心裡對她不禁又多了幾分憐惜。穿越前,溫柔見慣了孩子們五花八門的零嘴,各式糖果更是色彩繽紛,口味繁多,幾乎都沒人拿純冰糖當零嘴吃的。不過既然自己現在穿越到了這個世界,又打算好好生活下去,那麼今後有條件的話就多給小環做點好吃的,讓她盡可能的享受一下她那短暫得已然快要逝去的童年吧。

  一路回去,走到海棠樹前,溫柔發現樹好高,兩人個矮,摘不到就只好尋了長竹竿子來打,好在這一片海棠樹長在趙府較偏僻的角落裡,就算她們在這“糟蹋”樹木,也沒人看見,不會被呵斥。

  撿了海棠,兩人回到柴房,溫柔忽然想起沒有爐灶和鍋子,這糖葫蘆該怎麼做?大廚房裡肯定是不敢去的,不被劉嫂罵個狗血淋頭打出來才怪!她為難地同小環商量,還是這丫頭有主意,說她和劉嫂住的是單間的小屋,屋裡有小灶和一些簡單的炊具,乾脆上她屋裡做去。

  “劉嫂要是回去撞見怎麼辦?”溫柔還有點猶豫。

  “不會啦,我娘現在忙得焦頭爛額,哪有空回去!再說這會大家都很忙,也不怕被人瞧見了多嘴告狀。”小環說著就拉溫柔,急道:“快走快走,時間不多啦,一會你還得回來做事。”

  溫柔只好捧著海棠果跟她走。

  好在小環住的地方離大廚房並不遠,沒走多會就到了。

  小環去找竹簽子並負責生火,溫柔則拿水洗淨了海棠果,將裡面的果核剖出來,然後撿差不多大小的用竹簽子串好,每串五個,一共串了八串,剩下兩個特別大的,她沒有串,而是單獨擺放到了一邊,等著小環將火生好,把冰糖和水按二比一的份量倒入鍋中就熬起糖來。

  冰糖化開需要一點時間,小環心急,總是不斷地問,“好了嗎?該好了吧?”

  溫柔手裡擺弄著那兩個大的海棠果,笑道:“你這裡有砧板吧?拿去涼水裡泡一會,再給我拿一碗涼水來。”

  小環依言去了,等她回來,溫柔正在觀察鍋裡糖液熬的火候,又對她笑道:“取根筷子來攪拌一會。”她自己側過了身子,繼續擺弄那兩個海棠果。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溫柔將手裡的兩個海棠果遞給小環道:“拿簽子串起來吧。”自己接過她手裡沾了糖液的筷子,迅速在涼水碗裡冷卻。

  “哎呀!這個是朵牡丹花,這個是朵海棠!”小環看清溫柔遞給她的那兩個海棠果後,欣喜地喊出聲來,“太漂亮了!姐姐你竟然還有這能耐!”

  食品雕花是溫柔學廚時最擅長的手藝了,雖然剛才用來雕刻海棠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小刀,並不是什麼專用的食品雕刻刀,但是用來哄哄小環已是綽綽有餘,見她果然歡喜,溫柔便覺得欣慰了,笑道:“還是雕得不太精緻,留著給你玩吧。”

  她說完話,試著咬了咬筷子上已冷卻的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趕緊將鍋子端離了火,又對在一旁嘖嘖讚嘆不已的小環道:“別顧著玩,快把火熄了吧,把浸過水的砧板拿來。”一面說,她一面將已經串好的海棠果在糖液裡迅速一滾,然後拿起來放在小環遞過來的砧板上待涼。

  等到所有海棠果都裹好了糖汁,齊齊擺放在砧板上折射出晶瑩的光澤時,溫柔這才撫掌笑道:“大功告成!”

  “可以嘗了嗎?”小環的眼神滿是期待。

  “可以啊,你吃吃看。”溫柔忙著將使用過的鍋碗筷都清洗乾淨放回原處。

  小環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串冰糖葫蘆咬了一口,只覺酸甜爽脆,滿口裡都是海棠果和冰糖的清香,不由眉開眼笑道:“好吃!姐姐,你也嘗嘗!”說著又指著那兩串雕花的海棠果道:“不過這兩串我可舍不得吃,要留著看的。” “有什麼舍不得的?其實糖葫蘆的花樣還多著呢,任何水果都可以做,還能在裡頭夾餡兒,你要是喜歡,以後再做給你吃。”溫柔說著,看看屋外的天色,遲疑道:“現在什麼時辰
了?我該回去幹活了吧!”

  小環嘴裡吃著糖葫蘆,百忙之中抽空探頭,一看不好,驚呼一聲“遲了”,忙拉著溫柔就往外跑,跑了兩步,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退了回去,在砧板上抓了五串糖葫蘆再次衝出來,邊跑邊對溫柔笑道:“這串是給趙祿哥哥的,他常幫我買東西,這串是給趙安哥哥的,他昨日幫你挑水來著,這兩串我藏著,等忙完這陣,我們兩個一塊吃,還剩一串,我帶給鈴兒。”

  溫柔原本正擔心去得遲了要挨罵,聽小環在身邊跑得氣喘吁吁還不忘說天真話,不禁又被她逗樂了,越發覺得這個小丫頭討人喜歡,得了自己愛吃的東西,還不忘了要和同伴分享。

  半路上小環和她分道揚鑣,往別處去了,溫柔一口氣跑回廚房,扶著門框就一個勁的喘氣,畢竟身上的傷還未痊愈,這一陣急跑,讓她覺得頭腦有些發暈。

  剛巧劉嫂正從廚房裡出來,看到溫柔跑的這樣急,倒也沒狠罵她,只喝斥了一句,“野丫頭,瘋跑什麼?”,就將手裡提的兩條青魚遞給她,問道:“洗魚剖魚會不會?”

  “會。”溫柔急喘幾下緩住了氣息,接過魚就去收拾,假裝沒聽見身後王嫂嘲諷的話語,“她會收拾魚?劉嫂你可仔細她糟蹋東西!”

  劉嫂顯然對王嫂並沒有太大的好感,此刻正忙亂,見她還在說風涼話,心裡一煩躁,不覺就頂了一句回去,道:“要不你去收拾?”

  王嫂頓時啞然無言,嘴皮子扯動了幾下,也不知在暗罵些什麼,轉過身就做別的事去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54 AM

第十一章 蛋皮魚卷

  洗魚剖魚對溫柔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她手腳利落地將魚鱗刮去,魚鰓和內臟剔除,酸筋挑出,連同魚腹裡的黑衣都清洗乾淨,不過五分鐘,兩條青魚都收拾好了。她提著魚走進廚房的時候,被王嫂瞟見了,以為她是不會殺魚進來找人請教的,剛想開口奚落她,轉眼瞥見她手裡提的魚,頓時無法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結果被手上沾的洋蔥汁給辣到了,眼淚嘩啦啦流個不停。

  “收拾乾淨了?”劉嫂回過身來,也是大大地吃了一驚,這兩條魚即使是她自己來剖殺,起碼也得一刻鐘的時間,沒想到這個在她眼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上房丫鬟,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完成。

  “嗯,不知道這兩條魚要做什麼菜,我沒敢進一步加工。”溫柔說著就將魚遞了過去。

  劉嫂接過魚仔仔細細檢查了半天,非但挑不出毛病,她還不得不承認,溫柔殺的魚,比她殺的還要乾淨,不禁對這個丫頭有些刮目相看起來,態度立刻溫和了些,躊躇道:“這兩條魚本來要做糟青魚,不過今日老爺點名要吃的鱖魚沒買到,不得不做條魚上去應付一下,一時我也沒想出要怎麼做,你先擱在那,洗別的菜去吧。”

  溫柔見劉嫂態度還溫和,不禁大著膽拿眼在廚房裡掃視了一圈,問道:“平時青魚都是怎麼做的?”

  “不過就是清蒸、紅燒、糟油、爆炒,還能怎麼做?”劉嫂隨口答了一句。

  溫柔在心裡一思量,覺得自己想要在這趙府裡立足生存下去,第一步還是得和這裡的人打好關係,否則做什麼事都有人在旁冷眼盯著,實在是寸步難行,何況她唯一會的也只有廚藝了,正好待在廚房裡,不施展一下,難道真要蹲在這裡洗一輩子菜,打一輩子雜?心裡存著這個念頭,她便試探著笑道:“不如取一條魚讓我換個新鮮的法子試著做做?”

  劉嫂一聽這話,詫異地轉過臉來瞧了她半天,見溫柔的目光並不躲閃,只是目露自信地和她對視著,心裡不禁就犯起了嘀咕,難道這丫頭真會做菜?不過她殺魚的手段倒是挺高明的,要不要讓她試試呢?

  這事若是擱在平時,劉嫂是絕對不會同意讓溫柔試做的,只是恰好今日老爺要吃的清蒸鱖魚沒買到,她斗膽換成青魚做上去也是為了交差,心裡正有點惶恐萬一老爺吃了不中意要發脾氣怎麼辦,此刻聽見溫柔能換個新鮮的法子來做這魚,不禁有些意動。

  “劉嫂,她既然敢誇口要做魚,你何不讓她試試?橫豎還剩一條魚,要是做得不好,我們再重做便是了。”王嫂好容易抹淨了眼淚,湊過頭來就替劉嫂出主意,但她絕不是好意替溫柔說話,而是想看她出醜,只要她魚做得難吃惹惱了劉嫂,就不愁沒有收拾她的日子!哼,一個黃毛丫頭,會洗剖兩條魚就算本事了?要知道這廚房裡上上下下,都是做菜的一把好手,即使溫柔真把魚做好了,味道也絕對蓋不
過她們的去!

  溫柔見王嫂臉上帶著點看好戲的笑容,就知道她沒安好心,但只要是有關下廚的事,自己壓根就不懼,於是再次向劉嫂懇請道:“就讓我試一試吧!”

  “好吧!”劉嫂終於松了口,將手裡的青魚遞了一條給她。

  “對了,老爺口味偏重偏淡?吃不吃辣?”眾口難調,想要把菜做得適口,這點得先問問清楚。

  “辣?”劉嫂不解,也沒在意,只答道:“老爺口味偏淡,鹽不要放太重。”

  溫柔點了點頭,知道這裡沒有辣椒了,想了想,去案上取了點肥豬肉和幾個雞蛋,又問劉嫂有沒有紫菜,這是海貨,恐怕這裡不容易有。沒想到劉嫂倒是答說有,只是這東西珍貴,她又猶豫了半天,才取了一片給溫柔,不過心裡的好奇倒是更重了,想看看溫柔到底能做出什麼菜來,活也不幹了,只叉著手站在邊上,看她到底怎麼施展,就連王嫂和另幾個廚娘,也時不時往她這裡偷偷瞥上兩眼。

  溫柔自然不怕她們看,自顧自將青魚皮剝了,剔出淨肉來,和肥豬肉一起剁成魚肉泥,然後在盆裡加了各種調料,大力攪打起來,等魚肉泥變成粘稠狀,她才擱下,又取了淨碗打蛋,加調料,攤蛋皮。

  等到蛋皮攤出來,她在上面抹了魚肉泥,鋪上一層紫菜,再抹一層魚肉泥,最後卷成筒狀,拿淨布包好,整齊地擺放在蒸籠裡,上屜去蒸。

  蒸魚肉卷的同時,溫柔也沒有閒站著,十分自覺地跑到屋外去洗菜,心裡感嘆著在古代生活真不容易,要是擱在現代,她就是一個大廚,手底下自然有替她洗菜的小工,她只要掌掌勺就成了,可是現在卻樣樣都要自己動手,好在當初學廚時基本功練得紮實,否則這會她就連一樣伴生的手藝都沒有,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劉嫂先前看溫柔剁魚攤蛋皮,件件事做得輕巧迅捷,有條不紊,心裡對她的好奇不由又重了幾分,此刻倒是她盼著這青魚蛋卷早點出籠了,也好嘗嘗到底是個什麼味道,於是過不了多會就要催問一次到底蒸好了沒有,又讓她別只顧著洗菜,到時蒸過了火候,糟蹋了食材。

  溫柔心裡暗暗好笑,沒想到劉嫂的脾氣和小環還有點相似呢,都是如此心急,看來小環昨天說她脾氣不好,但沒什麼心機,也算是中肯的評價了。

  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溫柔洗靜了手回到廚房,將蒸籠從火上撤了下來,然後將蒸好的魚肉卷拿細線切成二釐米左右寬的片狀,再整齊裝盤。她做完這一切,劉嫂在旁已是看得心癢難搔,只見盤中斜鋪的魚肉卷剖面呈黃白黑三色交錯,看上去就覺得清爽可口,恨不得立刻撿一塊嘗嘗味道如何。

  溫柔瞧出了她的心思,將特意留的幾塊沒裝盤的魚肉卷拿給她,笑道:“劉嫂你嘗嘗,我只是胡亂做做,也不知道味道究竟如何。”

  這個世界裡做菜雖然也分煎炸溜煮、燉燜烤熏等等烹飪方法,可是食材的處理,色調的搭配哪有溫柔這麼講究,常常只是隨意地切塊切絲,下鍋一炒或上籠一蒸就算完事,即使是外頭酒樓和有錢人家,做得細緻些,圖個變化,也不過拿各色菜肴混雜相配,只要滋味溶合不相沖就算好了。因此劉嫂才對溫柔做菜的方式感到驚異,待到撿了一塊魚肉卷一嘗,覺得滿口鮮香,味道又清淡爽口,不覺點了點頭,贊了一聲,“不錯!”又問溫柔這菜叫什麼名字。

  “這道菜呀,叫蛋皮魚卷。”溫柔微微一笑,覺得白瓷盤搭著這菜肴色澤太過素了些,又隨手撿了一根蘿蔔雕了一大一小兩朵牡丹,搭上幾片香菜,擺在盤邊做裝飾。



第十二章 收到打賞

  能被劉嫂稱讚一聲不是容易的事情,其他的廚娘聽了心裡好奇,紛紛圍過來,每人分了點蛋皮魚卷嘗了嘗,嘗完之後各人臉上的神情真是複雜莫名,有艷羨的,有妒忌的,有驚訝的,只有王嫂,黑著臉,扁著嘴,懊惱得直想抽自己耳光,誰讓她多嘴替溫柔求情來著,結果笑話沒看成,反倒讓這丫頭露了回臉。

  劉嫂看了看天色,見差不多是擺飯時候了,便連忙指揮人將已經做好的幾個菜端到廳上,預備著夫人一會吩咐開飯就好擺上去的。溫柔尋了個空子,悄悄向劉嫂求懇道:“萬一老爺夫人問起這道蛋皮魚卷是誰做的,劉嫂你能不能替我遮掩一下?”

  “為什麼?”劉嫂訝然,這明明是得臉的事情,沒準還能讓她重回上房服侍。

  溫柔嘆口氣,再不情願,也只能將如花以前做的事兜攬過來,算到自己頭上,低著眉眼道:“劉嫂你也知道我是為什麼被打發到這廚房裡來的,我既不想再回去,也不願意老爺夫人又想起我這麼個人。”

  難道那件事這丫頭也是被逼的?劉嫂這麼一想,本來心裡對溫柔的厭惡之感頓時去了大半,反倒有些同情起她來,也不多說什麼,只點頭答允,轉身又忙碌去了。

  溫柔則吁出一口氣,去柴房多抱了一些柴來,在廚下燒火。

  上面擺了飯沒多久,丫鬟錦繡忽然來了,站在廚房門口蹬著門檻向內問道:“老爺打發我來問問今兒個那道蛋皮魚卷是誰做的。”

  王嫂一聽,那臉更酸了,只哼了一聲就轉過臉去暗自罵娘了,劉嫂連忙接道:“是我,前兩日想了個新鮮做法,剛巧今兒沒買到鱖魚,大著膽將青魚做了上去,老爺吃的還滿意?”

  錦繡不答她的話,只瞥了溫柔一眼,然後拿手指頭勾了一吊錢過來道:“老爺賞你的,囑咐你日後再多想些新鮮的菜式。”

  劉嫂連忙道謝接過,又要讓錦繡坐下吃茶,錦繡掃了一眼亂糟糟的廚房,皺皺眉道一聲:“不用了,我趕著去回話呢!”說完就抽身離去。

  “這丫頭也是個小狐媚子!”見錦繡走了,王嫂才回過臉來啐了一句,罵道:“瞧她那輕狂樣兒!”說著,她又不屑地拿眼角余光瞟視溫柔,那意思明顯是連溫柔都一起罵進去了。

  溫柔算是看明白了,這王嫂壓根就是個中年憤青,逮誰罵誰,估計上房裡的丫鬟,沒有一個是她能看順眼的。

  劉嫂也不搭理王嫂,只回身將那一吊錢丟給溫柔道:“收著吧!”

  溫柔手裡托著那吊沉甸甸的銅錢,心裡萬分感慨,不管錢多錢少,這總算是她穿越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賺到錢吧!可惜,還沒捂熱就得花出去。她暗嘆口氣,笑著抬起頭來,向劉嫂道:“這吊錢是我昨天闖了禍該罰的,劉嫂你收了分派給王嫂當藥錢吧。”

  劉嫂想了想道:“也好!”於是拿走了那吊錢,將溫柔那鍍銀的簪子還給了她。

  等到上面擺完飯,趙府的下人們慣例要聚在府中較偏僻處的小飯廳內吃飯,這次劉嫂沒有撇下溫柔,見她在收拾盤子,便招呼她道:“先吃飯去吧,回頭再幹活。”

  跟在眾人身後進了小飯廳,溫柔一眼就看見小環坐在角落裡向她招手,眼瞅著眾人沒留意她,便悄悄走了過去。這才發現小環身邊坐的一個瘦瘦弱弱,約摸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兒也在向她微笑,心裡猜測,這大概是小環先前說的那個鈴兒吧,於是回之一笑。

  “如花姐姐,你坐這裡。”小環擠出一個位置讓她坐下,苦著臉道:“原本留著我倆一塊吃的糖葫蘆沒啦!”

  “哦?”溫柔本就不喜歡這些甜食,也不在意,只聽小環繼續道:“連那兩串雕了花的糖葫蘆也沒啦!”

  “怎麼會呢?你不是擱在屋裡沒帶出去麼?”

  鈴兒笑道:“都怨我,我坐在花樹底下吃糖葫蘆的時候被三姑娘看見了,她給了我一百錢,打發我去買,可是去得遲了,那賣糖葫蘆的也不知逛到哪裡去了,我只好空著手回來,小環為了讓我交差,就將姐姐做的糖葫蘆都交給我拿到三姑娘屋裡去了。”

  “對啊,我本來想留著那兩串雕花的自個玩的,誰知她一見也愛上了,說三姑娘肯定也喜歡,就一起拿了去。”小環撇撇嘴道:“誰知三姑娘還真愛上了,就將那糖葫蘆插在桌上擺著看,害我嘴讒得要命,又吃不到……”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下回有空再給你做吧。”溫柔笑著拍了拍小環的肩膀,安慰了她一句,心裡卻在琢磨,不知道趙府三姑娘到底多大年紀,怎麼也喜歡這種小孩吃的零嘴。

  小環十足孩子心性,方才還愁眉苦腦,這會想到樂事,又抿著嘴笑起來,悄聲道:“姐姐,今兒個三姑娘還誇你來著。”

  “誇我?”溫柔汗顏了一下。

  “她說做這糖葫蘆的人手可巧,又給了鈴兒一百錢,讓她明兒再去買,只要那種雕了花的,不為了吃,只圖它好看。”

  “啊?”這意思是,她明天還得做糖葫蘆?溫柔開始擦汗。

  “嗯,這錢姐姐拿去買冰糖和海棠果子,只求姐姐明日再替我做幾個,讓我好交差。”鈴兒說著,將串著繩兒的二百個銅錢塞到了溫柔的手裡。

  溫柔手裡捏著沉甸甸的銅錢,一時沒回過神來。敢情賣冰糖葫蘆也是發家致富的好買賣啊!冰糖只要花幾個銅板就能買來,海棠果子更是在趙府園子裡偷摘的,暴利!暴利行當啊!這麼一來,她心裡倒是靈感突發,覺得自己要是有了本錢,做點零嘴糕點什麼的在趙府裡兜賣,沒準還真能發一筆小財,不但可以還債,還能攢下贖身的錢……

  她越想越飄飄然,不過很快就回過了神來,暗自搖頭,知道在目前大多數人見了她都側目不睬的情況下,做吃食販賣這條路暫時走不通,還是等她熟悉了趙府的一切,和周圍的人打好人際關係再圖謀賺錢吧!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11:58 AM

第十三章 娘親現身

  時間轉眼又過了兩周,屈指算來,溫柔穿越後在趙府裡已經待了近一整個月了,這段時間裡,她除了吃睡就是幹活,每天有洗不完的碗,劈不光的柴,還有挑不盡的水。好在大廚房裡的人除了王嫂之外,別人見她幹活勤懇又為人機靈,對她的態度也逐漸溫和起來,劉嫂雖然照例板著一張臉,但對她的喝斥也明顯少了許多,即使有時看到她和小環待在一起說話,也睜隻眼閉隻眼假裝沒看見。

  溫柔對目前的生活基本還算滿意,畢竟她在努力改善自己的人際關係,也稍稍看到了一點成效,唯一令她鬱郁不樂的事就是三姑娘對雕花糖葫蘆的興趣並沒持續多久,三天之後她就感覺膩味了,從此再也沒有叫鈴兒替她買過糖葫蘆,硬生生將溫柔那剛剛在心裡萌芽的生財之道給扼死在了襁褓之中。

  生活在任何時候都不是件容易事啊!溫柔在心裡很矯情地文藝腔了一把,放下手裡劈柴的斧子,嘆了口氣。

  “姐姐——如花姐姐——”小環花蝴蝶一樣從遠處飛撲過來。

  溫柔聽見喊聲,抬起頭來微笑著望向小環,心想年輕就是好呀!活力無限!她這個身體雖然也年紀不大,可是心態卻早已成熟,再也做不出像小環那般孩子氣的舉動來。

  “跑慢點,前幾天不是還跌了一摔嗎?怎麼,好了傷疤忘了痛?”溫柔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抹汗,笑道:“又是什麼事,值得你喊得這樣驚天動地?”

  “你猜!”小環一邊抹汗,一邊笑咪咪地望著她。

  “是月錢發了?又可以買零嘴吃了吧!”溫柔知道劉嫂每月會留十文錢給小環買零嘴吃,估算著這兩天也是該發月錢的日子了。       

    “不,不對,再猜,是和你有關的事哦。”

  溫柔聽說事情和自己有關,不知怎的,心就猛然跳了一下。穿越至今,她就壓根沒遇上過什麼好事,巴不得老天爺不要再給她找麻煩了,只要能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下去,她就得額首稱慶了。

  “我猜不出來,快說吧!”她望著小環的笑臉,心想事情也不至於太壞吧?

  小環心裡藏不住話,見溫柔猜不著,便爽快告訴她道:“你娘來看你啦!”

  “什麼?我娘!”溫柔似遭晴天霹靂,一下子被這個重量級的消息給震暈了。娘!嘿!她在這個不知名的世界裡還有娘啊?!

  “我在路上遇見蔡婆子,她叫我帶話給你,說你娘正在西角門那裡等你。”小環以為溫柔那木然的表情是欣喜過度的反應,連忙催促她道:“姐姐,你快去吧,別讓大娘久待。”

  “啊,好,我知道了,我就去……”溫柔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游魂兒似地向前飄去,直到身後小環提醒她,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折轉了身子,又換了條道,繼續失魂落魄地走下去。

  娘!娘哎!溫柔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欣喜還是該放聲痛哭了!她之所以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並且打算安心在這裡生活下來,就是因為她在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裡已經沒有親人了。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遇到車禍雙雙身亡,是她做廚師的爺爺將她拉扯大的,可是就在她剛剛學成畢業,即將踏上社會之際,爺爺又因病去世,她哀哀痛哭了三天三夜,也沒能將她最親的爺爺再哭活過來,從此就只得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下去了。

  穿越到這個世界以後,她也只當自己是個從小死了父母被賣身到趙府的丫鬟,準備繼續過她早已習慣的孤零零的生活,誰知就在這時候,老天又突然給她安排了一個活生生的娘!這讓她該如何去面對啊?因為那被稱作“娘”的婦人,對她來說分明就是個陌生人,那是如花的娘,不是她的娘!

  可是,她目前占據了如花的身體,那陌生的婦人對她來說也有血肉之恩,所以她喚那婦人一聲娘也是應該的,難就難在她不是真正的如花,根本不知道如花家裡的前塵往事,面對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稍稍應對不慎,就有可能露出馬腳來。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啊!眼見離西角門越來越近,溫柔心裡就越來越煩亂。算了,反正躲也躲不過去的,乾脆豁出去隨機應變吧!她立定腳步穩了穩心神,深吸了一口氣,在臉上堆起滿滿的笑容,自覺沒有什麼破綻了,這才一鼓作氣快步往西角門走去。

  跨入西角門值夜的那間小屋,溫柔第一眼就看見一個穿著粗布夾襖,面色憔悴的婦人侷促地坐在炕床上,看到溫柔進來,這才嘴角一咧,綻出一個帶著點愁苦的笑來。

  “娘!”溫柔竭力壓抑住心裡的彆扭,帶著笑甜甜地喚了一聲娘。古人早婚,如花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估算一下,眼前這個婦人應該也不過三十多歲吧,可是她怎麼瞧,都覺得這婦人眼角的皺紋和滿面的滄桑遮掩住了她的實際年齡,看上去竟像有四五十歲的模樣了。

  婦人聽溫柔這麼一喊,不知怎的,稍稍愣了一下,過了會才回過神來,輕聲應道:“哎!”然後她就低下頭去,拿粗糙得猶如老樹皮的手抹淚去了。

  溫柔見她哭了,心裡立刻一慌,仔細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並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那這婦人哭什麼?難道是太久沒見女兒,想得慌?

  “你們母女見面,老婆子就不待在這兒礙事了,你們慢慢聊,慢慢聊……”原本坐在炕角做針線活的蔡婆子,看見溫柔來了,便站起身往屋外走,好給她們騰出敘話的空間。

  “謝謝你,蔡婆婆。”溫柔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又用手按下不安地想要站起來的婦人,笑道:“娘,你坐下說話吧,渴不渴?我給你倒碗水喝。”

  別看溫柔一副談笑風生的模樣,其實她心裡緊張得不得了,只能藉著不停的說話做事,來分散心神,好讓自己鎮定下來。    婦人又愣了,這次她呆呆地看了溫柔半晌,眼見她尋了只空茶碗,又要拿炕桌上的茶壺倒水,這才趕緊擺擺手道:“不,娘不渴,柔兒啊,你坐下來,娘有話同你說。”

  柔兒?!聽見這一聲稱呼,溫柔又似突遭晴天霹靂,提著茶壺正在倒水的手不由自主就抖了一下,笑容也因太過吃驚,頓時僵在了臉上。



第十四章 病重求告

  婦人看見溫柔神色變了,以為她是不想聽自己說話,立刻又低下頭去抽抽泣泣地淌眼抹淚了,哽咽道:“但凡有個法子,娘也不想再來難為你,只是你上回給的錢已經請大夫抓藥用完了,你弟弟他……如今病得不成個人樣子……他可是咱們溫家唯一的命根子哪!這萬一要是沒了,娘也活不下去了……更沒臉去見你那身在九泉之下的爹爹……”

  嘎?她怎麼又冒出個生病的弟弟來!還是溫家?那柔兒想必是如花在家時的名字,溫柔溫柔,名字居然同自己的一模一樣!難道這就是她穿越到如花身上的原因?一時間,溫柔心裡飄過千頭萬緒,只是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眼前這哭得萬分淒慘的婦人。

  “娘知道自個對不住你,你爹去了後,家裡窮得連粒下鍋的米都沒有,只得把你賣到趙府裡當丫鬟……如今又將你預備給自己贖身的錢花盡使空了……可娘這也是沒法子哪!只求求你,不管哪裡再借兩個錢來,先救了你弟弟,娘再起早貪黑多做點活,幫你把借的錢還了,可使得?”

  婦人愈哭愈哀痛,但終於還是斷斷續續地將來意道明了,溫柔這才恍然為什麼如花窮得渾身上下只剩一根鍍銀的簪子。估計她爬了趙府老爺的床,也不是被什麼人強迫的,而是自願獻身,只想著能被趙府老爺納為妾室,這樣就有餘力來幫助家人了,即使做不了妾,當個通房大丫頭,向趙府老爺撒撒嬌,多少也能討上幾兩銀子去救她弟弟吧!只可惜,這個受了一輩子苦的女孩,心事未了,就被活生生打死了,要是這婦人知道如今站在眼前的她,根本就只是個借用了她女兒身體的陌生人,又不知會絕望哀痛到什麼地步呢!

  這樣一想,溫柔對如花的遭遇加倍同情起來,她很想幫助如花把心願了結,救回她弟弟,也想幫助面前這個哀哭不休,被殘酷的生活壓迫得幾近絕望的婦人,只是,以她目前在趙府裡的人緣,能夠不受白眼就已經很好了,誰還肯借錢給她?總不能學如花的樣子,去爬趙府老爺的床吧?不行,這種事她根本做不出來,何況將自己的命運和所有的希望依託在一個不可靠的男人身上,最終換來的結果也只能是失望!她是絕對不會做這樣的蠢事的!

  “柔兒……”婦人見溫柔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只得抹著淚怯怯地再次開口道:“娘如今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溫柔望著她那張蒼老枯黃的臉,還有哭得紅紅的眼圈,不禁嘆了口氣,問道:“給弟弟治病還得花多少錢?”

  婦人低下頭去,似乎不敢與溫柔的目光對視,半晌才蠕動著嘴脣囁囁道:“請大夫上門一次得花一吊錢,抓副藥也得三四百錢……我估摸著,還得借個四五吊錢才勉強夠使……”

  真的夠使嗎?溫柔很懷疑,如花以前在上房裡當丫鬟,一個月也有五百月錢,加上收的打賞,平素攢下來的贖身錢應該也不少吧,還不是都拿去打了水漂,照這樣看,她弟弟的病簡直就是個無底洞,還不知要投多少錢下去才能填得滿,若是治好了也就罷了,若是治不好,那活人也真的要被拖累死了!看來請不起大夫,看不起病的問題,也不只是她生活的那個世界裡才有。

  “娘知道要的錢多,你一時也沒處湊去,可是……能不能先想法子湊上一兩吊錢,救救急也好哇……”婦人說著,又哭起來。

  溫柔見她將自己當成了唯一可以依賴的對象,不免又有些自憐起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又能依靠誰去?不覺搖了搖頭,將倒好的水端給婦人道:“先喝口水吧,錢的事,我想想法子。”

  聽見溫柔答應了,那婦人淚汪汪的眼裡也透出了一抹喜色,一面接過她端來的水喝了兩口,一面自顧自喃喃念叨著:“你弟弟有救了!你弟弟有救了啊!娘知道,只要再請上兩次大夫,喝上幾副藥,他就會慢慢兒好起來的!”

  古代的疑難病症多了,醫療水平又差,實在很難說吃幾副藥下去到底能不能好,溫柔皺眉道:“大夫說沒說,弟弟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說是水腫,讓吃木香流氣飲,只因這藥裡有人蔘,所以貴。”

  是夠貴的!溫柔在這世界裡待了近一個月,知道這裡物價便宜,一吊錢夠窮苦人家一家三口半個月的花用了,這樣算下來,她那弟弟三天就能吃掉一吊錢,夠她現在累死累活幹上一年了!但有病就得治,溫柔倒不是心疼他吃藥貴,只是奇怪他吃了這麼久的藥,怎麼還沒把病治好,聽婦人的口氣,好像這病倒是越發重起來了,不會是大夫誤診了吧?

  她心裡疑惑,口裡便問了出來,“請的大夫可靠嗎?弟弟現在究竟病成什麼樣兒了?”

  “請的是城東有名的李大夫,應該可靠吧?你弟弟現下全身浮腫不堪,還常常嘔吐、發熱、腹瀉,大夫說這是屬陰的水腫,吃木香流氣飲最好。”婦人說起兒子的病,語氣心酸之極。

  溫柔聽了心裡疑惑,這病症的關鍵字眼,怎麼都這麼耳熟啊?不覺脫口問道:“臉瞼腫嗎?吃飯正不正常?”

  婦人一愣,低頭想了想道:“腫的,剛兒一直沒什麼食慾,總說不想吃飯。”

  溫柔聽她這麼一說,猛地從炕上站了起來,緊皺著眉在那裡低頭思索。她還記得自己以前上的廚師課程,那個風趣的營養講師曾經對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質、維生素和礦物質等營養物質進行過詳細講解,說起過人體缺乏蛋白質時,常常會出現周身水腫、眼瞼及身體的低垂部位水腫、頭髮易斷脫落、嘔吐、腹瀉等癥狀,還拿不久前出現過的劣質奶粉造成的大頭娃娃事件打過比方,因此她印象特別深刻。該不會如花弟弟的病,實際上就是嚴重缺乏蛋白質和其它一些營養素而造成的營養不良吧?

  “柔兒,你怎麼了?”婦人看見溫柔的異樣行為,不禁吃了一驚,扶著炕桌也站了起來。

  “我……”溫柔此刻心裡十分矛盾,不知道應不應該把自己的判斷告訴那婦人,但她只是個廚師,並不是醫生,對醫理壓根就是一竅不通,萬一判斷錯誤,耽誤了如花弟弟的病該怎麼辦?但要是不說,真是那個庸醫的誤診,因而斷送了如花弟弟的性命又該怎麼辦?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01:11 PM

第十五章 苦口婆心

  溫柔猶豫了半天,為了進一步證實自己的判斷,又問道:“咱們家裡平常都吃些什麼?”

  婦人見她突然問起這個,心裡疑惑更深,但依舊如實答道:“都是我這個做娘的沒本事,每天做死做活,就是賺不到銀子,若不是你待在這府裡,時常接濟幾個錢使,家裡就真是窮的揭不開鍋了。饒是這樣,常日裡也不過吃些菜粥、粟米粥、高梁面窩窩頭,就點鹹菜就是一頓,偶爾手頭富裕些,稱兩斤白面給你弟弟做幾頓湯餅解解讒,就算到了年節下,也買不起大魚大肉,包些個素菜餃子,切三兩豬頭肉,你弟弟他……”說到這裡,婦人又傷心起來,語音哽咽道:“也能歡喜上好幾日……”

  溫柔聽得一陣心酸,她一直知道古代糧食產量不高,平均十來畝地才能養活一個人,遇上年景不好或是害蟲橫行的時節,更是常常發生饑荒,但是知道歸知道,這種事情畢竟離她的生活太遠,現在聽婦人這麼一說,才知道古代窮人的生活真的很不好過!於是更加確定,如花弟弟的病,多半是長年累月吃不好,吃不飽所造成的慢性饑餓。

  她在心裡仔細盤算了一下,覺得不吃治水腫的藥應該一時半會死不了,但若是真的營養嚴重不良,卻是很容易出人命的,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如先給如花的弟弟補充點營養,要是沒有效果,再請大夫吃藥也不遲,好歹有了營養,身體的抵抗力也能強點,病也容易好些。

  這麼一想,溫柔便乾脆對婦人道:“暫時別給弟弟請大夫了。”

  “啊?”婦人驚呆了,沒想到溫柔竟會說出這句話來,不禁腿一軟,站立不穩坐回了炕上,撫胸痛哭道:“不請大夫,不就是讓我眼睜睜看著我兒命喪黃泉嗎?”

  溫柔聽她哭泣的語氣裡帶了幾分埋怨和不滿,便知道她是誤會自己為了省錢,準備撒手不管了,於是無奈地嘆口氣解釋道:“娘,我是不會害弟弟的,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婦人不答話,只是低著頭哭。

  溫柔接著道:“我聽你方才說的病狀,覺得弟弟得的不是水腫。”

  “不是水腫是什麼病?”婦人驀然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

  “我覺得他是營養不良啊!”呃,說話太急漏了嘴,營養不良這個詞對古人來說不太好理解吧?於是溫柔換了個說法道:“就是成年累月吃不飽,餓的。”

  婦人聽了,把那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我不信,哪有餓了,還不想吃東西的道理?最近我常常替他烙餅,他都吃不了幾口就放下了。”

  汗,同古人怎麼解釋蛋白質問題呢?溫柔頭大道:“那不一樣,他需要吃肉,蛋,需要喝牛羊奶!總之需要吃葷啦!”

  婦人還是搖頭,道:“照你這麼說,那廟裡的和尚不都得生病?可人家一樣活得好好的!還有富貴人家的夫人,也喜歡吃素,怎麼就不得剛兒這種病?”

  吐血!那是因為黃豆、黑豆、青豆等豆類製成的豆製品,還有核桃、杏仁、松子等乾果裡也含有大量的蛋白質好不好?古代和尚過得多滋潤啊,還有吃素的富貴人家,做出來的素菜都是很講究的,怎麼可以拿來同年成油水不進,白面都吃不飽的溫剛比?可是這些話,她實在沒辦法向婦人解說清楚。

  溫柔苦思了一會,才靈機一動道:“娘,實話告訴你,這府裡有個姐妹,她弟弟同剛兒差不多年紀,得的也是這種病,一家人急得不行,又沒錢請大夫瞧病,最後還是她瞅了個機會,趁著常替老爺診脈的大夫上門的當兒,求那大夫開個方子。結果大夫就說這不是病,是餓的,讓她弟弟多喝點牛羊乳,吃點葷食,要是家裡窮呢,就多吃點豆腐,嗑點瓜子兒。還別說,這招真的有效,如今她弟弟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不過前幾日她同我說起的時候,我還有些不信,現在一想,弟弟得的可不就是這樣的病?要不怎麼吃了這麼久的藥,也不見好呢?”

  這番話溫柔為了力求逼真,說得簡直是唾沫橫飛,繪聲繪色,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語氣太過誇張,跟電視劇裡演的那種拉皮條的媒婆差不多,就差沒甩條手絹,再在嘴邊上點顆媒婆痔了。

  “真的?”有了真實例子,婦人倒是將信將疑起來。

  “真的真的,一千兩百個真。”溫柔趕緊打包票,扯謊道:“替老爺診脈的可是有名的神醫,比城東李大夫能耐大多了,要不怎麼老爺不請李大夫來診脈呢?”一面說,她心裡一面好笑,要是如花的娘知道這神醫就是她,不知道會不會想一把掐死她。

  婦人哪知道溫柔心裡在想什麼,她自個低頭一想,倒也是,趙府老爺這麼有錢,請的大夫肯定比較高明,於是就有些意動道:“那我給剛兒吃些什麼才好呢?”

  “唔,我想想啊!”溫柔皺了皺眉道:“讓他一天喝一碗牛奶——”

  婦人此刻略略放下了心,終於注意到了溫柔話裡的漏洞,急忙打斷她,詫異道:“哪裡尋牛奶去?只有羊奶!”

  唔?沒有牛奶?溫柔也詫異,看來她似乎犯了什麼常識性錯誤,不過此刻不是細究的時候,她匆匆把話帶過道:“那就喝羊奶!開始的時候,燉點雞湯啊,羊湯什麼的,還有魚湯,再多吃點豆腐,容易吸收,這樣調理上一段時間,等他身體漸好,每天就只要喝些羊奶,吃點豆腐雞蛋就好了。啊,對了,還要讓他吃些新鮮水果蔬菜,紅棗,紅棗豬手湯,這個也不錯!”

  囧,她好像說順了嘴,亂七八糟講了一堆,連紅棗豬手湯這種適合孕婦吃的食品都講出來了。算了,管他呢!反正那溫剛肯定是營養不良,也不見得只缺蛋白質,沒準還缺好多微量元素呢,吃點紅棗豬手湯,補補血氣,美容美容也不錯!小孩子嘛,營養跟得上,身體發育好,才有好的未來!

  婦人被溫柔這一通話又搞暈了頭,愣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柔兒,你仿佛同從前有些不一樣。”

  啊?!溫柔聞言心裡猛然一愀,該不會是自己話說得太多,露出馬腳了吧?再看那婦人只是疑惑,並沒有捏住她話裡的什麼漏洞,頓時又放下了心,勉強笑道:“娘,我只是想到弟弟的病有得治,一時太過高興了而已。總之你依著我的話,回去替弟弟好好調養身體,他會慢慢好起來的。”

  婦人連忙點頭,不過溫柔剛才說了一堆,有些話她都聽不懂,只好再問一次,等溫柔複述一遍,她記清楚了,臉上忽又露出了遲疑的神色,躊躇道:“真的會有效?”

  “真的!”溫柔再次保證道:“不妨先試試嘛,萬一要是不行,還可以請李大夫接著給弟弟瞧病,我也好有點時間去湊錢啊。”

  提到錢,婦人又憂鬱起來,嘆口氣道:“娘也想讓剛兒吃好些,可是家裡沒錢……”

  對哦!一文錢難死英雄漢,想要吃好的,自然要有錢!溫柔又頭痛起怎麼賺錢的問題來了,不過目前最重要的是趕緊把這婦人打發回去替溫剛調養身體,她想了想,將一直揣在懷裡的那根鍍銀簪子拿了出來,遞給婦人道:“這簪子也值個三四錢銀子,娘你或當或賣,得了錢先用著,我會想辦法再弄錢去,你過兩日,再來找我。”



第十六章 希望落空

  好不容易送走了如花的娘,溫柔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垮了下來,明明心裡煩亂的不行,還要假裝歡喜,真是好累!可是為了讓那婦人安心,她又不得不強顏歡笑,直到這時放鬆下來,才開始頭痛錢的問題。

  錢錢錢,這世上最俗氣的東西,可是離了它,真是寸步難行!若是身在原來的世界裡,她辛苦一點,勤快做事,每個月也能有不菲的薪水可拿,可是現在做了被賣身的丫鬟,只有固定一百文銅錢的月錢,怎麼可能負擔得起兩個人的吃穿用度呢?想要讓溫剛吃好,每個月起碼得花三四吊錢,何況她自己還要想辦法贖身,這些都是離了錢就辦不成的事。  

    “如花,你娘走了?”

  溫柔想著心事邁步出門的時候,守在不遠處的蔡婆子招呼了她一聲,她忽然想起自己也該打點一下這個老婆子,畢竟平時買東買西的都要麻煩她,如花的家人來看望自己,也得借她的屋子說點私房話,於是伸手在懷裡摸呀摸,暗中數出五十文銅錢,想想覺得太多,放回去十文,又覺得數字不太吉利,再放回去十文,這才應著聲迎上去,將錢塞入蔡婆子的手裡,笑道:“這次又麻煩婆婆你了,這點錢拿去買盞茶吃吧。”

  “這怎麼行?”蔡婆子連忙擺手不肯要,錢卻沒有遞還給她。

  溫柔笑道:“只要婆婆你別嫌我小氣就成了,同我還客氣什麼呢?”說著,她心裡好笑,自己也覺得過於小氣了,只是現在真的是沒有錢,懷裡剩下的那一百七十文銅錢,根本就是她想用來賺錢的本金,要是大手大腳都花用完了,那她就只能同如花的娘和弟弟,一起抱著頭哀聲痛哭了。

  蔡婆子扭扭捏捏收下了錢,老臉笑得像朵花,連聲囑咐溫柔道:“若是有什麼要買的針頭線腦,只管來找老婆子。”

  溫柔答應一聲,去得遠了,心裡猶自琢磨錢的事情。當然借錢這條路是走不通的,這趙府裡,肯借錢給她的恐怕只有小環一個,而她能拿出來的最大數額,也不過是十文銅錢!那麼,趙府老爺的打賞又如何呢?他出手還是挺大方的,上回覺得蛋皮魚卷味道不錯,隨手就賞了一吊錢,不管行不行得通,先試試吧。

  打定主意,溫柔回去繼續劈完了柴,就進廚房找劉嫂了,問她中午這頓飯,能不能讓自己做兩道菜。

  自從上回她露了一手,做了個蛋皮魚卷之後,就沒有再動手做過菜,一來鋒芒太露了不好,二來替她遮掩的劉嫂也沒道理一下子廚藝大漲,會引人懷疑的。因此今天她一開口說要做菜,劉嫂便有幾分奇怪,再一細想,方才小環說如花家裡有人來瞧她,心裡猜測大概是她等錢用,想賺老爺的打賞,便淡淡道:“這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但你要做什麼菜呢?”

  溫柔低頭想了想道:“做個野蒜乾鍋蝦和三杯雞吧。”

  劉嫂自然沒吃過這兩道菜,但一聽菜名就知道是用鮮蝦和雞做的,就隨她去自個料理。

  三杯雞是江西名菜,做起來其實不難,只要食材新鮮,用料適當,再注意下火候就行了,至於野蒜乾鍋蝦做起來就更簡單了,食材只需新鮮活蝦、野蒜和幾個蘿蔔,起鍋前加點鹽和黑胡椒粉就行了。好在這裡雖然沒見辣椒這種調味品,但花椒、胡椒、孜然卻還是很常見的,油鹽醬醋酒也一樣不少。

  等到上房擺了飯,這兩道菜送上去,趙府老爺嘗了之後自然是滿口誇獎,可是不知道是溫柔比較倒霉,還是趙老爺認為自家僕人不用時常打賞,這次錦繡來傳話的時候,不但沒帶賞錢來,反倒囑咐劉嫂道:“明日大夫人要吃齋,讓你細心做幾道素菜,可是一點葷油也不許擱的哦!”

  “吃齋?”劉嫂驚訝道:“往常不都是小廚房那邊預備的麼?”趙府裡有兩個廚房,劉嫂管的是大廚房,專職每日三餐飯菜,另有一個小廚房卻是預備點心和宵夜的,大夫人覺得小廚房潔淨些,所以每回吃齋時預備的飯菜,都輪不到大廚房插手。

  “夫人說了,你就聽著唄,問這麼多做什麼?”錦繡撂下話就走了。

  溫柔自然是大失所望,又一條財路斷了,那兩天后她從哪找錢供溫剛調養身體啊?

  劉嫂也在頭痛,埋怨溫柔道:“我看都是你做的菜惹出來的麻煩,不然好端端的,大夫人怎麼會想起我來?我哪會做什麼素菜啊,紅燒肉才是我的拿手菜!”

  被劉嫂一責怪,溫柔忽然又歡喜起來,對呀,趙老爺不可能天天為了一兩道菜就打賞下人,那麼大廚房第一次替大夫人預備齋菜,要是做得味道適口,沒準能撈點外塊?這樣一想,她立刻向劉嫂兜攬起活兒來,答應明天幫忙做素菜。

  劉嫂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也略放下心來,只是口裡難免還要嘮叨她兩句,直到看見溫柔低著頭不言語,自己也說得口乾沒趣起來,才轉身走開。

  這次做菜未得到打賞,倒是給了溫柔一個教訓,讓她明白打賞這種事是隨主家心情而定的,高興了,賞個一兩吊錢,不高興了,一文銅錢也不給,所以她再不敢將賺錢的希望都寄託在大夫人身上,萬一她到時不賞呢?自己臨時再想法子可就來不及了!何況照顧如花家裡的事是救窮不是救急,還不知要投進去多少錢,單靠打賞來賺錢是遠遠不夠的,還得另想長遠之計。

  溫柔低著頭站在那裡絞盡腦汁的苦想,但一時半會也沒什麼好主意,剛巧抬起頭來,看見小環從遠處走來,倒是瞬間想到了一個可以嘗試一下的法子,於是招招手,將小環喚來,拉她到無人的僻靜處,這才問道:“小環,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小環見她說得如此鄭重其事,不覺一愣,笑道:“什麼事?姐姐只管問,無須同我客氣。”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01:15 PM

第十七章 新鮮糖食

  溫柔理了理思緒道:“三姑娘平時愛吃零嘴麼?”

  “這個啊——”小環手裡玩弄著腰帶,搖搖頭道:“我不是屋裡伺候的人,知道的不太清楚,不過往常三姑娘出來院子裡散步,或是在亭子裡彈琴下棋,手邊總有幾碟精緻的蜜餞茶果擱著,只是不太見她吃。”

  “三姑娘多大年紀?”溫柔成天在廚房打轉,除了趙府的下人外,趙府的主人她可是一個都沒瞧見過。

  小環瞧了瞧溫柔,嘻嘻笑道:“和姐姐差不多年紀吧。”

  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呀?真的不喜歡吃零嘴麼?恐怕是東西太多吃膩了吧!但溫柔不知道那位三姑娘的口味,沒把握能做出什麼她愛吃的新鮮東西,便只好又問,“三姑娘屋裡的丫鬟呢?她們愛吃什麼?”

  “那是一群讒貓兒!”小環笑道:“時常央著我替她們跑腿買零嘴兒,甜的鹹的酸的,就沒有她們不愛吃的!不過我也是讒貓兒呀,巴巴兒盼著她們使喚我,多少能分到點吃的。姐姐,你問這些做什麼?難道要送什麼吃的給她們?”

  溫柔點頭輕笑道:“實話告訴你,我家裡等錢給弟弟治病,想做點吃的在府裡偷著賣,但你知道我人緣不太好,何況這事兒也不能明著張揚出去,因此想求你幫我。”

  小環頗感興趣地揚起臉問道:“替你賣吃的?”

  “不,不是!”溫柔搖頭笑道:“是替她們買吃的。”

  “啊?”小環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

  溫柔解釋道:“我做新奇點的零嘴,你拿到三姑娘院子裡同鈴兒一塊吃去……”

  “哈!”小環拍手打斷她的話道:“然後一不小心被她們看見,一定心裡好奇想嘗嘗,於是就央我替她們買,我拿了錢呢,就拐到姐姐這裡來!”

  “小環你真機靈。”溫柔輕笑道:“只是別讓她們知道東西是從我這裡買去的,就像上回的糖葫蘆一樣。”

  小環點頭應承道:“放心吧,這事兒我會守密的,不過姐姐你打算去哪裡整治那些吃食呢?大廚房裡人多口雜,肯定是不成的,要不還是去我家?”

  溫柔想了想,無奈道:“目前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去你家真的不要緊嗎?若是劉嫂知道……”

  “我娘每天忙得腳不離地,白日裡根本就不回家,怎麼會知道?我們小心些就是了。”小環想到可以有新奇的零嘴可嘗,興奮地不得了,拉著溫柔立刻就想走,結果剛好遇見劉嫂在前面大喊開飯,這才作罷。

  賣零嘴的主意暫時是定下了,但到底做什麼東西來賣,卻讓溫柔大費躊躇。在她以前待的那個世界裡,巧克力、爆玉米花和薯片,當然是很受歡迎的幾樣零食,但現在想要做出來?別逗了!上哪找可可豆、玉米和土豆去?她不能肯定說這些東西這裡沒有,但至少目前還未發現過。好在零嘴零嘴,只要不是當正餐吃的食品,都可以被稱為零嘴,做點小吃和甜品來充充數,應該可以吧?況且也不一定要做這裡沒有的吃食呀,只要味道更勝一籌,那就成了!

  溫柔心不在焉地扒著碗裡的飯,心裡盤算著這裡沒有塑料袋、塑料杯,也沒有冰箱,所以暫時不能做那種流質的,需要熱吃,而且儲存時間不長的食物,不如,做點豆酥糖好了,反正天氣已經漸漸轉涼了,吃這些甜食嘴裡不會覺得發膩,也不怕時間放長了糖會融化。

  吃完飯,溫柔手腳麻利地幫著洗好碗,午後有一陣子時間,沒她什麼事兒,可以休息一個時辰,於是拖著小環去買做糖的原料,她一路上盤算好了,身上有一百七十文錢,當然不能一次全花完了,因為她也不知道做出來的糖能不能賣出去,萬一虧本了,都沒地方哭去,所以這次先做用料簡單的豆酥糖,省成本!

  小環一聽她要做豆酥糖,那是從來沒吃過的東西,頓時就垂涎了,也不用溫柔催,一把拽住她就往後邊角門跑去。

  由於上回看門的趙祿被小環賄賂了一串糖葫蘆,雖然不見得愛吃,但多少是份人情,所以這次看到溫柔,神色就溫和多了,聽見她們要買東西,就向著門外吆喝了兩聲,將那些小販們喊過來,由著她們自己挑選,溫柔買的不多,不過是夠做十斤左右豆酥糖的原料,就花了一百二十六文錢,同小環一起提回屋中,就輓起袖子開始做糖。

  做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個問題,這是古代,她得拿什麼紙包糖啊?總不能用宣紙吧!再問小環,誰知這丫頭想都不想就脫口道:“用桑皮紙啊!你不早說,我去買些回來替你裁開好了。”

  “那個……”溫柔猶豫道:“這紙乾淨麼?包的是吃食,不會到時吃了鬧肚子吧?”

  小環一聽,愣了愣,忽然笑道:“姐姐,我往常買的炒瓜子兒、蜜漬梅子還有糖瓜條兒,不都是拿荷葉或是桑皮紙包的嗎?也從未見我吃壞過肚子。”

  呃,忘了這茬了!不過話說回來,溫柔平時還真沒注意過小環買的吃食,到底是用什麼包的,聽她這麼一說,便笑道:“那煩你替我跑一趟吧。”

  古代紙貴,上等的桑皮紙在這裡一刀要賣三十至五十文錢,不過常用來包裹茶葉、藥材、吃食的多半是中等質量的紙,在這裡一刀賣十文錢,一刀只有一百張,不過一張紙裁開也夠包十多塊豆酥糖,折算起來成本還不算太高。

  時間有限,何況小環屋裡那個鍋也小了點,溫柔手腳再快,一次也做不完所有的豆酥糖,於是留下一半原料明天再做,這一個時辰,只做出五斤糖來,切成四方小塊,用木條擠緊壓實,再拿裁好的桑皮紙一包,系上紅線,仔細端詳一下,覺得還挺像那麼回事。不過賣糖總沒有單買一塊的道理吧?她乾脆以六塊豆酥糖為單位,系成一串,即方便拿,又好看。

  旁邊小環早忍不住先摸了一塊吃去,一邊驚訝贊好,一邊問她道:“姐姐,你這糖要怎麼賣?說個價錢給我,到時有人問我,我好回話。”

  溫柔點了點數,發現一共就做了百來包豆酥糖,系了二十串,因急等著錢用,自然是賺得越多越好,不覺狠狠心道:“一串賣三十文錢,貴嗎?”

  “三十文?”小環嚇了一跳,這樣一包豆酥糖不就需要五文錢了嗎?哇!她幾口就吃掉了一個月的零嘴錢!不過,這樣酥酥甜甜,入口即化的美味糖食,讓她花五文錢嘗一次,也還情願,但,也僅只是嘗一次而已。

  見小環想了半天沒有答話,溫柔自己也覺得大概賣得貴了點,自動減價道:“要不,二十四文錢?十八文錢?十二……”

  “姐姐,也不用賣得太賤哪!咱們辛苦這半日,總要算點工錢是吧?”小環眨眨眼道:“就賣二十四文錢一串好了,我雖然是個沒錢的,但三姑娘屋裡伺候的人,哪個不比我有錢?”

  也對!上房的丫鬟一個月能拿五百文月錢,偶爾買點零嘴吃食,還是夠花的。這樣一算,扣掉成本,半天就能賺三百多文錢哪!溫柔也不管錢還沒到手,掰著手指算了算,頓時又眉開眼笑起來。這買賣不虧!



第十八章 私饋面脂

  溫柔身無長物,睡覺也只有一間八人共用的逼仄小屋,如今這些豆酥糖和做糖原料,她自然是沒法帶回去的,只得藏在小環這裡,還連聲囑咐她不要被劉嫂發現了。再算算時間,差不多得回去洗菜預備晚飯了,便將幾塊沒有用紅線系起來的豆酥糖塞給小環,同她一起鎖了門,往大廚房裡去了。

  晚飯時,劉嫂拉著她同坐,商量明天備齋的菜單,因此溫柔想要找小環問問豆酥糖有沒有人買都不能,心裡總是懸著點事,也沒心緒仔細想菜單的事,只敷衍著答了幾句。誰知劉嫂忽然放下飯碗緩緩開口道:“有件事我想問你,只是一直不得機會。”

  溫柔心裡一驚,勉強笑道:“什麼事?”

  “聽說你家一向很窮,你娘才會把你賣到這府裡來換幾個錢買米下鍋是不是?”

  劉嫂一句話,讓她加倍惶惑,該不會是要問如花家裡的事吧?拜託拜託,她知道的真的不多,但又無法轉移話題,只得點點頭,硬著頭皮繼續聽下去。

  “照這樣看,你家買不起雞鴨魚肉吧?那你這做菜的手藝到底是哪學來的?我看你殺雞剖魚的手勢很熟練呢,做出來的菜色,也往往有幾分新意,味道更是把我這做了十幾年廚活的人都比下去了。”劉嫂說話語氣溫和,但目光卻一直緊盯著溫柔的臉。

  “這個——”溫柔略略松了一口氣,無奈扯謊道:“在家時左近住了一位年老廚子,他年輕時攢了些錢,只是獨自鰥居,我常去幫他幹點活,賺幾個錢貼補家用,他偶爾有了興致也教我點廚藝,日子久了自然學了點皮毛。”

  說這番話的時候,她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小時候她常常搬了小板凳看著爺爺殺雞剖魚或是做菜,爺爺也常常笑著指點她一些做菜的小竅門,所以她也不是完全扯謊,說話時流露了真情,臉上自然而然帶出幾分悵然憂傷的神情,落在劉嫂眼裡,便信了她。

  “那就是名師出高徒了!”劉嫂感嘆著拽了一句文。

  “是呀,他的廚藝是很高明的。”溫柔說著,眼角微紅,生怕被人看出異樣來,連忙低下頭去扒碗裡漸冷的飯粒。

  “吃點菜,別只顧著扒飯。”劉嫂破天荒地替她夾了一塊紅燒肉道:“嘗嘗這個,我的拿手菜!”想必是被溫柔的話挑動了她的陳年舊思,她也長嘆一聲感慨道:“我小時候家裡也窮,幸而嫁了個好人,就是小環她爹爹,也是個廚子,這點子手藝,還是跟著他學來的,只可惜他命短福薄,去得早,丟下我們母女兩個……”說著,她放下筷子,撩起袖角拭了拭眼角。

  溫柔一向不會安慰人,見她傷感起來,倒不知怎麼開解才好,只好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勸慰。

  好在劉嫂傷感了沒多久就緩過神來,自嘲笑道:“瞧我,沒事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做什麼。吃飯,吃飯吧!你今兒洗完碗早點回去歇著,多想幾個菜色,明日起來告訴我,我好打發人買菜去。”

  溫柔點點頭,又悶頭扒飯去了。待到飯後洗碗打水,做完廚房內的雜事,她便提著燈籠回屋去,途經一條兩旁都是垂柳香花的碎石小徑,忽然看見前面假山旁有黑影一閃,唬得她差點失聲叫喚起來,好在及時掩住了嘴,才沒驚動人,緊接著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別怕,是我。”

  “趙安?”溫柔手撫著亂跳的心口,疑惑地提起了燈籠,果然看見面前站的那個人是趙安,這才松了口氣,穩下了心神略有些埋道:“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差點嚇死我了!”若不是她以為自己眼花,看見的是鬼影,沒想到賊盜的事情上去,不敢胡亂聲張的話,恐怕早都揚聲喊起來,鬧得滿府不安了。

  “我……”趙安顯得有些赧然,支支唔唔了半天,才將手裡緊攥的一樣東西遞過來道:“這個給你,早起出門順帶替你捎來的。” 

 “嗯?”溫柔疑惑自己並沒有讓趙安替她捎什麼東西來啊,接過一看,見是一個青白釉的小瓷盒,想是趙安攥在手裡很久了,觸手微溫。打開一看,裡面盛的是白色呈凝固狀的油脂,散髮出一股淡淡的,好聞的蘭草香氣。這個,是古代的面脂吧?她見同屋的幾個丫鬟用過,只是她們用的那種,香氣似乎不太好聞,顯然比這盒面脂要劣質一些。

  溫柔是個機靈聰穎的人,趙安又表現的這麼明顯,接過這盒面脂的電光火石間,她就已經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了,心裡難免暗暗吃驚訝異,但面上卻又不能表露出來,於是藉著低頭看面脂的片刻工夫,在焦急地想著應對之策。

  見溫柔一直沒有抬起頭來,趙安大概有點忍受不住這種沉默的氣氛,先訕訕開口解釋道:“我看你的手劈柴洗碗都粗糙了……而且天氣涼了,臉上容易乾……因此……買了這個……”

  他結結巴巴了半天,還將一段話說得七零八落,其中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溫柔又是好笑,又覺尷尬,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只好假裝不明白,笑著抬起頭道:“沒想到你還這麼細心,我自己都忘了要買這個。多謝啦,不過這面脂得多少錢?我算給你。”

  “不,不用錢。”趙安窘得臉都紅了,他心裡有些失望,嘴上又說不出來,只好慌忙擺擺手,一個勁地說不要,以此來緩解自己的窘迫。

  真是個厚道老實人!不談感情,只說婚姻的話,嫁給這樣的人,應該可以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吧?溫柔心裡暗嘆了一聲,只是她現在身上擔子重的很,又剛穿越到這個世界沒多久,一點都沒有想要談兒女私意的心情,再說她對趙安也實在沒有什麼特別感覺,這是無法勉強的事情,只好硬著心腸繼續撇清兩人間的關係,堅持道:“這面脂一看就是好東西,價錢一定很貴,我不能占你這個便宜,錢是一定要還的。”唉,想起來,她欠趙安的錢也多了,還有那一吊棒傷藥錢沒還呢!真是負債累累!

  “不用,真的不用。”趙安實在不會應付這種場面,慌得聲音都顫了,簡直想要拔腿逃跑。

  溫柔不忍心再逼問,只好將懷裡剩下的那四十幾文錢全掏出來,抓起趙安的手,將錢一股腦兒都塞給他,接著笑道:“我知道這面脂肯定不止這點錢,就算我占了你一點小便宜吧。”說完,不等他再推脫,道聲“明兒見”,就提著燈籠落荒而逃了。

  嗚嗚嗚,溫柔邊跑邊心疼那些錢!她明明不想買面脂這種奢侈東西的嘛!這下可真是窮得一文錢都沒有了!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些豆酥糖能賣出去啦!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01:20 PM

第十九章 轉手倒賣

  跑回屋裡,小燕那群粗使丫鬟們正在嘻嘻哈哈的淨臉洗腳,彼此說著點白日裡各處聽來的八卦傳聞,又計算著月錢明日是不是該發了,偷偷抱怨自從老爺的偏房李氏管了家,月錢就從來沒按日子發過。

  一群人說得正熱鬧,忽見溫柔慌慌張張跑進了屋,巧兒領著頭笑道:“外頭有鬼在趕你還是怎的?跑這麼快,小心栽了牙,趕明兒豁著嘴說話!”

  眾人都笑起來,溫柔和她們混得稍熟,知道這些人喜歡沒事調侃別人兩句,並非有什麼惡意,於是也笑著接話道:“是是是,外頭有鬼在趕我!燈籠大的眼,血盆大的嘴,還吊著條大白舌頭,就這樣——”

  說著,她做了個鬼臉,嚇得巧兒連聲尖叫,趕著拿枕頭去打她,口裡嚷著:“叫你混說嚇唬我!”

  “好啦,都靜靜吧,嚷這麼大聲,一會叫巡夜管事的大娘聽見,又要罵了。”小燕為人比較老成,一邊鋪床,一邊咕噥抱怨道:“你們說什麼不行,這麼黑的天,盡說鬼……還讓不讓人安心睡覺了?”

  眾人又笑了一陣,各自收拾,準備安寢,溫柔忽看到巧兒拿著盒面脂在抹臉,湊過去看了看,見也是白色呈凝固狀的油脂,只是沒什麼香味,便問她道:“這面脂多少錢一盒?”

  巧兒且顧不上答話,只拿手指沾了那油脂往臉上仔細抹,待眼角額頭都一一抹到了,自覺均淨,才道:“二十文錢一盒呢!說是裡面添了什麼白芷,可以長肌膚,潤澤顏色,就這麼一丁點,我一個月得抹掉二盒,月錢全花在這上頭了。”

  “誰叫你愛美,成天把張臉抹得跟的雪白……”旁邊的翠容話沒說完,巧兒便丟了面脂去撕她的嘴,笑罵道:“你沒抹嗎?你抹的比我還多呢!來,讓姐姐看看,嘖嘖,一張小臉比要白了……”

  溫柔早就從王嫂嘴裡見識過了古人的彪悍,知道他們雖封建,可是有時說起葷話來,卻也沒什麼忌諱,因此不理她們的笑罵打鬧,只將趙安送她的那盒面脂取出來,問巧兒道:“猜猜我這盒值多少錢?”

  巧兒“咦”了一聲,接過去仔細看看,又嗅了嗅味道,艷羨道:“你這盒是摻了蘭草汁的,叫蘭澤,我見有賣的,總得六七十文錢吧!”說著,又仔細瞅了溫柔兩眼道:“你發財了?買這麼貴的東西。”

  “哪有發財,買了才後悔。”溫柔攢眉,心想果然夠貴的,要是換成錢,夠給溫剛買不少食物養調上好幾天呢,不禁靈機一動道:“你們要不要,我便宜點轉賣給你們,就算五十文錢好了。”反正這種類似定情信物的東西,她是絕對不打算用的,白擱著也是浪費。

  “五十文?”巧兒有點心動,但這東西畢竟不算便宜,她還是有點猶豫。

  “賣我吧,我要了!”翠容一向喜歡貪小便宜,見這盒蘭澤根本沒有用過的痕跡,心裡盤算著反正月錢就該發了,買盒來試試也好。女人嘛,最珍貴的就是容顏,本來她們這些粗使丫鬟長得就不算好,平時做的又是粗重活,要是再不仔細保養,恐怕就嫁不到好人家了。

  “不行!如花先問我的,我要買!”巧兒一向心高,長相也算靈巧清秀,最肯花錢打理自己,就想著有一天能被老爺夫人挑去上房使喚,先前猶豫是還想壓壓價,此時見翠容壞她好事,心裡一急,就顧不上還價了。

  “我先開口說要的嘛!”翠容不讓。

  “我再加五文!”巧兒怎肯讓人壓她一頭。

  翠容貪的是小便宜,見她加錢,心裡就不樂意了,翻身一骨碌就躺下了,口裡還使性子道:“什麼好東西,又不是沒處買,我才不稀罕!”

  巧兒不理她,自顧自數了錢交給溫柔,又將那盒蘭澤嗅了再嗅,這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枕邊,心滿意足地躺下,想著趕緊睡覺,明日一早起來就能試用了。

  溫柔得了錢也心滿意足,趕著去洗漱完,躺下睡覺,心裡還在擔心著豆酥糖能不能賣出去的問題,一時半會睡不著。

  豆酥糖講究吃起來酥松,手拈不散,入口即化,雖然擱上幾天不會壞,但時間放長了卻會受潮,不但看上去濕蔫蔫的不好看,味道也會差好多,不由她不擔心,畢竟目前只有這一條生財的路子,要是斷了,如花那一家就只能出去討飯了。

  她想著心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了,一覺甜酣。古代沒有鬧鐘是件讓人頭痛的事情,很容易就睡遲了,幸好她到這裡來了一段時間,每日早起早睡,已經形成了一定的生物鐘,即使一時沒醒過來,那些丫鬟們早起洗漱的吵鬧聲也絕對能將她鬧醒。

  第二天一大早,溫柔起了床就急急忙忙趕到廚房,見劉嫂早就在那候著了,趕緊將昨晚睡前想好的幾個菜名報給她,連同要用什麼原料都說清楚,劉嫂這才打發人去買菜,又亂著備早點,好在大夫人的早飯一向由小廚房那裡燉了冰糖銀耳蓮子羹送上去,不需大廚房裡備辦,這才緩出了點空閒,讓溫柔還能偷空拉過小環,詢問她昨天豆酥糖到底賣出去多少。

  “只賣掉三塊啦。”小環苦著臉,將十二文錢放入溫柔的掌心道:“她們倒是想吃,只是月錢還沒發下來,沒錢買,只得各買一塊嘗嘗味道,說等發了月錢再多買些。”

  要命,鬼知道那月錢到底什麼日子才發!糖放久了要潮掉的!溫柔低頭看著手裡的銅錢,心裡很鬱悶,連本錢都還沒賺回來呀!

  “嘻嘻。”小環見她心裡煩悶,忽然又笑了,向她吐了吐舌頭道:“姐姐,我逗你玩呢,你別生氣啊!”

  “嗯?”溫柔不解抬頭。

  只聽小環繼續道:“其實昨天雖然只賣掉三塊豆酥糖,可是她們嘗過後覺得味道比往常吃的糖食要好得多,正議論的時候,可巧三姑娘聽見了,想著大夫人平素愛吃甜食,動了孝心,拿了一吊錢給我,叫我替她多買些,要送去大夫人屋裡。”

  “一吊錢?”溫柔雙眼放光,“夠買十幾斤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三姑娘和大夫人再能吃,也吃不掉十幾斤的豆酥糖,何況三姑娘平素叫人買東西,從來不仔細算價錢的,就算有多,也都留給我們當腳錢了。我想著,只要午後再偷空做些糖,就夠交差了。”

  “好!”溫柔越想越高興,這一吊錢,總夠如花一家先用上小半個月了吧,她也有了時間再想法子籌錢,一直緊繃的心弦頓時一松,將手上那十二文零散的銅錢塞進小環手裡,笑道:“這個錢,你拿去買零嘴吃吧,回頭午後忙完,我再來找你。”



第二十章 秘密洩露

  趙府大夫人蘇氏胃口一向不太好,因此素齋備的樣數不需要太多,溫柔不過準備了三仙魚翅、冬茹扒發菜、醋溜石耳、豆腐松、燒素蹄筋和藕魚這六樣菜,其中三樣的菜名聽著像犖菜,其實卻是有犖菜之名、犖菜之形和犖菜之味的素菜,全靠調味功夫,連犖油都沒擱一點。

  甜點原本沒預備,但先前溫柔聽小環說蘇氏喜歡吃甜食,於是特地加做了兩道,杏仁茶和棗泥涼糕,最後做了一道清淡的粥品,名字叫太極兩儀,其實不過是拿舂碎的青豆加水和調料芡成糊狀,然後澆在同樣芡成糊狀的慄米粥上,做出太極圖案,顏色黃綠相間,滋味清淡爽口。

  這些菜裡,有一半是小廚房裡往常慣做的,劉嫂問了做法來,叫溫柔依樣做的,另有一半卻是溫柔的自出心裁了,畢竟不做點新鮮菜色,很難討得蘇氏歡喜,那麼打賞自然不用想了,沒準蘇氏吃了不滿意,還要派人來訓斥劉嫂兩句。

  等到上房擺了飯,溫柔閑了下來,心裡就一直在忐忑,希望蘇氏大方些,賞她點錢,這樣就替她解決大問題了,誰知一直等到她午飯吃完,洗了碗劈了柴,都沒見有人來,她只好失望地約了小環再去做豆酥糖。

  兩人在屋裡忙亂了半天,忽聽得外面有腳步聲響,溫柔一驚,可是手裡實在騰不出空來,只得向小環使了個眼色,讓她去看看外面到底是誰,結果小環剛走到門邊,就訝然失聲道:“娘!你怎麼回來了?”

  完了!溫柔聞言心裡一涼,她真沒想到劉嫂會突然回來,現在屋子裡亂糟糟的一團,再要收拾已然遲了,兩隻沾滿豆糖粉的手也不知往哪裡藏才好,只得侷促不安地站在那裡,抬眼望向已然走進屋內的劉嫂。

  “你們兩個躲在這裡做什麼?”果然不出所料,劉嫂進來先是一驚,緊接著又是生氣,看看小環,又看看溫柔,滿面怒色道:“我尋你們尋了半日,原來卻是躲在這裡胡鬧!”

  “娘——”小環從慌亂中回過神來,連忙伸手拽住她的一隻手,扭屁糖兒似地扭動了兩下身子,辯解道:“我們只是做點零嘴吃,也沒幹什麼啊……”

  “做零嘴吃?!”劉嫂指著案板上那些做糖的原料氣衝衝道:“做什麼零嘴需要這麼多東西?你是大肚子彌勒佛啊?吃得下這許多?我給你錢做什麼使的?你不會去買嗎?”

  小環被她罵得無語,溫柔看不過眼,只得辯解道:“不怨小環,都怪我,是我要做豆酥糖,只是沒地方……”

  “豆酥糖?”劉嫂回頭又瞪了溫柔一眼道:“我不管你做豆酥糖還是豆酥鹽,你先告訴我這些東西哪來的?是不是大廚房裡偷的?!每個月底可都是要盤帳的,少了什麼,你都得給我賠出來!”

  原來劉嫂反應這麼激烈,是以為她們偷了東西啊!溫柔稍稍松了一口氣,在心裡估算了一下,覺得事情實在是瞞不下去了,何況日後若是還想借用劉嫂家的廚房,現在就得乾乾脆脆將事情的原委說出來,於是只得低下頭去,將如花家裡缺錢,要給溫剛調養身體,所以才出此下策,想做點東西在府裡偷著賣的計劃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劉嫂聽完她的一番話,神色略有些緩和,可是隨即想起了什麼,又生氣起來,指著溫柔厲聲道:“在府裡賣東西!你就不怕被發現了打板子啊!”

  “娘,沒有這麼嚴重吧?那些小廝們出門不是也常捎些東西回來府裡賣麼?”小環大著膽子道:“何況別人也不曉得是我們在賣,只當是我在替她們跑腿……”

  她話沒說完,就被劉嫂揪起了耳朵,在身上打了兩下罵道:“跑腿跑腿!誰讓你摻合這事來著?敢情你是不怕打啊?不知道打板子是要被扒了小衣露出光來的麼?痛還是小事,你一個姑娘家,這臉面還要不要?還嫁不嫁人啊!”邊罵,她還邊拿眼看溫柔。

  溫柔想起自己穿越的原因,臉蹭一下就紅了,當時她痛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打的,哪裡知道是要被扒了褲子才打呢?而且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天哪!這種懲罰方式連她這個現代人都感覺難以接受,何況是古代的女人,難怪她養傷的那些日子裡,每個人看她的目光都有點奇怪,敢情不只是因為如花爬了老爺的床呀?還因為她被打了板子,丟了大臉。
 
 再回想起那天執杖的人似乎是趙安和趙福,難不成趙安喜歡自己,就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他已經看了自己的身子,所以才想娶自己?怪不得他每次面對自己的時候都有點手足無措呢!這樣一想,溫柔臉上更是火燒一樣滾燙,嗚嗚嗚,這下可真沒臉見人了!不過再仔細想想,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的褲子好像只被褪了一小截,痛得時候還嫌那褲子礙事呢!這麼說,他們看到的應該也不多吧?算了,就當生病去醫院,褪了褲子讓醫生扎了一針!

  溫柔在這裡又窘又驚,那邊劉嫂打了小環兩下倒也罷了,畢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她氣消了之後,倒想起正事來,沉著臉對溫柔道:“大夫人使丫鬟來叫你,我尋了你好半日了,快跟我去回話!”

  啊?此刻的溫柔就像一隻驚弓之鳥,劉嫂這麼一說,她又猜疑起來,不知道大夫人找她到底又有什麼事,該不會是看穿了那素齋是自己做的,要找自己去問話吧?不去又不行,她咬咬牙,自我安慰著,大不了就拿回答劉嫂的那番話去回答大夫人的盤問,反正只要不是那李氏找她,她就謝天謝地,該燒高香了!

  “大夫人找她?那這些糖怎麼辦哪?我答應三姑娘要替她買回去的!”這會小環也急了,她得交差啊!

  “三姑娘?這事怎麼又扯上三姑娘了?”劉嫂一聽這話,吃驚的同時,對溫柔更是恨得牙癢癢了,覺得這丫頭根本就是個惹事精!可是事涉小環,總不能讓她交不了差被訓斥吧,只得擺臉道:“東西擱這又不會壞,等她回了話再來做!”

  說著,劉嫂一把拖了溫柔就往屋外走,還沒忘了回過臉喝斥小環道:“你給我好好待在屋裡,在我回來之前,哪都不許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01:29 PM

第二十一章 暗中試探

  溫柔被劉嫂一路拽回了廚房,當然兩人已經套好了詞,就說她肚子疼,方才去茅廁了,所以才耽擱了這麼多時間。

  一到廚房,等在那裡的丫鬟掃紅已經頗不耐煩了,溫柔一見是她,倒稍稍放下心來,因為當初受傷的時候,趙安曾央她替自己上藥,也算半個熟人了。

  掃紅自然沒耐心聽完劉嫂羅裡囉嗦的解釋,只向溫柔道:“夫人等半晌了,快走吧!”說著,領頭就走。

  一路上掃紅不說話,溫柔也不能多問,兩人默著聲穿過一道垂花門,順著抄手遊廊到了主屋,門外一個正喂鸚哥的丫鬟見她們兩人過來,立刻向掃紅丟了個眼色,掃紅便放輕了手腳,示意溫柔在外面等著,她自己掀起簾子悄悄走進去,見大夫人蘇氏正歪在一張軟塌閉目養神,也不敢高聲說話,只等著她伸手要茶的時候,藉著遞茶的時機,才低聲回稟道:“如花傳來了。”

  “讓她進來吧。”

  這是溫柔第一次聽見蘇氏說話,只覺聲音溫軟,聽上去不像個嚴厲的人,一直提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了一半,暗自苦笑,在古代當丫鬟還真是夠倒霉的,成天都要提心吊膽,要是再不趕緊贖身出去,恐怕她總有一天要得心臟病!

  溫柔自己掀簾子進了屋子,只見屋內陳設一派含蓄溫雅的古典風味,反正擺放的器物,她都是叫不出名兒來的,乾脆也不亂看,只掃了一眼,知道蘇氏是個年約四旬,儀態不俗的婦人,便向她請了安,然後站在那裡,眼盯著軟塌邊擺的香爐,聽她要說些什麼。

  蘇氏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打量了她幾眼,才問道:“這幾天大廚房裡那些新鮮菜肴都是你做吧?以前倒沒瞧出來,你竟然還有這手藝。”

  溫柔沒想到她開門見山,認定那些菜是自己做的,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想了想才道:“以前在家時跟著一位廚子學過一點手藝,都生疏了,去了大廚房後劉嫂又教導著學了幾樣菜,也不知道合不合老爺夫人的口味,不敢受夫人的誇獎。”

  蘇氏微微一笑,將手裡的茶遞給掃紅捧著,道:“劉嫂在府裡做了這麼些年,我還不知道她的能耐麼?你也不用謙虛了,在我面前沒必要遮遮掩掩,我又不是西屋那位,見不得人有一點強過她的地方。”

  這話擺明了是說偏房李氏,溫柔當然不便插話,只是心裡納悶,都說蘇氏不管事是因為長年生病又性格懦弱,可是聽她說了這幾句話,卻明顯感覺她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倒叫人奇怪,她怎麼會甘心受李氏壓迫。

  “閑篇兒也不說了,叫你來是想調去小廚房裡做事,每天為我調理些湯水,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蘇氏說著話,抽了帕子抹了抹指甲,然後抬起眼來直視溫柔。

  溫柔心裡叫苦不迭,她根本不想在任何靠近上房的地方做事,萬一教趙府老爺或是李氏撞見,絕對討不了好去,可是直說不願意又不行,一時站在那裡作聲不得。

  “夫人問你話呢,怎麼不回?”掃紅看不過眼,在旁推了她一把。

  溫柔心一橫,咬咬牙道:“回夫人,我……不願意。”

  此言一出,掃紅和站在一旁的另一個丫鬟當即變了臉色,奇怪溫柔哪來這麼大膽子,竟敢頂撞夫人!誰知蘇氏倒不生氣,饒有興味地望著她道:“為什麼不願意,我倒想聽聽。”

  話都已經說了,再要改口也遲了,何況她心裡本就不樂意,落在趙府老爺或是李氏手裡,橫豎要倒霉,這個蘇氏看著還不像個暴虐的人,碰碰運氣吧!溫柔想了想道:“夫人的恩惠如花銘記在心,只是夫人自然也知道我前些日子為什麼挨打,在小廚房裡做事,難免要到老爺或二夫人跟前伺候,我怕老爺或二夫人看見我就生氣,因此還是離得遠些,在大廚房裡做事較好。”

  蘇氏聞言輕笑,忽道:“西屋那位你不願意伺候也情有可原,老爺那裡你都不想去?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哪!”

  試探!這絕對是赤裸裸的試探!溫柔心裡雪亮,知道這蘇氏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看來這趙府裡發生過的大大小小的事,她根本就一清二楚,至於是在韜光養晦還是扮豬吃虎,溫柔沒興趣去弄明白,她此刻自顧還不暇呢,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回話道:“如花不敢妄想本份之外的事,只希望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過日子,還請夫人成全。”

  “平平安安……順順利利……”蘇氏脣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談何容易!”

  溫柔不知道她這話到底什麼意思,也不接話,只沉默地站在那裡。

  半晌,蘇氏終於開口道:“罷了!你既然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不過大廚房裡你也別待了,去三姑娘那裡伺候吧!她最近總說胃口不好,不想吃東西,你去那裡盡心服侍,多做些細巧的點心,務必讓三姑娘多進點飲食。”

  “是。”溫柔聽見讓她去伺候三姑娘,總算松了一口氣,一來那裡還有小環可以作伴,二來她對付不了這些心機深沉的古人,應付一下三姑娘這種小女孩總行吧?起碼稍稍出點差錯,也不至於立刻喊打喊殺,這算不算因禍得福呢?

  “好了,說了這半天話,我也乏了,你下去吧。”蘇氏身體似乎真的比較弱,漸漸露出了厭煩的神情,用手按按太陽穴,將溫柔打發走了。

  “夫人,該吃藥了。”旁邊掃紅見狀連忙取過一隻白玉藥瓶,遞給蘇氏後,又忙著替她倒溫水。

  蘇氏從藥瓶裡傾出兩粒紅色的丹丸,送入嘴裡又喝了兩口水將藥送下,這才疲倦地伸展了一下半蜷著的腿,另一個丫鬟趕緊將她身後的攢金絲彈花靠墊給挪挪正,掃紅則上前去替她輕輕捶腿。

  隔了半晌,見蘇氏的眉頭已然舒展開來,掃紅大著膽問道:“夫人,三姑娘那裡服侍的人夠多了,為什麼還要派如花去?何況她今日說話也忒無禮了些……”

  蘇氏半闔了眼也不睜開,只懶懶道:“我看她這兩日做菜頗用了點心思,以為她心裡存著別的不堪念頭,今兒個找她來問話,不過是試探一下,沒想到隔了半月沒見,她膽兒倒大了。”說著,她又輕笑道:“既然她執意不從,我也就當做做好事積點德,成全她吧!打發她去三姑娘屋裡服侍,你想老爺可有臉去動女兒房裡的丫鬟?”

  掃紅恍然道:“還是夫人想的周到。”

  蘇氏冷笑一聲道:“我想得再周到又有什麼用?奈何這身子骨不爭氣!不過乘著還沒咽氣,再謀劃兩日罷了,也別叫西屋那位太得了意!至於你們,少不得要替我多留點神,大事小事常探聽著!”

  “夫人放心。”掃紅低頭應喏。



第二十二章 趙三姑娘

  溫柔從蘇氏的屋裡出來,先長長吁了一口氣,胸腔裡的一顆心才再次落到了實地。

  在這裡待了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這裡的奴僕,尤其是賣了身的丫鬟和小廝,性命根本就不值錢,主人家想打想罵想罰都隨心,就算把人打死了,也是小事一樁,報個急病身亡,然後買張破席一卷,扔到亂葬崗上就算完事,壓根不會有人來指責追究,也不會惹上人命官司,所以她更堅定了盡快贖身的念頭,想早點離開趙府,哪怕外面的日子過得再艱難,畢竟不用成天提心吊膽,也不用被人任意呼來喚去,連尊嚴都被踐踏殆盡。

  情緒一放鬆,她忽然又想起賞錢的事,苦笑了一下,知道這次的如意盤算又落了空,不過好歹因禍得福,不但沒被派去小廚房,反而被調去服侍三姑娘,就地位而言,她也算升職了,而且她會廚藝這事也算過了明路,可以正大光明的依著蘇氏的話在三姑娘那裡動動鍋鏟,就算私下做點什麼吃的,應該也不會有人來為難了吧?

  揣著滿腹心事,溫柔默默地回到了大廚房,劉嫂一見她,連忙追問,“大夫人傳你到底為了什麼事?難道是中午備的素齋不合口胃?”

  “她——”溫柔遲疑了一會,輕聲道:“知道菜是我做的,讓我去服侍三姑娘。”

  劉嫂先是一驚,繼而一喜,一把拉過她的手道:“三姑娘?”

  “嗯。”溫柔點點頭,不明白自己被打發去服侍三姑娘,劉嫂為什麼這麼興奮,難道她是在慶幸總算把自己這個麻煩給掃地出門了麼?

  “來——”劉嫂將她拉到僻靜些的角落,悄悄笑道:“大夫人親自發話讓你去服侍三姑娘,說起來你也算三姑娘屋裡的貼身大丫鬟了,那今後小環就煩勞你多多照顧了,若是方便的話,多打發她做些可以在姑娘面前露臉的事兒,那我就感激不盡了!”

  原來是為了這個,溫柔松了一口氣道:“這事劉嫂你放心,我是很喜歡小環的,一直將她當妹妹看待,自然會多照顧她,劉嫂你也別太客氣。”

  劉嫂聽溫柔這麼說,又提起袖子來抹了抹眼睛道:“小環她爹去得早,我這做娘的又沒本事,只能巴望她自個爭口氣,混出個人樣子來。”

  溫柔一看見人哭,就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只得站在原地陪著笑。

  “往常我錯待了你,難為你竟不記恨,還願意拉扯小環。”劉嫂感慨著施了一禮道:“我在這裡先給你陪個不是啦!”

  “不不不……”溫柔慌了,連忙扶住劉嫂道:“其實劉嫂你已經夠照顧我了,就別再說這些見外話了。”說著,她又玩笑道:“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借你家的鍋灶用一用,做完那些豆酥糖呢,劉嫂你該不會不同意吧?”

  “看你說的!”劉嫂被逗樂了,眼花還噙著淚花呢,又笑了,催促她道:“快去快去,小環在屋裡等著呢!今後若是有需要,我家那鍋灶盡你使。”

  劉嫂的臉變得真快啊!先前還罵她呢,這會就熱情起來。溫柔心裡好笑又感慨,但知道劉嫂這人性格爽利,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也沒有故意存著什麼為難她的壞心思,因此對她這種前倨後恭的態度,也不過是一笑了之,並沒放在心上,轉身就找小環去了。

  小環聽完溫柔的述說後,反應與她娘完全不同,一派天真爛漫都寫在了臉上,拉著溫柔的手只是一個勁的笑,拼命恭喜她,又歡喜道:“今後我們倆待在一塊玩的時間更多啦!”

  “玩?”溫柔好笑道:“我們做丫鬟的,哪有工夫玩?從早到晚都是做不完的活,倒是你年紀還小,上頭指派給你的事情不多,就抓緊機會玩上一兩年吧,日後可就沒這麼閑了。”

  兩人說說笑笑做好了豆酥糖,小環提了去三姑娘那裡交差,溫柔也跟著一塊去了,想必這時候,蘇氏屋裡的丫鬟已經和那邊打過招呼了,她也該去請個安,聽從調派了。唉,想想心裡就鬱悶,古人為什麼要有這麼重的尊卑觀念,教她活得好不自在。

  三姑娘閨名一個顏字,叫趙顏,其實這個名字聽上去有些男兒氣的,可是她本人卻是嬌嬌怯怯,溫溫雅雅的女孩兒,典型的大家閨秀。

  溫柔去的時候,趙顏正燃著香在彈琴,琴聲從屋子裡錚錚地流洩出來,可是聽在溫柔這個五音不全的人耳裡,卻覺得這琴音也不過只比彈棉花好聽那麼一點。她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實在煞風景,簡直俗不可耐,不覺低著頭微笑起來,直到身旁小環輕輕推她,才發現琴聲已經停歇,而趙顏正坐在那裡睜著雙好奇的眼打量著她。

  這目光——

  壞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沒準她在趙府的壞名聲,連這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都略有耳聞了!溫柔心裡叫苦不迭,表面上還得做出坦然的樣子,向趙顏請了安後才道:“大夫人打發我日後來服侍姑娘,勸姑娘平日多進點飲食。”

  趙顏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兒?”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低柔溫軟,帶著點怯怯試探的味道,又多少有點自矜。

  “回姑娘,我叫,如花——”如花這兩字,真是讓溫柔難以啟齒,在舌尖含了半天,才不甘地吐了出來。嗚嗚嗚,憑什麼她非得叫如花啊!拜託拜託,這三姑娘看上去也像是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的聰明人兒,好歹給她換個順耳點的名字吧!

  溫柔最近真是倒霉,心想事不成!不知趙顏是沒有替丫鬟改名字的癖好,還是壓根就沒覺得這名字俗氣,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輕聲道:“那你從今日起就搬到我這院子裡住吧,和雅琴、書蘭睡一屋。”

  “姑娘——”站在旁邊捧茶的書蘭面上露出點不樂意的神情,瞥了溫柔一眼,在趙顏耳旁輕聲道:“我和雅琴住的屋子小,睡不下了。”

  “睡不下?”趙顏那兩彎細細的柳葉眉微蹙了一下。

  雅琴在旁出主意道:“不如把院子後頭擱花具的屋子收拾一下,讓她先將就著住吧。”

  看上去趙顏是個寡言少語,也沒多少主意的人,聽兩個貼身丫鬟這麼一說,她也沒別的意見,只點點頭道:“也好!”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19 01:34 PM

第二十三章 牛刀小試

  擱花具的屋子說白了就是雜物間,裡面潮濕陰暗,一股子霉味。溫柔收拾整理的時候,小環跟在她身後直抱怨,連聲說這種屋子怎麼可以住人呢?

  “已經算不錯了,好歹是個小單間。”溫柔穿越之後吃了太多苦,反而不挑剔了,何況就算她挑剔又能如何?照樣沒人搭理她,搞不好還要被打罵,不如隨遇而安算了。

  “可是天氣漸漸冷了,你的被子又那麼薄,住在這種濕冷的地方,會得病的。”小環邊說,邊幫著溫柔將花具之類的雜物挪到屋角,然後屋內剩下的空間也有限了,只夠擺一張窄床,留條走路的道兒。

  “沒關係,我一個人更自由自在。”溫柔說著,拉過小環,替她擦了擦臉上的黑灰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去吃飯吧,我再把這窗戶重糊一下,不然晚上涼風從破窟窿眼裡吹進來,還真不好受。”

  “那你呢?你也還沒吃呢!”

  “傻丫頭,我現在是三姑娘房裡的丫鬟,自然跟著三姑娘吃,大廚房那邊不會給我留飯的,你先去吧,明兒再來找我說話。”

  “跟著三姑娘吃?吃什麼呀!雅琴和書蘭在我們剛才收拾屋子的時候就已經吃過了,碗筷都交回廚房裡了,你連口湯都喝不著!”小環真是替溫柔著急,原想著她重回上房當丫鬟,境況總會改善些,沒想到還是處處受人排擠。

  “這你就別管了,忘了我現在照管著三姑娘的飲食嗎?餓不死我的!”溫柔好笑地推小環出門,見她走遠了,才回轉身來,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看這間簡陋之極的小屋,輕輕嘆了一口氣。

  收拾完屋子,溫柔洗了洗臉,關上門將就著擦了擦身子,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多了,趙顏也快要睡了,便連忙趕到她屋裡,問她晚上想吃些什麼點心,好去預備。

  “左不過是那些甜膩膩的銀耳蓮子湯和杏仁茶,吃絮了,沒胃口。”趙顏坐在燈下,正在看一本棋譜,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神情倦怠。

  雅琴是個機靈的,在旁出主意道:“姑娘方才不是還說手腳冰冷嗎?要不,讓她燉碗濃濃的雞湯來,姑娘熱熱的喝下去,也好睡覺。”

  “油膩膩的,不想喝。”趙顏啪一下合上手裡的棋譜,取出棋盤來擺了幾個子,才懶懶道:“把被子熏了,再擺盤棋我就睡覺。”

  雅琴和書蘭答應了一聲,一個去拿香熏染繡被,另一個去倒茶了。溫柔聽見趙顏什麼都不吃,心裡可是叫苦不迭,她晚飯都還沒吃呢,就等著趙顏吃宵夜的時候,順便沾點光,想了想,終於開口道:“要不,我給姑娘煮碗粥吧?”

  趙顏三餐飲食都無比豐盛,倒是許久沒喝清淡的粥了,聽溫柔這麼一說,總算松了口道:“好罷,再配幾樣小菜來,要清淡點的。”

  溫柔應了一聲,下去煮粥,不過她可沒打算做白粥,白粥雖清口,可是人人會熬,趙顏今天想吃,明天也許就不想吃了,她初來乍到,總要露一兩手,先哄住趙顏的胃,今後才能在這裡立足吧。

  她繞到了邊上的茶水間,見蘇氏早已打發人把這裡收拾整理過了,儼然一間小廚房,鍋碗食材都不少,想了想,就決定做生滾魚片粥,不過粥做好端上去的時候,她心裡還有些忐忑,雖說這魚片粥味道鮮美清淡,但她不知道趙顏口味,不能保證她一定喜歡,於是站在門外猶豫了半天,也沒邁步進去。 “什麼味道?好香啊!”這時書蘭在屋內嗅見一股撲鼻香氣,肚子不知不覺就咕咕叫了起來。

  溫柔站在外面聽見她說話,只得硬著頭皮把粥端了進去,將一碗生滾魚片粥,四碟清口小菜都擱在了趙顏面前,輕聲道:“姑娘,粥煮好了。”

  趙顏擱下手裡的棋子,細看那碗生滾魚片粥,微訝道:“這粥裡擱的是魚片?”

  溫柔不知道她下一刻是會歡喜還是生氣,低著頭露出抹苦笑道:“是。”

  趙顏再看那四碟佐粥小菜,分別是切得細細的拿香油拌的大頭菜,剖成兩半的油心鹹鴨蛋,切片的醬乳黃瓜,還有一碟乾脆就是一整塊拿滾水燙過的生豆腐,只灑了鹽粉和蔥花在上面,白生生嫩顫顫的,看著就清爽喜人。惹得原本沒什麼胃口的她,也忍不住拿起了筷子,先夾了一小塊豆腐送入嘴裡,只覺爽口嫩滑,夾著點豆腐原味的甜和鹽粉淡淡的鹹,挑逗起她的食慾,不覺又端起粥碗,輕輕吹了吹,喝了一口。

  “姑娘,味道如何?”雅琴在旁聞著香氣,早就垂涎欲滴了,這樣的瑟瑟秋夜,有什麼能比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幾碟爽口小菜更逗人胃口的呢?

  趙顏拿筷子夾了點粥裡的魚肉嘗嘗,覺得嫩滑不遜於豆腐,又勝於鮮美,不禁點了點頭道:“不錯。”

  溫柔聽她這麼說,才暗自吁出口氣,心裡哀嘆,伺候人的差使可真累!

  趙顏喝了半碗粥,吃了半塊豆腐,見雅琴和書蘭都立在邊上乾看著,忽然問溫柔道:“粥還有嗎?”

  “有,我多煮了些。”不多煮,她一會吃什麼?

  “你們也下去吃一點吧。”趙顏拿筷頭挑了點鹹蛋黃,破天荒地對溫柔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溫柔還沒回過神來,就被雅琴和書蘭兩人心急地拉出了屋子,三個人到了茶水間,不須片刻,便瓜分掉了那半鍋的魚片粥。雅琴和書蘭每人喝了兩碗,溫柔可憐兮兮地只搶到了一碗,偏偏趙府裡吃飯的碗兒都還很小,不過她雖然沒吃飽,好歹空空的胃裡有了點熱食,身上也覺得暖和多了。再回頭看還在喝粥的兩人,臉上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奇怪這兩個往日也算錦衣玉食的丫鬟,怎麼這麼能吃!

  搶當然是搶不過啦!溫柔藉著她倆喝粥的空子,先舀了點水去洗鍋。

  她在這裡待了段時間,總算也學會了看天色來估算時間,涮鍋的時候,她抬頭看看天上那輪清月,估計也差不多亥時一刻,也就是晚上九點多了,在她原來的世界裡,這時候正是夜生活的開始,可是在古代這種沒電又缺乏娛樂的世界裡,已經該上床睡覺啦!於是她頗為阿Q地回頭望望茶水間裡還在悶頭大吃的兩個丫鬟,再摸摸自己半空的胃,自我安慰著:吃吧!讓她們兩個多吃點,天天吃,月月吃,吃完就上床睡覺,把她們養成兩頭小肥豬!



第二十四章 暫得安身

  第二天溫柔一大早起了床就在苦惱,早飯做什麼好呢?要是再做一次魚片粥上去,可就未必討得了好了,她也不知道趙顏到底愛吃甜的還是愛吃鹹的,想了想,得了,也別頭痛了,每樣做一點呈上去,隨她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了。不過這年頭沒有冰箱,廚房裡新鮮的食材不多,都是些耐放的乾貨,溫柔還得往外跑一趟,將需用的食材告訴專管買菜的小廝,叮囑他一會送到三姑娘院子裡來。

  等食材送來的當兒,溫柔先熬了白粥,炒了肉鬆,炸了油條,揉了澄粉。等食材一送來,她立刻又剝蝦仁剁餡,皮包餃子,等到一小籠五個蝦餃蒸上,正聽見趙顏屋子的門兒“吱呀”一聲被打開,昨晚值夜的書蘭打著呵欠出來替趙顏端洗臉水了,她又趕緊將羊乳倒入乾淨的鍋裡煮開,並放了少許杏仁去腥膻,然後將鮮姜擠出汁子來,順便還煎了兩個荷包蛋。

  她現在算是知道了,在古代牛是不能順便殺的,基本別想吃到牛肉,何況這裡也沒有專事產奶的乳牛,自然也沒有牛奶賣,要想喝奶,只有羊奶。

  趙顏梳妝的時間倒不長,等溫柔端著早點進去的時候,書蘭正在往她梳好的髮髻上插一支點翠珠釵,她對著銅鏡端詳了一下,回過臉來,看見桌上已擺好了食物,除了幾碟子下粥的小菜是常見的之外,另有幾樣東西她都沒吃過,不禁好奇道:“這些是什麼?”

  “這是油酥肉鬆,配白粥很好的,這個是油條,也是配粥的,這籠是水晶蝦餃,這碗是姜汁撞奶。”溫柔微笑道:“我剛來,不知道姑娘喜歡吃什麼,鹹的甜的都做了一兩樣,廚下還留了豆漿,不知道姑娘想喝甜漿還是鹹漿?”

  “鹹……鹹的吧……”趙顏不太肯定地說著,心裡直犯嘀咕,一向只喝過淡豆漿和甜豆漿,這鹹的,做出來能喝嗎?

  鹹豆漿!簡單!反正紫菜、搾菜、蝦皮和蔥花一應俱全,當然,少不了油條!溫柔應著聲立刻一陣風兒似地又趕回了茶水間,須臾就端了一碗飄著香油的鹹豆漿上來,其實若是她自己,倒是願意往裡頭擱辣油的,只可惜這地方沒有辣椒,好多菜都做不成。

  趙顏可能是昨晚睡得不錯,早晨看上去心情很好,懷著好奇的心思,這碟嘗一點,那碗嘗一點,最後吃得還不少,似乎鹹食特別對她的胃口,一籠五個水晶蝦餃,她吃了四個,油酥肉鬆也去了半碟,鹹豆漿和白粥各喝了一碗,等到吃飽了,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詫異今天胃口怎麼特別好,於是略有些羞赧地站了起來,道一聲:“我出去走走,你們也吃吧。”

  溫柔吁出一口氣,覺得這趙顏雖然出身大戶人家,吃東西倒還不挑剔,她做的都是自己以前生活的那個世界裡市井百姓常吃的早點,算是廉價的食品了,趙顏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看來她這回算是來對地方了,只要趙顏喜歡吃她做的東西,想必總會給幾個好臉色看,讓她往後的日子不必過得那麼心驚膽戰吧!

  “對了,你一會再蒸點水晶蝦餃,我給老爺夫人請安的時候帶去。”趙顏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囑咐溫柔,轉眼再向書蘭道:“你去外頭廚房說一聲,往後不必給我這邊送吃的來了,只把每日的份例送過來就成。”

  “是。”溫柔和書蘭齊聲答應了,見趙顏不需要人陪,便叫了雅琴,一齊下去吃飯了。

  聽見趙顏讓自己多做些蝦餃,溫柔便留了心眼,一共蒸了兩籠,一籠多蒸了三個,最後偷偷留下六個來,那兩籠便讓雅琴和書蘭拿著,隨趙顏請安去了。

  偷留的水晶蝦餃是給小環的,這丫頭果然愛吃,只是她吃飽了飯來的,勉強塞了三個水晶蝦餃進肚裡,便直嚷著撐,後悔今兒早上不該吃那麼多東西。

  “這三個,我帶給我娘吃去!”小環悄悄地笑著,又問溫柔道:“三姑娘待你可好?”

  “還好吧,反正我又沒做錯什麼事。”溫柔現在不用去幹什麼劈柴打水洗碗的事了,自然有粗使丫環來收拾,她一邊幫著小環給花木澆水,一邊同小環聊著天,日子好像一下子變得悠閑起來。

  兩人正說話,忽然院子外頭有個粗使丫環在探頭探腦,一看見溫柔便喊她道:“如花姐姐,你娘來看你了。”

  啊!差點忘了這茬!溫柔輕輕一拍額頭,答應了一聲,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內,將賣豆酥糖賺的一吊錢都拿了出來,隨後便匆匆趕到西角門上去見如花的娘了。

  “弟弟好些了沒有?”溫柔一進蔡婆子的屋子,見只有那婦人獨自坐在裡面,便開門見山的問了。

  “不見好,也沒有更壞,不過胃口倒是好些了。”婦人臉上的神色比第一回見時要平和多了,大概對她來說,兒子的病情沒有惡化,就有好的希望了,只是她終究有些不放心,又躊躇著問溫柔道:“你真有把握這法子能讓剛兒好起來?這兩日我做了不少好東西給他補身子,錢花得像流水一樣……”

  “總比請大夫吃藥要省多了吧。”溫柔打斷她,將那一吊錢塞進婦人手裡,叮囑她收好後又問道:“這些錢夠家裡用多久?”

  “省著點,十天左右吧。”婦人看著手裡的錢,似乎感慨萬千,眼圈兒又開始紅了。

  十天!和自己估算得差不多。為了賺這一吊錢,這兩天她簡直吃睡不寧,好容易賺了來吧,這花錢的速度比賺錢還要快!照這樣算,她每月起碼得賺上五六吊錢,才能兼顧贖身和贍養如花的家人,以目前的情況來計算,這難度也太大了吧!

  看見溫柔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婦人又抹起了眼淚,緊握住她的手道:“娘知道你為難,且將就這幾個月吧,等你弟弟身子大好了,娘再去做多接點漿洗縫補的活兒,到時你每月貼補家里幾個錢就夠使了。”

  “不行!”溫柔搖頭。

  婦人一驚,都忘了哭,連忙抬眼看她。

  “我是說每月貼補家里幾個錢哪裡夠用?”溫柔連忙安撫她道:“好歹也得貼補兩吊錢,不然娘你又舍不得吃又舍不得穿,將自己和弟弟的身子都熬壞了,豈不是得不償失!”

  “只是苦了你哇——娘真是對不住你,讓你一個姑娘家,吃這樣的苦……”婦人一聽這話,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摟過溫柔就放聲痛哭起來。

  “不會不會,我辛苦一陣子,往後就好了……”溫柔忙著安慰婦人,可是話剛說完,心裡一尋思,怎麼覺得這婦人說的話有點不是滋味呢?再一回想自己接的話,更是不倫不類,不覺苦笑起來。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難不成這婦人還真想歪了不成!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4 08:56 AM

第二十五章 身價銀子

  自從跟了趙府三姑娘趙顏之後,溫柔的生活一下子變了個樣,雖然每天都必須早起晚睡,替趙顏準備早飯和宵夜,中午晚上還得替自己和雅琴、書蘭這兩個丫鬟做飯,但是畢竟比當粗使丫鬟的時候輕鬆多了。

  飯後閒來無事,又不用在趙顏面前伺候,就算偷懶打個盹也沒人說她,打罵更是沒挨過,即便有時還會受到別的丫鬟排擠,可那也是暗中流露的一種情緒,當面的嘲諷少得多了,至於雅琴和書蘭,由於吃多了她煮的飯菜,覺得過意不去,偶爾也會給她個笑臉。

  生活愜意多了,溫柔的煩惱卻沒有減少,如何賺錢成了令她最為難的事,而且一閑下來,日子如何打發,也讓她頗為困惑。她現在一個人住在小單間裡,沒有書,沒有娛樂,甚至沒有人說話聊天,漫漫長夜,就只能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風吹竹葉或是雨打芭蕉的聲音,想想逝去的親人,想想生活在現代的日子,想想令她茫然的未來,常常想著想著,就多了一份莫名的悵然和無奈。

  賺的錢都給了如花的娘,她身上連做小生意的本錢都沒留下幾個,而且每天替趙顏準備吃食就已經夠頭痛苦惱的了,又要照顧她的口胃,又要常常翻陳出新,已經沒有什麼興致再去偷偷做吃食販賣了,提心吊膽的不說,就算能賣出錢來,也不過是幾個銅錢,她得湊多久才能攢夠一吊錢啊?

  不是她不夠務實好高騖遠,而是這點錢真的只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她目前的實際困難,再說當奴僕的都是窮人,沒有天天照顧她生意買零嘴吃的道理,往後生意肯定會越來越難做的,於是溫柔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覺得賺錢的範圍還是不能拘泥在府內,得想辦法向府外擴張,可是她偏偏沒有什麼好主意,只能日復一日地暗自犯愁。

  “姐姐,你這些日子怎麼總是愁眉不展的,有什麼煩心事嗎?”身旁小環打量了溫柔幾眼,拿剪子“喀嚓”一聲絞下一朵龍爪菊,遞給溫柔替她拿著,又去剪另一朵,這是早晨預備著要給三姑娘插瓶用的花,每朵都得精挑細選。

  “頭痛賺錢的事。”溫柔無奈一笑道:“只剩四五天的日子了,再籌不到錢,我家裡的人就只好喝西北風去了。”小環是她在府裡唯一能說上兩句話的人了,雖然把這些困難說給她聽,她也未必能幫著自己解決什麼問題,但總比將話悶在心裡自己苦惱要好些。

  小環果然也沒什麼主意,皺著眉想了半天,才陪著嘆了一口氣道:“要是姐姐能出去就好了。”

  “出去?出去也沒用,我一個女孩家,根本找不到能賺錢的活兒。”不是溫柔自卑,而是古代太重男輕女了,就連酒樓裡跑堂的小二,也是清一色的男性,女人除了在家接點漿洗縫補的活兒,大概也只有賣身去勾欄,陪酒賣笑的能攢下幾個私房錢吧!不過第一點,她不會,第二點,她寧死不幹。

  “聽我娘說,外頭很多酒樓都招廚子呢,要是做得一手特色好菜,工錢給的可不少。”小環說著,又惋惜道:“不過姐姐說的也是,大酒樓裡不要女人掌勺,女人能掌勺的都是自家開的小酒肆,夫妻店,小本生意混兩個辛苦錢討生活。我娘就常抱怨,但凡我爹要是還在,能出去做活,沒準有一天還能攢下錢來替我贖身呢!”

  贖身,多艱難的事啊!溫柔伸手輕撫了撫小環的發道:“你需要多少錢才能贖身呢?”

  小環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下來,低頭道:“很多……”

  “很多是多少?總有個價吧?”前幾天如花的娘來的時候,溫柔已經繞著彎兒問過了自己贖身的價碼,說是當初賣進府時,如花才十一歲,因她長得好,趙府給了六兩的身價銀子,若是想贖身,還得看主家放不放人,至於是寬厚點不要身價銀子直接放人,或是照原價贖身,甚至是將當年的身價銀子漲上一二倍,交足了錢才許贖身,都要看主家的意思了。

  溫柔估算著,趙府是不會直接放她走人的,原價贖身也不太可能,這樣算下來,她起碼得攢足十幾兩銀子,才有自由的希望。當然不用怕趙府不放人,她還沒有“受寵”到這個地步,在這個人命不值錢的年代裡,區區幾兩銀子就能買斷一個窮人的一生,趙府拿了她的贖身錢,照樣可以從外頭買進二三個更年輕的小姑娘來,又何必扣著她不放?不過話說回來,十幾兩銀子,對目前的她來說,也算是個天文數字了,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賺!

  小環猶豫了半天,才比出三個手指頭道:“我當初的身價銀子是三兩,因為我年紀太小,做不了什麼活,要白養好幾年。”

  溫柔吁出一口氣,苦笑道:“比我的身價銀子少一些,但你年紀小,還能使喚上幾年,想要贖身,難!”

  “還有我娘的,八兩!”小環低下頭輕聲道:“本來她年紀大了,又成過親生過子,身價不值錢,不過她有廚藝傍身,老爺剛巧要找個手藝不錯的廚娘,因此給的身價銀子較多,但現在要想贖身,也難……指不定得要上幾十兩銀子,府裡才肯放人。”

  “十一兩!你們兩人的身價銀子就十一兩了!”這裡的銀子遠比銅錢值錢,雖說兌換比例一般是一吊錢換一兩銀子,可是真的拿銀子去換,一吊半錢換一兩,還有人搶著要,普通百姓有的一輩子都沒見過幾次銀子,小環和劉嫂的身價銀,要是兌換成銅錢,大概都能換出十六七吊錢來,溫柔奇道:“你們,當初為什麼要賣身?”

  這個問題涉及隱私了,若不是同小環關係非同一般的好,溫柔還真問不出口,好在小環也沒拿她當外人看,只是頭垂得更低了,嗚咽道:“當年我爹病了,請大夫吃藥把家裡的錢全都填進去了,沒有個看著他死的道理,除了賣身當奴,我和我娘又有什麼法兒呢……只是沒想到,花了這麼些錢,爹的病也沒好,最後剩的那幾兩銀子,也……也只夠給他買副薄皮棺材……”

  小環說著聲音越發哽咽起來,溫柔嘆了口氣,默默拿出帕子替她抹淚。如果能夠,她真的很想再次回到曾經生活過的現代,在那裡,只要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工作掙錢,總能養活自己,不像古代,一遇到天災人禍,戰亂傷病,窮人們就只剩下賣身這一條路,僅僅是為了填飽自己的肚皮,為了有個棲身之所,為了,能照顧那些就算想賣身,也因傷病或年老,沒人要買的親人……



第二十六章 一線光明

  兩人默默對立了一會,忽然聽見院子外頭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小環慌忙抹了淚,拿著剪子,遮掩著繼續去剪那菊花,溫柔抬眼,看見從院子外頭走進來的是被雅琴和書蘭這兩個丫鬟簇擁著的趙顏,只得向著她施了禮,問了安。

  “怎麼今兒姑娘都請安回來了,插瓶的花還沒預備好?”雅琴不悅地瞅了小環一眼,忽然發現她神情不對,立刻揚聲道:“你哭了?姑娘打你還是罵你了?大清早的哭什麼?晦氣!”

  小環低下頭,說不話來。

  溫柔見雅琴似有不罷休之意,連忙替小環掩飾道:“她方才收拾花木,沒留神掐死了一條毛蟲,嚇哭了,我正在這勸她呢。”

  “走吧。”趙顏倒不在意,拂了拂裙子,往屋內走。

  “看你這膽兒!”雅琴信了溫柔的話,沒多計較,隨著趙顏走了兩步,忽又回過頭道:“一會將手仔細洗淨再拿花來插瓶,毛蟲……想想就怪噁心的!”

  眼見她們走開,溫柔輕拍拍小環的肩道:“別想傷心事了,先幹活吧。”說完,她也跟進了屋,要替趙顏預備茶食。

  就在溫柔往攢盒裡擺放果脯點心的當兒,小環抱著數枝龍爪菊進來了,她仔仔細細地將花插在案幾上的五彩花鳥紋瓶裡,又準備順手將換下來的殘花捧出去,不過還沒跨出門檻,就聽見趙顏喚住她道:“今兒這菊花開的不錯,你送些去老爺夫人那裡。”

  小環答應了要走,趙顏又接著道:“等等,如花你把昨天做的那個杏脯蜂蜜蛋糕,拿一些讓小環帶點去給夫人,她愛吃甜食。”

  溫柔沒想到趙顏居然想到了這茬,為難道:“那個蛋糕擱不久,我沒敢多做,若是要的話,還得現做。”

  “那就讓小環等等,你做好了再讓她帶過去。”趙顏說著,又轉頭囑咐書蘭把她的琴取出來,不再理會兩人。

  溫柔和小環答應一聲,一同從屋內走了出來,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都輕輕笑了。溫柔走到茶水間才出聲道:“都怪我,沒事給自己找彆扭,做什麼蛋糕!”說起來,她目前條件簡陋,沒有烤箱,蛋糕只能用蒸的法子來做,好在口感雖有差異,但大體味道還是八九不離十,只是這地方奶油不好弄,她只能在蛋糕上加點別的配料點綴一下,聊勝於無。

  小環見她一邊抱怨一邊忙碌,不禁笑道:“其實姐姐我還真羨慕你。”

  “羨慕我?”有什麼好羨慕的,溫柔嘆口氣,不都是一樣在苦挨日子麼!

  “你會做的不少吃食,我娘都不會,我也沒見過別人會。”小環尋了條板凳坐下,托著腮若有所思道:“若你是個男兒身就好了,外頭酒樓裡指定搶著要你這個人,我聽說那些手藝高明的廚子,做菜都不許人看的,生怕自己的看家本事讓人學了,可見會做幾樣尋常人不會的菜肴,是多麼難得的事了。”

  “嗯?”溫柔聽她這麼一說,腦中似乎隱隱約約想到點什麼,可是等她細想,又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不覺停下了正在打發蛋清的手,站在那裡出起神來。

  “姐姐,你怎麼了?”小環見她發呆,詫異地伸手輕推了她兩下。

  溫柔回過神來,急忙催她道:“你將方才說的那段話再說一遍。”

  “什麼話?說你是個男兒身就好了?”

  “不,不是這個,是下一段。”

  小環納悶地將整段話再次複述了一次,就見溫柔站在那裡側著耳仔細聽,猛然間跳了起來,大力拍著她的肩膀歡呼出聲道:“我想到了!想到了!”

  小環見狀連忙對著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苦著臉揉著自己被拍痛的肩膀道:“你想到了什麼呀?嚇我一跳!”

  “我—想—到—賺—錢—的—辦—法—了—”溫柔壓低聲音,從牙縫裡一個一個的往外擠字。

  見她說得這樣神秘,小環倒被惹起了好奇心,身子前探,湊過耳問道:“什麼辦法?”

  “賣—食—單—”溫柔聲音更低了,還是從嘴裡緩緩地往外蹦字眼。

  “賣食單?”小環直起身子,皺皺眉道:“有人買嗎?再說我們又出不了府!”

  “喂,不要潑我冷水!”溫柔輕推了小環一下,沮喪道:“若是照你方才說的,會幾樣尋常人不會的菜肴是難得的事,那我的食單就一定賣得出去,只是……我們真的出不了府……”

  “對啊!”小環無奈地撇撇嘴道:“要是會寫字兒,還能託人去賣,若是口傳,記岔了什麼食材或是作料,味道就差多啦!”

  “寫字!”溫柔又激動了,使勁眨著眼道:“這個我會!”不過話剛說完,她就想起自己會寫的只是簡體字,估計這裡沒人能看懂,何況毛筆是什麼玩意兒啊!那是老古董!起碼她這個新時代的知識女性不會用毛筆寫字!再說自從她學會了使用電腦之後,連字都很少寫,那一筆潦草之極的“溫體字”,連她自己有時都看不懂,就別指望這裡有什麼天才能認得了。認真算起來,她其實跟文盲也差不多。

  倒是小環,乍一聽說溫柔會寫字,那眼睜得都快趕上張飛了,嘴張得老大,半天蹦出一句,“真的啊?”

  “假的……”溫柔苦著臉道:“哄你呢,我不會。”

  “我就說!”小環大人腔地伸出食指,微踮起腳在溫柔額頭上重重一推道:“咱們這種身份的人,哪能會寫字呢!能認全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錯了!”

  “唉——”溫柔長嘆了一口氣,空歡喜一場啊!她又端起碗來繼續打發蛋清去了。不過到底沒有死心,心裡還在琢磨,是不是該等如花的娘下回來拿錢時,拼著命兒讓她背食單,然後出去賣呢?

  不!不行!

  很快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如花的娘看上去性子怯弱,即使能讓她背下食單來,估計她也沒啥能耐去賣,說不定被某些無良的酒樓掌櫃出言哄騙恐嚇一下,她就三錢不值兩錢的將食單給賣了!這不行!她現在就指著腦子裡頭擱的這些食單奔向富裕小康的新生活呢!何況前天月錢發了,是照上個月算的,那時她還是個粗使丫鬟,只拿到了一百錢,她買了些生活必須品,花了三十文,現在全身上下所有的錢加起來,一共也就一百二十五文錢,不夠溫家兩口吃三天,等如花的娘慢慢兒背下食單,再慢慢兒的將食單賣了,估計再多三個溫剛都被她餓死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4 09:06 AM

第二十七章 詢謀諮度

  頭痛之極!既然自己出不了府,如花的娘又指望不上,那麼肯定還要托別人去辦這件事,而且這個人還必須要可靠!否則他去趙府老爺夫人面前,告她一狀,或者將食單賣了,把錢往自個荷包裡一塞,然後反臉不認人,她又能找誰訴苦去?

  溫柔再細想想,突然便有兩個人的名字跳入了她的腦海——

  劉嫂和趙安!

  劉嫂是大廚房裡管事的人,有一定的職權,而且她是嫁過人的,不像丫鬟們那樣不能出門,偶爾也會跟著去采買食材,多少有點活動的自由。

  趙安——

  溫柔想起他來,立刻搖了搖頭,既然不打算接受他的情意,就不能利用他對自己的感情,讓他去辦什麼事,否則就虧欠他更多了。這種事,她做不出來,也不能去做。不過想了半天,她只想出這兩個人選,看來她在府裡的人緣真的很不好,而且此事若是要去麻煩劉嫂,她又會答應去辦嗎?似乎,很難!

  “姐姐,你怎麼又發愣了?”小環輕推推她道:“快點做這個蛋糕吧,我趕著交差去呢。”

  “啊,好。”溫柔回過神來,抓了一把杏脯,切成小丁,泡入清水裡。她手裡在忙活,嘴裡卻忍不住向小環商量道:“你說我要是托你娘去幫我賣食單,她會答應嗎?”

  “我娘?”小環微訝之後認真想了想,搖搖頭道:“難嘍,她很有可能先把咱們罵個狗血淋頭,還是不要去招惹她吧……”

  誰說不是呢?溫柔苦笑笑,但她目前實在找不到別的人選了,也沒有多少時間了,總要試一試,才能甘心接受這此路不通的無奈吧!不過小環這丫頭,和現代的孩子比較起來,真的成熟懂事許多,自己甚至能像對待大人一樣,同她商量些事情,分解點心裡的煩愁。

  “小環,我是打算將賣食單的錢,分給你和劉嫂一半,這樣若是食單好賣,沒準我們有生之年還有希望贖身出去。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又願意一輩子當奴僕呢?即便贖身出去,生活一樣艱難,起碼可以活得相對自由,有尊嚴一點。”溫柔低著頭,輕輕吁出口氣道:“我這個人沒別的本事,想要多賺點錢,恐怕也只有這一條路子了,否則等我攢夠了贖身錢,估計早被夫人許配給府裡的家丁了,難道再生個孩子出來,讓他一睜眼就做人家奴僕,連個贖身的希望都沒有嗎?”

  “尊嚴?”小環跟著嘆口氣道:“姐姐你說的話,意思我都懂,只是有些詞兒不明白。你放心吧,我娘那頭呢,我回去找個機會和她細說說,若是有錢分給她,也許她能答允了去辦,只是你這錢來得不容易,我們怎麼能分走一半?我看十成裡抽二三成給我娘,能打動打動她的心,也就夠了。”

  “這你就別和我爭了,你娘若是能答應去辦這事,也是擔了很大風險的,分錢是應當的,我也希望她能多賺點錢,早些替你贖身。”

  溫柔心裡還有另一層意思沒說出來,她想著若是多分點錢給劉嫂,大概她辦這事也能上心一些,和那些酒樓的掌櫃多磨磨泡泡,將食單多賣幾個錢,對彼此都有好處。再說她是真的同小環交好,若是有機會一起贖身出去,也算有個伴,不然出府後,讓她獨自去面對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身邊又沒有一個能說心裡話的朋友,要說她不怕,那是假的。不過,她自己想想又覺得好笑,這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她倒對出府後的生活患得患失起來,這毛病一定要改!希望是一定要有的,但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去生活,否則若是事情辦不成功,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這些道理,爺爺以前就教過她。

  兩人在這裡說悄悄話,就沒留神隔墻有耳,書蘭忽然從門外走進來,站在她們身後冷笑道:“贖身!誰要贖身?”

  溫柔被驚了一跳,險些將手裡調好的麵糊給打翻了,與小環無奈地對視一眼後,轉過身笑道:“我們在這說閒話呢,我說但願劉嫂能多賺點錢,替小環贖了身。”她一面說,心裡一面忐忑,因為實在不知道這書蘭偷聽了多少話去。

  好在書蘭剛邁腳進來,只聽見後頭一句話,聽她這麼一解釋,也沒再多想,只道:“想贖身,還是先做好手裡的事吧!別到時錢沒賺到,先領一頓板子去!”說著,她看看溫柔手裡調的麵糊,接著問道:“你這蛋糕到底還要做多久?姑娘說今兒個胃裡不舒服,午飯就不過去夫人那裡吃了,讓小環一會帶個話過去,還囑咐你不用做菜,只把前兒晚上做的那種脆餛飩做一碗端上去就成了,記得多放點湯,多灑蔥花,只是千萬別擱上香油給弄膩了。”

  溫柔和小環連聲答應了,眼看著書蘭轉身出去,才各自松了口氣。

  小環手撫著胸口,吐舌低聲道:“嚇死我了!”

  “可不是!”溫柔苦笑道:“看來以後說話還得多留神,不然遲早得去挨板子。”

  小環對著門外撅撅嘴道:“這雅琴和書蘭以前待我倒還好,因煩著我替她們跑腿,極少挑刺的,不明白為什麼你來了之後,她們倒瞧我不順眼起來。”

  “傻丫頭,這有什麼不明白的?”溫柔嘆氣道:“我看多半是忌諱我這個大夫人指著名兒派過來的人,你又同我走得近,自然怕我們在姑娘面前得了好,搶了她們的位置。”可是蘇氏派她來這裡,自己雖不明白她的用意,卻也知道她絕對沒有看重自己,想要栽培自己的意思!

  “哎!我怎麼沒想到?”小環一拍腦袋恍然道:“雅琴和書蘭年紀也挺大了,該嫁人啦!”

  溫柔望著她,心裡好笑,再怎麼說,她也還是個孩子呢!複雜一點的事,就看不太透了。即便是自己,在社會上混了一小段時間,也只能看出那些將心思明明白白都露在臉上的人在想些什麼,若是有人笑裡藏刀,她恐怕也一樣被賣了,還得替人數錢呢!



第二十八章 意外驚喜

  這一夜,溫柔翻來覆去一直都沒有睡好,心裡總是想著事情,一會擔心劉嫂不願意幫她賣食單,一會又擔心食單賣不出去,至於該賣哪些食單,賣多少銀子,她也反覆掂量了半天,沒個準主意。

  好容易在天亮之前,迷迷糊糊合了一下眼,誰知沒過多久,她又被竹枝敲窗的聲音給驚醒了,看看天色已經濛濛亮了,眼睛雖然還困澀的很,卻也沒法睡了,只得哆哆嗦嗦地穿好衣裳爬起身來,趕著去替趙顏準備早飯。

  在趙顏這裡服侍了這幾天,溫柔已經摸清了她的喜好,知道她愛吃清淡鹹食,而且只求飯菜精緻,不求數量,因此她也沒有再像初來的那兩天一樣,忙著做許多種類的早點,只做了一碗七星魚丸,又炸了幾個香噴噴的蘿蔔絲餅,熱氣騰騰的端著送了上去,然後自己退下來,邊在茶水間裡同雅琴、書蘭一起吃早飯,邊不時地往門外張望。

  好容易盼到小環從院子外頭走了進來,溫柔先看她臉色,見她一臉喜氣,還偷偷向自己眨眼,這才松了口氣,放下了一直半懸著的心。

  等雅琴、書蘭吃完早飯,陪著趙顏去請安了,溫柔才得了機會尋小環說話,將她拉到僻靜處,問她劉嫂到底怎麼說。

  “我娘想了一宿,早起終於松了口。”小環悄悄笑道:“你不知道,費了我多大的口舌!在她耳邊整整絮叨了一夜,說我想贖身出去,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府裡。她起先還罵我,說出去有什麼好,蓬門小戶的連衣食都顧不周全,哪有在府裡吃穿不愁來得舒心。後來大概想著多賺幾個錢攢著也沒有什麼壞處,若是突然遇個三災六病的也不至於走投無路,這才點頭答允了。”

  “那太好了!”溫柔忍不住興奮歡喜起來,穿越之後,她還是第一次露出這樣由衷燦爛的笑容,拉著小環,立刻就想去尋劉嫂,商量一下賣食單計劃的細節問題。

  “別急別急,好歹等我做完了活!昨天老爺還誇我將姑娘院子裡的花木灌養得好,讓我這幾日多送點花去書房裡插瓶。”小環說著又道:“再說了,我娘這會也忙,騰不出空子來,我們還是午後再去吧。”  “好吧!”溫柔也覺得自己太性急了些,好笑地鬆開了拉扯小環的手,笑道:“那你吃過飯也不用過來了,和你娘在屋裡等我,我自己過去尋你們。”

  “好。”小環說著,看見鈴兒提著花灑走過來,連忙住了口,轉身幫著她一塊澆花去了。

  溫柔等了又等,好容易等到太陽慢慢爬出來,又慢慢地升到了半空中,急急做了飯,吃完後,趁著趙顏歇午覺的空子,出了院門,徑直往劉嫂住的那間小屋趕去。

  進了門,就見劉嫂坐在床沿上,正同小環說著什麼,看見她進來,便站起身來,吩咐小環倒茶去。  “劉嫂不用客氣,我又不是什麼客。”溫柔急忙拉住小環,和她一同坐到墻邊的板凳上,才接著笑道:“倒是又有事來煩難你,我心裡怪過意不去的。”

  “我既然答應了這事,你也別再說什麼客套話了,不如咱們好好商量一下,你打算拿什麼食單去賣,每道食單賣多少銀子?”劉嫂為人爽快,看了看屋外,仔細關上門後就直截了當的切入了話題。

  “這個事情我已經想了一夜,覺得一開始,我們只單撿四五道食單去探探行情就行,一來不容易吃虧,二來圖個物以稀貴,能賣高點價錢。”溫柔現在渾身上下就腦子裡這點食單最值錢了,往後若是能夠贖身出府,也得指著這些食單再生財,自然要留點壓箱底的絕活,要是一次全賣光了,她就等著喝西北風去吧!

  眼見劉嫂緩緩點頭,她又繼續道:“至於每道食單賣的價錢,這個還得請劉嫂你幫著參詳參詳。你看,賣一兩銀子算不算貴?”

  “一兩銀子?”劉嫂哂笑了,只搖著頭不言語。

  “劉嫂是覺得賣得太貴了麼?”溫柔對這裡的物價只是略有所知,談不上了解,見她搖頭,略有些失望道:“那麼五百錢如何?”

  “我不是笑你賣得貴。”劉嫂斂了笑容正色道:“我是笑你賣得太便宜!”

  “啊?”溫柔心裡又驚又喜,忙問道:“那賣多少才合適呢?”

  “外頭的小食肆小酒店咱們就不用去考慮了,反正你做的那些菜賣相味道都屬上乘,賣到大酒樓裡最合適。”劉嫂思謀著緩緩道:“酒樓那是啥地方?隨便吃頓簡單的都得花上幾錢銀子!他們若是得了什麼新鮮食單,做出什麼特色招牌菜來,還不是有大把大把的銀子入帳?賣一兩銀子自然是便宜了些,我看不如賣十兩吧!”

  嘩!姜果然是老的辣!劉嫂此言一出,溫柔和小環都像沒見過市面的土包子一樣被驚呆了。小環咬著手指算了又算,十兩銀子哪!抵得上她五六年的月錢了!就連溫柔都忍不住拿小指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畢竟她來到這裡之後,雖然眼裡見慣了趙府奢華的排場,但是平素接觸的人都是丫鬟小廝之流的僕人,一兩銀子對他們來說都算是巨款了,乍聽劉嫂張口就說十兩銀子,心裡便開始砰砰亂跳。

  “瞧瞧你們這點沒出息的樣子!”劉嫂掃了她倆一眼道:“既然要行險賺錢,自然圖的是巨利,否則我出府還得甩開身邊的人,獨自上酒樓去挨人白眼,為的是什麼?況且做生意,總得被人壓壓價吧?價錢先訂高點,至於賣不賣得了十兩銀子回頭再說。”

  也對!溫柔聽她這麼一說,心跳又平緩了一些,神色緊張的臉孔上也稍稍露出了點笑模樣,只聽劉嫂又接著道:“話說回來,酒樓那些掌櫃都是人精兒,任你說得天塌,他也未必會相信,因此賣食單之前,你得先把那些菜都教給我,我出去後在他們廚房裡露一手,總要等他們嘗了,辯出好壞,才肯出價吧?我呢,也等收了錢之後,再把這菜的做法,仔細教給他們的廚子知道,這才萬保無失!”

  “沒問題!”溫柔激動地站了起來,看來這次算是找對了人,劉嫂畢竟年紀大了,想事情周到,要是這次食單真能賣成功,恐怕她再熬上一兩個月,就可以揚眉吐氣地出府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4 09:08 AM

第二十九章 初戰告捷

  教劉嫂做菜不是件困難的事,畢竟她同鍋碗瓢盆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只需要溫柔在旁提點一下,告訴她一點給菜增色提味的小竊門,她很快就能舉一反三,運用到實際操作當中去了,只不過讓她自己發明新菜式還是有難度的,但照著溫柔說的食材和調料去做菜,卻已經十拿九穩了。

  短短兩天時間過去,溫柔教了她五個菜式,眼見離如花的娘再次來拿錢的日子漸漸近了,溫柔心裡著急,不得不催促著劉嫂趕緊找機會出府去賣食單。

  說起來,對於如花的娘,溫柔倒沒有多少感情,而且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花當初走到絕路上,多少也是被她軟性逼迫的,但是溫柔對於那個沒見過面的“弟弟”,倒是真的心存憐惜,小小的孩子,只因沒投生到好人家,一生出來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弄到現在半死不活的,真的很可憐,她也只當幫如花還了這個心願,希望盡快將溫剛的身體調養起來,等他年紀再大些,能夠掙錢贍養老母了,她身上的這個擔子,才算是卸了,心裡對占用如花身體的負疚感,也會減輕一些。

  劉嫂對於賣食單這件能賺錢的事還是上心了,在溫柔催促數次後,隔天早上就出去“買菜”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法子,把那幾個跟著的小廝先打發了回來,她自己則到中午飯點才匆匆趕回來,顧不上去找溫柔,先忙著指揮別的廚娘準備午飯去了。直到飯後,她才打發小環將溫柔尋到自己屋子裡來,急急閉緊房門,就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  “這是——”溫柔覺得嘴裡發乾,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輕聲道:“銀子嗎?”

  劉嫂瞧了她一眼,默無聲息地將布包打開,露出裡面白花花的四錠銀子,然後才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慢慢喝起來。

  “這裡有多少銀子哪?我眼都花了!”小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那些銀子,意猶未盡地收回手來,估算著道:“怕是有十幾兩吧?”

  “整整二十兩銀子!”劉嫂終於開口了,但不是高興,而是憤怒,她壓低了聲音罵道:“那個殺千刀的知味齋掌櫃,我咒他出門被雷劈,回屋挨火燒,生孩子沒屁眼!”

  劉嫂經常罵人,但從沒罵過這麼陰毒的話,溫柔和小環對望一眼,兩人都黑線了。

  “娘,到底怎麼回事?”小環弱弱開口道:“錢不是都拿回來了嗎?怎麼還罵人家?”

  “二十兩——”劉嫂拍案而起,桌上的茶壺和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來,要不是小環趕緊上前捂住她的嘴,讓她想起自己不能高聲,恐怕那破屋頂都讓她的聲音給震塌了。

  “二十兩銀子哪!買了五道食單!這個殺千刀的!”劉嫂推開小環的手,不過總算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忍不住跳腳罵娘,憤憤道:“你們知道他對我說什麼?他說食單他全要,但銀子不能給這麼多,我當時急了,說他不講理。他倒好,說我即使教會了他的廚子做這幾道菜也沒有用,廚子又沒同他簽賣身契,萬一哪天跑了不幹,這食單不就帶到別家酒樓去了?他可不能替別家酒樓付這個帳!”

  “娘,你就沒去別家酒樓問問?”小環見她正在氣頭上,問話的聲音也是怯怯的,生怕她將怒氣轉到自己頭上,罵起自己來,可就慘了。

  “問了,都是一路貨色!醉仙樓的掌櫃同我哭窮,說近年物價飛漲,生意不好做,最後哭完,可憐兮兮地摸出五兩銀子就想打發我,當我是要飯的!還有那個一品軒的掌櫃,他說我這食單不知道賣了多少家了,改明兒城裡酒樓賣的都是這幾道菜,說我拿他當冤大頭,他不上這個當,回頭就讓夥計把我轟出來了!”劉嫂一口氣抱怨完了,撫著胸口在那裡呼呼喘息,看樣子被氣得不輕。

  溫柔連忙替她倒了水,雙手端給她道:“劉嫂你先喝口水消消氣,賣了二十兩就二十兩吧,也不算少了。俗話說第一次做生意,做的是誠信,等知味齋這幾道菜出做名氣來,別家的酒樓掌櫃沒準還得求著我們賣食單呢,否則生意不是全讓知味齋兜攬走了麼?”

  “對啊,如花姐姐說的對,娘你就別生氣了。”小環連忙點頭附和道。

  劉嫂瞟了她倆一眼,接過水喝了兩口,這才緩和了情緒,慢慢道:“這道理我何嘗不明白?只是今兒個是真受夠了氣,若不是想著賺兩個錢,一直按捺著自己的性子,我早把炒好的那幾盤菜兜頭蓋到那幾個掌櫃的肥臉上去了,真真是氣死人了!”

  溫柔微微一笑,從桌上放的四錠銀子裡取過兩錠,擺在劉嫂面前的桌上道:“劉嫂今日辛苦你了,這兩錠銀子你就替小環收著吧,將來替她贖身或是置嫁妝,也不用犯愁沒錢使了。”

  劉嫂聞言輕拍了拍溫柔的手背,嘆口氣道:“我就不同你假意推脫了,這銀子我收下了,日後你若是有什麼事呢,也別見外,知會我一聲,但凡能幫上忙的,我一定幫。”說著,她將銀子仔細收起來,又吩咐小環道:“還不快謝謝你如花姐姐?”

  小環看看劉嫂,又看看溫柔,忽然扭捏起來,只紅著臉低下頭去,扯著溫柔的袖子,意示感激,但嘴裡卻說不出話來。

  溫柔笑著輕撫了撫她的發,收起桌上另外兩錠銀子,揣在懷裡就同劉嫂告辭回去了,留下她們母女兩個,好單獨說些私房話。

  走在回去的路上,雖然迎面有涼風吹來,溫柔卻一點也不覺得冷,手心和臉孔還隱隱發燙,這是興奮的!她隔著衣裳摸了摸懷裡揣的銀子,第一次覺得,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有了一點安全感!錢的確不是萬能的,但是在她沒錢沒親人沒自由的情況下,這些銀子卻能帶給她無限的希望和安全感,讓她知道自己還能賺錢,即使哪天離開了趙府,也有不依靠他人,而獨立生存下去的能力!



第三十章 話不投機

  匆匆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溫柔左看右看,滿屋裡破破爛爛,就是找不出一個妥當地方來藏這銀子,擱在身上呢又不安全,沉甸甸的不說,萬一平時不注意,被人拉扯一下掉出來,那就渾身長滿了嘴也辯不清了。

  身上還有一百二十五文銅錢,要不找蔡婆子,托她買一口小巧帶鎖的描金漆盒?不,也不行!漆盒也需要地方擱,何況她這屋子,往日還常有人進來取放花具,那樣一個小盒更沒處藏!想了半天,溫柔只得暫時將這銀子塞到了自己的褥子底下,橫豎明兒一早,如花的娘就會來找她拿錢,到時再說吧!

  戰戰兢兢的挨了一天,晚上覺都沒睡踏實,溫柔早上起來自個也覺得好笑,怎麼穿越之後,眼皮子倒變得淺了,為這十兩銀子,都能提心吊膽一天,要是擱在從前,她領了薪水,往家裡隨處一擱,都從來不擔心。唉,還是環境不一樣,在趙府這樣複雜的環境下,想要保身,也只有謹慎再謹慎了,四下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等著拿她的錯處呢!

  服侍趙顏吃完早飯,溫柔也不等人來傳報,自己揣著十兩銀子就去了蔡婆子那裡,兩人說了幾句閒話,果然如花的娘就準時來了,溫柔塞了五十文銅錢給蔡婆子,托她去買兩件點心,下剩的錢就留給她買茶吃,那婆子訕訕地搭了幾句話,就出去了。

  如花的娘看見溫柔塞錢給蔡婆子,臉上就有幾分不自在,等蔡婆子出去,忍不住就向溫柔咂舌道:“五十文銅錢,我替人漿洗縫補也得三天才賺得到,省著點夠吃一天了,何必買什麼點心呢?”

  溫柔好笑地瞧了瞧她,將心裡那抹淡淡的不快和憐憫壓了下去,問道:“弟弟身子好些了嗎?”

  提起溫剛,婦人臉上的些許不滿立刻一掃而空,露出欣喜的笑容道:“剛兒好多了,我看再調理一段時間,就能痊愈了!柔兒啊!這可多虧了你!要不我們家命根子就險些被城東那個扒皮李給坑害了!”

  扒皮李?第一回來,還誇那是城東有名的大夫呢!不過溫剛身體漸好,看來自己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溫柔總算放下了心,站起身來,往屋外瞧了瞧,見四近沒人,便栓上了屋門,返過身來,從袖袋裡取出那兩錠十兩銀子,擱在了桌上。

  “這……這是……”婦人乍一見這麼多銀子,眼都直了,話也說不利索了。

  “娘你安靜點聽我說完!”這些銀子關係到溫柔將來的生活,她不得不慎重了,此時也不再怕婦人瞧出她與如花之間的不同,正色道:“這裡是十兩銀子,五兩留給你和溫剛當三個月的生活費,省著點用,綽綽有餘了!另五兩,你去替我打兩副鐲子,兩根簪子,要實心的,外面全渡上銅,明兒再給我帶進來!”

  “啊?”婦人盯著那白花花的銀子,還在犯暈乎,只順著口道:“銀子外邊渡上銅?這是怎麼說的……”

  “你不用管,只替我把這件事辦了。至於你和溫剛三個月後的生活費,我到時自然會再給你。”溫柔說著,又囑咐她道:“快把銀子收起來,萬一來個人撞見就不好了。”

  “哎……”婦人答應著,慌慌張張將那十兩銀子收進了懷裡,又默坐了一會,只覺得心裡突突亂跳,不由開口試探道:“柔兒啊,我這心跳得怎麼這麼快,這銀子……”

  當然不能把實情告訴她,反正都已經被她誤會了,乾脆誤會到底好了,溫柔想著便道:“老爺夫人賞的,我住的地方亂糟糟的沒處擱,不如打成鐲子簪子隨身帶著,倒放心。”

  “那……不如擱在家裡吧?為娘的替你保管……再不然……乾脆這些銀子……我帶回去……你就半年都不用照管家裡了……”

  看見溫柔漸漸變得淡漠起來的眼神,婦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前兩回就覺得女兒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同了,尤其是這一次,不但不像以前那樣柔弱,動不動就愁眉苦臉,淌眼抹淚的,而且正色起來,眉目間甚至隱隱有一抹凜然不可侵的神韻,讓她無法正視。何況現在家裡的生活全靠她撐著,因此同她說話時,也加倍的謹慎小心起來,生怕得罪了她,甚至有點後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溫柔聽完婦人那一番話,心裡的慍怒壓抑不住就浮現在了臉上。

  她對如花的娘一直笑臉溫言相待,一來是憐憫她的窮苦,二來敬她是如花的長輩,即便對她的做法不認同,但體諒到這些也不能全算是她的錯,她也是被環境所逼迫,加上古人的觀念與自己這個現代人不同,她也沒什麼立場去指責什麼,所以一直只將兩人之間的關係當成是債主和負債人的關係。只要還清了錢,她也就不欠溫傢什麼了,但此刻如花娘這種態度卻讓她無法不生氣。予取予求也要有個限度吧?難不成如花這個人存在的價值,就只是溫家的搖錢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那些錢我要贖身的,還是自個帶著安心點。”

  “贖身?”婦人剛剛被溫柔露出的慍色所迫而低下的頭驀然抬起,臉上露出了一抹惶惶之色,嘴脣輕輕蠕動了幾下,顫聲道:“贖了身,你怎麼養活自己?”

  “我自然有養活自己的辦法,也少不了你們那一份。”

  “可是你拿什麼錢贖身哪?”

  “這不是正在賺嗎?”

  “柔兒啊……”如花的娘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臉皮不由地臊熱了一下,但為了自己的兒子,還有眼前這個突然變得很陌生的女兒,她也得硬著頭皮說下去,“不是娘不願意你贖身,只是你已經……已經跟了趙府老爺……將來就算出去……名節也已經壞了,你到時還能嫁給誰去……正頭夫妻是指望不上了,頂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給人當妾,不如就……就跟著趙府老爺吧?”

  溫柔被她這番話給氣得胸口憋悶,但平心而論,這婦人也的確是在替她的將來考慮,古代社會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壞了名節,就別想嫁好人家了!因此她也無法責備她,但問題是她不是古代女人!她身體裡裝的這個靈魂是來自另一個不同的世界,她甚至不在乎是不是一定要嫁人,如果能養活自己,單身又有什麼不可以?何況,她並沒有跟趙府老爺有什麼苟且之事!

  “柔兒啊,聽娘一句。”見溫柔沒有吭聲,如花的娘膽兒也壯了些,又接著道:“我看趙老爺對你還不錯,又給你這麼多銀子花,你再巴結巴結,討個小心,沒準就能收了你當通房丫頭,熬到有了一兒半女,也能扶做姨娘……”

  溫柔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拿手一拍炕桌道:“不要再說下去了!這個身,我是贖定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4 09:10 AM

第三十一章 商量贖身

  婦人被她嚇了一跳,睜著眼怔怔地看她,溫柔苦笑了一下,不得不安撫她道:“娘,這事我主意已定,你就別再多管了。”

  “唉——”婦人長嘆了一口氣,低下頭去,輕聲道:“但凡娘有些本事,也不想看你這樣苦挨日子,既然你定了主意要贖身,那就贖吧……只是娘先前說的也是實誠話,你若是不聽,將來吃了苦頭……”

  估摸著蔡婆子快回來了,見她還要繼續老生常談下去,溫柔只得果斷地打斷她道:“將來若有什麼苦頭吃,我絕怨不到娘身上,你放心吧!只是現下還有一件事不得不麻煩娘去辦一下。”

  “什麼事?”

  “贖身的事。”溫柔想了想道:“明兒你把這五兩銀子給我帶回來時,讓人通傳一聲,去給夫人請個安吧。”

  聽見要見趙府夫人,果然婦人又目瞪口呆地張大了嘴,半晌方道:“我這個樣兒,夫人能見我嗎?見了她,我說什麼呀?”

  “說你要給我贖身!問她需要多少贖身銀子。”這事溫柔想了一夜了,估摸著眼下這十兩銀子不夠贖身用的,因此才拿了一半出來,先解決溫家的衣食問題,剩的五兩,擱哪她都不安心,還是自己藏起來,等攢夠了贖身銀子,再一起拿給如花的娘,讓她去贖賣身契。

  “可是……可是……”婦人可是了半天,終於道:“咱們的家底,趙府夫人清楚著哪!若是有錢,也不至於賣女兒,她怎會相信我有銀子能給你贖身?別到時賴你偷了府裡的什麼物件,贖身不成,倒挨一頓打。”這也是她先前一直擔心的,女兒忽然拿出這麼多銀子來給她,別是偷的吧?

  “我沒偷沒搶,他們沒憑沒據,怎麼會賴我偷了府裡的物件?”溫柔沉吟了一會道:“這樣吧,你就說我從小和一戶人家定了娃娃親,後來那人家遭了事兒搬走了,多年來一直沒有音信,你只當這門親事斷了,誰想那家兒子前幾日忽然來了,打扮得衣帽光鮮好不體面,想是家裡發了財,還帶了聘禮來同你商定吉日,要迎我過門,聽說我被賣在趙府裡當丫鬟,便自願貼補點銀子,替我贖身。”

  這一套話,聽得婦人一愣一愣的,目光裡流露出欽佩之意,但嘴裡卻連話兒都說不出來了。溫柔看她那吃驚樣兒,心裡也覺好笑,總算當年上學時那些古典名著、話本小說之類的雜書沒白看,編個故事扯起謊兒來似模似樣的!唉,她也不願意說謊哪,只是被迫無奈罷了!

  “娘,你都記下了?”溫柔輕推推婦人,探問道。

  “記……記下了……”婦人將手在衣擺上摩挲了兩下,咂舌道:“柔兒啊,你說我心裡怎麼就這麼慌呢?趕明兒不會說錯話漏了餡吧?要是夫人再問我別的事兒,我說不出來咋辦哪?”

  “不怕,娘你回去再仔細琢磨琢磨,把夫人可能問你的話兒都想一回,扯兩個謊就圓過去了,若是有想不明白的,你明兒先來見我時,問我就成了。”溫柔知道,其實市井小民們的智慧並不低的,要是如花的娘與她同等身份的人談話,好歹活了這麼一把年紀,耳濡目染的事不算少了,隨便扯一件出來都能自圓其說,最關鍵的問題是她天性軟弱又沒見過大世面,容易怯場,因此想了想又安慰她道:“你明兒同夫人說話時,別想著她身份有多尊貴,只當是同左鄰右舍在話家常,放輕鬆一點就行了。”

  “哎,那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婦人慌慌應著,有點神思不寧。

  先前溫柔多少還怕她貪了自己的贖身銀子,因此她先前提到錢擱在家裡的打算時,溫柔曾經動了怒,有些疾顏厲色,此時再看這婦人,見她也不是不想為女兒的將來考慮,只是世俗的觀念讓她更看重兒子,走到眼下這一步,應該不會昧了自己贖身銀子,心裡一松,氣也消了,對她又溫和起來。還能怎麼怪她呢?只能嘆息她家裡窮,要是有錢,又怎麼會賣女養兒?多半也是將如花當寶貝一樣養吧,就像蘇氏對三姑娘趙顏那樣。

  兩人在這屋裡四目相對,各懷心思,忽然聽見門外有人敲門,溫柔知道是蔡婆子回來了,連忙趕過去開了門,見她買了四色點心回來,忙著要裝碟兒,便笑道:“不用麻煩婆婆了,我娘說要走哪。”說著,她接過四色點心,取了兩件■糕遞給蔡婆子道:“這些點心留著婆婆配茶喝吧。”下剩的,她遞給婦人道:“娘,這些替我帶給弟弟,讓他安心養病。”

  “哎——”婦人連忙接過,心緒煩亂的她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同蔡婆子隨意閒話了兩句,便告辭去了。

  溫柔陪著蔡婆子吃了一盞茶,也告辭回去了,一路上細想想自己對如花娘說的那些話,沒找出什麼漏洞來,心便放下了一半,另一半懸著的心,是擔心趙府要太多的贖身銀子,那她一時半會還真沒處湊去,再說,也不知道如花的娘明天能不能順利完成自己託付的事,想想還真有點玄!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明天的事,明天再擔心好了,現在想太多也沒有用,還不如去找劉嫂商量一下,什麼時候可以再去賣一次食單,估計就能攢夠贖身的銀子了吧。

  心裡想著事,她邁的步子就慢,走了半天,還沒到趙顏的院子,抬頭看看,前面的岔路正是通往趙府老爺外書房的,心裡覺得厭惡,不覺加快了步子,她可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刻,遇到那個險些糟蹋了如花的糟老頭兒。

  誰知她這邊剛轉過岔路沒走多遠,忽然聽到身後有一陣抽抽泣泣的哭聲,還沒回頭看呢,就見一個身影擦著她的身子疾奔了過去,還險些將她撞了一跤。

  溫柔趕緊扶住道旁的花樹,站穩身子後向前一張望,心裡頓時驚了一跳,那個嬌小的身影,不是小環卻又是誰?

  “小環——”溫柔看見小環這樣氣急敗壞地跑出去,心裡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一急,早將趙府下人不得高聲喧嘩的規矩給忘得一干二淨了,提著嗓子就喊她的名字,可是小環卻像沒聽見一般,理都不理,只捂著臉邊哭邊往大廚房那邊跑去,片刻就不見了人影。



第三十二章 驚天霹靂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溫柔心裡又急又亂,只是理不出頭緒來,沒奈何,只好緊跟在小環身後,往大廚房那邊追去,還未跑近,就看見小環撲在劉嫂懷裡,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劉嫂則是一臉慌亂,低著頭不停地追問小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另幾位廚娘,站在旁邊指指點點,臉上神情不一,不知在議論些什麼。

  “劉嫂,先把小環送回家去吧。”溫柔連忙跑上前,在小環背上輕拍了幾下道:“她現在情緒這麼激動,是問不出什麼事來的,不如先讓她冷靜一會。”最重要的是,這些廚娘圍在旁邊豎著耳朵等著聽八卦的樣子實在太討厭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只要經了她們的耳朵,估計不用片刻工夫,全府下人都知道了。

  劉嫂見女兒哭成這樣,心裡慌作一團,一時就沒了主意,聽溫柔這麼一提醒,才醒悟過來,與溫柔兩人搭著手,將小環扶回了屋裡。那些廚娘本想跟過去,可是手上的事情沒做完,又被劉嫂回頭狠狠瞪了一眼,這才不甘地作鳥獸狀散了開去。

  小環一路上哭個不休,問她什麼都不肯說,及至回到了屋裡,更是滾到床上,埋頭在被子裡,任人怎麼問都不肯吱聲了,唯有露在外面的身體在輕輕顫動,時不時發出一聲哽咽,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的樣子。

  “誒——誒——”劉嫂急得一個勁地嘆氣,在屋裡來回踱著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說,娘怎麼幫你啊?”

  “劉嫂,別急,等她哭夠了,自然會說的。”溫柔嘴裡安慰著劉嫂,其實她自己心裡也著急的很,但眼前這種情況,不等著小環冷靜下來又能如何?

  心裡慌,坐立不安,溫柔忍不住又站起身來去給小環倒水,因手微微發顫,水灑了些到桌上,她又忙著去找抹布來擦,似乎總要做點什麼事,才能讓心神安定下來。等她捧著茶水回到床邊,想叫起小環先喝兩口水時,卻突然看到了她被半壓在身下的衣裳上那幾點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

  “你受傷了?”溫柔急了,丟下茶杯就想去查看小環的傷勢,可是手剛碰觸到小環的身體,就發現她惶恐地往床裡躲了又躲,終於開了口,被悶在被中的聲音無助又微弱道:“不要……不要碰我……”

  劉嫂順著溫柔的目光望去,也發現了小環衣裳上的血跡,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上前一把推開溫柔,就去捉躲在床上的小環,口裡急道:“死丫頭你出來,讓我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娘——”小環躲不過,發出一聲悲鳴,從被子裡鑽出來,又撲進了她的懷裡,抽泣了半天才哽咽道:“老爺……老爺他……”

  下面的話不用再說,劉嫂和溫柔都立刻明白了,一霎那間,整個屋子靜寂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但轉瞬劉嫂就當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淒鳴,摟過小環就哭道:“天哪!你才只有十三歲……才十三歲哪……那個殺千刀活該下油鍋的老畜牲!他怎麼能夠……老天哪!你開開眼!你怎麼不拿雷劈死那個該千刀萬剮的老畜牲!”

  小環被她這麼一哭,更是放開了嗓子號啕起來,整個屋子裡只剩下那一聲比一聲高的淒慘哭聲。

  溫柔站在旁邊目睹這一切,只覺手腳冰涼,仿佛身上所有的血液都一股腦兒衝上了臉孔,她心裡憋悶地幾乎發不出聲來,那怒氣仿佛快把她這個人都炸掉了,思緒也一下子碎成了零散的片斷,只一直默念著:他怎麼能夠!他怎麼能夠!小環還這麼小!他不是人!他是畜牲!他真的活該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這兩個字在她心裡無限擴大,一時間舊仇新恨都湧上了心頭,她想起剛穿越過來時,受的那令她好幾次痛得死去活來,夜難成寐的杖刑,想起在府裡生活的這段日子裡,忍受過的數不清的白眼和嘲諷,自尊幾乎被踐踏殆盡,再看到眼前這一對相擁著痛哭到幾近昏厥的母女,心裡的怒火被熊熊的點燃了,再也壓熄不了!她一瞥眼,看到床頭盛針線的笸籮裡擱著一把明晃晃的剪子,立刻走過去默不作聲的拿起,藏進自己的袖子裡,然後疾步往屋外走去。

  “站住!”劉嫂在溫柔聲後厲聲喝住她道:“你回來!你以為這樣就能殺了那老畜牲嗎?還沒近身,就先被人攔下來亂棍打死了!”她內心雖然痛不欲生,但畢竟年紀大了,經歷過不少事,理智還沒有完全失去。

  溫柔沒有理會劉嫂,開了門就繼續往外走,這個時候她早就渾身熱血沸騰,頭腦發昏了,只想著要替小環報仇,狠狠地往那畜牲身上捅上幾剪子才能解氣。這人要是一衝動,真是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至於她這行為是對是錯,到時闖了禍如何善後,如何脫身,自己會得到怎樣的下場早被她拋到腦後,根本想都沒有去想。

  “站住!”劉嫂衝過去一把將她拖回來,見她還想掙扎著出去,當即就狠狠一耳光甩在了她的臉上。這一掌,直接將溫柔打懵了,小環也停止了哭鬧,縮身在床角默聲哽咽,而劉嫂心裡的悲憤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反倒更加冷靜了下來,板著一張臉對溫柔冷冷道:“把剪子放回去,小環的事,有我這個娘作主,你不要給我惹事!”

  溫柔的牙將嘴脣都咬破了,與劉嫂對峙著立了一會,終於將袖子裡的剪刀摸了出來,丟回了床頭盛針線的笸籮裡,半晌,才啞著聲道:“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我不甘心!”

  “不甘心你也得給我忍著!”劉嫂臉上的淚跡未乾,但神色卻出奇的冷靜,斥責她道:“那個老畜牲值得你搭上一條命去殺他嗎?話說回來,你若是能將他捅死,我也不攔你了,但明擺著你這個樣子出去,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溫柔低著頭默然不語,她知道自己剛才衝動了,因此被劉嫂甩了一巴掌,心裡一點也不怨,但小環若是這樣被白白糟蹋了,她真的忍不下這口氣!對於她這樣一個沒有真正的親人,又被所有人孤立的人來說,小環的友情變得異常可貴,可是當初那個第一次見到她,就笑著向她拋來橄欖枝的伶俐女孩,現在的雙眸卻失去了所有的神彩,空洞洞茫茫然的,像只受驚的無助困獸一般縮在床角暗聲飲泣……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4 09:16 AM

第三十三章 哀哀欲絕

  溫柔和劉嫂默默地立在床前各懷心事,一時就沒注意到小環,誰知這丫頭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床角竄出,伸手就去摸那把被溫柔丟在笸籮裡的剪子,然後對準自己的咽喉就猛然刺下。

  “不要!”溫柔驚呼一聲,也不知哪來的氣力,撲身上前就搶那剪子,但是小環用力太過猛了,剪子的尖端狠狠地刺破溫柔的手後,又順勢劃了出去,在她自己的頸間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你瘋了!”劉嫂也撲了上來,用力一擰小環的手,將剪子奪了過來,遠遠地扔到墻角,又急著去查看她的傷勢,幸得那剪子被溫柔的手一阻,減了力道,歪了方向,沒有刺破頸間的大動脈,但血也流了不少,將小環的衣領染了個濡濕。

  劉嫂看了小環的傷勢,心裡又急又痛,要斥罵她又不忍心,想鬆手又怕她再尋短見,只得哭道:“你要是這麼狠心想丟下娘去尋短見,不如咱們娘兒倆今日就死在一處罷了!”

  小環一時發狠想尋死,被溫柔攔下後全身的氣力就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沒有方才那獨注一擲的勇氣,此時見她娘摟著她哭得如此淒慘,忍不住也跟著再次落下淚來。

  “快些替小環上藥包紮吧。”溫柔忍著痛,提醒了劉嫂一句,血流多了也是會死人的,何況小環傷在了脆弱的頸部。

  劉嫂被她提醒,急急鬆開小環,望著她的雙眼溫言探問道:“答應娘,千萬別再尋短見好嗎?”

  小環閉上早已哭腫的眼睛,咬著脣默默的點了一下頭,再點一下,一串晶瑩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與鮮血暈染在一處,在衣裳上開出了紅艷艷的花。

  溫柔手上的傷其實比小環更重一些,但還算是運氣好的,沒有傷到筋骨,只是她傷的是右手,恐怕好幾天都動不了菜刀了。好在劉嫂是個廚娘,往常切菜的時候免不了有不小心將手弄破的時候,屋裡倒還備了上好的刀傷藥,她一邊流淚,一邊分別替她們清洗傷口,又尋出刀傷藥來,替她們上了藥包紮好,這才疲乏無力地坐到了床邊,摟過小環輕聲安撫她,自己也流著無聲的淚。溫柔立在旁邊看她,覺得她仿佛一下子就蒼老了十幾歲。

  “劉嫂,劉嫂你在嗎?”

  時間過得飛快,鬧了這一場,不知不覺太陽就已經升到了頭頂,是備午飯的時間了,大廚房裡的廚娘尋上了門,等著聽劉嫂調派,問她中午要做些什麼菜。

  “在,你等等。”劉嫂慌忙擦乾了臉上的淚,努力將悲傷隱忍下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爾後輕聲囑咐溫柔道:“你在這裡陪陪小環,至於三姑娘那裡,我一會譴人去告訴她,就說你幫我殺魚弄傷了手,向她討個假。”

  “劉嫂?”外頭的廚娘又喊了。

  此刻不能再多說什麼,劉嫂望了溫柔和小環一眼,沉聲道:“一切等我回來再說!”然後她理了理鬢發,整了整衣裳,“吱呀”一聲開了房門,對著屋外的廚娘喝道:“大呼小叫的幹什麼?我還沒聾呢!”

  她的身子擋住了那還想往屋內張望的廚娘,趕著她道:“走吧!”,然後飛快地閃身出去,將房門帶上了。

  溫柔站在門後,聽著她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立刻將房門栓上了,坐回小環身邊,不知該怎麼安撫她才好,只得學著劉嫂的樣子一把摟過她,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邊在心裡默想著替她報仇的法子。

  小環興許是哭了這一整個上午,又受了傷,早就精疲力筋,此時一點掙扎也沒有,乖乖的任由溫柔摟著,眼裡乾乾的,仿佛淚已流盡,只時不時打著乾噎,茫茫然盯著床角。

  兩人就這樣默默依偎著,也不知坐了多久,時間對她們來說仿佛如同靜止了一般,只覺得劉嫂像是剛出去沒多會,立刻又返身回來了。

  劉嫂帶了一小鍋雞湯回來,想勸小環喝一點,可是小環似乎連動都不想動,不理她,只半躺在溫柔的懷裡發怔。再勸溫柔,她搖搖頭也沒有胃口。劉嫂嘆了一口氣,也不勉強她們,默不作聲的去燒了一大鍋熱水,尋出澡盆來,才輕聲向小環道:“娘替你洗個澡,換件乾淨衣裳可好?”

  這次小環總算有了反應,點了點頭,用她那幾乎沙啞到失聲的聲音道:“好。”

  劉嫂手勢溫柔的替小環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又重新梳好了她亂成一團的頭髮,只是小環呆呆的看著銅鏡裡自己那少女才梳的抓髻,觸動了心裡的傷痛,立刻又狠狠地將頭髮扯得一團亂。  溫柔看見她那個樣子,心裡難受極了,忍不住轉過頭去流下了眼淚,可是劉嫂沒有再哭,不知她是不是同小環一樣,流盡了淚,心裡開始淌血。她只是沉默而又執著的再次替小環梳起了發,被扯亂,再梳,整整一個下午,就這樣靜靜地過去了。

  “你們得趕緊走!”直到小環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扯亂自己的頭髮後,劉嫂藉著銅鏡端詳了一會自己的女兒,突然開口對溫柔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府去嗎?就藉著這機會同小環一起走吧!”

  “贖身銀子還沒湊夠。”溫柔默然搖頭,就算她贖身的銀子夠了,這種情況下,趙府會放人嗎?

  “逃出去。”劉嫂冷靜之極,話語里幾乎不帶一絲感情,只轉過頭正視溫柔道:“我替你們安排,明兒一早天不亮就走!”

  事情來得太突然,溫柔本來還準備這段時間想法子贖了身,然後光明正大的走出趙府,現在突然說到要逃跑,心裡十分沒底。逃,怎麼逃?能逃出去嗎?就算逃出去了,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裡,她又能去哪?不覺沉吟道:“不能緩一緩嗎?這樣急著出去,沒有錢,沒有落腳點,一切都沒準備,太倉促了吧?不如緩兩天,我先贖了身出去,安頓好家裡,找個僻靜安全的落腳點,在外面接應你們?”

  “我們能等,小環不能等!”劉嫂語帶哭音道:“那個老畜牲會放過她嗎?就算我扯謊說小環病了,不讓她上去伺候,那二夫人呢!想想你當初的遭遇,再想想小環!她不下狠手弄死小環不會甘心的!”

  此言一出,溫柔與小環同時一驚,小環想到自己將會遇到的悲慘遭遇,嚇得渾身都哆嗦起來,口裡直喃喃念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不去!咱們不去!咱們出府去!”劉嫂溫聲安撫著小環,片刻後再次抬起頭來,望著溫柔目露哀求之色,“我知道這件事原本與你無關,你只要再等上幾日就能堂堂正正的走出府去,只是小環年紀小,什麼都不懂,眼下又是這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就算能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條,若是不逃,更沒有活路……我……我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走……能不能求你,和她一起走,替我好好照顧她?在這府裡,眼下我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第三十四章 走為上策

  劉嫂的話,怎麼像在交待遺言?溫柔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不覺脫口問道:“你不帶著小環一塊走?”

  一句話提醒了現在那個神思恍惚,人看上去木木然然的小環,她惶恐地拉著劉嫂的袖子哀求道:“娘,咱們一起走!”

  “自然一起走!方才那番話,我不過說著防個萬一,若不慎出點什麼事,我預早安頓好了你今後的活路,也安心。”劉嫂說著輕撫了撫小環的發道:“放心吧,我先替你們安排出府,暫時沒人會發現你們不見了,我呢,到時藉著清早買菜的機會也偷溜出府。”

  她說著又道:“你們出去後,先在城外那座小荒廟……不,不行,若逃出去了,趙府一定會派人去尋你們,城外反而不安全……”她低著頭尋思了一會接著道:“去知味齋等我吧!城裡許多年沒有宵禁了,那酒樓日夜都開著,如花你還能順便再賣幾道食單給那掌櫃,多湊點錢防身。”

  若不是此刻正滿腹心事,劉嫂這幾句話都能叫溫柔替她喝起彩來!逃出了府不躲藏在偏僻安靜之處,反而大搖大擺置身於鬧市之中,誰又能想到兩個出逃的丫鬟會躲在城內的大酒樓中呢?劉嫂果然精明!但是,溫柔心裡還有幾分猶豫,真的到了不得不逃的地步了嗎?她躊躇著開口道:“我約了我娘明兒來府裡替我問贖身價的,她對此事還不知情,若是逃了,豈不是要連累到她?”

  劉嫂眉頭一皺,沉聲道:“你娘明兒打哪個門進來?我替你攔住她,叫她立刻回家收拾了,去知味齋尋你吧!”

  不妥!這樣一來,豈不是連如花一家都牽連上了?拖家帶口的,在外面躲躲藏藏,稍有不甚就會出岔子,這絕對不是什麼穩妥的法子!這件事,到底是劉嫂因疼惜女兒而有欠思量了。溫柔想了半天,還是搖頭道:“不行,我家裡還有個正在生病的弟弟,四五個人,太惹人注目了,根本逃不遠也藏不住行跡。”

  “這——”溫柔說的是實情,四五個人一起躲躲藏藏,容易洩露行蹤不說,就是吃飯穿衣的問題都很難解決。劉嫂一時間也沒招了,在屋子裡團團轉著,急得仿佛熱鍋上的螞蟻,這麼涼的天氣,她額角還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聽我說。”事已至此,溫柔反而冷靜下來,她仔細盤算了一會,抬眼直視劉嫂道:“明兒一早天不亮,劉嫂你先想法子將小環送出府去,隨後你再藉口買菜,也出府去,我讓我娘去知味齋接你們回家躲幾天,等我贖身出了府,大家再一起合計一下今後究竟該怎麼辦。好歹這樣我就不用躲躲藏藏,有什麼拋頭露面的事,也可以有個人去應付。”

  說著,她轉頭問小環道:“你一個人出去,想必心裡害怕,不過暫且忍忍好嗎?過不了兩個時辰,你娘就會去尋你的。”

  小環面露難色,但知道這是目前最安全的法子了,只得點點頭。

  “你這法子不錯,只是也有不妥之處。”劉嫂細想了想道:“事兒趕得太巧了,平素誰不知道你同小環要好?現下她一出事,你就要贖身,難免惹人懷疑。住在你家並不安全,不如勞煩你娘替我們尋個住處,暫且躲躲。”

  溫柔邊聽邊默默點頭。

  劉嫂說完轉身去開箱子,從裡面取拿出一小包銀子,塞到溫柔手裡道:“你上回賣食單賺的那兩個錢指定不夠贖身,這些銀子你拿去花吧。”

  按身價銀子翻倍來計算,溫柔賺的那些銀子的確不夠贖身,劉嫂再一逃,更是沒人替她賣食單了,為了顧全大局,她也不推脫,不過接過銀子瞧了之後,她卻不安道:“太多了,用不了這些!”

  “事到如今,我照實說吧!”劉嫂面露愧色道:“這十五兩銀子裡,有十兩是昨兒我替你賣食單時,克扣下來的……”  說到這裡,她不等溫柔和小環有所反應,先向著溫柔賠罪道:“這事是我對不住你,我在這裡向你賠罪了,好歹請你原諒我這一回!”說著,她慎重地向溫柔施了一禮。

  溫柔初聞此事自然吃驚,但她在現代待得久了,也見過別人吃回扣的事情,再說此刻擔心著小環,倒也沒將此事太放在心上,連忙扶劉嫂起來,嘆口氣道:“咱們這會也別計較從前的事了,還是商議正事要緊。”

  劉嫂依言起身,看了看溫柔道:“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今日之情,我記在心上了,日後有機會再報吧!只是還有一句話,我不得不事先囑咐你。”

  見她說得慎重,溫柔忙正色道:“劉嫂你有話就直說吧。”

  “你可仔細想好了,若是現下不同小環一塊出府,萬一二夫人不讓你贖身,到時可就沒人再幫你逃出去了!”

  劉嫂說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溫柔開始有些搖擺不定了,但是她權橫了一下得失,咬咬牙道:“我還是贖身出去吧!這樣需要躲的只有你們二人,成功機會大一些!不然我們五個人,實在沒處藏。再說二夫人早就視我為盯中釘,大概也巴不得我早些離了她的眼,應該不會不讓我贖身的。”

  “那好,我立刻就去準備小環出府的事,你趕緊收拾一下身上,回三姑娘那裡,別人若問起什麼,你只一口咬定什麼都不知道,說話千萬別露了破綻。”

  劉嫂做事還是很果斷的,想的也周到,溫柔點點頭,仔細記下了她的話,將那一小包銀子藏好,然後整了整頭髮和衣裳,再看小環,她坐在那裡神色淒苦,咬著脣似乎想要對自己說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這時候,溫柔也顧不上自己的行為舉止是不是符合古人的標準了,上前緊緊地將小環摟了一下,在她耳邊輕聲道:“堅強點,姐姐不能陪你出府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記得千萬別做出什麼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小環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只是抱著溫柔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眼見天色已漸漸黑了,時間緊迫,溫柔無法再拖延下去了,只拍了拍小環的肩道:“別哭了,過兩日我們就能在府外見面了,至於你的仇,早晚有一天我會替你報的!”這是慎重的承諾,她說的極其認真。

  話畢,她狠狠心放開小環就往屋外走去,及至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再看了劉嫂與小環一眼,便毅然仰起頭,面上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4 09:18 AM

第三十五章 欲靜難止

  溫柔一路走回去,只覺臉上一陣涼一陣燙,沒受傷的那隻手在衣袖裡攥得緊緊地,咬著牙才能忍住,讓自己看上去若無其事。

  她現在想起來了,前兩天那個趙老爺就誇小環將花灌養得好,讓她每日送花去書房插瓶,當時自己以為只是小事一樁,再說小環年紀那麼小,她根本想不到這個老色鬼會打這樣的齷齪主意,因此也沒留心,要是早是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給小環提個醒。可是,提醒有用嗎?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那老色鬼既然起了這樣的不良心思,恐怕遲早有一天會將小環弄到手的!

  溫柔越想心裡怒氣越熾烈,甚至恨不得立刻動手,放把火將這趙府給燒了!可是她也知道這種想法壓根行不通,沒等火燃起來,她就先被發現了。忍忍忍!忍字頭上一把刀,可是不忍不行!她不相信什麼人在做天在看的鬼話,也不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的因果論,她只知道報仇要靠自己,要積蓄足夠的力量,然後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因此不管心裡如何痛苦,她現在都得忍下去,忍到有能力替小環報仇的那一天!

  “如花——”

  “啊?”溫柔此刻情緒極其激盪,突然被人喊了一聲,差點就嚇得跳起來,回頭一看,見是趙安,才竭力穩了穩情緒道:“你叫我?”

  “我聽說你手受傷了,沒什麼大礙吧?”趙安一臉關切。

  這種小事,都能傳到趙安耳朵裡,那小環的事——

  溫柔忽然覺得心裡一陣刺痛,忙低下頭掩飾道:“沒什麼,只是小傷,過幾天就好了。”

  “我這裡有些刀傷藥,你拿回去用吧,每天早晚上一次藥,很快就會好的。”想必這次是有了正當理由來找溫柔的,趙安臉上雖然還有幾分靦腆之色,但總算話說得很流暢,沒像上回那樣結結巴巴。

  溫柔看見他那膚色微黑,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攤在自己面前,掌心裡托著一盒刀傷藥,不覺又想起了他送自己面脂的那個夜晚,心裡便多了幾分暖意,伸手接過了藥,輕聲道:“謝謝。”

  “不,不用謝……”趙安聽見她那柔柔的聲音,再看見她微低著頭,露出頸間一小片白膩細潔的肌膚,臉立刻又漲紅了,舌頭再次打結道:“沒別的事……我……我先走了……”

  “請等等。”溫柔話說出口的時候,心裡忍不住嘆息了一聲,知道他對自己很好,可是自己卻終是要辜負他這番心意了!

  “還有……事嗎?”趙安立刻回轉過身來。

  溫柔探著手從懷裡摸出一小錠散碎銀子,估摸著也有一兩多的樣子,遞給他道:“這是上回你替我買藥的錢,總算湊夠了能還你。”

  “不,不要,我說過不需要還的……”趙安再次受到了挫敗,感覺自己嘴笨的不行,在她面前總是說不出什麼話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溫柔見他捏緊了拳頭不肯收銀子,看看附近沒人,只得自己將錢強行塞入他懷裡,道一聲:“拿著吧,別讓我為難。”

  說完,她狠狠心,不去看趙安臉上的表情,抽身扭頭就走。長痛不如短痛,既然不準備接受他的情義,就絕不能給他一點點希望!不過她還是很慶幸這次能碰巧遇見他的,讓自己還清了債,到時離開這裡,也無所歉疚了。

  回到趙顏住的院子,溫柔站在外面深吸了幾口氣,平穩了心緒,才進去向她請安,按著劉嫂教的那套話回明了自己手受傷的原因。趙顏倒是個好說話的,見她受傷的手上包紮得厚厚實實,也不追問查看,便讓她下去休息,還囑咐她這幾天不用再下廚了。

  這一夜,溫柔再次失眠,心裡翻轉著無數個念頭,一會在想怎麼替小環報仇,一會又想明日該如何對如花的娘說這件事,還不知道贖身的錢還夠不夠,及至時過三更,她又擔心起小環能不能安全逃出去的問題來,更怕她出去以後辯不著方向,神思恍惚地被人捉住,竟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為了顧全大局沒答應陪她一起逃出去。

  好容易挨到天色將明,溫柔趕著起來,點上燈,對著銅鏡照了照,發現自己面色十分憔悴,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出去燒了一壺熱水,用沒受傷的手擰乾手巾,替自己熱敷了一下臉。她現在必須要振作,這一天,還有很多事等著要做呢!還得提防著被上頭傳去問話,若是有一點不留神的地方,就有可能露出破綻。

  做完這一切,再收拾好身上,天色已經放亮了。因為昨天沒時間細問劉嫂到底打算用什麼法子送小環出府,所以她此刻心裡沒底,很想出去找劉嫂探問一下小環究竟安全逃出去沒有,可是心裡又有顧忌不敢去,躊躇了半天,終於沒去,只等到大廚房裡將早飯送來,服侍趙顏吃完,剛要收拾碗筷,便聽見院子外頭傳來一陣噪雜吵鬧的嚷嚷聲。

  “外頭怎麼回事?”趙顏皺皺眉頭,剛要對書蘭使個眼色,讓她去看,溫柔便搶先道:“我出去瞧瞧吧。”

  趙府規矩嚴,下人是不能大聲嚷嚷著說話的,此刻外面這麼亂,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溫柔只覺得心裡突突亂跳,猜測是不是小環沒能成功逃跑,心慌得不行,出門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

  “小心點!有鬼在後頭趕你還是怎的?昨兒剛傷了手,是不是還要再摔一回,躺上兩天,讓人服侍你才歡喜?”雅琴在她身後直撇嘴。

  溫柔這會哪有心事同她計較,只當沒聽見,頭也不回就急著趕出院子,只見外頭亂糟糟的,不少人在四處亂跑,還大聲嚷著——

  “快,趙祿去城東請蘇大夫了,夫人讓你去城西請高大夫!快點!”

  “車呢?混帳東西,到了這會還沒套車,快騎馬去!”

  ……

  怎麼回事?聽著這陣亂,不像是小環的事能鬧出來的,要是小環出了什麼事,夫人才不會這樣大張旗鼓的請什麼大夫,巴不得她死呢!溫柔聽了一陣,還是沒理出頭緒,正巧一個丫鬟從她面前跑過,溫柔便急急拉住她,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第三十六章 突然中毒

  那丫鬟本沒空搭理溫柔,但見她問得急,手又緊拽著自己的衣裳不放,只得告訴她道:“老爺早晨吃完東西就病了,上吐下洩的,看那樣子像是中了毒,夫人緊趕著讓我去兩位少爺那裡報信。”說完,她掙扎著就跑了。

  溫柔聞言一怔,雖然心裡非常痛恨那趙府老爺,巴不得他立刻掛掉,可是仍覺得他這毒中得十分蹊蹺,再回想起劉嫂昨日那段類似遺言的話,心裡頓時雪亮,知道這毒肯定是劉嫂下的,她大概預備在早飯裡下了毒,然後再尋隙逃出去。

  明白過來後,她不覺又驚又急,驚的是劉嫂竟有這種膽量,急的卻是不知她到底逃出去沒有,至於那老色鬼,被毒死了最好,若是沒被毒死,事情就更麻煩了!本來小環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丫鬟,逃便逃了,趙府即便派人去找,想必也不會追查得太過嚴密,可是眼下出了這件事,恐怕想躲都不容易了。

  溫柔內心惶惶地在門口站了半天,總算想起來還得回去稟報趙顏,咬咬牙,強壓下滿腹不安的情緒,大步走回院子,心裡多少希望趙顏得了信,趕著去看老色鬼的時候,她能跟著一塊去探探情況。

  趙顏聽了溫柔的回報,果然大驚,話都沒來得及說出一句,就往院子外頭跑,雅琴和書蘭緊跟在她身後,溫柔躊躇了一會,也跟了上去。反正趙顏是個好脾氣的,最多把自己罵回來而已,不過看她此刻心焦的模樣,大概連身後有沒有人跟都不在乎了,哪裡還會注意到她?就連雅琴和書蘭都急著去看熱鬧,壓根沒功夫搭理她了。

  一行四人急趕到李氏住的西屋,趙顏跨步進門,就看見她爹躺在一張軟塌上,嘴裡一個勁的哼哼著,臉上顏色灰敗,而李氏則在他身邊忙著將一屋子的丫鬟指使得團團轉,一會要茶,一會要水,一會又坐到軟塌前去替他爹揉肚子,不住聲的安慰他大夫快到了。

  “爹——”畢竟是父女情深,趙顏看見這一幕,喚了他一聲,眼裡的淚就止不住落了下來,可是站在她身後的溫柔,卻需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忍住不讓心裡交替翻滾的各種情緒流露在臉上。

  趙老爺勉強抬了抬手,哼哼了兩聲,似要說話,但最終那手還是無力地下垂了,話也沒說出來,臉上倒是多了幾分不耐煩的神情,懨懨地別過了臉去。

  倒是李氏迎了上去,將趙顏拉到一邊,抽了帕子替她抹抹淚道:“快別哭了,倒招得你爹心裡不舒坦,我已經派人急請大夫去了,估摸著也快來了,你在這裡略坐坐。”說著,她又揚聲喚人快點倒茶來給三姑娘。

  李氏果然八面玲瓏,這種情形下,她不哭不嚷,只在臉上露出十二分的擔憂,但仍在沉穩鎮定的指揮著眾人忙碌,既顯出對趙老爺中毒的關切,又能讓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心裡稍覺安定,難怪蘇氏這樣厲害的人物也拿她沒撤。

  趁著李氏同趙顏說話的機會,溫柔將身子隱在了書蘭身後,盡量往不起眼的屋角裡靠,好在這會李氏屋裡的來人簡直是絡繹不絕,不單是下人們在奔走忙碌,不一會連蘇氏和趙老爺的兩個兒子也趕了進來,場面亂烘烘的,根本沒人會留意到她這個丫鬟。

  溫柔看著遠處那張老臉,沒受傷的手拳起又鬆開,鬆開又拳起,生怕一個控制不住,自己就會跳出去,一把揪住趙老爺下巴上長的花白鬍鬚,然後狠狠的在他的左右眼眶上各捶上一拳。暴力啊暴力!有時候痛恨一個人到了極點,真的會有恨不能將他暴打一頓的衝動。

  不多會工夫,被溫柔在心裡詛咒了一萬遍,希望道壅塞、馬脫韁、天上落雷下刀子而不能前來的大夫,被一個小廝拖著,連滾帶爬的進來了,慌得趙顏躲之不及,溫柔只得跟著她避到了屏風後頭,雖然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了,但好歹還能聽見,也不必怕別人注意到她了。

  大夫把脈的時候,四下裡靜寂無聲,只有李氏偶爾接著答兩句話,說清趙老爺吃了早飯後過了一會,就出現了腹痛、腹瀉、頭暈、噁心、嘔吐等等不良癥狀,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毒的樣子。

  “這個——”那大夫躊躇了一下,還不敢斷言到底是中了什麼毒,恰好此刻另一位大夫也趕來了,急急替趙老爺把了脈,又找李氏要了早飯吃剩的殘羹剩炙來查看了一番,最後兩人對著一碗雞絲湯麵研究了半天,才向蘇氏道:“貴府老爺的確是中了毒。”

  “什麼毒?”蘇氏一驚,忙問道:“有救沒有?”

  “照這癥狀看來,中的是水莽草的毒,若是施救及時,應當無防。”

  溫柔在屏風後頭聽見這一句話,心裡極其失望,卻聽李氏在那裡急道:“那還廢話什麼?趕緊治呀!”  那兩位大夫對望一眼,目光裡帶著幾分猶豫,欲言又止。

  趙老爺的大兒子趙頎輕咳了兩聲,接過話頭問那兩位大夫道:“還請兩位盡力救治家父,需用什麼藥材,只管開口,我立刻叫人出去預備。”

  其中一位大夫硬著頭皮開口道:“藥材倒不需要,只是……”

  “你倒是痛快點說啊!急死人了!”趙老爺二兒子趙順的脾氣同他的名字一點都不一樣,按捺不住,毛糙糙就嚷了起來。

  “需要灌大糞來催吐……”其中一位大夫被逼迫不過,咬咬牙,將話說了出來。

  溫柔聽他這麼一說,幸好及時忍住了沒有噴笑出聲,不然這笑聲在滿屋的靜寂中就太顯突兀了,沒準兩位夫人惱她幸災樂禍,當場就讓人將她拖出去打死。

  “大糞……”李氏只覺一陣噁心,差點就要嘔出來,可是她看看蘇氏,再看看躺在軟塌上已經快昏迷的趙老爺,最終無奈道:“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有,只是麻煩些,貴府老爺眼下這個情形已然不能再耽擱了,灌大糞催吐最快也最有效!”

  另一位大夫接話道:“催吐完還需灌羊血解毒,這個還得請貴府裡的管家預備一下。”

  趙老爺躺在軟塌上無力出聲,這會李氏也不敢拿主意了,只低著頭偷了蘇氏兩眼。蘇氏自然明白她心裡的算計,但眼下實在是到刻不容緩的地步了,只在心裡輕哼了一聲,再看看趙老爺那微微蠕動的嘴,最後咬咬牙道:“灌吧!”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4 09:22 AM

第三十七章 審問廚娘

  接下來溫柔就聽見兩個小廝出屋去的腳步聲響,整個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見眾人輕微的呼吸聲響和趙老爺時不時哼哼兩聲鬧出的動靜。過了片刻,那兩個小廝又回來了,然後屋內的聲音就複雜起來了,發號施令的發號施令,端盆的端盆,倒水的倒水,其間夾雜著趙老爺的掙扎聲,可疑的吞咽聲和嘶心裂肺的嘔吐聲,她厭惡地低垂下了眼,拿袖子掩住了鼻子。

  活該!沒毒死他,算他命大了!溫柔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惡毒的去幸災樂禍,她實在太痛恨這個趙老爺了!可是快意過後,心裡那隱不住的擔憂又浮了上來,她很怕小環和劉嫂沒逃出去,也怕現在提贖身不是個好時機,但這趙府她實在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好容易等到趙老爺解了毒,被救活了過來,一屋子裡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氣,亂了一陣後,蘇氏請那兩位大夫又開了幾副清毒補身的藥方,便賞了銀子將他們打發走了。

  溫柔跟著趙顏從屏風後面出來,看見趙頎和趙順帶著幾個人抬著趙老爺去別處休息靜養了,李氏想要跟過去服侍,卻被蘇氏叫了回來,她淡淡道:“老爺那裡有兩個孩子看著,還有丫鬟們服侍,讓他好生歇養吧。你先給我說說,老爺到底怎麼中的毒,查出那個下毒的人了沒有?”

  “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起這樣歹毒的心!我當時慌了神,只顧著照顧老爺了,還沒來得及查問呢!不過方才大夫不是說,毒是下在雞絲湯麵裡的嗎?把今兒一早做這湯麵的人叫來問問不就清楚了?”

  “回夫人,我方才已偷空去廚房裡查問過了,這湯麵是王嫂做的。老爺每天早起都要進一碗湯麵,說她做的可口,因此回回都讓她單做這一樣。”李氏身邊的丫鬟金玉見查問起這事來了,便連忙開了口。

  蘇氏似笑非笑地瞟了金玉一眼道:“你這丫頭倒還心細,那就快點去把王嫂給我傳過來吧。”

  說是傳,但王嫂最終是被幾個家丁架到院子裡來的,蘇氏扶著掃紅的手,慢慢走出來,望著趴在地上披頭散髮,一邊大聲喊冤一邊賭咒發誓的王嫂道:“你有什麼想說的,趁早說出來,別等我拿了老爺的名貼把你送官,你才肯招。”

  “冤枉啊夫人!我真的沒有下毒——”王嫂哭喊道:“我在這府裡勤勤懇懇也算做了好些年,有什麼理由要毒害老爺?再說我也沒有那勞什子的水莽草……”

  蘇氏聞言眸光一亮,打斷她道:“你沒下毒,怎知道老爺中的是什麼毒?”

  “是……是金玉方才說的……”王嫂拿眼瞥了一眼立在李氏身後的金玉道:“她問我為什麼要給老爺的湯麵裡摻水莽草汁。”

  “哦?”蘇氏再瞟了金玉一眼,忽然沉下臉道:“沒想到還有人給你通風報信!”

  “冤枉,夫人明鑒,我只是想替夫人分憂,實在沒有別的念頭……”金玉看了李氏一眼,見她默不作聲,當即便跪了下來向蘇氏討饒道:“夫人饒我這一回,下次我再不敢自作主張了。”

  蘇氏不搭理她,只輕撣了兩下衣袖,漫不經心的問王嫂道:“你往常有風濕舊疾?”

  王嫂不知道蘇氏怎麼莫名其妙轉了話題,也不敢不答,只哭著回道:“我身子一向不太好,可是也沒有風濕之疾,倒是大廚房裡管事的劉嫂,她的腿常風濕疼痛。”說到這裡,王嫂忽然想起了什麼,急道:“劉嫂!一定是她!毒害老爺的人一定是她!”

  來了!溫柔心裡“咯”了一下,知道劉嫂下毒的事一定掩不住會被人揭出來,因為動機太明顯了!

  “劉嫂?”蘇氏垂下眼,坐在掃紅替她端來的一把椅子上,提聲道:“把她帶過來吧。”說著,她又接著問王嫂道:“你說毒害老爺的人一定是劉嫂,有什麼憑據嗎?”

  “昨兒她女兒小環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大哭著跑回大廚房來找劉嫂,後來她們進了屋就沒再出來,沒想今兒早上就出了這事,不是劉嫂還會是誰?”王嫂見有機會能辯清自身,當然一五一十的將昨兒的事都說了出來,一瞥眼見溫柔也在場,立刻指著她道:“如花昨日也在場,她和劉嫂一同送小環回屋裡的,三個人關上了門,也不知在商議什麼,夫人只問她就知道了。”

  早知道這王嫂與她是有宿怨的,昨日的事,大概是瞞不下去了,與其等別人說出來,不如自己先說!溫柔心裡微一盤算,賭這一回吧!她不等人點她的名,便很自覺的站出來低頭向蘇氏道:“昨兒我娘來看我,說要替我贖身出去,我想著該讓她親自來問夫人,與她說了一會話就回來了,沒想到走在路上,就看到小環哭著從我身邊跑過去,我和她同在三姑娘那裡服侍,交情一向還好,想著別是出了什麼事,就趕著追上去瞧了。後來的確是我和劉嫂一同送她回屋的,但是小環只顧著哭,什麼話也不肯說,劉嫂便將我支開了,讓我去替她殺魚熬湯,結果我不小心弄傷了手,劉嫂便打發我回去了,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太清楚。”

  這番話裡七分真三分假,聽起來倒也合情合理,一來堵了王嫂的嘴,二來也辯白了自己。溫柔自己在心裡尋思著,猜測小環大概是悄無聲息地逃了出去,否則早有人來回稟蘇氏了,劉嫂也不至於鬧這麼一出。

  “贖身?你娘怎麼沒來同我說?”李氏平素仗著趙老爺寵愛,蘇氏又沒精神管府裡的事,一向張揚跋扈,此刻趙老爺不在身邊,蘇氏又拿出正房的架勢在這裡審人,她一句話也插不上,又見自己的心腹丫鬟金玉還跪在那裡,早就憋了一肚子氣,此刻聽溫柔這麼一說,立刻忍不住插話了,好在府裡日常瑣事都是她在管著,也不算僭越。

  她還待再細問溫柔,扳回點臉面,誰知蘇氏在旁止住她道:“好了!丫鬟要贖身這算什麼大事?也值得拿出來說?先問正經事要緊!”

  李氏被搶白了一句,頓時氣得胸口憋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她又不敢同蘇氏爭執,只得隱忍下來,暗中使勁瞪了溫柔一眼。

  溫柔低下頭假裝沒看見,心裡卻在叫苦不迭,本想著這時候提出要贖身的事,先打下個底子,一會讓她娘來再說,就不算突兀了,旁人也不容易猜想到她贖身的事與小環的事有什麼牽扯,誰知卻不小心得罪了李氏,萬一她記恨在心,不讓自己贖身,再慢慢折磨自己,那就慘了!



第三十八章 各逞心機

  這時候劉嫂已經被帶到了,溫柔一看見她,頓時忘了自己的事,驚得差點就失態了,她居然還沒逃出去!溫柔本以為劉嫂既然有膽量下毒,總是盤算好了退路,雖然替她擔心,卻沒想過萬一她真沒逃出去,自己該怎麼辦。救?是肯定救不了她的,除了眼睜睜看著她受拷問之外還能如何?

  溫柔心裡百般焦慮,劉嫂匍匐在地上,臉上神情淒然。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原本預備在趙老爺的湯麵中下了毒後,立刻藉口菜買的不夠,遁機出府,誰知昨兒小環的事已經傳到了李氏耳朵裡,她不放心,一大早就派了丫環錦繡過去查問詳情,將正要出府的劉嫂給絆住了,及至府內傳出趙老爺中毒的消息後,李氏立刻下令,除了去請大夫抓藥的小廝之外,府內任何人都不得出府,她再想出去,也已經沒有機會了。

  到這個時候,劉嫂自然不再心存僥倖,只是想起小環孤伶伶的一個人,還在府外等她,便覺五內俱焚,悔不該壓不住心裡的憤恨,又起什麼報仇之心,多事下毒,原本以為可以順利逃脫,又替小環報了仇,誰知卻害得母女倆再無相見之日。

  王嫂一見劉嫂到了,立刻哭喊道:“劉嫂啊,我平素又沒得罪你,你怎麼將謀害主家這麼大的罪名往我腦袋上安?求求你,抬抬手放我一馬吧!”

  劉嫂扭著頭不瞧她,只當沒聽見,趁著眾人不備,同溫柔交會了一個眼神,她那目光裡飽含著哀求之意,溫柔自然明白她是在求自己今後好好照顧小環,心裡一酸,連忙眨眨眼,一來表示自己答應了她的求懇,二來也將差點滴下來的淚再憋回去。

  蘇氏勞神了半日,也覺疲倦,但此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喝退鬧得她頭痛的王嫂,再審劉嫂道:“聽說你有風濕舊疾?”

  這事府裡大半下人都知道,無可否認,劉嫂默默點了點頭。

  “那水莽草你一定常用了?”蘇氏久病成醫,多少知道一些藥理,先前聽那兩個大夫說出水莽草這名字來,便想起這味藥是常用來治風濕病的,因此下毒之人,多半也患有風濕。

  劉嫂沒有否認,再次點了點頭。想起女兒,心裡總覺不安,咬著牙也要拼一把,於是反問道:“不知夫人問我這個做什麼?難道老爺中的毒,和這水莽草有關係不成?”

  蘇氏微微一笑,繞開她的問題不答,只接著問道:“昨日你女兒出了什麼事?”

  這一句,問到了點子上,劉嫂本想謊稱治風濕用的水莽草被人偷盜了去,可是這會扯到了小環的事上,連帶出她痛恨趙老爺的心思,她再撒謊也沒用,心中淒楚,便低著頭只顧流淚,默然無言起來。

  蘇氏耐著性子再問,劉嫂仍不說話,只是在地上連連碰頭,淒淒道:“請夫人不要再問!這下毒的罪狀,我自認了便是!”

  蘇氏見她如此,又聯想到方才王嫂所說的小環之事,目光裡頓時多了一份了然,站起來長嘆口氣道:“你幹脆認了,倒也省事!”說著,吩咐那些家丁道:“這謀害主家可是大罪名,把劉嫂押下去送官吧!”

  溫柔聞言身子輕輕一震,知道劉嫂要是被送了官,鐵定凶多吉少,到時還不知小環會怎樣難過呢!不過她知道自己在這趙府裡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沒有出去替劉嫂求情,不然一時的衝動,只會讓自己陷入更不堪的境地,也再無餘力來幫忙小環,因此只能忍,再忍!她別過臉去不看劉嫂。

  李氏見下毒之人被蘇氏輕易就審了出來,心裡萬分不甘,總想著扳回點臉面,再次插話道:“這樣大的事,難道不等稟過老爺之後再處置嗎?”

  “老爺眼下需要靜養,就別再拿這種事去令他煩心了,回頭我告訴他一聲就成了。”蘇氏輕飄飄一句話頂了回去,心裡卻在冷笑,這李氏越來越不把她這個正房放在眼裡了,尋著點話頭就想大做文章!稟過老爺再處置?還不是一樣要送官!

  “這——”李氏又討了個沒趣,心裡怨恨更深,咬咬牙道:“好吧!”

  事兒到這裡本就算完了,誰知劉嫂先前不哭不鬧,此刻突然卻鬧起來,兩個家丁拖著她也不走,只在地上對著蘇氏死命磕頭,哭著求懇道:“夫人,我一時激憤,我錯了念頭,下毒害了老爺,這事我自個認了,只是求夫人可憐可憐,放我女兒小環一條生路吧!”

  “此話怎說?”蘇氏遲疑了一下,停下了步子。

  蘇氏身體不好,經受不住勞累,因此常年不見人,不問事,府裡的人事一直由李氏掌管著,劉嫂素知李氏善妒,是個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的狠心主兒,溫柔上回與老爺未曾入巷,已經被她差點打死,而小環被老爺強占已成事實,劉嫂自個在心裡尋思過了,知道李氏壓根不把幾兩贖身銀子放在眼裡,一定不會網開一面讓小環贖身出去的,非要下狠手弄死了,才安心,一來絕了後患,不怕小環出府後過上十個月,再抱個私生子回來認祖歸宗,二來也可以藉著小環給府裡的年輕丫鬟們立個規矩,讓她們不敢心生妄想,於是迫於無奈,才出了下策,準備和小環一起逃出府去,掙那一線生機。

  誰想她太過痛恨毀了小環一生的趙老爺,一念之差下了毒,自己也沒走脫,此刻已經到了窮圖末路之時,哪裡還會有什麼顧忌,見了蘇氏,心裡又萌出一點微弱的希望,想著求求看,興許能為小環謀條更好的出路,這才死命掙扎著不肯被拖下去,非得將話說完,才自覺死得安心。

  “求夫人讓小環贖身!求夫人!可憐我家小環她才十三歲,還未成年就已經被毀了一生,我這個做娘的今後也再幫不到她了,她如果還留在府中,今後該怎麼活呀?夫人,求您就讓小環贖身出府,讓她平平安安過完下半輩子吧,夫人,您也是有兒有女的人,就可憐可憐我這一片為人父母的心吧!求夫人了!”

  劉嫂死命在地上碰著頭,磕出血來,迷糊了眼睛也不管不顧。小環逃出府的事,眼下還沒人覺察,只盼能求得蘇氏動了惻隱之心,同意讓小環贖身,今後小環就不用東躲西藏,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不行!”蘇氏還未開口,李氏就先搶著道:“誰知道小環是不是與你合謀了來毒殺老爺,這樣的禍害,怎能輕易放出府去?否則日後還不知她要想些什麼毒計來謀殺我們趙家呢!”她說著又轉頭向蘇氏溫婉一笑道:“這樣大的事,總要讓老爺來決斷吧?夫人你說是不是?”

  劉嫂的死求的確讓蘇氏動了惻隱之心,但李氏這次搶了先,拿話扣住了她,她要是在這種情況下還同意讓小環贖身,正好遂了李氏的心,還不知她會在枕頭邊給老爺耳朵裡吹什麼歪風呢!因此蘇氏狠狠心道:“小環的事,等回了老爺再說,先把劉嫂帶下去吧!”

  轉頭,看到李氏脣邊綻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蘇氏氣得心內一陣絞痛,只是強忍著不在面上露出來,剛巧眼角余光又瞥見溫柔站在那裡,咬著脣,蹙著眉,看著劉嫂被人強行拖下去,頓時心裡有了計較,也不理會李氏,只向溫柔道:“你當初進府時得的身價銀子是多少?”

  溫柔沒想到蘇氏會留意到她,驚慌了一陣,才低頭忐忑道:“六兩銀子。”

  “回頭讓你娘帶上六兩銀子,替你贖了身就出去好好過日子吧!”蘇氏說完,頭也不回,扶著掃紅的手就走了,假裝沒看見李氏一瞬間又氣得泛白的臉。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06 AM

第三十九章 贖身出府

  溫柔這會感覺有點暈,剛剛還沉浸於劉嫂被捉去送官的悲痛中,這會突然聽見蘇氏說她可以贖身出去了,這一悲一喜的反差實在太大,令她當場就在原地愣住了,待看見李氏狠狠掃了她一眼,帶著兩個貼身丫鬟走開時,才從悲喜中回過神來。仔細一想,明白自己被蘇氏親口允了贖身的事其實是極其幸運的,若不是李氏藉著小環的事壓了蘇氏一回,蘇氏又藉著自己作伐,反將了李氏一軍,恐怕她想順利贖身出府,還很困難。

  “走吧,回去了。”趙顏見蘇氏和李氏鬥著氣,全走開了,她父親又在靜養,她也不好去打擾,只得邁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邊走邊向溫柔道:“怎麼突然就說要贖身?我從前可沒聽你提起過。”

  溫柔微微抬眼,看見雅琴和書蘭望向她的目光裡流露出掩也掩不住的妒意,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刻還惹事,只低下頭輕聲道:“這事我娘也是昨兒個才向我提起,本想回了姑娘,只是不知道得拿多少錢才能贖身出去,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就沒告訴姑娘,沒想到今日夫人開了恩,準我原價贖身……”

  “出去也好,嫁個本份點的人,好好過日子。”趙顏忽然極為感嘆的說了這樣一句話,倒讓溫柔微微忡怔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認真算起來,趙顏此刻的年紀不過十四五歲,似乎也早熟了點,不過在趙府這樣複雜的環境裡生活,又成天看見自己的娘與父親小妾之間的勾心鬥角,恐怕也早就生出疲憊感了吧。

  “可惜了。”趙顏又嘀咕了一句。

  “姑娘可惜什麼?”書蘭忍不住插話問道。

  趙顏微微一笑道:“如花的做菜的手藝不錯,她來了沒幾日,我倒覺得胃口好了許多,臉上也見肉了,她這一走,我又得成天吃大廚房裡做的東西,自然覺得可惜。”

  雅琴聞言不服氣地噘噘嘴道:“她那兩手,我看了這幾日,也學了些,下回我給姑娘做吧。”

  “你?”趙顏訝然笑道:“你拈個針繡個花自然是好手段,若要說做菜,恐怕還不如書蘭呢!”說著,她又惋惜道:“說起來劉嫂做菜的手藝也還好,只是沒想到她……”

  聽見趙顏的話事涉主家,三個丫鬟全都不搭話了,趙顏自個心裡也覺得她爹太過好色,連小環這樣小年紀的丫鬟都被他弄上了手,實在不成個體統,但這樣大不敬的話,她卻不能說出口,只在心裡想想,也覺得有些不孝,於是連忙撇去這心事,轉頭向書蘭道:“回頭拿二兩銀子賞給如花,也算她服侍我一場。”

  溫柔沒想到趙顏會打賞她,連忙道謝,心裡卻有些驚訝,她一直以為趙顏不怎麼喜歡她呢,雖然面對她時神色總是很平和,卻極少露出笑容,也沒有特別重待她的意思。

  待到將趙顏送回院子,溫柔收了書蘭遞給她銀子,臨別時,卻不得不向趙顏磕下頭去,以全這一段日子來的主僕恩情。磕頭這件事,對古人來說興許是家常便飯,對溫柔來說卻很是為難,她猶豫了一會,才咬牙跪下,心裡自我安慰著:入鄉隨俗,入鄉隨俗……

  辭了趙顏,溫柔急忙趕到西角門,如花的娘已在那裡等了半天了,還以為溫柔出了什麼事,急得坐立不安,見她進門,立刻探問道:“可是這府裡出了什麼事?方才管家的大爺們還不許我進府……”

  溫柔心急小環,哪有心情聽她說完,急著拉起她便道:“夫人允了我原價贖身出去,你快隨我去見夫人。”

  蔡婆子在一旁聽見,連聲恭喜她,溫柔耐著性子應付了一會,又塞了五十文銅錢請蔡婆子喝茶,向她道別後便帶了如花的娘去見李氏。路上她偷偷將劉嫂給她的銀子取了六兩,讓如花的娘揣上,一會好替她贖身。兩人急急到了李氏住的西屋門外,等人通報的當兒,她才仔細囑咐了婦人幾句,讓她好好答話,不要慌張。

  李氏心懷不甘,果然百般刁難,先問溫柔為什麼想贖身,又問她家裡怎麼忽然有了錢替她贖身,幸好這些話溫柔早就思謀周全了,與如花的娘按照約定好的說辭,一五一十的答了,李氏還待再問,這時金玉忽然從屋外走進來,慌張地向她稟道:“夫人,我在府裡尋了個遍,也沒找見小環。”

  “怎麼會找不到?”李氏大訝道:“許是見她娘出了事,心裡害怕,躲在哪個旮旯裡了,多派點人,再去找!”

  金玉答應一聲出去了,溫柔心裡卻是雪亮,知道小環早就逃出了府,就算李氏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來的,不覺低下了頭,生怕李氏在她臉上瞧出什麼破綻。

  李氏此刻倒沒心情去刁難溫柔了,她修長的指甲輕叩著手裡的茶杯,心裡尋思著小環到底會躲到哪裡去,她得趕在蘇氏向老爺說清劉嫂的事之前找到小環,逼她供出與劉嫂合謀下毒的口供,一來為了與蘇氏作對,二來斬草要除根,劉嫂是個心狠手辣的,她女兒想必也好不到哪去,留著這麼個小騷狐狸,終究是個禍害!

  溫柔在地下站了半天,見李氏只顧著沉思不語,知道她心裡轉的肯定不是什麼好念頭,越發著急出府去找小環,可是又不能催促李氏回神,只得耐著性子繼續站下去,總算等到李氏發現這屋裡還杵著兩人,秀眉一擰道:“還站在這裡做什麼?錦繡,你帶她們去帳房交了銀子,記得快點回來,我還有事使喚你呢。”

  李氏現在看到溫柔就想起蘇氏,心情壞得不得了,偏偏蘇氏已經答允溫柔贖身,她再刁難也沒用,不如趕緊讓她離了自己的眼,圖個清靜!

  溫柔巴不得一聲,給李氏磕頭的時候,只當拜死人了,在心裡詛咒了她兩句,翻身起來,帶著如花的娘去帳房交了銀子,辦好贖身的瑣碎手續,取回了賣身契就去蘇氏房裡想要向她致謝,誰知過了一會掃紅出來道:“夫人倦了,說免了,讓你好生去吧。”

  少磕一個頭,溫柔高興還來不及,但對於蘇氏,她還是心懷感激的,低著頭在門外說了幾句願蘇氏身體康健的吉利話,才拉著如花的娘往府外走。

  走到側門,如花的娘見溫柔當即就要邁步出去,不覺拖住她道:“你的東西還沒收拾呢!”

  “東西?什麼東西?”溫柔好笑道:“不過是兩件衣裳,一床被褥,有什麼好收拾的?這府裡的東西,我一件都不想帶出去!”若不是身上衣裳沒法脫,她甚至連這一身代表丫鬟身份的青衣都不想往外穿呢!



第四十章 初歸溫家

  溫柔前腳踏出趙府大門,後腳就想去找小環,但是她低頭看了看身上,覺得這副打扮上酒樓去實在太惹眼,何況她自從穿越過來後,還從沒出過門,不知道這世界裡年輕女子單身上街的多不多,若是不多,走出去必定醒目,想了想,還是乖乖跟在如花娘的身後,往“家”裡走去,認認路也好,免得到時候都不知道怎麼回去。

  一路上她順便觀察了一下城內的街市,覺得道路還算寬暢,除了幾條主要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鋪設的之外,其餘小道多半都是黃土路,上面鋪了層碎石細砂,看上去倒是乾淨整潔,只是不知道下過雨後,會不會泥濘不堪。  街市兩側多是商鋪,也有一些地方集聚著做小買賣的攤子,攤主除了個別在忙碌的之外,無一不在直著嗓子大吼,以便招徠生意,遠遠瞧去,熱鬧之極。但這些不是溫柔最關心的事,她只留神打量過路的行人,不出所料,道上行人多半都是男性,其間夾雜著不少梳髻的婦人,當然也有一些蓬門小戶的未嫁女子,但她們身邊多半跟著年長些的婦人,較少單身獨行的。

  看來這地方也講究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溫柔暗自嘆了口氣,突然覺得沒嫁人也是件麻煩事,行動多少有點不方便。

  走過一條街,轉進一條逼仄的小巷,她見這道旁多半都是帶著小院的住家,巷中不少奔跑著瘋頑的孩童,忽然問道:“娘,你知不知道哪裡有空房子賃租?”

  如花娘的腳步頓了一下,疑惑地轉頭望她道:“怎麼想起問這個?”

  溫柔在心裡掂量了片刻,覺得小環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她,最先同劉嫂商議時,是因為自己還未贖身出府,不得已,才考慮到讓她幫忙安置小環,可是眼下自己已經自由了,小環的事情,還是少一個人知道為妙,起碼不用擔心如花的娘哪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洩露了風聲,於是笑道:“我想著家裡地方小,我又回去了,住著不方便,不如找間帶小院的房子搬了吧。”

  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裡也有點懸著,不知道話裡有沒有漏洞,但是如花家那麼窮,按道理應該也住不起好房子吧?因此還是硬著頭皮說了。

  誰知她這話一說,如花娘立刻淚眼婆娑了,嘆道:“咱家那屋子,夏天漏雨,冬天灌風,自從你爹去了之後,越發破敗不堪了,娘何嘗不想搬個寬展些的住處?只是手頭不寬裕,如今你贖身出來,使錢的地方更多了,能省些就省些吧,即便熬到你弟弟大些,能做活掙錢了,也得替你預備嫁妝,將來嫁出去才不會受婆家白眼。”

  自從見了如花娘之後,第一次聽見她替女兒的將來考慮,溫柔心裡禁不住一嘆,到底是母女連心,她還是放了幾分心思在如花身上的,不過若是窮困到了無能為力之時,估計女兒還是會被丟到一旁,兒子至上,但她好歹還有這份心思,如花也不算太冤了。

  不過溫柔想了想,覺得還是搬地方住好,畢竟她不是原來的那個如花,家附近住的鄰居她一個都不認得,很容易就漏了餡,再說如花一家在那地方住久混熟了,基本家裡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略有些風吹草動,沒準左鄰右舍便都知道了,還不如搬去陌生地方,重新開始新生活,妥當的多,即便要多花錢,為了安全,那也只能花了,因此還是執著問道:“賃個帶著小院,三間房屋的住處,得花多少銀子?”

  如花娘想了想道:“這可沒個準數,若是離街近些的,就貴,若是偏僻點的,一個月總也得花上三五百錢吧。”  溫柔聽她這麼一說,頓時松了口氣,還好,不算太貴,暫時還能負擔得起!

  “其實若是有銀子,典房住更好。”如花娘又補了一句,溫柔忙問,“為什麼?”不過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畢竟這種市井生活的常識,她不知道,如花不應該不知道吧?

  果然如花娘奇怪的瞥了她一眼,好在也沒追問,徑自道:“花上十數兩銀子,典間房住,過上幾年,等人家還了錢再找地方搬,本金一文不少,又不用付租錢,豈不是更好?”

  原來典房就是抵押房子的意思呀!溫柔總算弄明白了,不過她可沒這麼多錢去典房子住,何況她不像古代人,得了點金銀就往屋子裡藏,恨不能用來壓上幾十年的箱底,到老掏出來換副棺材。她若是有錢,怎麼著也得想辦法讓錢再生錢啊,要不萬一通貨膨脹,錢不值錢了,她找誰哭去呀?於是搖搖頭道:“咱們沒錢典房,還是賃一個吧!”

  “真要賃?”如花娘吃驚道。

  “要!”溫柔很堅定的點了點頭,她不但要租房,而且一次還要租兩間呢!不過這話卻不能對如花娘說了,她只是道:“娘你放心,錢怎麼花我心裡有數,大富大貴我給不了你,但日後也不至於讓你和弟弟挨餓。”

  說著,她暗自長吁出一口氣,感覺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但是從良心上講,她實在無法對如花一家就此撂手不管,還是等溫剛長大些,能掙錢養活自己了,再把擔子挪給他吧!橫堅也就這兩三年的時間。

  兩人一路說著話,回到了溫家,因屋裡有人,門是大開著的,溫柔一掀簾子進去,先聞到一股略帶潮濕的霉味,其中夾雜著人呼吸帶出的複雜氣味,還有爛白菜那略帶甜氣的漚臭味道,著實令人難受,便連忙將簾子敞開通風,又支起窗子,這才放眼打量起這間窄小陰暗,四處都堆著雜物的屋子。

  “哎,你怎麼開了窗子,屋裡的熱氣都放跑了,萬一讓你弟弟受了涼,這可怎麼好!”如花娘連忙想要去關窗,溫柔將她止住了道:“屋裡空氣還是流通一下好,不容易生病,一會再關窗吧。”

  說話的同時,她一眼就看見屋中一張床上半躺著一個羸瘦的男孩,約摸十二三歲的年紀,同小環差不多大,蓬亂著頭髮,臉兒黃黃的,模樣倒還清正,此刻正睜大眼睛,吃驚的盯著溫柔,半晌,激動地喚了一聲,“姐!”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08 AM

第四十一章 喬裝改扮

  溫柔聽見這聲呼喚,內心裡最柔弱的地方被觸動了,情不自禁就顫著聲應道:“哎!”

  從小,她就很羨慕那些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一家老小可以熱熱鬧鬧生活在一起的人家,不過她也從來沒有埋怨過上天奪走她的父母,畢竟,老天還是補償給她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爺爺,讓她知道什麼是親情,知道被人捧在手心裡疼愛的滋味。

  只是每當爺爺去上班,將她一個人單獨留在家裡,或是逢年過節,聽見隔壁鄰居家傳來歡聲笑語的時候,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孤單,會思念父母,會渴望有個和她同齡的兄弟或是姐妹,可以與她作伴,陪她玩耍。但她也清楚的知道,這種渴望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性,因此隨著年紀漸長,這份渴望便被深埋在了心底,直到今天,被一個從來沒有見過,對她的靈魂來說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男孩飽含深情的喚了一聲,才徹底觸動。

  對她來說,這聲呼喚代表的是她一直以來匱乏的親情,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裡,在如此艱難困苦,前途一片迷茫的時刻,讓她的心裡湧起絲絲暖意,於是再看那個小男孩,就覺得親切多了,面對他的時候,也不會再有害怕表達不出親切感,而被人發現她其實不是真正的如花的擔憂,讓她的言行能夠更自然一些。

  “姐,娘說你遲幾日才能回家,我正掰著手指頭等呢!”男孩興奮地臉上都浮起了紅暈,掀開被子就想下床,慌得如花娘連忙趕過去按住他道:“看起猛了頭暈!還不快躺下,你這身子不能再著涼了。”說著,又拿手替他掖緊被子。

  這男孩真是挺可愛的,溫柔微微笑了。她以前還在心裡尋思過,花那麼多錢再押上二三年的時間去照顧如花的家人,到底值不值得,但這時卻覺得自己的銀子似乎沒白花,起碼救活了這樣一個懂事的男孩,而且她雖然可以不依靠別人,自己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心裡卻難免會有一種沒有歸屬感的孤單,此刻見這男孩真心歡喜她這位姐姐,也算覺得有了安慰,笑道:“你快好好躺著養病,姐姐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往後天天見著,你估計還會覺得煩。”

  “怎麼會煩!”男孩聽溫柔這樣一說,急得又想翻身坐起,他小時候其實是如花一手照看大的,才三四歲的時候就被姐姐牽著在家門口玩耍,一口一口的替他喂飯,因此他對如花的感情實在不亞於自己的母親,見她能夠回來,自然開心。

  溫柔見他歡喜成這樣,心裡難免有點酸楚,可憐他不知道,他真正的姐姐,再也回不來了!不過現在似乎不是感嘆的時候,溫柔心裡惦記著小環,估摸著她一個人在知味齋已經等得焦急惶恐得不知道怎麼樣了呢,於是安撫了溫剛幾句,就急著要出門去尋小環。

  “娘,我爹以前穿的衣裳還在不在?”她想改扮了男裝上酒樓去,這樣應該不會太引人注目,要知道她現在雖然自由了,小環卻還是逃奴身份呢,低調行事,才能保安全。

  “你爹的衣裳?”如花娘回過身來,奇怪她找這個做什麼,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的女兒有些變了,行事實在讓她捉摸不透。

  “我有急用,快替我找找吧!”溫柔沒工夫解釋,也不想解釋。

  如花娘依言開了屋角的箱子,取出兩套打了補丁的衣裳給她,溫柔連忙接過來往身上一比劃,頓時黑線了,衣裳太大,套在身上肯定松跨跨的,模樣一定很滑稽,反倒引人注目。可是現在再改小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的目光又投注到了溫剛身上,打量了他一會,搖搖頭,這個男孩太瘦弱,衣裳太小,穿到她身上就緊繃繃的了,忽然一瞥眼,看見如花娘滿臉疑惑的站在那裡望著她,便喜道:“娘,你的衣裳借我穿一下吧?”

  如花娘的身材同溫柔差不多,只是比她略矮胖一些,溫柔拿了她的衣裳,跑到拿布簾隔開的裡間,換上後活動了一下手腳,覺得還是挺合身的,便又忙著動手拆辮子,想把頭髮全部盤起來,改妝成婦人裝扮。

  “你到底要做什麼呀?”如花娘掀了簾子跟進來。

  “有點事要出去辦。”溫柔一邊說話,一邊麻利的替自己梳著髻,這段日子她在趙府裡也沒白混,起碼早起看那些丫鬟與趙顏梳頭,學會了幾個古代常梳的發式,自己梳個簡單的髮髻,還算是小菜一碟。

  如花娘欲言又止,不知為什麼,她感覺自己最近對這個女兒生出了一份莫名的敬畏感,不太敢干涉她的事,躊躇了半天只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溫柔搖搖頭道:“別等我吃飯。”說著,她遲疑了一下,問道:“娘,我讓你打的鐲子和簪子呢?”

  如花娘見她問起這個,便探手入懷,小心翼翼的摸出一個布包,打開後裡面赫然是兩對鍍銅的鐲子和簪子,遞給溫柔道:“在這呢,你收好。”

  溫柔微微一笑,拈起一根簪子把頭髮固定好,然後將一對鐲子套在手上,下剩的,她照樣包好,揣進懷裡,走到外間,輕撫了撫溫剛的頭,向他道:“姐姐出去辦點事,一會回來。”

  “啊——”溫剛看到她穿了自個娘的衣裳,還完全盤起了頭髮,扮作小婦人的模樣,已經很訝異了,再看她站在門邊,做賊似的探頭向外張望了一下,見門口沒人,才閃身出去,更是驚掉了下巴,暗自嘀咕著,怎麼幾年沒見姐姐,她的舉動就變得如此古怪起來。

  溫柔此刻心焦,壓根沒留意自己的舉動是不是令人覺得奇怪,她只怕引人注目,到時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見鄰家一個老太太正背對著她在摘菜,另有一個小孩在自家門前玩尿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立刻貓著腰偷溜出去了,結果出了門走了一段路才後悔,居然忘記問如花的娘,去知味齋到底怎麼走了!



第四十二章 賃房落腳

  再回去問耽擱的工夫就大了,橫豎大酒樓一定座落在最繁華的商業街上,溫柔遁著記憶,往來時的路上走去,一路還留神打量周圍有沒有出租的空房。不過走著走著,那些繁複的小巷就讓她轉暈了頭,似乎有點迷路,好在運氣不算差,當她在一條僻靜的小巷裡來回兜了三個大圈的時候,終於看見掩在角落裡的一扇門木上,貼著吉屋出賃的紅字條。

  溫柔心裡一喜,掂了掂懷裡還債贖身後剩的十兩銀子,很有底氣的上前敲響了那扇門。結果等了半天,裡面沒人出來開門,倒是隔壁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從裡頭探出張滿面皺紋的老臉來。

  原來隔壁住的是個積年的老寡婦,只有一個兒子,偏偏前兩年染病死了,就留下這所房子給她。老寡婦沒多少積蓄,一個人住著這房子又嫌太大,於是在院子中間砌起了一道墻,臨巷的外墻上又重開了一道門,將這房子隔成了兩半,一半留著自住,另一半打算租出去收點租錢,也好盤纏著度日。

  單看外面那單扇的木門,溫柔覺得這房子挺小,待老寡婦開了門後進去一看,發現裡面地方還挺寬展,有一個長滿雜草的小院,底層三間房,一明兩暗,邊上還有個可以生火做飯的小廚房,樓上則是個小閣樓,可以用來存放雜物,一家三口住在裡面,是很舒服的。可是老寡婦要的租錢太高,一月需五百文錢,溫柔又沒功夫同她磨價,靈機一動,便問自己若是租了她這房後,能不能再多安插個人住到她單住的那半所房子裡去,只要有個地方睡就行了。

  “行啊!”老寡婦眨了眨眼,癟著嘴道:“多個人住,我也有個照應,免得到時得個急病死在屋裡都沒人知道!只是這租錢……”

  “要加多少?”小環同自己一塊住並不安全,因此溫柔心裡一直盤算著要租兩所房子,和小環分開住,只是這樣一來每月費的錢就多了,何況臨近的兩所空房也不好找,若是住得遠了,不但不方便,她也不放心,此刻若能稍加點錢就解決掉這個難題,無論從省錢的角度還是從方便安全的角度來看,都是不壞的打算。

  老寡婦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不好使,說話有眨眼的習慣,她想了半天,向著溫柔眨眨眼道:“加二百文錢吧!”

  “打劫啊!”溫柔差點就跳起來,多住個人,加張床需要二百文錢嗎?用來買燒餅都可以吃大半個月了,但小不忍則亂大謀,她還是耐心問道:“便宜點,加一百文錢好嗎?”

  老寡婦不說話,只盯著她看,半晌,忽然道:“閨女,你還沒嫁人吧?怎麼一副婦人打扮?”

  溫柔嚇了一跳,剛才還懷疑她眼睛不好使,現在卻覺得她簡直比孫悟空的火眼金睛還厲害,嫁沒嫁人都能看出來?她想問這老寡婦到底怎麼瞧出她沒嫁人的,只是這樣一問,豈不是又不打自招了?於是隻瞪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瞧瞧,臉都沒開!”老寡婦說著,又眨了眨眼。

  溫柔算是敗給她了!忽然覺得租這個精明得都快成精的老寡婦的房子,同她做近鄰,似乎不是什麼英明的事,但她急著去找小環,找到後,總不能領著她滿大街轉吧?因此十分有必要事先租下個落腳的地方,難得湊巧走到這裡,巷子僻靜,離街應該也不太遠,再要找這麼個地方,還不知得費多少時間,她考慮了一會,最後咬咬牙道:“好吧!婆婆你開的價我分文不還,但是我租這裡就圖個耳根清靜,不喜歡聽見左鄰右舍們的閒言碎語,今後婆婆你……”

  溫柔話未說完,那老寡婦已然眨著眼接話道:“老婆子年紀大了,眼花耳聾,嘴裡牙也沒剩幾顆了,就留著吃飯使呢,哪有工夫到處嚼舌頭去?”

  這樣就好!溫柔提著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原本就想多給點錢,先堵著老寡婦那張嘴,反正她租這裡也是暫住,等了解適應了外面的世界,再打聽清楚劉嫂的情況,同小環商量過後,她肯定還要找地方搬的。天下地方大了,何必單窩在這個城裡,成天提心吊膽呢?

  可是她在古代沒租過房,不知道都需要辦哪些手續,當真定下之後,又犯躊躇了,問那老寡婦道:“還需要找中人寫個文書嗎?”

  老寡婦望著她只是曖昧的笑,笑得她都快抓狂了,不知道自己渾身上下到底還有哪裡不對勁,總算在她開口詢問之前,那老寡婦發話了,“哪需要這麼費事?再說這左鄰右舍住的人,也沒幾個能識字的,找街上的寫字先生又要多破費銀錢,你只需住滿一個月,交一個月的租錢,我再同里長打聲招呼,方便你日後交納官錢,這就成啦!”

  就這麼簡單?溫柔頓時松了一口氣,但隨即想起老寡婦所說的交納官錢,這是什麼意思?她細細尋想了一會,才終於恍然,大概是指交納賦稅吧。這個事不急,等以後慢慢觀察打聽了再說。

  老寡婦見溫柔神思恍惚,抬腳就要離開,不由急了,在她身後喊道:“錢哪,你還沒給錢哪!”  “什麼錢?你不是說住滿一個月再交麼?”溫柔頓住腳步,回過頭來。

  “話是這麼說,但你多少也得給我交點定錢啊!”老寡婦急道:“不然你若去了不再回來,或是住兩日偷偷溜了,我找誰要錢去?”

  果然是無錢寸步難行!溫柔苦笑道:“交多少?”

  “半個月租錢吧!”老寡婦心裡算計了一下,攤開一隻粗糙老手道:“三百五十文錢!”

  溫柔可不傻,萬一這老婆子收了她的錢去,又轉租給別人怎麼辦?因此也攤開手道:“一手交錢,一手交鑰匙!”替門換把新鎖,也得花不少錢吧!

  老寡婦眨著眼瞅了瞅她,咕噥道:“小妞兒倒精明!”說著,她解下系在褲腰帶上的一把鑰匙,丟進溫柔的手裡,溫柔則將身上剩的所有銅錢摸了出來,往她手裡一塞。

  “哎,怎麼還不夠一百文錢!”老寡婦拿手掂了掂,覺得重量不對,又數了半天,才發現上了溫柔的臭當,頓時跳起腳就要罵人。

  溫柔此刻拿著鑰匙已跑得稍遠,聽見她在後頭罵人,只吐吐舌,回過頭道:“身上帶的錢不夠,我一會回來補給你!”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14 AM

第四十三章 化險為夷

  生怕再次迷路而耽擱時間,溫柔跑出小巷後,遇見人就問了路,辨清方向才往知味齋趕去,及至進了酒樓大門,殷勤的跑堂就立刻迎了上來,想將她往空桌上帶。

  “我找人,你不用招呼我。”溫柔說話的同時,目光已在店堂內掃了一圈,正犯愁不知道小環會不會躲到樓上雅間去,就看到角落的一張桌子上,趴著一個人,看那側影,像是小環,可是身上穿的卻是男人的衣裳,她心裡不禁犯起了躊躇。

  “小娘子,你找的人可是他?”跑堂見溫柔的目光一直游移在那張桌上,不由陪著笑道:“他是你兄弟?小小年紀酒量倒不小,天未亮時進的門,開口就要三壺酒,我瞧見他一氣全灌了下去,連菜都不吃,這下可好,沒多會就醉倒了。”

  溫柔聽跑堂的說這人是天未亮時進的門,心裡不由一動,恰好此時趴著的那人換了個姿勢,將臉歪過這邊來,她一看,不是小環卻又是誰?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擔心。這孩子真是夠胡鬧的,幸好她喝醉了乖乖在桌上趴著,要不然萬一撒起酒瘋,說起胡話來,那可了不得!於是趕緊上前推了推她道:“醒醒,咱們回家了。”

  “唔?”小環迷迷糊糊睜開眼來,看見溫柔,微微笑著喚了一聲,“姐姐。”

  溫柔吁出一口氣,慶幸小環年紀不大,扮男孩方便,否則說話聲音就早露了餡,可是她怎么喝這麼多呢?估計是想借酒消愁吧!這樣也好,醉了就不會胡思亂想,感覺上時間也能過得快些,不然自己來遲的這三個時辰裡,還不知她會等得如何焦急呢。

  “快跟我回去,一家子人都在尋你,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大氣性?娘說你兩句有什麼了不得?偏要偷了錢賭氣跑出來喝酒!你才多大的人啊?就喝酒,要是染上酒癮怎麼辦?”溫柔見那跑堂的一直立在她身邊旁觀,不得不演上這麼一齣戲,否則半大的孩子,大清早跑來酒樓喝酒,實在是一件太奇怪的事了。

  “唔?我娘呢?”小環酒還沒全醒,但聽溫柔說起娘,立刻轉著頭四下裡找她娘。

  “在到處找你啊!差點沒急死!”溫柔一手摻起小環,就想往外走。

    跑堂的在酒樓做事,什麼樣人沒見過?別人的家事他也不想理會,但見溫柔要走,卻不得不攔住她道:“你弟弟喝酒還沒給錢呢!”

  “多少?”溫柔暗自嘆口氣。

  “一百八十文錢!”跑堂說話的時候,看了兩眼溫柔和小環身上的衣裳,有些後悔自己早上沒睡醒,稀裡糊塗就給小環拿了酒,若是換成眼下清醒時,他會讓小環先付錢的。

  三壺酒就這麼貴!溫柔微訝過後也就了然了,畢竟她很清楚酒是拿糧食釀的,而古代糧食產量不高,很多人連飯都吃不飽呢,酒自然就貴了。於是探手從懷裡摸出塊大約一兩重的銀子,拋在桌上。

  跑堂眼都直了,這才叫人不可貌相!本來還擔心這姐弟倆萬一給不出酒錢,他該讓他們拿什麼來充抵酒錢,沒想到溫柔伸手摸出的就是銀子!他當然不是沒見過銀子,只是銀子從穿著略顯寒酸的溫柔身上取出來,挺教人吃驚。

  能做跑堂的都是機靈人物,他臉上訝色一閃而過,立刻從桌上拾起銀子,殷勤地陪了幾個笑,就跑到掌櫃那裡去找錢了。

  溫柔等著他回來,將找回來的銅錢收起,又數出二十文賞了他,這才摻著小環繼續向外走。不是她花錢大手大腳喜歡給小費,而是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酒樓一向是打聽消息的好地方,若是到時有人來追捕小環,就希望這兩個錢,能讓那跑堂的把嘴管嚴些。

  不過怕什麼就偏來什麼,這簡直已是條顛簸不破的真理了。溫柔剛走到酒樓門前,就看到兩名官差拿著張畫像一路問過來。她心跳立刻加快,手腳發涼,直覺的認定這兩名官差要找的人就是小環,很想找個地方先躲躲再說,只是這時她們已經走到了門口,再要退回酒樓裡去,更顯得奇怪,不得已,她只得摻緊小環,硬著頭皮快步往外走。

  “站住!”

  溫柔壓根沒走出幾步,身後的官差就喝住了她。

  鎮定!事情還沒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個時候不能慌,一定要鎮定!溫柔深深吸了一口氣,側轉了身子,將小環掩在一邊,臉上堆起略顯驚惶的笑容道:“兩位官爺叫住民女可有什麼事?”

  其中一位長著滿臉絡腮鬍子的官差,看見溫柔的臉時,眼裡露出了點色眯眯的笑容,只是礙於大街上不能調戲良家婦女,不得不強作威嚴地舉著手中的畫像問她道:“見過畫像裡這名女子沒有?”

  溫柔迎著日光微微眯起眼,假裝很仔細的看了看畫像,然後搖搖頭道:“沒見過。”

  “那你走吧。”另一名瘦小官差揮了揮手,就想去問旁人,誰知那絡腮鬍子卻不肯輕易放過溫柔,指著她摻扶的小環道:“這個人是誰?把臉抬起來我瞧瞧!”

  “這是我弟弟,早上同家裡人吵了幾句嘴,就偷了錢出來買酒喝。”溫柔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摻住身子在微微發抖的小環,試圖將自己的鎮定傳遞給她。

  小環雖然喝醉了,但是古代酒的度數本來就不高,又隔了三個時辰,差不多也醒了,只是雙腿還有些發軟,趔趄著站不穩,心裡卻是明白的,這時早就嚇出一身冷汗,滿心裡都是恐慌,生怕被抓回趙府去,會被生生打死,若不是溫柔死勁摻著她,恐怕這時她早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點把臉抬起來?”絡腮鬍子很不滿,都想自己上前動手了。

  若是等官差上來動手,肯定會發現小環情緒的異常,溫柔連忙自己動手,一手捏住小環的下巴,故意將她的嘴巴擠得略歪,然後才將她的臉抬起來,在兩名官差眼前一晃,陪笑道:“官爺,他喝多了,暈著呢!”

  那絡腮鬍子看見小環的臉後愣了一愣,目光裡明顯流露出幾分失望,不耐煩地揮揮手道:“走吧走吧。”

  “謝官爺。”溫柔能感覺到小環緊繃的身子猛然一松,立刻手上加了把力,穩穩的將她扶住,然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可是她忍笑忍得好辛苦,此刻雖然安全了,卻也不敢笑出聲來,憋得臉上表情曲扭成一團,簡直慘不忍睹!



第四十四章 又誤會了

  兩人默然無聲地走過一條街,拐進一條小巷,這才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看看左右沒人,想要開口,結果同時說出話來,彼此都沒聽清,不覺又相視一笑。

  “方才我差點被嚇死了!”小環撫了撫胸口,猶有餘悸。自昨天的事發生後,她一直形如槁木,整個人都完全失去了生氣,沒想到吃了剛才那一嚇,倒稍稍回覆了一些往日的活潑,向溫柔道:“姐姐,他們找的是不是我?我沒瞧清那畫像,只掃了一眼,覺得不太像。”

  溫柔好笑道:“自然不像!要不咱們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裡說話嗎?不過我覺得他們要找的人就是你,發式衣裳都是像的,就連你耳上往日常戴的銀丁香都神似,偏偏只是人不像。”說著她忍俊不禁道:“你不知道一開始我嚇得腿都軟了,待看清那畫像後,實在想大笑,只是不敢,憋得好辛苦!”那畫像,不像也便罷了,畫上的人偏還長著大臉龐,小眼睛,蒜頭鼻,估計上千個人裡也挑不出一個那樣醜的。

  小環聞言嗔怪地推了溫柔一把道:“姐姐你看見畫得不像也不事先給我提個醒,害我嚇個半死,酒都全醒了。”

  “那兩名官差直著眼珠子瞪我呢,那種情形下,我哪敢提醒你!”溫柔忍不住拿手往她的鼻上刮去,沒好氣道:“再說了,讓你在知味齋等我們來著,你倒好,竟一氣灌了三壺酒下去!我是被事絆住去得遲了,你酒也差不多醒了,若是去早了,是不是還得雇兩個人把你抬回去?”

  “我……”小環低下頭去,揉扯著衣角道:“我一個人害怕,想著酒能壯膽又能忘憂,這才……”

  “好了,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擔心你。”溫柔打斷她的話,摻著她慢慢往前走。

  驚險過後小環酒全醒了,神智也清爽多了,此刻想起重要的事,忙問道:“姐姐怎麼是你來找我?你贖身出來了麼?我娘呢?她在哪裡?”

  “你娘有事去辦,讓我先來找你。”大街上,溫柔可不敢把劉嫂的事告訴小環,萬一她衝動起來,做出什麼蠢事,豈不是又搭上一個?只好拿話先敷衍著她,等回去再說,因此勉強笑道:“我贖身出來了,今後我們兩個又能在一塊啦。”

  “真好。”小環是真心替溫柔高興,只是想起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又黯然神傷起來。

  溫柔怕她多想了,人又變回那種木木呆呆,不言不語的樣子,教人看著心疼,於是連忙拿話岔開她的心思道:“我只是奇怪,為什麼那畫像竟完全不像你。”

  小環低頭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想必官衙裡請的畫師太差,自然就畫不像了。”

  溫柔在這世界裡待了一段時間,早知道她們這樣賣了身的丫鬟,是沒有戶籍的,只在主人家的財產單上留個名字和年紀,萬一走脫了,府裡必定要派個人去官衙裡備報,將走脫之人的外貌特徵細細描述出來,再請畫師畫張可供通緝的畫像。雖不能像現代照像技術那樣完全逼真,但大致的臉形、五官應該還是有幾分相似,不至於差得這樣離譜。因此她前思後想,也想不明白,小環的那張畫像,為何如此不像,只得暗自猜測,難道是蘇氏與李氏暗鬥,特意為之,讓人找不到小環?

  猜是如此猜了,溫柔自己也不信蘇氏會為一個逃脫的小丫鬟費這麼大周折,只得把疑惑壓在心底,微微笑道:“還是劉嫂好心思,替你男裝了出來。”

  “是呀,娘很細心的。”小環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耳洞,後怕道:“幸好他們也沒有發現我打的耳朵眼兒,不然就慘了。”

  想必是逃離了趙府,不必觸景生情,何況府外的氣氛輕鬆自由,不像府內那樣需要小心翼翼,小環雖然神色還是很黯然,但畢竟還年輕,經受得起挫折,本性又活潑,這會總算肯多說幾句話了,又道:“姐姐你知道我是怎麼逃出府的嗎?”

  溫柔搖搖頭,說實話,這個問題她一直也很想知道。雖然劉嫂在府裡待久了,與下人們相熟,但想要買通人將小環放出府,恐怕不是容易的事吧?誰也不敢擔這麼大的干係啊!

  “我娘竟然想得出,將我藏在送水車裡混出府去!”小環皺皺眉道:“她說她本想將我藏在糞車裡混出去的,只是那個太髒臭,怕我受不了,她想來想去,想起每日大清早天還未亮時,總有人趕著送水車進府,車上水桶裡裝著城外的山泉水,是預備給主家煮粥泡茶用的,因這車每日都來一回,也沒人仔細盤查,她就買通了車夫,將我帶了出來。”

  小環這一說,溫柔才記起,似乎每日裡總有人會提上兩桶水到趙顏的院子裡來,說那水是給姑娘泡茶喝的,她嘗過,水質比普通的井水要清甜得多,沒想到劉嫂竟能打起那輛送水車的主意,不禁嘆息道:“她要是和你一起藏在水車裡逃出來就好了。”

  “那車只藏得下一個人,娘說她等天亮就能混出府來,教我別擔心。”小環說著,心裡略有些狐疑道:“難道我娘她沒出來?”

  溫柔被她問得語塞,一時不知怎麼答才好,恰好此刻已走到她租賃的那間房子所在的小巷口,便連忙帶著小環往巷子裡走去,道:“我在這裡新租了房子,咱們進去再說話。”

  小環看見溫柔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心裡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只覺胸口悶得慌,當下也只得忍耐著,靜靜的跟在溫柔身後,往巷子裡走去。

  及至走到賃下的房子門前,溫柔上前去開鎖。隔壁住的老寡婦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守在門邊聽外面的動靜,居然飛快地打開大門,站到了門邊,衝著溫柔喊:“定錢呢!你還沒交足呢!”

  “啊——”溫柔被她的大嗓門嚇了好大一跳,無奈地苦笑了笑,將懷裡揣著的銅板數足了數,交給她道:“這樣夠了吧?”

  老寡婦將手裡的錢數了兩遍,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夠了夠了。”不過她抬起頭來看到溫柔身後跟著的小環,不禁又眨了眨眼,詫異道:“咋又是個閨女?”

  這眼神,還真毒!溫柔黑線道:“閨女怎麼了?婆婆,這是我表妹,今後她就住你那房裡,還請婆婆多多照應她。”

  老寡婦眨眨眼,悻悻然道:“還以為你私奔,要帶個男人回家呢!倆閨女這麼遮遮掩掩的做什麼?”

  一番話,說得小環無言,溫柔哭笑不得。怪不得先前她接自己的話接得如此順溜,答應不去左鄰右居亂嚼舌頭呢!敢情又是誤會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16 AM

第四十五章 被迫立誓

  打發走了老寡婦,溫柔拖著小環進了內屋,仔細關好門窗,這才轉過身來,躊躇道:“小環,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一下,但是你……千萬要克制住自己,盡量冷靜一點好嗎?”

  小環心裡已經很忐忑了,此刻見溫柔這個樣子,更是慌了神,脫口就問道:“是不是我娘她出了什麼事?”

  溫柔很為難的看了看她,最終還是將她早晨的所見所聞詳細說了出來,待說到劉嫂最後被押送去官府時,小環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拉著溫柔的衣袖連聲問道:“怎麼辦?我娘她還有救嗎?姐姐,救救我娘……”

  溫柔搖了搖頭,說實話,她也不知道劉嫂還有救沒有,但那謀害主家的罪名似乎很嚴重,趙老爺最後又被灌了大糞,想必不會輕易罷休,這樣算起來,劉嫂很可能是九死一生。溫柔不能禁止小環哭泣,能做的也只是緊緊摟住她,在她的背上輕輕撫拍著安慰她。

  “別哭,只要人還在,就還能想法子,也許遇到天子大赦天下,還能放出來。”這個孩子真是太可憐了,接連遭遇了兩件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情,打擊太過大了,真怕她承受不住,溫柔只能給她描繪一個虛無的希望,讓她心裡好有些寄慰,不至於絕望。

  “不可能的!”小環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無助地抓住溫柔的衣裳道:“我知道我娘這次沒救了……哪能那麼巧……遇到什麼大赦天下……娘……娘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別說胡話,你要是不活了,你娘為你做的一切,不就白費了嗎?”溫柔真怕她想不開,用力將她從自己身上推開,緊握住她的肩膀,凝望住她的淚眼道:“你娘還沒死呢!你這個樣子,能救她嗎?”

  “我還能怎樣呢……”小環覺得自己身體裡的力氣仿佛被人完全抽空,腿一軟就滑坐在地,哭道:“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們都沒有法子去救我娘!或許……”她眼睛突然一亮,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就想往屋外跑去。

  “你上哪去?”溫柔一把將她拖回來。

  “我去救我娘!我去府裡求老爺夫人!我自願回去替他們做牛做馬,只求求他們,求他們放過我娘!”小環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目光裡有了希望,她喃喃道:“對了,求老爺去!他想讓我怎樣我都願意,只要他肯放過我娘……”

  “你瘋了!”溫柔聽她這麼說,心裡哽得難受,知道她是想用自己的身子去換回劉嫂,可是這種希望怎麼可能實現呢?即便趙老爺肯,李氏也不肯!

  “放開我,我一定要去!”小環這時也不哭了,只鬧著要走,執著無比。在她心裡,是深信自己能換回娘親的。

  溫柔幾乎拉扯不住她,再這樣鬧下去,沒準一個不留神,真讓小環跑出去了,到時在大街上再鬧一場,估計兩人都別想活了,只得學著劉嫂那天扇她一耳光將她打醒的例子,狠狠一耳光甩在了小環臉上。

  趁著小環捂著臉愣神的當兒,她堵著門壓著聲音堅定道:“你哪都不許去!我既然答應劉嫂會好好照顧你,就必須確保你的安全!你以為你做這樣的傻事就能換回你娘嗎?不能!劉嫂不是因為放你逃跑才被送官的,她是因為下毒才被送官!你這樣傻傻的跑回去,還想求見老爺?二夫人先問你個逃奴之罪,打死你再說!再不然就屈打成招,賴你和你娘合謀下毒,將你也送去見官!你連見到老爺的機會都沒有!你聽見沒有?給我清醒一點,我絕對不會看著你去送死的!”

  “可那是我娘啊——”小環淒淒哭道:“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我們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去死的!”溫柔嘆了一口氣,承諾道:“我答應你,就算我無法保證能救出你娘,也會盡一切努力去嘗試,試著將她救出來!你現在要做的不是哭鬧,而是冷靜下來,配合我,幫我一起想想法子!別浪費我們的時間,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懂了沒有?”

  小環愣愣的看了她半晌,最終還是搖著頭哭道:“我想不出辦法,我一個小丫鬟,我能有什麼辦法呀?”

  “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溫柔現在的情緒也十分激動,她咬著指甲,想要控制住自己不停顫抖的身體,在內屋門邊來回走動,絞盡腦汁的去想以前看過的小說和電視劇,想想遇到類似情況的時候,主角們能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劫獄?不行,那是找死!找個替身將人換出來?也不行,別說沒處找人去,就算找到了,也是以命換命,害了別人!賄賂?對!這個法子可以試試,當官的不是多半都愛錢嗎?就算不能把劉嫂救出來,總可以想法子試試能不能免了她的死刑吧?只要人沒有立刻死掉,蹲一段時間大牢也沒關係,起碼爭取到了時間,還能再繼續想法子!

  溫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將想法細細說給小環聽了,誰知小環立刻就將懷裡揣的五六兩散碎銀子給掏了出來,哭道:“這些是我臨走前娘塞給我的,只有這些,怎麼夠啊?”

  是啊!的確不夠!即便自己把身上的錢完全掏出來,十幾兩銀子,當官的哪會放在眼裡,想要買回一條人命,沒有幾百兩幾千兩銀子,想都別想!何況就算有銀子,也未必找得見送財的門路。溫柔又在屋裡來回踱了半天,最後站到小環面前,緊盯住她道:“要不我先去外頭打聽打聽情況再說?但是你千萬不能胡來,不能趁我不在的時候跑回趙府去,你能不能答應我?”

  小環眼下完全六神無主,溫柔說什麼,她只能哭著點頭答應,可是溫柔實在怕她又衝動,自以為想到什麼好主意就去送死,只得狠狠心道:“你發個毒誓!”

  “好!要是我在姐姐不在的時候偷跑出去,我就不得好死!”小環哭著立了誓。

  溫柔搖搖頭道:“不行!你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還怕好死不好死嗎?你指著我發誓,說要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偷跑出去,我就不得好死!”她明白小環的善良,眼下這種情況,也只能利用她的善良來束縛住她。

  “姐姐——”小環怔怔的望著溫柔,咬著脣,淚濕了滿面。

  “快起誓,我沒工夫在這裡跟你磨蹭!”既然決定要想法子救人,那自然越快越好,溫柔性格中強韌果決的一面在此刻展露無遺。

  小環被迫無奈,只得舉起手來,哭著發誓道:“我要是趁姐姐不在的時候偷跑出去,姐姐就……就不得好死!”



第四十六章 縣令丁憂

  溫柔逼著小環立了誓,心裡也很難受,可是她現在分身無力,還有一堆事情要忙著去辦,不可能守在小環身邊,與她一起哀哀痛哭,只得出此下策,先穩住了她,脫出身來,才好出去打聽劉嫂的事。

  好在老寡婦出租的房裡傢什都是全的,可以在床上先躺一會,養養神,畢竟小環已經一夜沒好好睡過了。臨走前,溫柔再三囑咐小環,不管誰來了也別出聲,只在屋裡歇著,她自己則鎖了大門,急匆匆出了門。

  衙門在哪裡是很容易打聽的事,溫柔在大街上隨意找了個面善的老頭,就向他問路,誰知老頭捋了捋鬍鬚,咂巴著嘴道:“啥?衙門?你一個婦道人家,難道要上衙門裡去告狀?”

  “我——”溫柔低頭道:“是啊,要去告狀。”

  老頭不贊同的搖了搖頭,不過最終還是道:“你趕得不巧了,這狀兒哪,沒法告了!”

  “怎麼?”溫柔微訝。

  “聽說縣老爺前幾日死了娘,趕回祖籍守制去了,新官未上任之前,衙門裡哪來的人斷案?”老頭邊說邊搖晃著腦袋,嘆息道:“說起來,這位縣老爺的運氣可不怎麼好,剛上任不滿三個月,就得回鄉丁憂守喪,這一耽擱,又是三年……”

  溫柔聞言心內已是大喜,哪有空聽他嘮叨那縣老爺的前程問題,忙問道:“這麼說,想要告狀,還得等新官兒上任?那新官什麼時候才能上任?”

  “這可說不準了,總要等朝廷調度,快則一兩個月,慢則三四個月,都沒個準數兒!”老頭被打斷了話,原本有些不高興,但看溫柔問得急,心想她大概真有什麼急狀子要告,這才耐著心替她解說了。

  一兩個月?一兩個月也好啊!總算可以爭取到一點時間,溫柔欣喜道:“謝謝老丈。”

  老頭納悶呢,這女子不是說要告狀嗎?怎麼聽見縣老爺丁憂了,反倒一臉喜色?不過路人的閒事他也沒空管,搖了搖頭就想轉身走開,誰知溫柔走了兩步,一想不對,又連忙回轉身來攔住老頭道:“老丈,再借問個事,既然衙門裡已經沒人斷案了,那我今兒個早上,怎麼還看見兩位官爺拿著畫像拿人呢?”

  老頭抬起眼皮瞅了瞅溫柔道:“不是還有縣尉老爺麼?專管治安緝盜之事。”

  頭痛!這些古代官吏的人事她可完全不清楚,不由又緊張起來,問道:“若是有犯了事的人,被關押在大牢內,卻還未被審過,會不會直接就處斬?”

  “還未被審過?那就關著唄!什麼時候新官上任了再審,審過了再斬,人又逃不掉!”老頭似乎有點激動,拱拱手道:“當今天子可是個明君!年前才下過旨意,不許各地官員草菅人命,凡有犯了死罪的,只要不是謀逆和殺人無算的江洋大盜,都一定要詳細審清楚了才能處斬!”

  明君啊!溫柔以手加額,但還是有點不放心,再細問道:“這麼說這縣尉老爺只管拿人?不管斷案?”

  老頭點點頭,慎重重複道:“只管拿人,不管斷案!拿了人就往大牢裡一丟,死活不論!話說回來,這蹲大牢的滋味可不好受,要是挨不過的,就算死了,也只推犯人有宿疾,禁不住苦,壓根沒人敢管。這每年蹲在大牢裡死的人,可比處斬的要多得多!”

  溫柔一聽這話,剛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心裡咒罵道:這算什麼明君?虧自己剛才還誇他呢!沒想到他只體恤那些有可能被判錯了案的死刑犯,卻不管不顧那些沒犯死罪,卻要在大牢裡活活送命的犯人。這這這,這簡直就是昏君的做法嘛,辦事情不抓重點,只注意芝麻綠豆大的小處!

  她方才還慶幸著趙府把劉嫂送了官,沒有直接在自個府裡打死,這下看來,是死罪暫時可免,活罪卻難逃了!別管劉嫂最後有沒有運氣逃出生天,起碼她在大牢裡暫待的這幾個月,就絕對過的不是人日子,很有可能生不如死!

  溫柔心裡亂糟糟一團,只是站在這大街上也沒法仔細思謀,最後只得再次向那位耐心很好,卻又被她問得目露疑色的老頭道了謝,急匆匆走開。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多攔了幾個人打聽縣老爺丁憂的事,直到確信劉嫂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才拖著疲乏的腳步往回走。

  路上看見有小販賣蜜合髓餅的,溫柔沒有嘗過這東西,又想起小環和自己都大半天水米未進了,便摸出十幾枚銅錢,買了些餅,拿乾荷葉裹了帶回去。

  進門看見小環哭疲了,紅腫著眼皮睡倒在床上,想是正在做惡夢,身體微微有些抽搐,但做惡夢也是在睡覺,溫柔不忍心叫醒她,只將髓餅擱在桌上,又鎖門出去買米挑水。直到熬出一鍋薄薄的米粥,眼看著太陽就快落山了,她才將小環叫起來喝粥吃餅,並把自己打聽到的事細細說給小環知道,只是隱去了那老頭所說的獄中日子難熬之事,不想讓她太過憂心。

  “這麼說我娘還有救?”小環眼裡透出一抹希望的光。

  “是啊,還有救,所以你得吃飽了,才有體力替她奔波。”溫柔一面勸她多吃點東西,一面道:“我想過了,在新官上任前這段日子,我們先想法子掙點錢,打點一下獄卒,讓你娘在裡頭不至於過得太煎熬,回頭再想想有什麼法子可以救她出來。”話雖這麼說,溫柔心裡實在沒底,一來不知道趙府會不會特別“關照”劉嫂,二來古代又沒有彩票可買,一二個月的時間,能賺點錢來打點獄卒已經很勉為其難了,哪裡夠打點縣令?

  “嗯!姐姐,我一定幫你多做活,賺夠了錢,去救我娘出來!”小環說著,大大咬了一口髓餅,又贊道:“這餅真好吃,肥美甘甜,一定很貴吧?姐姐今後不要買這樣貴的東西給我吃了,能有點清粥小菜填飽肚子我就很滿足了,多省兩個錢,我娘就能早日出來。”

  溫柔看了看心思單純的小環,突然覺得手中的餅實在難以下咽,她暗嘆了口氣,輕撫了撫小環的發,這才端起碗來喝粥,心裡暗想:暫時也只能這樣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19 AM

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0-26 09:20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穩定家人

  當天夜裡溫柔要回家,但小環從沒有一個人在外面過夜的經歷,突然叫她獨自睡在這陌生的房子裡,她心裡害怕,溫柔只得囑咐了她幾句,將她託付給隔壁的房東老寡婦,這才鎖了門往回走。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除了道路兩旁的紙窗裡露出的一點昏暗不明的燈光外,就只有初升的月亮灑下的淡淡清輝可以借來辯路,好在這次溫柔沒有迷路,一腳高一腳低的,總算摸回了如花的家,進門就看見正坐在桌邊吃晚飯的母子倆。

  “姐,你回來了!等你一個多時辰了,吃飯吧?”溫剛看見她進門,立刻放下了筷子,準備站起身給她盛飯。

  “你快吃,不用管我,我吃過回來的。”溫柔說著,將剩下的一塊蜜合髓餅放在桌邊,再看看桌上的菜,有肉有湯,這才點點頭,邊坐在桌邊看著他們吃飯邊暗思尋思了一會,開口道:“我找了新的住處,明兒一早就搬家吧。”

  “搬家?”溫剛對此事毫不知情,自然十分訝異。

  如花娘也吃了一驚道:“你這麼快就找到房子了?”

  “嗯,地方還挺寬展的,先搬過去住一般時間。”溫柔在猶豫怎麼對他們說小環的事,今後時常要見面的,瞞也瞞不住,於是隱去了小環的逃奴身份,只推說她是趙府舊識,贖身出的府,只是她娘如今遭了事,她一個人在外面孤單單的無依無靠,因此要在家裡住段時日。

  “好啊!”溫剛聽見小環同他差不多年紀,多了個玩伴,高興還來不及。

  如花的娘卻膽小怕事,用筷子敲了敲溫剛的碗沿,喝令他快點吃飯,不要多管大人的事,隨後躊躇了半日道:“別人家的事,咱們還是不要多管吧。”

  溫柔淡淡瞟了她一眼,垂下眼道:“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小環的娘在府裡時沒少關照我,現下她出了事,托我照看女兒,我怎能不管?”

  “那她究竟遭了什麼事?要緊不?”如花的娘還是不放心,想問個仔細。

  “三言兩語說不清,娘你還是不要多管了。”溫柔將話推了回去,又慎重道:“只是有件事我不得不事先囑咐你們,到時若有人來找小環,或是問起她娘的事,你們只當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兩個人,推不知道就完了,別的事,有我來應付。”

  溫剛聞言連連點頭,承諾道:“姐,你放心,這事我記下了,一定不會說的。”

  如花的娘卻沉默了,心裡估摸著事態嚴重,不放心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裡怎麼七上八下慌得很哪?該不是什麼大事吧?”

  溫柔見她纏問不休,索性將事情往大裡說,嚇嚇她也好,免得她不當回事,到處亂說,於是點頭道:“是大事,若是讓人知道我們與她們有關聯,怕是要掉腦袋。”

  “啊——”如花的娘一聽,頓時慌了,手裡的飯碗差點沒砸桌上,顫聲道:“兒啊,這事咱們不能管啊!聽娘一句勸,趕明兒找個地方搬了,讓她們找不見也就算了,可不能為了旁人的事,搭上咱們一家的性命,何況你弟弟還這麼小……”

  “娘!”門窗都關著,但為了防止隔墻有耳,溫柔還是強壓著心裡的怒氣,放低了聲音,但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她沉聲道:“旁人的事是不該管,可是小環與我情同姐妹,在有餘力的情況下,她的事我還是要管的!只要你緊著口不亂張揚,別人是不會知道的!”

  說著,她又緊盯著溫剛的臉道:“弟弟,你記好了,咱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當那些幫助過你的人遇到困難時,只要力所能及,總要幫他們一把,這樣今後萬一你落了難,才有人會幫你!當然,你自己心裡要有一桿衡量是非的秤,知道哪些善良的好人應該幫,哪些大奸大惡之徒不能幫。不過這種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日後姐姐會送你去念書識字,等你念的書多了,自然會懂得這些道理。”

  這番話,實是溫柔的心裡話,雖然從表面上看來,小環和劉嫂對她並沒有什麼大恩情,但沒有她們,她就根本賺不到錢,贖不了身,更重要的是小環最初見到她時就毫不吝惜送出的友情,對置身於白眼和嘲諷中的溫柔來說,不啻於雪中送炭,這份情意,價比黃金,她必須珍惜。

  “姐,你要送我去念書?”溫剛的眼裡簡直能放出光來,興奮得臉都紅了。

  “嗯,等日子穩定下來,就替你找個好先生,多念點書,將來也能有條好出路。”不論在什麼年代,多讀點書都不是壞事,相信有她在旁留神著,溫剛不至於念成迂腐的書呆子吧。

  “你們姐弟倆……真是……”如花的娘急得要死,偏又插不下話去,但聽見溫柔肯供兒子念書,心裡不免也有幾分歡喜,她現在的心態,真正是哭笑不得,卻還想著再勸女兒兩句,語重心長道:“柔兒啊,你……”

  “娘!”溫柔再次打斷她道:“我做事自然有分寸,你就不要再多管了!但是我囑咐你們的話,一定要記牢了,死也不能往外吐露一個字!”

  溫剛連連點頭,但是望向溫柔的目光多少有點疑惑,覺得自己的姐姐有點變了,變得他幾乎都快不認識了。從前家裡若有什麼事,娘怎麼說,姐姐就怎麼做,從來沒有自己拿主意的時候,但眼前的姐姐,說話行事利落果斷,比娘還有主意的樣子。溫剛突然覺得這樣的變化其實也不壞,畢竟娘說的話,總是家長裡短的嘮叨,他不愛聽,可是姐姐說的話,他雖然有些不明白,卻越發覺得高深有理。

  如花的娘看看自己的兒子,再看看女兒,忽然想明白了,原來這個家,從女兒自趙府贖身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她在當了!不過這樣也好,她本來就是沒什麼主見的婦道人家,連兒子都養不活,既然現下女兒能掙錢,能養活家裡,還能供兒子去念書,那麼維持這個家的重擔,就讓她去挑吧!自己早就挑累了,也該歇歇了!何況不聽她的話又能如何?和她大吵一場,還是到處去張揚小環的事?罷了罷了,最後只會鬧到自己家破人亡!

  她嘆了一口氣,瞧見溫柔帶著詢問的目光向她望來,只得點點頭,答允守口如瓶。



第四十八章 草草搬家

  搬家是件勞累的事情,當天夜裡,溫柔就同如花的娘將一些細軟東西收拾了出來,租賃的房子裡有現成的傢具,因此家裡那些粗笨的傢什,溫柔就不打算要了。她原本預備第二天早起,趁著街坊四鄰還未起身的當兒,先悄悄把家搬了,好不走漏消息,結果前一天奔波的太累,早上竟睡遲了,等她起來,屋門口已經圍了一堆舊鄰,在同如花的娘唧唧喳喳說個不休。

  “溫媽媽,你們要搬家啊?”

  “是啊!只是屋裡這些傢什太笨重,帶不去,為此才請大夥來瞧瞧,你們若有用的,隨便給兩個錢,就搬去使吧!”

  “聽說你們家女兒贖身回來了?”

  “難得趙家老爺和夫人的恩典,許她原價贖了身!昨兒個才回來。”

  “怪不得我說你怎麼突然就要搬!你這是離了咱們這條窮巷子,享女兒的福去羅!”

  “孫媽媽,瞧你這話說的!我哪有享福的命?不過是苦挨日子罷了。”

  “你可別這麼說,我瞧你們家女兒哪,就是個有福的,生得那好模樣,人又聰慧,將來指定嫁個好人家!”

  “可不是?就說咱們這巷子裡,賣兒賣女的可不只有你家,你倒是聽見誰家小子姑娘有錢贖身出來了?定是你女兒乖巧,在那趙府裡做得好,受了賞,這才得了出頭之日!”

  如花的娘同街坊聊起天來,聲音倒是又響又亮,溫柔簡直沒法將她同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那個舉止侷促的婦人聯繫到一塊。聽了這些話,她急得趕緊穿好衣裳,從裡屋跑出來,將她娘拉進屋子,壓低聲音惱怒道:“昨兒不是說好了,早起悄悄的走,你怎麼倒招了這麼些人來!”

  “我這不是想賣了屋裡的傢什,多少換兩個錢貼補家用嗎?”溫媽媽想不明白,搬個家而已,女兒為什麼不讓聲張?她心疼那幾個錢,早起見溫柔睡得香,想了想,沒覺得有什麼妨礙,就自作主張叫了人來。

  “你!”溫柔氣得胸口憋悶,可是屋門口圍了那麼些人,有些話實在沒法說,何況人已經叫來了,就算這會統統轟走,消息也已經走漏了,都怪自己,昨天沒加重語氣囑咐她千萬不能聲張!現在後悔也晚了,只得撂開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隨她處置去。

  街坊鄰居們進了門,四處看了看,這個說要桌子,那個說要床,須臾就將東西分配盡了,又有人向溫柔搭話道:“幾年沒見,你倒是長成大姑娘了!瞧這模樣,俊得跟朵花兒似的,你娘替你許人家沒有?若是沒有,嫂子替你做個媒吧?”

  溫柔瞅了瞅那婦人滿嘴的大黃牙,勉強擠出一抹生硬的笑,隨後就轉過臉去,假藉著同溫剛說話,不搭理她了。

  婦人見溫柔不答話,臉上訕訕地下不來,只得又轉頭向溫媽媽搭話道:“你們這是要搬去哪啊?”

  溫媽媽剛想答話,卻感覺身後被人緊扯了兩下衣裳,只得將已經掛到舌尖上的話又咽了下去,含糊道:“遠著呢,遠著呢……”

  那婦人接連受了兩次冷遇,愈發尷尬,只說了一句,“日後有空常回來看看老街坊。”就扁著嘴扭頭去了。

  好容易打發走這一屋子人,溫柔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再看看溫媽媽手裡捏的那一百多文銅錢,更是搖頭不已。對她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浪費了這一大早上,就為了這一百多文錢,還洩了不少事情出去,值得嗎?

  溫媽媽一見溫柔變了臉,心裡立刻忐忑起來,她絲毫沒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可不知為什麼,現下只要女兒一沉臉,她心裡頭就慌,這情形,跟她丈夫在世時,她看見丈夫沉臉就惶恐一式一樣!

  “娘,這事你既然做了,也就罷了。”溫柔看見她那陪小心的模樣,心裡暗嘆,也不想再說她什麼了,只是囑咐道:“現下有兩件事,你可得依著我的話做,再不能錯了!”

  “你說,你說!我依你就是!”溫媽媽見女兒松了臉,立刻有了笑模樣。

  “剛兒,你也過來聽著。”溫柔將在一旁啃髓餅的溫剛叫過來,接著道:“這第一件事,就是今後若有人打聽我嫁了沒有,你們只說已經許了人家,就是上回讓娘替我贖身時編的那番話,說定了明年的日子才成親。”

  溫媽媽和溫剛點點頭應了,溫柔又道:“再一件事,就是小環同我們住在一起,得給她改個名,就叫小喜吧,搬過去之後,街坊若問起,就說她是我表妹,若是街坊之外的人問起,你們別搭理。”

  兩人答應了之後,溫媽媽細想了想,又有話說,先瞧了瞧溫柔的臉色才道:“這兩件事都依你,只是說你許了人家,那今後誰還會上門提親?你總不能終身不嫁吧?”

  “往後的事,往後再說吧,沒準明年,咱們就不在這城裡住了。”溫柔說完就轉身忙著收拾起東西來,她早就打算離開這裡了,離趙府,離那些曾經認識如花的人越遠越好,只是暫時被劉嫂的事絆住了腳,走不得。

  忙碌了一早上,總算將細軟都搬進了新居,眼瞅著中午巷子裡沒什麼人,溫柔才將小環從老寡婦屋裡叫了出來,讓她見過了溫媽媽和溫剛。溫柔又將自己搬家時想到的一些注意事項,細細說給三人聽了,這才總算松了一口氣,暫時安下心來。

  這世界窮人家裡沒有吃三餐的習慣,往往是早起做一大鍋飯,巳時左右吃了,到午後申時左右,再將剩飯熱熱,又是一頓。溫柔吃慣了三餐,小環一直在趙府裡待著,吃的頓數也多,不習慣這種兩餐制,恰恰溫剛身體雖好了許多,卻還是需要多補充營養,溫柔便決定日後家裡一律吃三餐,米菜由溫媽媽去買,她動手做。

  畢竟溫柔是廚師出身,再簡單的菜,做出來味道和普通人做的也差別甚大。這一頓午飯,她只是簡單做了個鍋塌豆腐,炒了個肉絲白菜,就將溫剛吃得連聲呼好,足足填了兩大碗飯下肚,而溫媽媽則在那裡邊吃邊心疼炒菜的油,畢竟這裡可食的素油只有麻油、杏仁油、蔓菁子油、蒼耳子油、烏籽油等數種,而且產量都不大,金貴的很,若是葷油,常見的也不過是豬油一種,價錢也不便宜。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23 AM

第四十九章 再賣食單

  搬完家整三天了,溫柔接連跑了三回衙門大牢,塞給獄卒三四兩銀子,結果他們只答應幫她照看一下劉嫂,連人影都不讓她見,她每回只得失望而歸。回家,看到小環那張殷切期盼,充滿希望的臉,心裡更是難受,偏偏苦於沒有門路,實在無法可想。

  再這樣坐吃山空下去可不行,不但籌不夠錢賄賂獄卒,就連自家的生活,到時都會變得困難起來。想做生意吧,沒有足夠的本錢,擺個食攤倒是可以的,但這樣賺錢的速度緩慢,就壓根救不了劉嫂了,想來想去,溫柔咬咬牙,準備再去賣一次食單,不過這種生意,只能偶一為之,她並不想長做的,雖然來錢又快又多,但她未來的生活,就指著腦子裡這些食單了,要是都流傳了出去,她今後怎麼辦?

  再次踏進知味齋的門,那跑堂的倒靈醒,還記得溫柔,雖然詫異她今日怎麼又換了未出閣的少女妝扮,卻也不問,只趕著招呼她入座,溫柔擺擺手,說自己找掌櫃的有事相商,跑堂吃驚的打量了她片刻,才趕著去請掌櫃了。

  溫柔說明自己的來意後,知味齋掌櫃那張傲慢的臉變得還真夠快,肥臉上立刻堆起了笑,不但將溫柔請進雅座裡仔細商談,還趕著讓跑堂的去廚房傳了幾個菜,請溫柔嘗後指點指點。

  溫柔是來做生意的,也不同他客氣,隨意夾了一筷鯉魚放入嘴裡,她當即就皺了眉頭,怎麼這麼難吃!酸酸甜甜是有點西湖醋魚的味道,但是這酸甜味卻壓不住那股魚腥味,她差點當場就吐了出來。

  “怎麼?這魚味道不好?”看見溫柔皺眉,知味齋掌櫃自己夾了一筷,嘗後咂著舌道:“我這酒樓裡的廚子可是城中數一數二的,不少吃客就是衝著這道魚來的,一尾得賣一百文錢哪!”

  一百文就這味道?溫柔苦笑了,她知道這裡的魚賣的價格都很高,一整條活魚,市場上就得賣上好幾十文錢,進了酒樓包裝一下再上桌,肯定價更高,只是味道她實在不敢恭維,只得苦著臉道:“太腥。”

  “腥?吃魚不就吃個腥味兒麼?”知味齋掌櫃有點不以為然。

  溫柔這是鐵了心要在這裡露兩手,一會食單的價錢也能賣高些,便向那掌櫃道:“能不能將廚子請上來問問,他是怎麼做這魚的?”

  知味齋掌櫃一眯眼,原本拒絕,可是再想起上回劉嫂賣他的五道食單,做出菜來味道著實絕妙,這幾天裡可替店裡招徠了不少食客,想必溫柔也不至於貪他酒樓裡這做魚的法子,便讓人將做這道魚的廚子叫了進來。

  廚子倒是樂呵呵的極好說話,進了雅間後,嘗了一筷自己做的魚,笑道:“味兒沒差啊!我照常現殺活魚後,入鍋一下,澆了糖醋汁子在上頭就成了!這做法說起來簡單,只是用的魚需極新鮮的,工夫短了不熟,長了魚肉就不鮮嫩了,極講究的。”

  做法果然好簡單,怪不得一股子腥味呢!溫柔想了想道:“能不能借廚房一用?我也做道糖醋魚吧。”

  “好,好啊!”知味齋掌櫃正想嘗嘗溫柔的手藝呢,當即撫掌而起,側過身道:“請!”

  溫柔跟著他進了知味齋的廚房,一群男性廚子和雜工瞪著眼瞧她,她反正不是古代女子,不怕讓陌生男人看,只顧著低頭看灶台邊上擱的調料。

  因見這裡油還是挺多的,她就不替這掌櫃的節省了,立刻挑了一條鮮活的鯉魚,洗剖乾淨,在魚身兩面都剞出月牙花刀後在魚腹內灑鹽稍醃了一會,隨後用蛋清和粉面調糊,均勻地抹在魚身上,又倒了不少油入鍋,燒旺後倒提著魚尾,入鍋去炸。

  等到整條鯉魚炸成金黃色,溫柔立刻將魚出鍋裝盤,又在鍋內留了少許油,依次抓了灶旁調料往鍋裡放,勾芡出糖醋汁後,再淋上熱油,迅速澆在魚身上。不過須臾工夫,一道噴鼻香的糖醋鯉魚便做成了。

  “掌櫃,嘗嘗吧。”溫柔笑著將筷子遞給他。

  知味齋掌櫃早在旁抽著鼻子急不可耐了,忙接過筷子夾起魚肉嘗了一口,只覺這魚外焦裡嫩,酸甜適口,偏偏嘗不出什麼魚腥味,滿嘴裡都是鮮嫩酥香,不禁大聲贊好!又讓廚房內的眾位廚子分別嘗了,眾人俱都點頭不語,望向溫柔的目光裡又多了幾分驚奇。

  “好手藝啊!真是好手藝!”知味齋掌櫃不絕贊著,但想起方才溫柔用的油,又覺得有些肉痛,抽了抽臉上的肥肉,向跑堂的道:“要漲價!這道糖醋鯉魚要漲價!就賣一百五十文錢吧!”

  真是生意人本色!溫柔好笑道:“這道魚的做法,就送給掌櫃了,不算錢。”

  “好!好!”知味齋掌櫃嘴裡謝著,但看溫柔那副沉穩自信的模樣,知道她絕對不是好糊弄的,心裡知道接下來她要是賣食單,必定漲價,於是臉上的肥肉又抽了數抽,將她再次請回雅座,搓著手賠笑道:“不知姑娘的食單,打算賣多少銀子啊?”

  “我只賣五道食單,今後可就不做這買賣了。”溫柔喝了一口茶後笑道:“掌櫃的,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可別嫌我要價高。”

  “這個——”知味齋掌櫃臉上的肥肉簡直要抖起來了,但想到有了特色食單後,自己店裡的生意會興隆數倍,不覺咬咬牙道:“姑娘還是請先說個價吧。”

  溫柔低頭想了想,笑著比出五根手指。

  “五十兩?”知味齋掌櫃想起上回五道食單劉嫂賣了三十兩,這次價格雖漲了點,但免費學了一道糖醋鯉魚,也不算虧,這才放下了心,滿臉堆笑道:“行啊!我就不還姑娘的價了,五十兩就五十兩吧!”

  “是啊,五十兩。”溫柔見他沒立刻跳起來,心裡知道他是誤解了,於是手裡輕輕轉著茶杯笑道:“賣一道食單。”

  “什麼!”知味齋掌櫃一聽這話,果然胖大的身子立刻就跳了起來,臉上肥肉抖個不停,顫著聲道:“姑娘,我小本生意,經不得嚇!這一道食單就賣五十兩,我可買不起啊!”



第五十章 上門尋人

  一個時辰之後,溫柔懷裡揣著兩張一百兩的銀票,被知味齋掌櫃從酒樓裡恭送出來。跑堂的站在胖掌櫃身後,目送溫柔遠去後咂舌道:“掌櫃,這麼大價錢的食單,你還真買啊?”

  “蠢貨!”胖掌櫃心裡原本就在肉痛,跑堂的這麼一說,他轉過臉去劈頭就罵道:“你不知道上回買了她五道食單,這幾日每天都能多賺十幾兩銀子嗎?這二百兩銀子,花得值!等著瞧吧,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本了!”他臉上肥肉抖啊抖,不停口的說著,也不知是在向跑堂的解釋,還是在自我安慰。

  “那,掌櫃的給我漲點工錢吧?”跑堂的笑著涎過臉去,結果挨那胖掌櫃啐了一口道:“好吃懶做的東西!就見你吃的多,你還想漲工錢?幹活去!”

  溫柔自然沒聽見胖掌櫃同跑堂的那段對話,她此刻走在街上,心裡正樂呢!沒想到這漫天要價的事兒,她如今都學會了,這還多虧了知味齋掌櫃方才對那道糖醋鯉魚坐地起價的提醒。想當初她在趙府時,急著想出來,一道食單一兩銀子她都肯賣,現在真的出來了,才發現外面的世界很廣闊,二百兩銀子,對窮人來說可能是數輩子都攢不下的一筆巨款,可是對知味齋掌櫃這種做生意賺得缽滿盆盈的成功商人來講,實在不算多,用不了一個月,買食單花的錢他就賺回來了。溫柔心安理得的敲詐了他一把,就當是劫富濟貧啦!

  在肉攤上切了一斤豬肉,又買了點豬腳豬肝,溫柔拿草繩提著,興衝衝就往家裡走,誰知剛轉進小巷,就見自家門口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瞧那身形,倒像是趙府的管家,另一個則是官差打扮,她心裡一驚,急忙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溫媽媽站在門前與這兩人搭話,一副惶惶無措的模樣,看見溫柔回來,就仿佛見到了救星,忙拉過她道:“柔兒啊,你回來得正好……”

  “娘,這些東西你先提進屋去。”溫柔打斷她的話,將手裡提的東西交給她時,暗吸了口氣緩了緩情緒,這才轉頭向著找上門的兩人笑道:“趙管家,您怎麼找到這來了?還有這位官爺,怠慢了,快請進屋吃杯茶吧。”

  “不了。”趙府管家看了看溫柔道:“來找你是想問件事。”

  “什麼事?管家只管問!”溫柔口裡答得爽快,心裡卻忍不住有些忐忑,不過好在這次跟著趙府管家上門的官差不是那天在街上遇見的那兩人,她總算不用怕被認出來。

  “小環有沒有來找過你?”趙府管家撲了撲衣袖上的灰,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眼角余光卻一直關注著溫柔的反應。

  “小環?”溫柔一愣,訝然道:“府裡未嫁的丫鬟都不許出門,她怎會出來找我?”說著,她又笑道:“正想找管家打聽呢,我贖身那天,劉嫂鬧出那麼大動靜,也不知連累到小環沒有,她如今可好?總算是姐妹一場,我出了府,這幾日倒怪想她的。”哎,扯謊真不是容易事,太費勁了!

  聽溫柔這麼一說,趙府管家的眉頭擰成了川字,躊躇道:“你當真沒見過她?”

  “瞧您這話說的,我若是見了她,怎會瞞著您?”溫柔說著遲疑道:“該不是小環出了什麼事吧?”

  “她?”趙府管家一甩袖子氣呼呼道:“逃了!累得我們尋了幾日,都沒尋見!”

  “什麼!她逃了?”溫柔大驚失色道:“這丫頭怎麼這樣傻?就算她娘乾了糊塗事兒,她也不該跟著糊塗啊!她這樣一個從沒出過府門的女孩兒,能跑到哪去啊?萬一被拍花的迷了去,可怎麼好!管家,她想必是心裡害怕,若是找見她,求您千萬幫著說兩句好話,求求夫人,饒她這一回!”

  趙府管家瞄了她兩眼,不接她的話,只道:“二夫人想著你素日同她要好,讓我尋你問問,誰知你竟搬了家,我問了許久,才尋到這裡來!你倒是說說,你沒事搬什麼家?不是說贖了身就要嫁人的嗎?”

  問到點子上了!溫柔心裡有點慌,好在這問題她早已經考慮到了,有應對的法子,於是低下頭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那人是個經商的……接了一單生意出門去了,因此擇定了明年開春的日子再過門。臨走前,他瞧著我家住的屋子太破舊了,就給賃了這間房先搬過來住著,原說是等他回來,再給我娘和弟弟買下個住處兒,倒沒想到管家會來尋我。”

  趙府管家從她的言行裡絲毫尋不出破綻,更想不到這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會有如此沉著的心性,扯出一套滴水不漏的漫天大謊來,只當她是真不知道,擺擺手,就想走。但他身邊隨同的官差卻不樂意了,止住他道:“費了這麼大半晌的工夫,就這麼白跑一趟?”

  “那官爺的意思如何?”趙府管家忙陪著笑,不敢得罪他。前幾日,二夫人讓趙康去衙門找畫師描出小環的畫像,誰知趙康對那畫師不甚恭謹,還將二夫人賞的潤筆錢給昧下了,結果那畫師一氣之下,就畫了張壓根不像的畫像來充數,趙康回去交差時也不說,待尋了好幾日沒尋見人,二夫人才發現這擋子事,讓人將趙康拖下去打了五十板子,差點丟了命!他可不敢再倚仗身份,重蹈覆轍了。

  “既然來了,就進去搜搜吧!”官差一揮手,推開溫柔,就往門內闖。

  溫柔心裡大急,雖說她出門時囑咐小環待在隔壁老寡婦房裡,卻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照著做,這萬一被搜出來,可怎麼是好?但事到如今,她也沒了法子,只得硬著頭皮跟在官差身後,陪著他搜,嘴裡還得不時的同趙府管家搭著話,關切地詢問小環的情況。

  官差裡裡外外,樓上樓下仔細搜了一回,結果除了溫柔的家人外,連鬼影子都沒有瞧見,只得將溫媽媽和溫剛叫出來,拿著小環畫像問他們有沒有見過。

  溫柔在旁一看,大吃一驚,沒像到這次的畫像,同小環竟有六七分像,但她心裡著急,嘴上又不能說,好在溫媽媽和溫剛早被她“調教”過,各自搖著頭都說沒見過,雖然他們的神態略有點驚慌,但古時候百姓都純樸,見了官差就說不上話的大有人在,這種神情反倒更加自然,那官差也沒尋出什麼破綻來,只得掉頭與趙府管家往門外走去。

  “坐著歇會吃杯茶吧?”溫柔心裡松了口氣,嘴上卻不得不虛留他們,眼見趙府管家向她擺擺手跨出了門檻,她正想關上大門緩緩神,誰知卻聽見那官差又敲起隔壁老寡婦家的門來,一顆剛落下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40 AM

第五十一章 有驚無險

  “開門!開門開門!”官差大力拍著門,那碰碰的聲音仿佛撞擊在溫柔的心上一般,攪得她越發忐忑不安。

  “誰啊?把我家門拍這麼響,撞喪啊你!”老寡婦急急從屋裡出來,開了門就想接著罵,誰知入眼就是官差那一身顯眼的捕快服,總算及時煞住了嘴,陪著笑道:“官爺,找老婆子有啥事啊?”

  官差狠狠瞪了她一眼,將手裡的畫像提到她眼前道:“看仔細了,這個人你有沒有見過?”

  老寡婦眯著眼辯了半天,咂嘴道:“有點眼熟!”

  溫柔躲在門後聽見這話,差點吐血,真想跑出去捂住她那張嘴,忍了又忍,總算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只聽趙府管家驚喜問道:“在哪見的?快說!”

  “我想想,讓我想想——”老寡婦嘆著氣道:“這人老了啊,腦袋瓜子就是不好使了!”說著,她又仔細看了半天畫像,突然道:“我想起來了!”

  “說!”官差都快被她磨得沒脾氣了,溫柔的心也吊在了半空中。

  “這姑娘不是斜對門李家的三閨女麼?”老寡婦贊道:“像!畫得真像!”

  “那家?”官差拿手指著斜對門一戶人家,問道:“是不是?”

  “對,就是他家!”老寡婦點點頭道。

    官差一轉身就想上前去拍門,誰知老寡婦慌忙拉住他道:“官爺,你上哪去?”

  “搜人!”

  “啥?死人你也搜!”老寡婦一吃驚,就忘了忌諱,呸呸啐了兩聲才道:“李家三閨女前半年得急病沒了!官爺,你們尋一個過世的人做什麼?”

  “噗嗤”溫柔實在沒忍住,噴笑了出來,幸好隔著門,她的笑聲又低,因此沒讓人發現,只聽得那官差氣得破口大罵了一陣,而趙府管家則在旁一個勁的勸他消消氣,老寡婦也賠笑說著好話,亂了一陣,那官差也便罷了,瞪了老寡婦一眼,就拂袖而去。

  溫柔聽他們走得遠了,悄悄開了門出來一看,見老寡婦正倚在門邊上就著太陽光兒穿針引線呢,嘴裡還含糊咕噥著什麼,走得近了,才聽清她原來是在咒罵那官差。

  “多謝婆婆。”溫柔連忙向她道謝,她當然沒傻到認為李家過世的三閨女真同畫像上的小環長得相似,也知道這老寡婦的眼睛毒著呢,沒道理認不出那畫像上的人是誰。她即認了出來,還替小環遮掩,這份人情就大了。

  “謝?你謝我啥?”老寡婦裝起傻來,只推不知,又衲了兩針鞋底,才翻著眼瞅了瞅溫柔道:“不知怎的,覺得腹內有些饑餓。”

  “婆婆想吃什麼?我去替你做吧!”老寡婦裝傻,溫柔也不點明,這事就算混過去了,反正那官差也不至於再回頭來搜人,算是又闖過一關。

  “老羅,牙都掉光了,啥也嚼不動,倒是你昨兒個拿來的那芝麻涼團,我嘗著味道不錯。”老寡婦眯著眼又繼續衲鞋底。

  “這個容易,我回去就做。”溫柔笑應著,又不放心地往屋內張望了兩眼,剛巧看見小環也探著頭悄悄往外看,兩人對視一眼,目光裡都有松了一口氣的慶幸。

  回到家,溫柔正要下廚去做涼團,卻被惶恐的溫媽媽給一把扯住,急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我看那畫像上的人,真像小……小喜……”

  “娘,方才你啥都沒說吧?”

  “沒,沒來得及呢,他們剛上門,你就回來了。”

  “那就好。”溫柔放心一笑道:“沒什麼事,別慌張,今後口風再緊著些,不會惹出什麼禍事的。娘,你放心吧。”

  “可是……”溫媽媽總覺得心裡七上八下的,想問個清楚。

  溫柔嘆口氣道:“娘,別可是了,我現下去做芝麻涼團,你幫我把買回來的豬腳收拾出來,晚上我做醬燒豬蹄。”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起來,午飯過後,小環將芝麻涼團帶給老寡婦,再回頭來找溫柔時,手裡拿著件厚厚的棉衣,眼瞅著溫媽媽進廚房洗碗,溫剛回屋去臨溫柔買給他的字貼了,便低著頭將棉衣遞給溫柔道:“天漸涼了,我想著娘在大牢裡沒吃沒穿,因此這兩天趕著衲了這件棉衣,姐姐能不能想法子替我帶給她?”

  溫柔伸手接過,見棉衣上的針腳雖有些歪斜不平,可是縫得密密麻麻,十分結實耐穿,微微一笑道:“我說你這兩天怎麼沒精神,日夜都趕著縫這棉衣了吧?別熬壞身體!”

  “也沒怎麼熬,反正我閒著也是淘氣。”小環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像以前那樣愛笑了,人也成熟了許多。

  溫柔嘆息著輕撫了撫小環的發道:“我試試吧,剛巧芝麻涼團我也多做了些,一起帶給你娘去。”

  話是這麼說,可是接連三天往大牢裡跑都沒有瞧見劉嫂,溫柔也無可奈何,好在今天賣食單多賺了點錢,最多破點財,反正她每回塞錢給那些獄卒,他們都肯收的,不讓她見劉嫂,大概是嫌錢少,不過管大牢的獄卒也真夠多的,她賄賂他們的那點銀子,分散到各人手裡,當真不夠塞牙縫的。

  這次,溫柔事先去錢莊兌開了一張百兩銀票,可是沒想到,居然還要付三兩銀子的手續費!這下虧大了,兩張百兩銀票,兌換開來就一共得損失六兩銀子,夠小戶人家半年的生活費了!而且兌開的現銀,她帶在身上也有麻煩,九十七兩銀子,按她在現代時使用的斤兩來算,其重量大概有六七斤,不過幸好這個問題她事先就考慮到了,來的時候帶了個包袱,取了銀子,往包袱裡一塞,挎在手腕上,神色平靜的走出錢莊。

  她先將這些銀子拎回家,偷偷藏在了閣樓上,只取出三十兩,同小環做的棉衣,還有芝麻涼團一起包起來,放進包袱裡,才提著再次出門,往衙門大牢走去。

  因這幾日去的次數多了,獄卒們都認識她了,剛一露面,那個長相猴瘦的獄頭立刻皺著眉向她搖頭,示意不能讓她見劉嫂。

  溫柔不慌不忙,走近前從包袱裡取出油紙包著的銀子,擱在那獄頭的手裡,笑道:“今兒做了點吃食,請幾位官爺賞個臉,嘗嘗吧!”



第五十二章 入監探望

  獄卒們都是伸手拿慣吃慣的,當然不會拒絕,只是油紙包一入手,那獄頭便覺手裡一沉,這重量——

  他輕輕掀開油紙一角,瞥見紙包裡全是白花花的細絲銀子,眼睛立刻眯了一下,臉上綻出笑來,將油紙包納入袖袋中,稟退幾個獄卒道:“你既這麼誠心,有幾句話,我也不得不對你講。”

  溫柔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但心裡多少有些不安,耐下心道:“官爺請講。”

  “你跑了這幾回,我都不讓你見人,心裡著實也過意不去,但你要見的這個劉嫂,她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雖說縣老爺丁憂,新官還未上任,斷不得她的罪,不過外頭早有人打過招呼了,我這也是為難哪!”獄頭邊說邊嘆著氣,很無奈的樣子。

  “外頭有人招呼過了?”溫柔心裡一驚,知道這人不是趙老爺就必定是李氏。

  “是啊!說是讓我們好好關照那劉嫂,只是千萬別讓她輕易死羅!”

  溫柔不傻,當然知道“好好關照”這個詞的真實含義,只怕劉嫂現在已經被關照得不知道成什麼樣了。趙老爺和李氏一定覺得讓劉嫂痛快死去太便宜她了,想慢慢折磨她,這才囑咐獄卒,別讓她輕易死掉,不過好歹,她的性命暫且無憂。

  “官爺,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她?”溫柔仍舊不放心,堅持要去瞧瞧劉嫂。

     那獄頭猶豫了一下,終於鬆口道:“那你跟我來吧。”

  溫柔隨著獄頭往大牢走去,厚重的外門一開,只見裡頭陰沉昏暗,一股難以形容的潮濕臭氣撲面而來,熏人欲嘔。兩邊牢房內被關押的犯人,一見有人進來了,立刻騷動起來,有人撲到牢門上大喊冤枉,有人在大聲咒罵,也有人在持續不斷的低聲呻吟:“行行好,給口水喝吧……我快渴死了……”

  獄頭壓根不理他們,順腳走到鬧騰動靜最大的牢房前,才拿腰間佩刀狠狠的往牢門上敲打兩下,喝令他們安靜。溫柔強忍住胃裡翻騰的感覺,拿袖口輕輕掩住鼻子,跟在獄頭後面走到了大牢最裡頭的一間單房,一眼就瞧見劉嫂蜷縮在一堆稻草裡,垂著頭,發絲散亂,也不知道還活著沒有。

  “劉嫂,劉嫂——”溫柔輕聲喚她,見她毫無反應,又轉頭懇求那獄頭道:“讓我進去和她說會話吧?”

  一介弱質女流,獄頭自然不怕她玩出什麼花招,讓溫柔打開手裡的包袱檢查了一下,才打開牢門,將她推進去,又鎖上門道:“不必擔心,她只不過二天沒吃沒喝,死不了,我去替你拿點水給她。”說著,他就出去了。

  二天沒吃沒喝,還讓她別擔心?溫柔哭笑不得,急忙上前扶起劉嫂,誰知那潮濕的稻草堆裡猛地竄出一隻老鼠,吱吱叫著,就踩著她的腳竄到牢門外去了。

  溫柔吃了一嚇,咬著脣險些驚呼出聲,她心砰砰亂跳著,又覺得被老鼠踩過的腳上,有一種麻麻的戰慄感騰起,強壓下噁心,扶起劉嫂,搖了搖她道:“劉嫂,醒醒,是我,如花。”

  “如花……”劉嫂聽見她的名字,身體輕顫了一下,虛弱的睜開眼來,就喘息著問她道:“小環,小環她好嗎?”

  “好!她很好!現下同我住在一塊,你放心。”溫柔說著,又湊到她耳邊輕聲道:“躲過了兩次搜查,應當不會有什麼事了。”

  她原本還擔心古代戶籍查得嚴,小環會沒處可躲,真正經歷過了,才知道壓根不像歷史教科書上寫的那樣嚴格,或者說,制度是一回事,執行起來又是另一回事。很多窮人為了逃避賦稅,瞞報人口、與人合戶、低報丁齡、偽報病老、逃亡墾荒,就已經照成了戶籍不實的現象,還有一些地方官員為了政績也虛報人口,而且這裡的戶籍,往往三五年才登記整理一次,使用的稅法,又類似於兩稅法,徵稅以財產、土地為主,對人丁的控制沒有那麼嚴格,因此小環暫時沒有戶籍,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劉嫂嘴脣都乾裂了,說話很艱難的樣子。

  “劉嫂,他們有沒有對你用刑?”溫柔忙著檢查她身上,發現衣裳雖然皺摺不堪,但還是完整的,也沒見有什麼傷口,這才放心下來,覺得她這麼虛弱,應該是餓的。

  “沒有……”劉嫂搖頭道:“就是不給吃不給喝……我心裡明白……這是想作賤我,讓我不得好死啊……”

  溫柔剛想接話,就聽見外面走道上傳來的腳步聲響,回頭一看,一名獄卒端了個漆盤過來了,從遞物的小口處,將一碗水,一碗薄薄的菜粥,兩個粗麵饅頭遞了進來,又站起身看了看溫柔,囑咐她道:“有話快說,再過一刻你就該出去了。”

  溫柔連忙答應,端了水過去喂給劉嫂,等她一氣將水喝完,又將那碗菜粥灌下肚,覺得她精神多少振奮了一些,才將包袱裡的棉衣和芝麻涼團拿了出來,遞給她道:“這棉衣是小環日夜趕出來的,還有這涼團,你收好,肚子餓的時候吃些墊墊饑。”

  劉嫂接過棉衣,摟抱在懷裡用手摩挲了一陣,眼淚就禁不住落了下來。溫柔在旁看得心酸,勸她道:“安心在這裡待一陣,外面的獄卒我打點過了,日後還會想法子給你送吃的來。”

  “不,不要再來了。”劉嫂搖了搖頭,拿手背抹了抹眼淚,抽泣道:“這是無底洞,填不滿的,你若是有錢,就帶著小環離開這裡,安心過日子去,別管我了……我自個知道,趙府是不會放過我的,你鬥不過他們……”

  “我沒有要和誰鬥。”溫柔輕拍著她的背,將縣老爺丁憂的事慢慢說給她聽,又道:“我估算過了,等新官上任,說不定也得冬末了,聽說案子審完還得報上去覆查,這一來一去耽擱完了,沒準就是春天了,就算判你死罪,也得明年秋後才行刑,還說不準這中間會不會出點什麼變故呢。”

  說著,她嘆口氣接著道:“我知道自個沒有能耐救你,想要打點縣官,也沒有這個財力,現今能做的,不過是替你打點幾個獄卒,讓你在裡頭不至於吃太多苦,就算到時躲不過,伸頭一刀,也痛快,不用受那麼多零碎的苦。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若是領我這份情,就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活下去!不然小環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呢。”

  劉嫂聽著聽著,淚就止不住淌個不停,溫柔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堅持什麼呢?好吧,過一日算一日,誰又知道明日的事,只得應道:“好罷!我記下了,不過……你別太勉強,能照看我一日,就照看我一日,若不能時,就別勉強!”

  溫柔答應了,又同劉嫂說了沒幾句話,獄頭就已經進來催促她離開了,她只得無奈起身,再看一眼劉嫂,暗嘆口氣,轉身離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43 AM

第五十三章 獨負艱辛

  隨著獄頭來到牢房之外,溫柔不得不再次託付他盡力照看劉嫂。

  獄頭心裡對趙家其實很不以為然,雖說他家在這城裡有錢有勢,可是有錢也都拿去打點縣老爺了,輪不到他們這些當差的。當初劉嫂下獄,趙家只派了管家過來招呼了一聲,拿了十兩銀子給兄弟們打酒吃,那一點錢夠什麼用的?眾人分一分,到手的不過一二兩銀子,還不如眼前這個小娘出手大方。做他們這一行,什麼良心道德完全都可以拋到腦後,只要不斷有銀子打點,任何事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過去,就算到時趙家派人來查看,他讓手下將劉嫂的形容弄得慘淡一點,盡可以含糊過去,兩頭不得罪,私底下還能再多撈點油水,何樂不為?於是隻考慮了一會,便滿口應承。

  “話說回來,咱們當差吃皇餉的,外頭看著風光,這私底下呢,為難的事情可多!我又心善,擱不住這個求那個求的,時常發個善心替人照看這些犯人,手底下兄弟心裡可都犯嘀咕呢,到頭來我隔三岔五的,還需自個掏錢,打點酒買點肉,糊住他們的嘴,這一份糧餉,實在不夠花用,手頭緊得很哪!”

  溫柔聽他這麼一說,自然明白這又是在變相要錢了,心裡苦笑了一下,嘴裡只得道:“官爺放心,這些打酒買肉的錢,自然由我來付。”

  “那——”獄頭滿意的拿細竹簽剔了剔牙,打了個酒嗝道:“你回去吧,這劉嫂,我會替你照看的。”

  溫柔謝了一聲,轉身出了大牢,被外頭刺眼的陽光一照,這才覺得重見天日了。牢房裡潮濕髒臭的環境就不用說了,光是那一份壓抑之極的氣氛,便讓她心裡憋得慌,而且這些官差只顧著伸手要錢的醜惡嘴臉,她也看盡了,偏偏自己是平民一個,只敢怒不敢言,甚至還得放下身段,陪個笑臉。生活,到哪裡都不容易!她越發懷念生活在現代時孤單卻自由的日子了,可惜基本沒有回去的可能性,不得不勉強自己振作起來,盡力在這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世界裡,生活下去。

  真希望劉嫂能有一線生機啊!畢竟她是一個頭腦活絡,做事又爽快利落的人,又是已婚的婦人身份,幹什麼事都比自己一個未婚女子方便多了,若是能得她相助,也許未來的生活,可以過得輕鬆省力一點,有什麼煩難事,也多個人可以商量,起碼,不用像現在這樣累。

  想起現在的日子,溫柔真是要忍不住嘆氣,自己家那個“娘”是指靠不上的,不拖她後腿就已經很不錯了,“弟弟”又小,也無法替她分擔什麼,至於小環,她是個未嫁的姑娘,又是逃奴身份,壓根不能拋頭露面,再說小環接連經歷了那樣淒慘的遭遇,沒有成天披髮痛哭,尋死上吊,已經是不給她添亂了,暫時也幫不上她什麼忙。那麼,能拋頭露面,一肩擔起所有事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了。

  算了,煩心事就不多想了,何況想再多,除了給自己心裡添堵之外,根本沒有什麼助益。人總要向前看,人生也總有起落,未來的日子,誰說得準呢?不過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做好眼前的事,才最重要!今天的陽光這樣好,也許該把睡的被褥都拿出來暴曬一下,晚上睡覺的時候,應該可以嗅見陽光的暖暖清香。

  回家路過市集的時候,溫柔一眼瞥見一家豆腐鋪子,心念忽動,便進去買了不少豆腐,帶回家後,去老寡婦那裡找到小環,悄悄向她說了去看劉嫂的經過,哄得她笑了一笑,便興匆匆的拐回家裡翻箱倒櫃去了。溫媽媽不放心,撂下手裡正做的針線活兒,跟上閣樓一瞧,急道:“你找什麼啊?看看,把東西都翻亂了!”

  “娘,我記得搬家時看到過一匹夏白布,你擱哪了?”溫柔頭也不抬就繼續翻。

  “你找它幹嘛?”溫媽媽低聲嘀咕道:“那可是我當初的陪嫁,還沒捨得裁件衣裳呢!”

  “都擱得糟爛了,還能做衣裳?”溫柔笑道:“恐怕手指頭輕輕戳一下,都能戳出個窟窿眼來,你好意思往外穿哪?”

  溫媽媽無奈,將她拉到身後,道:“別翻了,我替你拿!”說著,她開了一口箱子,摸了半天,才從最底層將那匹夏白布尋了出來,往溫柔手裡頭一塞,賭氣下樓去了。

  真是!這布壓在箱底都泛黃了,虧她還拿著當寶貝!溫柔瞧了瞧布,暗自好笑,卻想起天漸涼了,溫媽媽和溫剛連件禦寒的厚衣裳都沒有,就連自己,穿的也是溫媽媽以前的夾衣,看來改天得扯點布回來,再買點棉花,讓她縫兩身過冬的衣裳了。

  有了布,溫柔又下樓尋剪子,剛“喀嚓”一翦,將那匹夏白布絞開個口子,溫媽媽見了又急了,衝過來問道:“你到底要做啥啊?”

  “沒做什麼啊,就準備把這些布裁小,清淨後包豆腐用。”溫柔一頭剪,一頭說。

  “什麼?包豆腐!”溫媽媽真想罵溫柔敗家,可是轉念一想,如今家裡吃喝不愁,都是女兒說她在趙府裡學的幾樣新鮮菜式,將做法賣給外頭大酒樓才賺回來的,自己省了一輩子,結果還差點將兒子餓死,於是這敗家的話到了嘴邊,就實在無法往外吐了,只得悶著頭又回去做她的針線活。

  溫柔說要拿布包豆腐,還真是包豆腐用,她用洗淨的小塊濕布,分別將豆腐一塊塊包起來,然後放入盆內,上面壓上重重的菜板,就撂在一旁不理會了,轉頭又去尋稻草,撿出稻桿來,洗淨,放到太陽底下去曬乾,做完這一切,才哼著略有些走調的歌兒,進屋去抱被褥出來曬。

  溫媽媽生著悶氣,不想理她,可是一直在旁冷眼偷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最後實在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拿豆腐做什麼啊?豆乾?外頭不是有現賣的?”

  “唔?”溫柔撣著被子,順口答道:“不做豆乾,我做臭豆腐!”

  她真是想做臭豆腐,原本是自己想吃,但轉念一想,這東西也可以賣了賺錢哪!不過不知道這裡的人能不能適應那種臭裡帶香的味道,再說又沒有辣椒,口感多少會差一點,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先少做點,拿家人和隔壁的老寡婦試驗一下,若是他們可以接受,那估計外頭的人,應該也能接受,再考慮要不要擺個低成本的臭豆腐小攤。只是她一直覺得紹興那種拿莧菜梗發酵出來的臭滷比較鮮香,泡出來的臭豆腐味道更勝一籌,但泡那個臭滷起碼要花半年時間,她沒這麼多工夫耗著,只能改用另一種簡易的法子,試著做做。



第五十四章 炸臭豆腐

  五天后臭豆腐實驗成功,溫柔剛取出來的時候,溫媽媽看看豆腐上的一層長毛,嗅了嗅,然後掩鼻抬頭,以看白癡的目光緊盯著她,問道:“你裁了我陪嫁的夏白布,還糟蹋了這麼多豆腐,就弄出這些臭不可聞的東西來?”

  “對啊,就是要發臭的。”溫柔一邊將豆腐從鋪墊著乾稻草的大缸裡取出來,掀去上面的白布,一邊點頭道:“等會再炸一炸,調上配好的滷汁就可以吃了。”

  “什麼!你還要糟蹋油來炸這個吃?”溫媽媽的眼瞪得老大,急道:“不行!若是吃壞了肚子,還得花錢替你請大夫。”

  溫柔一笑,不理會她,自顧自將臭豆腐都撿出來,拿到廚房裡去了。不多會工夫,廚內就飄出一股臭臭的焦香,說也奇怪,明明是令人厭惡的氣味,可是不知為何,又有點逗人食慾,溫媽媽不由自主就抽了抽鼻子,就連屋內正在臨字的溫剛,都擱下筆,跑出來問到底是什麼氣味,這樣古怪。

  等到溫柔將炸好的臭豆腐趁熱端了出來,淋上調味滷汁,溫剛就忍不住先拿手拈了一塊塞進嘴裡吃起來。剛出鍋的炸臭豆腐,又鮮又燙,灼得他舌頭生痛,可是舍不得吐出來,只得拼命往嘴裡吸氣,一邊唏噓著一邊細嚼兩口咽下肚去,卻覺一道暖意順著喉嚨直通入胃中,渾身暢意。

  溫剛一口氣連吃了三塊炸臭豆腐,略解了讒,感覺原本有點發涼的身上,這時暖和過來了,才出聲大喊道:“好痛快!”真是被燙得又痛又快。

  溫媽媽瞪大眼睛,兒子的動作太快了,她還來不及阻止,就見他又接著埋頭吃起來,不覺擔心道:“快別吃了,那麼髒東西,仔細一會肚子疼!”話雖這麼說,她心裡卻也有些好奇,這臭乎乎的玩意,真的好吃?

  溫柔在旁看著狼吞虎咽的溫剛直笑,又將筷子遞給溫媽媽道:“趁熱嘗嘗吧,不然都被他吃光了。”

  “我不吃。”那長毛豆腐的可怖模樣猶在眼前,過了一輩子窮苦日子的溫媽媽,雖然有時也會吃點餿飯臭菜,但也沒離譜到要吃這種臭豆腐的這種程度啊!

  “嘗嘗!回頭我還有事同你商量。”溫柔不由分說就將筷子塞到了她手裡,準備進廚房去再炸一盤,端到隔壁讓老寡婦和小環嘗嘗,走了兩步,她回頭,看見溫媽媽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去夾盤裡金黃色的炸臭豆腐,不覺又好笑起來,心裡暗自盤算,若是真要做這生意,在別人吃之前,千萬別讓他看見沒炸的臭豆腐,等他付錢吃完之後再看見,就算要吐,也不關她的事了。

  哎,她這算不算是奸商?

  老寡婦和小環沒瞧見炸過之前的臭豆腐,比較能夠接受,溫柔端去的那盤臭豆腐,開始她們聞見臭味還有點皺眉,嘗過之後,便不客氣,三下五除二就分吃光了。老寡婦癟著嘴吃掉最後一塊,回味了一會,才不解道:“可奇了怪了,這樣臭的東西,吃起來倒香,還有一股鮮味。”

  “是啊,我方才還有點不敢吃。”小環輕笑道:“真的很臭,你過來之前,我隔著墻就嗅見這味道了,還當是哪家在拿臭蝦醬煮菜。”

  溫柔的炸臭豆腐試驗成功,口味沒什麼問題,大家似乎都能接受,而且這種小吃價格也貴不到哪去,屬於一般平民能消費得起的吃食。她和家人商量過後,決定先擺個小攤試試,反正需要置辦的東西不多,不過兩張小桌,幾條板凳,再弄口油鍋和小爐灶,小車一推,就能擺出攤去。食具除了一些小瓷碟子和竹筷外,溫柔還準備了好些竹簽子和乾荷葉,方便吃客將臭豆腐串在竹簽子上邊走邊吃,或是包起來帶回家去。

  這些東西備起來不費什麼工夫,兩天時間就全都搞定了,擺攤的人手也沒問題,家裡閒人多的是,溫媽媽被派去當灶炸臭豆腐,溫柔和溫剛則在旁收錢洗碗招呼客人,小環不能拋頭露面,就專門負責在家做臭豆腐和料理家務。

  分工明確,事情做起來就快,炸臭豆腐的攤子很快就擺出去了。第一次出攤回來,溫柔仔細數了數這一天下來賣得的銅錢,發現不過四百文左右,扣去成本,淨利潤不過一百多文銅錢,不算多,剛夠家裡一天的開銷支出,還沒攤算上每月的房租。

  這樣不行!一家人勞累了一天,賺回來的錢卻是入不敷出!想要攢下錢來,根本不可能。溫柔盯著桌上的銅錢,皺眉不語。

  “要不,今後咱們吃得省些?”溫媽媽沒有什麼賺錢的本事,覺得一天有一百多文進帳,已經很不錯了,但她一直覺得家裡吃的太好,自從溫柔回來後,兩餐飯又改成了三餐,頓頓有魚或肉,每月花在吃食上的錢,實在太多。

  “不行!這不能省。”溫柔不同意道:“賺錢就是為了吃飽穿暖,弟弟和小喜又在長身體,不多吃點是不行的。”事實上,她自己也還在發育,需要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而且作為廚師,她對吃的東西比一般人更為挑剔,可不想成天吃糠咽菜的,要不,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活頭?

  小環在旁想了想道:“這炸臭豆腐人都沒吃過,今兒頭一遭出攤,怕是許多人聞著臭,都不太敢嘗吧?我覺得過幾日,來吃的人會更多些的。”

  溫柔聞言默默點了點頭,拿簪子替埋頭寫字的溫剛挑了挑燈芯,好讓光線再亮一些。

  小環的話果然沒說錯,小攤擺出去一周後,每天炸臭豆腐味兒就能飄滿整條街,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吃客,嘗過之後,覺得味道不錯,還繼續關顧的客人也不少,眼見著每天盈利的錢翻了一倍,多少替溫柔添了兩分自信。

  一個月後,這炸臭豆腐的味兒,已經成了街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溫柔算算足足賺了九吊錢的淨利潤,扣去夥食費、房租和其它零星花用,也能攢下三四吊錢來,雖不多,卻讓她看見了未來的希望,心裡多了幾分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45 AM

第五十五章 送別劉嫂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四個月就過去了,溫家的炸臭豆腐攤兒,在城內也算小有了名氣,有些手頭有倆閒錢的人家,甚至一天不吃兩塊炸臭豆腐,就覺得渾身不得勁。

  生意好了,從食客那裡零星聽來的八卦也多了,這個原本形象模糊的古代世界,在溫柔的腦子裡,也漸漸由那些八卦給搭構出了點具體的輪廓,讓她多少了解了些這裡的政治風俗,現在的她,已經略略溶入這個世界裡了,不再像剛穿越時那樣惶恐迷惑。

  溫柔擺攤做生意的這段時間,也沒忘了常去看望劉嫂,給她帶點更換的衣裳和吃食,每次去,多少總要給獄卒塞上一二兩銀子,零零碎碎加起來,四個月下來,她也花出去近三十兩銀子,比擺攤掙來得還要多得多。不過心疼也好,無奈也罷,這些錢卻沒法省,否則劉嫂在獄內只怕也熬不到今時今日。

  好在新官已經走馬上任一個多月了,劉嫂的案子正在審。此時的溫柔,早已打消了去賄賂縣官的念頭,因為照那些獄卒要錢的貪婪程度來看,沒有上千兩銀子,打動不了那縣官的心,難怪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清官尚且如此,何況貪官?她沒有這個財力,現在只盼著這新官上任點上三把清廉的火,畢竟劉嫂只是殺人未遂,希望不要判她死罪。

  溫柔的希望是好的,也實現了,新官上任果然放了三把火,細審了數天案子,似乎也沒有收受趙府錢財的跡象,可是她突然發現,最後得到的結果,其實比直接判劉嫂死罪也好不到哪裡去,劉嫂被判笞杖八十,徒流邊域五年!

  笞杖八十!雖然那些衙役手裡有輕重,不至於把需要徒流的犯人打死,可是八十杖下去,估計劉嫂大半條命也沒了,而且這不像死罪,還要報上去覆審,打完後休養數日,就直接押著犯人上路去行刑了,等一路走到目的地,大概命也沒了,還不如伸頭一刀來得痛快呢!

  幸好當天案子審完天色已晚,杖刑被押後到第二天執行,給了溫柔緩衝的時間,讓她還有機會去賄賂那些專管執杖的衙役,花出去十兩白花花的銀子,買到了一個保證,那兩個衙役滿口應承,執杖時只打得肉響,絕不傷及劉嫂筋骨。

  執杖刑時,小環鬧著要去看劉嫂,被溫柔執意拒絕了,這天她甚至不出攤,讓溫媽媽和溫剛嚴密看守小環,連她上茅房也要跟著,就怕她跑到衙門裡去讓人認出來,自投羅網。她自己則準備了打賞一路押解劉嫂去徒流地的官差的銀子,還做了許多吃食,預備讓劉嫂帶在路上當乾糧,連同一些換洗衣裳和杖傷藥放在一起,打成了一個大大的包袱,挎著上了衙門。

  送行那天,溫柔暗地裡又塞了十兩銀子給劉嫂,不過生怕這些錢她根本留不住,會被官差訛詐走,又悄悄將一副銅鐲子和一根銅發簪塞給劉嫂,告訴她那銅皮下麵包裹的是銀子,讓她帶著防身,無論是到了徒流地打點當地的官差,還是留著到時刑期結束,變賣了當盤纏回來,都是必要的。

  事情到了這份上,已經不是溫柔可以左右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劉嫂被流放出去,倒是劉嫂在獄裡蹲了這幾個月,堪破了生死,反倒比她更淡定,甚至安慰她說流放也不錯,她是個婦道人家,不會被發配去幹什麼重活,最多做點縫紉織染的活兒或是下廚幹活,總比待在大牢裡不死不活的要強。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環,不斷的求著溫柔,一定要照看好她。

  溫柔心裡萬般感慨,劉嫂對小環,是當真看的比她自己的性命重多了,有這樣的娘疼著,小環多少還是幸福的吧。只是眼前這個頭髮蓬亂,披枷帶鎖的含淚婦人,教她看著心酸,以前,劉嫂是多好強多爽利的一個人哪,淪落到現在被當眾打板子,還苦苦求人的地步。

  “放心吧!小環我一定會照看好的。”除了安慰人心的承諾,溫柔也已經哽咽難言了。

  “快走快走,已經耽擱不少時辰了!”押解的官差等的很不耐煩了,連聲催促起來。

  “你回去吧。”劉嫂狠狠心轉過頭去。

  “再說一句話,馬上就好。”溫柔勉強向那官差陪了個笑臉,湊到劉嫂耳旁輕聲道:“你走後,我會帶著小環上京城去等你回來,千萬記得去那裡尋我們,我只會廚藝,多半還是乾些同吃食有關的營生,應該不難找。”

  京城?劉嫂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心裡明白,搬離這個城市,對小環來說可以藏得更安全些,不至於成天擔心會被人認出來。

  “走了走了!”押解的官差看了看天色,推揉著劉嫂就走。

  溫柔站在那裡,默默的望著劉嫂遠去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天際,才悵然轉身,辯了辯方向,往家裡走去。

  回去看見小環時,她已經連眼睛都哭腫了,怔怔的坐在一條板凳上,呆望著墻角,聽見溫柔進屋,才木然轉過頭來,問道:“我娘……她,走了?”

  “走了!”溫柔長長嘆了一口氣,走過去輕輕擁住小環道:“別多想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總比判死罪要強。”

  “五年哪!”小環說著,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低頭抽泣道:“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熬過這五年,我們母女倆,還有沒有相見的日子……”

  溫柔憐憫的撫了撫她的發,安慰道:“會有相見之日的!但這五年裡,你可要乖乖聽話,別成天想著傷心的事情,不然你娘這罪,可就白受了。”

  小環默默流著淚,點了點頭。

  “好了!振作起來!”溫柔用輕快的語調說了句話,只是這話也不知是對小環說的,還是對她自己說的,接著,她又向屋外的溫媽媽和溫剛喊道:“娘,弟弟,收拾一下,咱們要搬家了!”

  “啥?又搬!”溫媽媽丟下手裡的針線活,衝進來就連聲抱怨道:“我這輩子遭了啥孽喲,怎麼一天安生日子都過不得?好好的,為啥又要搬?”

  溫剛倒是無比歡喜,興奮問道:“姐,咱們要搬到哪去?”

  溫柔看了看仍在抱怨的溫媽媽,向著溫剛微微一笑道:“京城!”



第五十六章 舉家遷離

  溫柔穿越到的是未知的古代世界,她腦中沒有任何可供參考的歷史資料,僅靠著平時留意的八卦消息和刻意從家人嘴裡套出的信息,才拼湊出這個世界的大概模樣,知道這裡沒有被完全統一,而是被分散成了數個小國,她現在身處的是實力最強,擁有疆域最遼闊的國家大昭。

  據說大昭位於這個世界的中心地帶,它周邊分散著另五個小國,宣國、靖國、定國、恆國和啟國。這些國家的實力雖然比不上大昭,但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因此各自結締同盟,相互聯姻,往往一國有難,其它國家就會派兵援助,因此大昭的皇帝傳了數代,對外侵略擴張的國策執行了近百年,統一天下的願望卻一直也沒有實現。

  不過,對於這種政治性問題,溫柔實在沒有什麼興趣,她只要知道自己生活的國家最強大安定,可以穩定安適的生活下來,不會因戰亂而令她顛沛流離,這就足夠了。

  大昭的國都名為太和,距離溫柔目前所住的城市元昌並不太遠,雇上一輛大車,在路上顛簸個三四日,也就到了,但是收拾行裝細軟的這幾天裡,溫媽媽一直在她耳旁嘮叨個不休,想試著打消女兒那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要搬這麼遠家的念頭。

  溫媽媽一輩子生活在元昌城裡,哪怕在窮得幾乎要活不下去的年頭裡,也沒動過離開的念頭。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很遙遠,人面對未知事物的時候,總是有一種特別的恐懼心理,何況她現在生活康足,更不想涉險。去一個陌生的城市,近乎一無所有的重新開始闖蕩,需要極大的勇氣。

  面對溫媽媽的碎碎念,溫柔常常笑而不語,事實上,她很明白,自己的想法與溫媽媽存在很大的差異,換句話說就是代溝嚴重,因此她從沒想過要說服溫媽媽,只要堅定不移的執行自己的想法,這樣就可以了,雖然有些霸道,但是很有效。

  倒是溫剛和小環,大概因為年輕,對未來的生活還充滿著憧憬,聽見可以去都城生活,都興奮得不得了,小環這一向時常陰郁的臉上,偶爾也會綻出點笑容來。這兩個孩子,經過幾個月的接觸,彼此已經很熟悉了,活幹完的時候,小環閒著沒事,也會去看溫剛練字,偶爾替他磨個磨,或是指著書本上的字詢問讀法和含義,不過溫剛認得的字其實壓根就沒幾個,他臨字,當真是對照著臨,哪怕看不懂,也照舊有模有樣的寫著,被小環問到不認識的字,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不懂,往往含糊的拿話岔過,心裡的求知慾望,卻被加倍激發了出來。

  三天后,當他們收拾好細軟,準備雇輛車離開元昌城的時候,溫柔去找了老寡婦結清租住的房錢,為了感謝她上回替小環遮掩的事,額外還多付了一個月的租錢。

  老寡婦聞訊很意外,畢竟溫柔租房的這段日子裡,做了什麼細軟的吃食,從來不忘記給她留一份,小環又是聽話懂事的孩子,私底下也替她做了不少活,讓她孤獨多年的心,稍稍感受到了一點被人惦記和關懷的溫暖,此時乍然聽聞他們就要離去,望向溫柔的目光裡,竟隱隱帶了點不捨。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要走終究是要走的,道別了老寡婦,再次回望了一眼這個待了近半年,給她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的城市,溫柔爬上了溫剛雇來的大車,向太和城進發。

  等待她的,是未知的生活。

  騾車在路上行了一日,當天晚上到達預定小鎮歇宿的時候,溫柔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顛得快散架了。這古代的路,真是太坎坷不平了,要知道他們走的還是官道,都被顛成這個樣子,若是走土路,估計連車都爬不下來了。

  鎮裡只有一家客棧,擠滿了過往的旅客,好在溫柔運氣不差,最後兩間房被她定到了,雖然三個人擠一張床,實在不太舒服,但總好過沒地方睡覺。只是泡了個熱水澡,收拾乾淨自己後出房在樓下大堂內吃飯時,她似乎聽見很多客人都在議論益縣、勻縣洪災的事情。

  “聽說田都被淹了,房子也衝垮了不少,還死了很多人呢!”

  “那些地方慘哪!洪災過後又鬧瘟疫,十戶九空了!”

  “是啊,我這一路過來,遇見不少災民!沿途的城填都不讓他們進,生怕發生什麼搶糧的暴亂事件。可憐哪!餓死不少人!”

  “雲州城倒是有個好官,聽說開倉賑糧了,在城外架起了幾口大鍋,日夜不停的施粥舍藥。還有些心善的富戶,也做了禦寒的棉衣拿到城外去施捨災民。”

  “心善是心善,但依我看哪,雲州城這個官他當不長了!朝廷的官糧,沒有聖上的旨意,那是輕易動得的嗎?”  “這世道,好官沒好命,貪官倒是步步高升!”

  “莫論國事!莫論國事!咱們平民百姓,哪管得了當官的事兒?安生過好自個的日子吧!”

  議論的眾人聽聞這話,齊齊嘆息了一聲,都默然去吃自己的飯了,不過安靜了沒多久,又開始相互交頭接耳,談起耳聞目睹的八卦新聞來。

  “姐姐,你怎麼不吃飯?”溫剛看見溫柔停筷發怔,不覺抬頭道:“不過這家客棧的飯菜還真難吃,我都情願啃你做的乾糧了。”

  總不能說自己聽八卦聽出了神吧?溫柔微微一笑,低頭扒了兩口飯,又給他和小環各夾了一筷菜道:“出門在外將就些吧,等到了京城安頓下來,我再給你們做好吃的。”

  當夜在客棧裡將就歇宿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車夫就催促他們上路了,連早飯都來不及吃,溫柔只好在街上買了些包子和熟菜,預備路上墊饑。

  坐在車裡時,溫媽媽和小環手裡都有針線活兒打發時間,溫剛則在背溫柔昨兒閒著無聊,教給他的九九乘法歌訣,溫媽媽聽著雖覺有點奇怪,不知道女兒怎麼會這些稀奇古怪的知識,但好在溫柔實是離開了家好幾年,她又大字不識一個,心裡琢磨著溫柔大概是在趙府裡學來的,也沒多問。只是苦了溫柔,閒坐在車裡的時間實在難以打發,只好掀開車簾,看看黃土道路和路邊那些剛萌出新綠的植物,聊以打發漫長而又顛簸的時光。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47 AM

第五十七章 夜宿破廟

  昨天沒注意,今天留了神,果然一路上看見許多災民在步履艱難的行走,有單身一人的,也有三二結伴的,大多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溫柔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大概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只想找一處能乞討到吃食的地方,不至於餓死,就謝天謝地了。

  “好多災民啊!”溫剛嘴裡背著九九乘法歌訣,時不時也探頭往窗外瞟一眼,對比一下災民,他突然覺得自己算是很幸福的了,自從溫柔回家之後,他每天都能吃飽穿暖,身體也漸漸好起來,臉上多少有了點血色。他心裡暗自發誓,一定要好好念書,將來讓娘和姐姐都享上清福,不用再為了生活而日夜操勞。

  溫柔哪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放下了車簾,開始盤算起入了京都之後,自己能夠乾點什麼樣的賺錢營生來。炸臭豆腐她不想再賣了,搬離元昌城就是為了匿跡隱蹤,她可不想自揭底細。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車外突然傳來車夫的吆喝聲,隨即車子停了,車夫揭開簾子向內道:“晌午就在這打個尖吧!多買些吃食,今晚可沒有村鎮歇宿了,咱們得住在破廟裡。”

  “破廟?”溫柔微微皺眉,大概是以前武俠小說看多了,一聽見破廟這兩字,就覺得心裡不太舒服,總怕會發生什麼難以預測的事情,忙道:“不能再緊趕趕,或是早點找個地方歇宿嗎?”

  車夫搖搖頭道:“這裡就一個破茶寮,可以買些吃食,再往前,六十里路內,只有半途中那間荒棄的破廟,就這還得緊著些趕路,否則只能露宿了。”

  露宿啊!這可不行,雖然眼下已是春天,可是天氣乍暖還寒,夜裡起了風還是很冷的,如果露宿,人恐怕都得凍僵,有間破廟擋擋風,再生堆火,就算睡不舒服,總好過露宿。溫柔只得無奈接受車夫的提議,下車打個尖,又多買了點吃食帶在路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時,他們總算趕到了車夫說的那間破廟,不過此時破廟裡已經聚了六七個人,看那打扮,除了兩名男子是書生模樣,其餘幾人,都像是災民。

  “將就一晚吧。”車夫說著從騾子身上將車卸下。

  溫柔踏進廟門,不理會那些向她望過來的含義莫名的目光,四下裡掃視了一遍,就在廟門後尋了個避風的空地,將車夫拿給她的油布鋪在了地上。溫剛緊跟著她進來,抱了兩床被子,預備夜裡將就著蓋蓋身上,擋擋寒氣,而小環則同溫媽媽一起捧著乾荷葉包裹的吃食,還有一口鍋也慢慢走了進來。

  溫柔看見那口鍋,心裡好笑,溫媽媽真是太會過日子了,搬家的時候,什麼都舍不得丟,要不是車上放不下那麼多東西,她甚至有可能把全部家當都搬到車上,不過眼下有這麼一口鍋也不錯,出去拾點柴,尋點水,還能煮鍋熱水喝。

  “大叔,這附近有水源嗎?”溫柔探頭問廟外還在照管騾子的車夫。

  “有啊,這廟後頭就有一口井。”車夫抬頭指了指方向。

  “剛兒,你陪我去拾點柴來。”雖然天色還沒完全黑,但在這荒野裡,還是有個人陪著比較好。溫柔說著,又囑咐溫媽媽打鍋水來,等她一會拾了柴回來,好燒水。

  她和溫剛兩人結伴往不遠處的一小片林子裡去,不過這兩天時常下點濛濛細雨,林子邊緣的落葉枯枝多半都被打濕了,生不起火來,兩人只好往林子深處走了一段,才尋見稍微乾燥點能生火的乾柴。

  “沙沙——沙沙沙——”林子裡有細微的聲音傳了出來。

  “姐,那是什麼聲音?”溫剛停止拾柴,側起了耳朵。

  “大概是野兔黃鼠狼什麼的吧。”溫柔乍一聽見那聲音,也稍有點吃驚,催促溫剛道:“趕緊拾了柴回去。”

  “我怎麼聽著像掘土聲?”溫剛好奇。

  “別管那麼多,拾柴!”溫柔深知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壓根沒打算去看一眼,管那聲音是野兔在落葉枯枝上奔跑還是有人在掘土呢,她只想快點拾夠柴,回去烤火。可是溫剛卻還年幼,好奇心強烈,藉著溫柔彎腰拾柴的當兒,丟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往聲音來源處跑去,快得溫柔都來不及阻止他,只得緊跟著追上去。

  跑到林中,藉著昏暗的光線,溫柔瞧見一個人低著頭跪在地上,手裡拿著塊破瓷片正在掘土,而他身旁的地上,則仰面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人,那僵直的勢姿——

  那是死人啊!溫柔腿腳一陣發軟,差點驚呼出聲,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真能遇上這種詭異的事情。黃昏、荒野、破廟、死人……

  這簡直就是武俠小說裡慣有的情節!不過那掘土之人看上去似乎年紀也不大,人又木然,只顧著掘土,連他們奔跑過來都不抬起頭來望上一眼,而且穿得破破爛爛,頭髮又髒兮兮的糾結成團,怎麼看也不像個武林高手,倒像是叫花子。

  咦?叫花子!對了,他們的衣著打扮像是路上看見的那些災民,那這死人,大概是病死或餓死的吧?溫柔的心跳總算平緩了些,腿腳也沒那麼軟了,伸手扯了扯身旁也被嚇呆的溫剛,示意他跟著自己悄悄離去,不要驚擾到那掘土之人。

  誰知他們兩人剛轉身走了沒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沉悶的撞擊聲,溫柔急忙回頭一看,卻是那掘土之人倒在了地上。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剛巧能看見那人蒼白之極的半張臉,他緊閉著眼,嘴脣乾裂,雖然臉色很難看,但溫柔還是能辨認出,這是一名少年,看他的樣子,只怕也沒比溫剛大多少,那他身邊的死人,應該是他的親人吧?

  “姐——”溫剛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聲道:“這人像是暈過去了。”

  “嗯。”溫柔點了點頭,又看了那少年幾眼,轉身道:“咱們走吧。”

  “走?”溫剛急道:“不將他抬回廟裡去嗎?他這個樣子,要是躺在這林子裡再凍上一夜,估計就沒命了!”

  溫柔心下也有些不忍,但心裡顧忌頗多,最終只得無奈道:“話是這樣說,可是這荒郊野外的,又不知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若是貿然救了回去,反害了自己怎麼辦?”

  溫剛聽她這麼一說,也沒言語了,半天擠出一句話道:“我看他像災民,那死人,應該不是他殺的吧?”

  誰知道呢?溫柔嘆了口氣,邁步就走。就算這少年是災民,可這天下災民多了,她個人力量有限,又拖家帶口的,也救不過來這麼多!

  溫剛連忙跟上來,走了一陣,又遲疑道:“真的不救嗎?”

  被他這樣一問,溫柔心裡也猶豫呢,畢竟是一條性命,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凍死?但——

  算了,反正將這少年救醒了,第二天他們就繼續趕路往京都去了,從此與他再無瓜葛,應該不至於鬧出什麼麻煩。

  “先回廟裡再說吧!就算要救,也得喊那趕車的大叔幫忙,我們兩個怎麼抬得動他?”溫柔說著抱緊了懷裡的乾柴,加快了腳步。

  其實那少年瘦弱的很,仿佛一陣風都能吹倒的樣子,他們兩個勉強抬抬,還是能抬動的,但那少年身旁還躺著個死人呢,要說溫柔不怕,那是假的!還是等回到廟裡,多喊兩個人來再說吧!



第五十八章 天黑遇劫

  大鍋裡的水咕咚咚煮開了,熱氣在破廟裡氤氳開來,人的臉隱在蒸氣後面,都有些面目模糊起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躺在火堆不遠處的一張油布上,身上搭著一床棉被,他的眼皮和嘴角不時的微微抽搐著,卻沒有甦醒的跡象。

  溫柔從鍋裡舀了一碗水,又從隨身帶的糖袋裡撮了點糖投入碗中,拿勺子慢慢攪溶了,遞給小環道:“給他喂點熱糖水吧,我看他是凍餓壞了。”

  小環聞言接過碗勺,慢慢吹溫了,想喂入那少年的口中,無奈他緊咬牙關,喂進去的糖水,有一大半又流了出來,倒暈濕了他的衣衫。

  “剛兒,拿雙筷子把他的牙撬開。”溫柔皺了皺眉,拿手巾替那少年擦了擦嘴角。為了將糖水灌下去,她也顧不得暴力不暴力了。

  溫媽媽在旁邊卻一直有些坐立不安,想到那林子裡還躺著一具屍首,更是心驚肉跳,眼看著小環將糖水一口口喂給那少年,不禁躊躇道:“咱們……不會攤上什麼人命官司吧?”

  車夫正拿樹枝串著一個饃架在火上烤著,聽她這麼一說,笑道:“放心吧,我查看過那具屍首了,是餓死的!不會惹上什麼麻煩。”

  溫媽媽還待再言,卻見溫柔拿了個烤熱的包子遞給她,只得接過,閉上嘴,悶頭啃起來。反正,她算是看透了,只要女兒決定下的事,她再說什麼也沒用,還是趕緊填飽肚子,好好歇一夜,趕明兒一早就離開這鬼地方為妙。

  廟裡的氣氛先是沉靜壓抑,待到食物的香味彌漫開來之後,那幾個縮在墻角取暖的災民就有些騷動起來,倒是那兩個書生,坐在一堆火旁,滿嘴裡談論的都是詩書經文,除了偶爾向溫柔這邊偷偷瞟上一眼外,沒什麼別的舉動。

  溫柔正忙著觀察那少年的狀態,見他眼皮輕顫了兩下,蒼白的臉色裡總算現出了一點血色,知道這人算是救過來了,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頭去吃手裡那嚼起來有些無味的包子。可是她沒注意到,那幾個災民交頭接耳了好一陣,終於有個人帶頭站了起來,往她這邊走來。

  五個災民猶豫著慢慢靠了過來,溫柔一抬頭,總算看見了,心裡思量著,他們大概是來討吃食的吧?反正買的吃食有多,勻給他們點也無妨,但是她還沒開口,就聽見那領頭的災民,用帶著點顫抖的聲音結結巴巴道:“把……把吃的……統統交出來……”

  嗯?這哪是乞討,分明就是打劫了!看來這些災民真是餓昏了頭,連犯法都不顧了。溫柔微微皺眉,正想同他們交涉,卻見災民中有人猛然衝到她面前,將她手裡那咬過幾口的包子一把奪了去,狼吞虎咽的就往嘴裡塞。

  饒是溫柔見多識廣,被突然一搶,也目瞪口呆起來。

  “你們……你們咋能動手搶呢!這也太沒有王法了!”車夫怒衝衝的站了起來。

  誰知那搶包子的災民有了點食物入嘴,早將害怕忘了,此刻他滿腦子裡想的都是吃,更不理會車夫在說些什麼,轉眼看見車夫手裡還有半個烤得金黃的饃,又猛然一把搶了過來,拼命往嘴裡塞,噎得直打乾嘔。

  其他人也都四五天滴食未進了,見這人吃得歡,生怕再晚點動手,就連包子渣都搶不到了,當即一擁而上,把溫媽媽、溫剛和小環手裡的吃食搶光了不說,就連他們擱在一旁的乾荷葉包也抖了開來,將裡面的吃食一掃而空。

  溫柔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實在不知該怎麼辦了,斥罵講理對這些餓昏了頭的災民來說,肯定是沒用的,她乾脆也省點口舌算了!只將微微發抖的小環一把拖到自己身後,又拿眼四下裡掃了一圈,見那兩個書生,早嚇的縮在墻角,連聲都不敢出了,知道指望不上他們挺身而出,見義勇為。

  反觀自己這邊,地上躺了個昏迷未醒的少年,溫媽媽更是在連聲求告了,溫剛雖然護著溫媽媽,一臉怒氣的瞪著那幾個災民,似乎想要衝上去動手,但他是個連身量都未長成的小孩,不中用,只剩下那壯年的車夫在與他們對峙,偏偏人單力孤,想要阻止這五個餓昏了的成年男子,恐怕也不能夠。

  怎麼辦?講理沒用,打又肯定是打不過的,眼下只剩一條路,逃!可是這荒郊野外的,廟門外黑得連路都看不見,車又未套,她這邊還拖老攜幼的,萬一路上跑丟一個怎麼辦?再凍上半宿,也夠要人命的。溫柔百般無奈,只得待在原地不動,心裡暗自祈禱,希望這五個災民只是為了搶口東西填飽肚皮,千萬不要出手傷人。

  鎮定!鎮定!她眼望著那五個災民吃得直梗脖子,雖然心裡已經在叫救命了,卻只能拼命按捺住自己的恐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個時候,萬萬不能露出怯意,否則他們就更加為所欲為了。

  “能吃的東西都已經被你們吃了,可以走開了吧?”

  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飄來,聽著都不像自己的了,但溫柔還算滿意自己說話沒帶顫,沒露怯。她站在那裡,冷冷的盯著那五個災民,心想,若是目光能化作實質就好了,豎起一道厚厚的冰墻,將自己同這五個瘋狂的人隔絕開來。

  一個災民好容易直著脖子將食物咽下去,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拿手指著溫柔身邊的那個糖袋,半晌才凶巴巴道:“把那個糖……給……給我!”

  溫柔彎腰拾起糖袋丟了過去,然後就見那五個災民圍上去哄搶,甚至還為此拳打腳踢起來,最後總算一人撈到一把糖,舔著吃完後,還搶著糖袋子,拿沾了口水的手指去粘袋裡殘餘的糖粒。

  溫柔再次皺起了眉,眼前的情形,她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了,心裡除了對這五個人的害怕之外,還多了點淡淡的憐憫。如果他們搶完吃的,能就此放過自己這邊的人,她也不想多計較什麼了,可是願望通常是美好的,現實卻往往是殘酷的。

  勉強吃了個半飽的災民,已經搶上了癮,臉上一掃先前那種帶著點卑微和怯弱的神色,而是目露凶光,緊盯著溫柔,伸出髒兮兮的大手道:“把你們身上的錢全都交出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50 AM

第五十九章 欺人太甚

  “你們不要太過份!”初生牛犢不怕虎,溫剛忍了半天,若不是溫柔一直緊盯著他,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的話,他早就衝上去了,此時聽見這些人搶了吃的還要搶錢,忍不住就吼出了聲。

  “是啊!吃的你們都搶去了,還搶啥錢呢?大家都是窮苦人……”車夫是個老實巴交的本份人,但心裡也有小九九,估算過形勢,知道自己打不過這五個還算身強力壯又餓紅了眼的災民,不敢強出頭,只得拿話來解勸,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一把推了個趔趄。

  “少廢話!拿錢出來!”帶頭搶吃食的那個災民,意猶未盡的舔著嘴角,惡狠狠道:“別告訴我你們沒錢!沒錢還能雇車?還吃得起肉包子!”

  “我們有沒有錢,也不關你的事!”溫剛想衝出去,卻被溫媽媽給死命拉住了,泣聲勸道:“兒啊,兒啊……你回來……你是咱家的命根子,可不能出啥事啊……”

  那些災民聽溫媽媽這麼一哭喊,目光頓時都集中到了溫剛身上,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將他捉過來當個人質,逼迫眼前這幾個人把錢交出來。

  “住手!”溫柔眼見形勢緊迫,當然無法再顧慮那兩個錢了,冷冷道:“我給你們錢,但你們拿了錢之後,請立刻走人!”

  領頭的災民對上了溫柔的目光,不禁怔了一怔,但他此刻所有的理性,都被對饑餓的恐懼給壓製住了。眼下吃飽了有什麼用?明天,後天,再往後數天數月,他總不能一直挨著餓吧?不!不要!一想起那種噬骨摧心的饑餓一點一點在身體裡蔓延,他就有無盡的恐懼,於是咬牙道:“快拿錢!老子沒工夫同你這小丫頭片子耗著!”

  看出眼前這些災民只要吃的和錢財,應該不會傷及人命,溫柔總算松了口氣,再不情願,也只能將自己辛苦賺來的錢從貼身的暗袋裡摸出來,丟到那些災民腳下。落到眼下這一步,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考慮事情不夠周到,行事也不夠低調。

  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在災民們的眼裡變成了一堆又一堆白花花的大米,他們衝上前就一窩蜂的轟搶,無奈人多銀子少,每人只搶得了三四兩散碎銀子,雖然也夠他們花用上好幾個月了,但搶紅了眼的人,只盼著能搶到更多的不義之財,哪有知足的呢?

  “你!還有你!把錢交出來!”災民的目光又挪到溫媽媽身上去了。

  “我……我沒有……沒有錢……”溫媽媽慌極了,連忙擺著雙手,一疊聲辯解。

  “我看你是不想要兒子了吧?”那災民伸手就想去拉扯溫剛。

  溫剛是溫媽媽的死穴,碰觸不得,沒了兒子,還要錢幹啥呀?她立刻就從懷裡將溫柔給她的十兩銀子摸了出來,丟到了地上,苦苦哀求道:“只有這些了,全給你們了……真的再沒了……”

  溫柔見狀暗自吁出口氣,出府前劉嫂給的銀子,加上她兌開的一張百兩銀票,打點劉嫂的事情後只剩二十餘兩了,扣去搬家雇車付房租外加路上住宿吃食的費用,她身上帶的二十兩銀子,剛才全給那幾個災民了,至於溫媽媽身上揣的那十兩銀子,還是她嫌銅錢太重,將幾個月來賣臭豆腐攢下的錢,都兌換成銀子,讓溫媽媽藏著防身的,誰知也被搶了去,眼下真的是一點錢都沒有了!希望這幾個災民,不要再為難他們了。

  可惜災民才不管這許多,見從溫媽媽身上又詐出了錢,心裡認定眼前這幾個人,別看老的老,幼的幼,還是很有錢的富戶,立刻又將目光轉到了溫剛和小環的身上,喝道:“還有你們兩個!想要命,就把錢交出來!”

  溫柔擰起了眉頭,心裡真是怒火濤天了,擋在小環面前就道:“他們兩個孩子,身上能有什麼錢?你們家裡要是有錢,會讓孩子帶在身上嗎?”

  這話聽著倒也有理,災民暫時將注意力挪開了,又逼迫那車夫道:“你也把錢交出來!不然我們出去就殺了你那口騾子燉肉吃!”

  “造孽啊造孽啊!你們做這樣缺德的事,是要被雷劈的!”車夫心疼自己賺的兩個錢,那麼大個頭的漢子,竟也淌眼抹淚起來,最後見那幾個災民抽身就想出廟,只得將身上帶的幾百個銅錢摸了出來,不情不願的交了出去,然後蹲在地上,大聲咒天罵地起來。

  事情到了這份上,那幾個災民哪裡還怕被天打雷劈啊?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將縮在墻角冷眼旁觀的那兩個書生也打劫了,搜光他們身上的所有錢財,回過頭來,那領頭的災民看了看溫柔,忽然道:“你這小丫頭片子鬼心眼多,身上肯定還有錢!”

  瑪麗隔壁的!溫柔簡直就想罵人了,或者乾脆一耳光甩在那個一臉凶相的災民臉上,告訴他做事不能欺人太甚!這麼多人被搶去的這些錢加起來,足夠他們舒舒服服吃上一年了,難道還真要趕盡殺絕嗎?

  忍!再忍!已經忍到這地步了,總不能再激起他們的凶性,乾脆來個殺人滅口吧?她只得皺眉道:“沒錢了,你們搶去的已經是我家全部的積蓄,何況你們看看我們身上穿的戴的,像是真正的有錢人家嗎?頂多餓不著肚子罷了。”

  “李……李三,我看咱們還是趕緊走吧,有這些錢,足夠花用了……”災民中一個身量較矮的膽小漢子開口勸了。

  “搶都已經搶了,總要撈夠本吧!”那個被稱做李三的,一臉一不做二不休的堅決,回頭問同伴道:“你們要是有錢,都藏在哪裡?”

  “褲襠裡縫個暗袋。”

  “鞋子裡。”

  “揣在懷裡。”

  眾人回答不一,有個更絕的,苦著臉道:“三哥,俺家窮,沒錢!俺可從來沒在身上藏過錢,也不曉得到底藏在哪裡好!”

  “那,你們都把鞋子脫了!”李三回頭,又吆喝起來。

  這一下,溫柔心裡實是叫苦連天了!真想衝上去抽那個說有錢藏在鞋子裡的人十七八個耳光!還以為只有自己這麼沒創意,想出這麼糟糕的藏錢法子呢,原來這人的想法竟同她一樣!要命!她鞋子裡,當真是藏了一百兩銀票,要是被這些人搜去了,全家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第六十章 情急拼命

  不提溫柔心裡叫苦,單是小環,聽見這五個災民叫她脫鞋,勾起了傷心事,“哇”一下就放聲號啕大哭了起來。在古代,女人的腳是不能讓丈夫之外的人輕易看見的,叫她脫鞋,豈不是要她的命?別提小環,就連溫媽媽都一臉苦色,錢丟了還能掙,這貞潔要是丟了,她就該去跳井了。

  “號啥號?還沒死人呢,你就趕著號喪了!”見這些人沒有反抗,李三氣焰愈壯,凶巴巴的走過來就抽了小環一巴掌。

  媽的!他居然敢動手打小環!這下溫柔徹底被惹火了,她一向就是外柔內剛的脾氣,性子倔強的很,壓製了許久的怒氣一下子湧了上來,不及多想,伸腿就往那李三身上狠狠踹去。

  “哎喲!”李三慘呼一聲,一手捂著被踢的襠部,一手提起溫柔的腳,將她整條腿掀了起來。

  溫柔失去重心,一下子倒在地上,摔得挺重,她有點頭暈眼花,一時都沒能爬起身來,只聽災民裡有人驚呼道:“三哥,這是啥?”她定了定神一看,卻是自己腳上的鞋被抓脫了下來,裡頭藏的那張百兩銀票飄到了地上,被說話那人給撿了起來。

  李三忍著痛,轉頭去瞧,見是一張寫著潦草字跡的紙張,上面還畫著密密麻麻的花押,他不識字,被溫柔踹了一腳正中要害,此刻又痛又怒,一把搶過那張銀票,順手就撕了,嘴裡罵道:“管它是啥,左不過是些房契地契,我們又變賣不出去!”他邊撕還邊忍著痛得意的向溫柔揚了揚手裡的碎紙片,然後手一松,紙片飄飄揚揚的飛了起來,他大聲笑道:“叫你踢老子!老子用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

  這人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再也看不到一個窮苦平民身上那種溫良純厚的品質,溫柔搖搖頭,將衝過來扶她的溫剛和小環推開,她自己爬了起來,反手拔出輓發的銅簪,趁其不備就往那李三身上狠狠扎去。

  這個時候,只能拼命了!溫柔知道,這些人現在讓他們脫鞋,接下來指定還要脫衣搜身,別說小環和溫媽媽了,就連她這個思想並不封建的現代人都無法忍受那幾隻髒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

  與其被辱,不如拼命!

  她那倔強的性子一旦被激怒起來,就很難再克制下去,就像那天小環被趙老爺糟蹋了,她頭腦一熱就揣著剪子要去拼命,只是當時有劉嫂在旁打醒了她,此刻眾人卻都已被驚呆了,張皇失措之下,哪裡會想到要阻止她?何況她出手這麼快,就算要阻止,也來不及!

  溫柔手裡的銅簪是往李三的眼睛扎去的,他此刻填飽了肚子,氣力是有餘的,但靈活卻不如溫柔,加上他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柔弱的女子,竟有這麼烈的性子,待要躲開,已然不及,只偏過了頭,沒讓她的簪子扎中眼睛,可是臉上卻仍是被拉出一長條血痕,火辣辣一疼之後,血立刻就湧了出來,染紅了他的半張臉。

  “姐姐!”溫剛看到溫柔還待再刺,卻被李三擰住了手腕,其餘的幾個災民也躍躍欲試的圍了過去,心裡一急,衝到火堆旁,端起那口煮著滾水的大鍋,生怕殃及溫柔,不敢潑李三,卻向著另幾個災民狠狠潑去。

  “媽呀!”

  “燙!燙!”

  “捉住那小兔崽子!”

  被滾水潑到的災民一邊慌張躲避,失聲呼痛,一邊過來捉溫剛,嚇得溫媽媽在旁一個勁的求饒,求他們放過溫剛。

  小環看到溫柔手裡的銅簪立刻就要被李三奪下來了,一邊哭一邊學著溫剛的樣子,從那堆火裡抽出一根還在燃燒的木柴,就揮舞著往李三身上抽去。

  “乾!老子同你們拼了!”車夫看到那倆孩子都往上衝了,自己一個大老爺們要是還躲在一旁,那真丟死個人了!頭腦一熱,也衝了過去,一把揪住李三的手反掰了過來,就拿大耳刮子在他臉上連抽了數下,打得李三有點懵了,不知不覺鬆開了溫柔。

  “溫剛!”溫柔眼角余光瞥見有兩個災民衝過來解救李三,另兩人卻捉住了正咬著牙拳打腳踢的溫剛,生怕他有什麼閃失,立刻丟下李三,緊握著銅簪就向溫剛那裡衝去。

  場面混亂極了,幾個人廝打成一團,但溫柔這邊畢竟是女子與孩子居多,哪裡拼得過常年下地做苦活的這幾個身強力壯的災民?眼見車夫被人捉住了胳膊,溫剛被揪住了頭髮,小環和溫柔也被人推倒在一旁,就連溫媽媽,也邊哭邊和人廝打得披頭散髮,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成個模樣了,偏偏那兩個書生還蜷縮在一旁,靠在一起瑟瑟發抖,就是不肯過來幫忙。

  再耗上一時半刻,估計局面就無法收拾了,就在這時,原先一直昏迷在地上的那個少年突然掀被竄身而起,拿起身邊的瓷碗往地上狠狠一磕,兩手各抓了一塊尖銳的破瓷片,就加入了戰團。他來得極快,災民們又沒有防備,竟讓他得了手,一塊破瓷片扎進了李三的肚子,另一塊破瓷片劃破了一個災民的脖子,他們的血,立刻湧了出來,淋淋漓漓滴了一地。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整個破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聽見生著的火堆“嗶嗶啪啪”燃燒的聲音。但這靜默只持續了極短的一段時間,那少年返身又抓了兩片破瓷片,瘋了似的往另三個災民身上扎去,嘴裡還喝道:“滾!你們這些雜碎!統統都給我滾!”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雖然先前溫柔等人也已經在拼命了,但下手卻沒有這少年那樣瘋狂,他像是完全不顧自身了,又似心裡隱著滔天的仇怨,恨不能撕裂這眼前的一切,將之統統毀掉!毀掉!

  破瓷片割得他雙手鮮血淋漓,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勢如猛虎的往前衝撲著,不但見人就刺,連牙都使上了,狠狠的將一個捏住他手腕的災民的手背,給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啊——”被咬的災民,發出一聲幾乎能撕裂天地的慘叫,聽得人心裡發毛。

  “這……這小子瘋了……”

  “快……快走!快走!”

  方才還凶巴巴的災民同他那獵豹般的氣勢一比,那簡直就像是五隻待宰的小白兔!何況他們沒防備,瞬間就被傷了三人,對方卻添了個想殺人的瘋子,此刻的形勢已經完全被扭轉過來了!不但揪住溫剛的那人慌忙鬆手往廟門外逃去,就連受傷不輕的李三和另三人,怔得一怔之後,也立刻奪路而逃。

  他們一陣狂奔之後,眼見身後沒人追出來,才松了一口氣,但心裡還在不停的自怨自哀,後悔不該把事情做得這麼絕,要不然也不會惹得人家拼命。這下好了,搶到手的幾十兩銀子,原本夠吃喝一年,現下卻還要花錢去治傷!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6 09:53 AM

第六十一章 靜待天明

  那少年似乎真的有點神志不清了,手裡掄著兩塊破瓷片在空中瘋狂的亂刺了一陣,這才發現人跑了。他提步想追的,誰知剛邁出一步,就覺得頭腦一陣暈眩,人也搖搖晃晃立不太穩了,最後的一聲,吐出了嘴裡一直叼著的那一小塊人肉,整個身子轟然倒地,再次暈了過去。

  灼熱的火舌“滋滋”的舔著那少年吐出的人肉,整間破廟裡頓時彌漫起一股奇怪的焦肉香氣。眾人才剛松了一口氣,見此情形,又齊聲驚呼,都圍上去,七手八腳的將那少年抬了起來,安放到油布上,替他蓋好棉被。

  “他……不會有什麼事吧?”小環看見少年臉色又如雪樣蒼白,不禁擔憂起來。

  溫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覺得有些急促,皺眉道:“應該是使脫了力吧!”

  車夫在旁端詳了一陣,點點頭道:“這孩子年歲本就不大,氣力有限,加上先前還餓暈了一陣,要是不暈才奇怪哪!”

  “那怎麼辦啊?吃的東西又被搶空了,連點糖都沒剩下。”溫剛揉著自己被揪痛的頭髮,插話問道。

  溫媽媽此刻眼裡只看見自己那寶貝兒子了,跟在他身後,不停的問他這裡痛不痛,那裡有沒有傷著,倒攪得溫剛有些煩躁起來,不耐道:“娘,咱們車上還有沒有什麼吃的?”

  “沒了。”溫媽媽低頭想了想道:“仿佛就剩下一小袋鹽。”

  “我去拿。”溫柔立刻接了話,又囑咐溫剛道:“打一鍋水來煮上。”

  等水開了,溫柔拿碗舀了水,又溶了少量食鹽進去,這才找了塊乾淨帕子,在鍋中的開水裡漂過,取出擰乾,沾了淡鹽水,掰開少年的掌心,替他的傷口消毒。

  鹽水沾在傷口上,肯定是很痛的,那少年輕輕呻吟了一聲,擰起了眉頭,只是還沒有醒。溫柔看見他的手掌被割得皮破肉爛,都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孩子,真是夠狠的,居然能把自己傷成這樣!想必方才他就是仗著這一口狠氣,才能逼走災民,救了眾人。

  處理完他的傷口,溫柔長吁出一口氣,拿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發現並沒有發燒的跡象,這才稍稍放下了心,又煮了一鍋水,讓小環舀了一碗喂給他。眼下深更半夜的,實在沒處找食物,只能讓少年先喝點水,補充一下他體內因流血而喪失的水份,一切,等天亮再說了。好在那幾個災民也受了不輕的傷,應該不會再回來,溫柔關緊廟門,這才一屁股坐下,覺得先前被捏的手腕處腫痛難耐起來。

  此刻眾人安全了,都坐在那裡各想各的心事,就連那兩個同樣被搶的書生,也重新生了一堆火,彼此對望著苦笑,靜默無聲。

  溫媽媽坐在溫剛身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起方才的驚險場面,不覺緊緊的拽住了兒子的衣袖,仿佛生怕他會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樣。不過待到她後怕漸退,想起被搶的錢,又心疼起來了,忍不住念叨道:“咱們原先在元昌城裡住的不是挺好的,何必費事搬什麼家呢?這下可好,銀子被搶光了,這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啊……”想到傷心處,她悲從中來,又拿帕子抹起了眼淚。

  唉,如花這個娘還真是水做的,那眼淚淌得都快趕上林黛玉了!溫柔被她哭得頭痛萬分,又不好說她,只得閉起了眼來假寐養神,假裝什麼也沒聽見,靜等天亮。

  熬過一宿,待天色濛濛發亮時,溫媽媽就急著催促車夫套車,想要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溫柔見那少年仍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不禁有些為難起來。昨夜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此刻肯定不能丟下他不管,但若是要帶他走,那林子裡頭的那具屍首又怎麼辦?現在想來,那屍首與這少年一定有什麼關係,或是親人,或是朋友,古人講究入土為安,總不能任其曝屍吧!

  她猶豫了一下,將自己想要埋葬那屍首的想法說了出來。死者為大,這回就連溫媽媽都不反對了,其他人當然更沒意見。車夫想起自己車上還備了把鐵鍬,便自告奮勇的說要去挖坑,溫剛執意跟著他去,溫柔便讓溫媽媽看著那少年,自己同小環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舒散一下心裡的郁結。

  清晨的空氣還有些涼,從廟裡出來,溫柔不禁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噤,不過她眼尖,忽然望見廟旁長著許多肥嫩的馬齒莧,立刻走到近前,滿心歡喜的蹲下身采摘起來。

  “姐姐,你采這個幹嘛?”小環不解。

  “這是味道很不錯的野菜。”溫柔笑道:“你小時候應該吃過吧。”

  “不記得了。”古代野菜是很不值錢的玩意,遍地都是,除了沒米下鍋的窮人,誰也不會去吃它。小環很早就同劉嫂一起賣身到了趙府,吃穿不算差,自然用不著吃這等東西裹腹,但她想起趙府,臉色多少有些黯淡下來,不再言語,只默默的幫著溫柔采摘起馬齒莧來。

  不一會工夫,兩人便采了滿滿一兜馬齒莧,溫柔讓小環先拿去洗淨,自己在附近尋了半天,找到一些野蒜,回去又鑽入大車裡亂翻了一陣,居然被她翻到兩把粳米,忍不住大呼幸運!

  她將粳米和野蒜拿回廟裡,見那兩個書生早就不曉得走到哪去了,也不理會,只動手調理起小環洗淨的馬齒莧來,先燙了一半,灑上鹽和野蒜拌了個涼菜,嘗嘗味道雖然單調了些,好在野菜嚼起來本身就有一股清新的香氣,缺點作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拌好涼菜,溫柔再將那兩把粳米投入滾水鍋裡,慢慢的熬起稀粥來,等到粥滾,再投入馬齒莧,加點鹽,便是一鍋熱氣騰騰的野菜粥,趕先舀了一碗出來,喂給那少年。

  待得車夫和溫剛回來,大家這才輪流喝了碗稀薄的粥,分光了馬齒莧拌的涼菜。這頓早飯雖然少得可憐,但好歹胃裡有了點食,眾人便覺得僵冷的身上有些熱乎起來,開始起身收拾東西,離開這座破廟。



第六十二章 滯留途中

  騾車一路顛簸前行,少年覺得自己仿佛身處浪海濤尖之上,不時被高高拋起或是重重落下,只是這海浪的聲音卻有些奇怪,“咯”、“骨碌碌”的,夾雜著感覺好遙遠的低聲話語,無論他怎麼努力去傾聽,都隱隱約約聽不清楚,只覺得其中有個聲音特別清柔溫和,讓人聽了心裡安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仍然迷迷糊糊的,有幾次想要努力睜開眼來,但是眼皮卻像被膠澀住了一般,無論如何都牽扯不開,於是他又放鬆了心神,不再去做無謂的掙扎。睡吧,還是睡吧,起碼在夢裡傷心和痛苦的感覺沒有那麼尖銳,不會刺的他整個心都在疼痛,如果能一直這樣睡下去,其實也不錯……

  溫柔看見那少年的眼角滲出了幾滴眼淚,隨著車身的搖擺,滾落下來,瞬間又消失無蹤。他,難道在做什麼噩夢嗎?還是心裡有太多的苦,連昏迷的時候,都止不住流淚?

  仔細看看,這少年的臉孔其實挺清俊的,只是總緊緊擰著他的眉頭和脣,仿佛那裡面藏著無論怎樣都揉散不開的憂愁。溫柔輕輕嘆了一口氣,拿帕子去擦拭那少年的眼角,不過尾指碰觸到他額頭的時候,卻覺得有些燙熱。

  “他好像發燒了。”小環在一旁也注意到了,這少年的臉上透著異樣的紅暈。

  溫剛拿手背抵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點頭道:“燒得有點厲害,挺燙手的。”

  “大叔——”溫柔掀起車簾,揚聲喊道:“還要走多久才有打尖的地方?”

  “再走上一個時辰吧,前面有個小鎮。”車夫頭也不回,加緊揚鞭。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總算趕到了打尖的小鎮,但此刻溫柔算是身無分文了,不得已,便想拿頭上簪的那根鍍銅銀釵去換錢,結果卻被小環給攔下了,她笑道:“姐姐忘了?我身上還有錢呢!”當初逃離趙府時,劉嫂曾塞了十幾兩銀子給她,這幾個月來,她吃喝穿用花的都是溫柔的錢,這些銀子便一直攢了下來,幸好昨夜沒被搶去,還可用來救救急。

  溫柔笑接過小環塞過來的十四兩銀子,道:“這我可是忘了!銀子我收了,回頭還你。”

  “姐姐你說的這叫什麼話!”小環惱道:“你花在我娘和我身上的錢都不知有多少了,這一點錢,你若要還,今後我就不認你這姐姐了!”

  “好!不還!”溫柔笑著低聲道:“留著給你今後做嫁妝!”

  “姐姐!”小環臊得直跺腳。

  溫柔笑著輕擰了擰她的臉,便去找客棧和大夫了。

  幸好那少年病得不太嚴重,只是有些發燒,灌了兩副湯藥下去,又歇了一夜,燒便漸退了。第二天大清早,溫柔剛給那少年喂了點米湯,出房帶上門,就被溫媽媽攔在了門外,對她道:“女兒啊,咱們在這鎮上還得耽擱多久?”

  “等他醒了再上路吧。”溫柔嘆氣,不是她不想走,而是那少年身體弱得很,此刻便上路,怕他受不起那陣顛簸。

  “咱們的銀子可不多了!這住一日的客棧,就得花上一百五十文錢,外帶吃喝抓藥,這麼多人一天下來就得花二三百文錢,要是都用光了,到時進了京都,咱們可怎麼活?”溫媽媽昨晚算了一夜,心焦的很。她是沒本事賺錢的人,便只有在這“省”字上做文章了。

  溫柔聞言皺眉,這少年好歹也救了他們,總不能丟下不管吧?她不想多解釋,只道:“放心吧,有我呢!”

  “你一個姑娘家……”溫媽媽還待再說,溫柔便聽見房內似乎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連忙撇下她,就推門進去看那少年。

  少年昏迷了一天一夜,這時總算睜開了眼睛,意識卻還有點迷糊,呆怔怔盯著帳頂,辯不清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直到看見溫柔推門進來,才掙扎著坐起來,啞著聲問道:“這是哪?”

  “客棧。”溫柔倒了杯溫水給他,看著他一口氣喝下去才接著道:“你昏迷很久了,現在感覺好點沒有?”

  少年沒有答話,只是拿著空杯愣愣的盯了溫柔一會,似乎在思考眼前坐的這個陌生的清麗少女到底是誰。不過隨著頭腦的逐漸清醒,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一幕幕跳入了他的腦海,他猛然跳起身來,胡亂穿上鞋,丟下茶杯就往門外衝去。

  “你上哪去?”溫柔急忙上前阻攔,他這個樣子跑出去,沒準剛到街上又昏倒了。

  少年聞言止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回過身來向她深深的施了一禮,然後便打開門跑了出去。

  真是個性格古怪的傢伙,溫柔苦笑了一下,不得不緊追上去。幸好剛追到樓梯口,就見在大街上剛逛回來的溫剛在底下攔住了那少年,死活不肯鬆手,嘴裡還道:“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呢,怎麼可以到處亂跑!”

  “放開我,我要回廟裡去!”那少年使勁掙扎著,無奈他這兩天基本沒吃什麼東西,又是昏迷初醒,手足軟弱無力,一時間竟掙脫不開。

  “這位小哥,你是擔心林子裡那未埋之人吧?”車夫聽見動靜,也從房內出來了。

  少年不得已,點了兩下頭。

  “放心吧!咱們已經將那人埋葬了,怕你日後找不見地方,還留下了記號。”車夫呵呵笑道:“你現下還是專心養病的好!”

  少年聞言,立刻轉身跪下,“咚咚咚”替車夫磕了幾個響頭,慌得他連忙上前將那少年扶起,嘴裡直道:“小哥快起來,我可受不起這大禮!快,快起來!”

  這少年一磕完頭,渾身的力氣就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腿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溫剛和那車夫連忙架著他進房,將客棧裡圍觀客人的好奇目光,都關在了門外。

  溫柔見此情形,無奈地嘆了口氣,找客棧掌櫃借了廚房,就進去替那少年做吃的去了,心裡還忍不住猜測,那死去之人與這少年到底是什麼關係?還有這少年看上去甚是孤苦伶仃,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可以投奔存身的地方,畢竟到了京都之後,他們就該分道揚鑣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00 PM

第六十三章 到達京都

  兩天后騾車又搖搖晃晃的上路了,此刻離京都只剩下一日的路程,而那少年調養了幾天,又洗過澡,換了乾淨衣裳,看上去挺精神了,只是臉色仍有些蒼白,更形瘦弱。

  路途中,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眾人免不了說兩句閒話,唯有他一直很沉默,幾乎從不開口,除非別人追問,才敷衍兩句,多半時間都在低頭傾聽。

  “大叔,那天被搶,你怎麼沒撂下我們自個趕車回去?”溫柔坐在車簾旁邊,笑著與那車夫搭話道:“不怕到時不給你車錢哪?”

  “哎,瞧你說的,我能做這麼昧心的事嗎?”車夫是個本份人,呵呵笑道:“遇見這天災人禍的事情也叫沒法子,我當初即接了這生意,自然要將你們送到太和城,只是咱們大昭一向安定,我趕了這些年車,也沒遇見過幾次這樣的事,這人背運時哪,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羅!”

  溫柔點點頭,說實話,她當初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就算在客棧裡聽聞了洪災的消息,也沒太放在心裡,看來以後若是出門,還是該更謹慎小心一些,這次只破了點財,人沒事,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抬頭望了那少年一眼,笑道:“說起來,那天真是多虧了葉昱,要不還不知怎麼收場呢!”

  葉昱低著頭淡淡道:“沒什麼,是那些人太可惡。”

  “回頭到了京都,你有落腳的地方嗎?”溫剛不知為何,對他有莫名的好感,此時有些擔心起他未來的生計來。

  葉昱搖搖頭,似乎想起什麼傷心事,眉頭又擰了起來。

  “啊!那你住在我們家好了。”溫剛倒是個直腸子,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沒看見話一出口,溫媽媽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家裡已經住了個小環,好在是個丫頭,也沒有太大的不便,要是再留下這半大的小子,成何體統?不過這事她拿不了主意,還得聽女兒的,溫媽媽心裡忐忑著,又拿眼去瞟溫柔。

  溫柔也沒什麼好法子,正犯躊躇呢,卻見那葉昱忽然向她單膝跪下道:“我家裡人都沒了,這條命也是姑娘救的,請你們收留我吧,不論什麼活我都能幹。”

  “這——”溫柔驚了一跳,忙扶他道:“有什麼事你起來再說。”

  葉昱搖頭道:“我念的書不多,但還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今後替姑娘當牛作馬,我決不抱怨!”

  “你念過書?”這年頭識字的人實在不多,初遇葉昱,他看上去也是一副乞丐模樣,雖然清潔過後看來氣質不錯,但溫柔還是有點訝異。

  “略識幾字。”葉昱低頭答道。

  “你起來吧!”溫剛也過去攙扶他道:“雖說我們救了你,但你也救過我們,就別說這樣的見外話了。”

  葉昱總算起身坐回了原位,想了想,又搖頭道:“你們替我埋葬了爹爹,這份恩情我不能不報!”

  “那只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溫柔的脾氣吃軟不吃硬,眼下遇見這事,她還真有點慌了神,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收留葉昱,也不是不行,畢竟溫剛太小,今後還要送他去念書,家裡的重活總需要有人來做,這葉昱雖然看上去也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可是性格比溫剛堅毅多了,想必還能替她分擔些勞苦,只是她卻不希望葉昱是為了報恩才決定跟著他們,因為她自認沒做什麼值得別人報答的事情。

  沒想葉昱說話還挺直,他淡淡道:“這事對你們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恩情!我沒啥能耐,若是連爹死了,都不能讓他入土為安,也就枉為人子一場了!”

  “好吧!”溫柔終於松了口道:“你就暫時跟著我們吧,不過別再提報恩的事,算我雇了你這個小夥計,到時我每月會算工錢給你。”

  “不用給了,包我吃住就行。”葉昱堅持。

  溫柔沒見過這麼固執的傢伙,還真有點哭笑不得,但看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就陷入僵局了,只得暫且答應,日後看情況再說。

  第二天晌午,騾車終於駛進了大昭的京都太和城,溫柔下車時看見大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不覺大吃了一驚。

  這是古代的城市啊?對比現代都毫不遜色!所有的主要道路都是拿打磨平滑的青石板鋪就,寬度足夠容得下八輛馬車並肩而行。街道兩旁的房屋鱗次櫛比,不但高矮一樣,就連樣式都完全相同,清一色全是各色店鋪,懸著大大的金字招牌,門前還站著迎送往來,大聲吆喝著招徠生意的夥計,個個精神飽滿,嗓門響亮,臉上掛滿熱情洋溢的笑容。

  “大叔……”溫柔猶豫著開口問道:“這太和城裡不許擺攤麼?”雖然她當初是想來這裡開個店鋪的,但錢被搶光了,銀票又被撕爛了,壓根付不起租賃鋪面的錢,眼下最實際的打算就是擺個不太需要本錢的小攤了。

  “啊,有啊!”車夫想了想道:“這裡是東市,不許擺小攤,小攤都集中在西市呢!那裡的吃食玩意兒可多,價錢還便宜,到了夜市時加倍熱鬧。怎麼,姑娘想去瞧瞧?”

  “嗯!”溫柔點了點頭,取出二兩銀子遞給車夫道:“大叔,這是我們的車錢。”

  車夫一看,擺手慌道:“多了!太多了!當初講好付一兩銀子的!”

  “這一路上多耽擱了你兩日,又累你擔驚受怕被搶了錢,這點錢,你是必須收下的。”溫柔將銀子塞到車夫手裡,同他道別後,就準備帶著家人離開,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所住房賃下,否則住客棧太費錢了,還不方便。

  “哎,姑娘!”車夫在她身後喊道:“我趕著車長年累月在外頭跑,這太和城哪,時常也來這麼一兩趟,你們下回若是要雇車,千萬去車馬市上找找,沒準還能見面哪!”

  “好!”溫柔回頭一笑,向他擺擺手道:“大叔回見!”



第六十四章 四處尋房

  既然打算在西市擺個小攤,那麼去那裡找房子是最適宜方便的,不過溫柔壓根沒想到這太和城有這樣大,從東市到西邊,就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差點沒把兩條腿給走斷,累得夠嗆,心裡後悔當時沒讓車夫直接將他們送到這裡。

  “這城……真夠大的……”溫媽媽走到最後,都需要人攙著才能勉強邁步了,叫苦連天道:“元昌城多好哪!出門沒多遠就是市集,繞完整個城也費不了這麼多時辰!”

  溫柔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沒有言語,只專注的看沿途的房屋門上有沒有貼招賃字眼的紅字條。但房子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走了一段路,眼看溫媽媽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她只得嘆口氣,四處張望了一下,領著溫媽媽到了一個賣茶果的小攤上,讓小環和溫剛陪她坐在這裡喝茶歇腳,自己與葉昱這兩個認識字的則分頭去找,約定回頭再在這地方集合。

  找房雖然辛苦,不過溫柔一路走來,發現這個城市的人口的確比元昌多上數倍,這就意味著到時在這裡擺個食攤,客源應該不成問題,要是生意好,錢肯定賺的也比較多,而且這裡來往行人的說話口音聽起來也有點南腔北調的味道,那麼她這個穿越者和小環那個逃奴,生活在這裡應該也會更安全些,這就是她一直想到京都的最重要原因了。

  溫柔找房的同時也仔細查看了路上各種賣吃食的小攤,一來可以了解一下京都人的口味,二來到時擺攤不至於重了這些食攤。人總是喜歡嘗試新鮮的東西,賣一些這裡沒有的小吃雖然會冒一些無人問津的風險,但總比同別人去競爭著搶生意要強得多。

  拐來繞去的又找了一個時辰,眼見太陽都快偏西了,她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了,才在街尾處找見一所出賃的房子,同她在元昌城暫住的地方一樣,帶著個小院,分上下兩層,只是更多了兩間房,反正現在添了葉昱要住,倒正合適,不過問過價錢,知道這房一月的租錢需一兩三錢銀子後,她又有些猶豫了。

  真的太貴了!一兩銀子在這裡就能換一千五百枚銅錢,一兩三錢銀子,基本就相當於二吊錢了,比她在元昌城租的房要貴上四倍!溫柔沒敢當時就付訂錢,打算回去找家人商議之後,再看看葉昱有沒有找到更便宜的房子再說。

  “什麼!一兩三錢銀子!”溫媽媽聽了她的話後果然跳了起來,要知道她這個窮苦的婦人,在溫柔穿越前,幾乎都沒見過銀子,即便現在闊綽多了,從心理上仍然無法接受這麼天價的房租。她吃驚過後接著嘮叨起來,苦著臉道:“兒啊,咱們還是回元昌得了,這地方哪是人待的?方才咱們三人只吃了三碗茶,就付了九文錢,這要是在元昌,一碗茶一文錢就足夠了!”

  咦?一碗茶三文錢?溫柔聽了她的話,不驚反喜,自古都城的物價高,她自然是知道的,不是還有句俗話叫“長安居大不易”嗎?但消費高了,賺的錢同樣也多,反正她又不想過什麼奢侈的生活,只要收入略大於支出,還能積攢點錢,過上幾年自己買所房子,就可滿足了。

  “葉昱,你有沒有找到什麼適合的房?”溫柔轉頭問他。

  “找倒是找了一所,就在這條小巷拐進去不遠,不過比你找的地方略小些,只一間明廳三間內室,帶小院和廚房,租錢也不便宜,一月需一兩銀子。”

  三間內室?其實也夠住了,葉昱可以同溫剛住一間,她和小環住一間,讓溫媽媽單獨住一間。能省一點是一點,溫柔當即道:“帶我們去看看。”

  葉昱說的那所房子,也是帶傢具出租的,他們到時只需置備一些鍋碗瓢盆就夠了,溫柔看完房子,覺得還算滿意,又問過小環和溫剛的意見,便打算租下來了。

  溫媽媽在旁生悶氣,她氣女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所有人的意見都問遍了,獨獨漏了她!要她說,這房子就沒什麼好,院子裡光禿禿的,連架葡萄藤也沒有,房間裡的光線也不夠充足,這以後溫剛要是念書,還不使壞眼睛?但她自知溫柔要是拿定了主意,她說什麼也沒用,只得閉緊了嘴默不出聲,心裡卻已經替溫剛挑了間光線最好的朝南屋子。

  付過定錢,講明每月底付房錢後,溫柔一家在太和城內總算有了個落腳的地方,但現在卻不是能喘口氣歇息的時候,她囑咐溫媽媽帶著小環將細軟整理出來後,便帶著葉昱和溫剛上街買東西去了,等到大包小包全拎回來,身上的銀子也花得只剩七兩了。

  “今晚將就一下,吃點燒餅墊饑吧!”時間已經太晚了,溫柔也沒體力下廚做飯了,買東西的時候,順帶拎了一包燒餅,切了點醬肉回來,喝點白開水,對付著就是一餐。

  飯時,她同大家商量起做買賣的事情,小環當先就提議道:“還是賣炸臭豆腐吧,那個我已經做得很拿手了!”

  “不好,在元昌時賣太久了,早已‘臭’名遠揚,我可不想這裡有人認出我們來。”溫柔搖頭。

  “要不,賣你有一回做給三姑娘吃的那種七星魚丸?”小環想了想又道:“那個杏脯蜂蜜蛋糕也很好吃的。”

  “太麻煩。”溫柔還是搖頭,她倒是想過要在這裡開一家西式糕餅店,但目前資金不足,還是打消這個念頭為妙。

  “姐姐,賣你做給我吃過的叉燒肉吧!”溫剛說著,就忍不住舔了舔嘴脣,唉,嘴都被姐姐喂叼了,以前他要是有燒餅吃,那真像過節一樣高興,現在嚼著這燒餅,卻覺得又乾又硬,簡直沒有胃口,那醬肉也不好吃,鹹的要命!

  “賣叉燒肉需要的本錢太高了吧?萬一生意不好賣不出去就慘了。”溫柔想了想,繼續搖頭。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葉昱開了口,沉吟道:“賣鴨血粉絲湯吧。”

  鴨血粉絲湯是溫柔那天看葉昱失血過多,才做給他吃,讓他補血的,其實這裡沒有辣椒,口感會比正宗的做法差一些,不過成本倒是比做叉燒肉要低些,可以試試!她考慮了一會,默默點了點頭。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02 PM

第六十五章 預備擺攤

  溫柔是個行動派,想到就做,當天夜裡,眾人都歇下之後,她卻在燈下,拿著張紙和一支用起來十分彆扭的毛筆,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簡體字,將擺攤需要準備的東西一一記下,甚至簡單預算了一下花費,這樣隔日一早起來就能去置辦。

  “姐姐,早點睡吧,都累了一天了。”小環睡到半夜,看見溫柔還在燈下冥思苦想,不由催了她一句。

  “好了好了,就來了!”溫柔嘴裡應著,手裡卻還在不停的寫,連眾人的分工都詳細列了出來。

  早上讓溫媽媽去菜場采購煲湯的老鴨、鴨內臟、粉絲、豆腐和大量鴨血,回來她還得做家務。小環則負責在家裡清洗原料、炸油豆腐。溫剛,不用指望他做太多事,還是讓他專心念書好,有閒的時候,替溫媽媽和小環打打下手就行,至於葉昱,他的活就比較重了,要替溫媽媽拎菜,要劈大量的柴,還必須跟著她出攤。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溫柔在尋找租房的時候就打聽過了,這裡生意最好的時候是日落後的夜市,忙碌了一天后,大家都閑了,會出來四處逛逛,而這裡一般人家都是一天吃兩餐,逛著逛著肯定會肚子餓,免不了再吃點宵夜,因此夜間擺攤的盈利幾乎是日間擺攤的一倍,她便打算擺個夜攤了,可是一介女流,夜裡擺攤,若沒有個男人跟著,別說惹人白眼了,她自己都覺得心裡不安,再說她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啊,必須有人在旁洗碗收錢,這個人選,非葉昱莫屬了!

  溫柔咬著毛筆頭,回想起路上被災民打劫的事情,覺得擺攤時若是女裝出去,又是未婚少女的打扮,真的很不合適宜,也容易遇到危險,看來必須喬扮男裝了。但是自從老寡婦辯出她的真實身份後,她就一點也不敢低估古人的智慧了,壓根不認為她套件男裝,戴個頭巾別人就真把她當男人看了,因為她的身材和臉部輪廓,都是十分女性線條化的,再說聲音也容易洩露她的性別,還有耳朵上那兩個明顯的耳洞……

  唉,真是難辦!

  溫柔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覺得眼睛實在酸澀得快要睜不開了,便在紙上胡亂添了一筆,寫上男裝一套後,便擱下筆,吹熄了燈,摸著黑上床睡了。

  第二天溫柔睜開眼時,見紅日已滿窗,再伸手一探睡在她身邊的小環,卻摸了個空,知道她已經起來了,不敢再貪睡,連忙穿衣起身,疊好被子後,去院子裡打水洗臉。

  她端著臉盆剛一掀簾子跨出房門,聚在廳上的人,都立刻停止了說話,瞪大眼睛望著她,尤其是溫媽媽,一臉見了鬼似的驚恐,唯有小環,沒有太驚訝,只是抿著嘴,輕輕的笑。

  “幹嘛這樣看我?我臉上有蜜啊?”溫柔詫異極了。

  “姐,你昨晚幹什麼了?怎麼……哈哈哈……”溫剛強忍住笑意,可是話說到一半,還是爆笑出聲,捧著肚子直喚哎喲。

  溫柔摸了摸自己的臉,沒覺出什麼異樣,又向站在一旁,憋得臉上神情有些扭曲的葉昱道:“你說,我到底怎麼了?”

  葉昱扭過頭去沒有答話,但身子在輕輕顫抖,看樣子也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最後還是溫媽媽拿了面銅鏡給她,讓她自己照照去。溫柔狐疑接過,心想這破鏡子能照個鬼啊?磨得再亮,照出來的臉也是黃澄澄的模糊,仿佛肝炎晚期,不過想雖這樣想,她還是舉起銅鏡,站到門邊,迎著光照了照臉上,結果黑線的發現,自己的那張臉跟花貓有一拼,東一塊西一塊全是墨跡。

  “這個——”溫柔難堪的低下頭去,心裡在申辯,這可不能怪她,她以前可從來不用毛筆這類古老的寫字工具,弄了一臉墨也在所難免嘛!不過想想還是有些尷尬,就連識字不多的溫剛,也不會將自己弄成這個樣啊!

  小環見她有些窘,連忙替她解圍道:“姐姐很厲害呢!昨兒寫了大半夜的字,早起我瞧了瞧,一個也不認得。”

  她說的是真心話,無論溫柔寫出來的字有多醜,她都是分辯不出來的,只覺得溫柔樣樣都能幹,連字都認得,比溫剛都強多了。可是這話聽在溫柔耳裡,她卻覺得臉燒得更紅了,撂下銅鏡,就飛奔出門,打水洗臉去了。

  不提溫柔被羞跑了,單說溫媽媽等人聽了小環的話,可是驚訝的很。

  “姐姐認字?”溫剛奇道:“她沒念過書啊,平日裡也只給我買點字貼回來,讓我對著練,除了九九乘法歌訣,她什麼都沒教過我。”

  “是啊!”溫媽媽附和道:“自從她自趙府贖身出來之後,仿佛啥都會了,從前她做出來的飯菜,味道還不如我呢!”

  小環聽了這些話,微張了口,半天沒說出話來,她怎麼依稀記得,她娘說過,溫柔是進府前跟著隔壁的廚子學會做菜的呢?那溫媽媽為啥說她從前不太會做菜?

  唯有葉昱,從溫柔出去後便默默立在一旁,也不說話,只微微擰著他的眉,聽眾人說話。

  溫柔洗漱完進來,看見大家還在那裡七嘴八舌的議論,不禁壓低聲音道:“早上我們出去隨便吃一點,采辦點東西回來。”

  “姐,你幹嘛沉著聲說話?”溫剛不知她又在玩什麼把戲了。

  “噢,我要練習用男聲說話。”溫柔還是壓著嗓音,但她無論怎麼裝,也學不出那種很男人的腔調,只能讓聲音聽起來稍稍中性一點。

  溫媽媽一聽這話,臉上肌肉立刻有些抽搐起來,惱道:“女孩兒家不規規矩矩的,鬧這種把戲做什麼?聽上去……聽上去就像個孌……啊!呸呸呸!”她說著,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咕噥道:“瞧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姐姐,你為啥要學男人說話?”小環見此情形,也憋不住笑了。

  “準備穿上男裝去出夜攤啊!”溫柔皺皺鼻子,疑惑道:“真裝的不像?”

  所有人都望著她連連點頭,齊聲道:“不像!”



第六十六章 擺攤夜市

  接下來的數天裡,溫柔苦練男人說話的腔調,若是不仔細聽,多少可以矇混過關了,反正她堅信沉默是金的道理,決定若非必要,擺攤時也堅持不多說話,更不同那些八卦食客一起天南地北的海侃。至於她的耳洞,夜晚時光線不明,應該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吧,萬一有人問起,她就說是小時候身體弱,不好養活,被老娘扮成女孩養大的。

  心裡打定主意,溫柔做起事來也輕快多了,沒費多少工夫就將一切都置備齊全了,甚至還買了兩本帳冊,方便日後記帳。眼下就等著溫媽媽將她需要的男裝趕出來,穿上後立刻就能推上小車出去,開始她的賺錢之旅!不過,置辦東西少不了要花錢,這幾天下來,銀子淌得跟流水似的,預留下購買食材的錢後,她發現自己手裡能支配來開消的錢,只剩五百文銅錢。

  沒錢了,再不情願,她也只能縮減飲食上的預算,於是大魚大肉不能買了,新鮮蔬菜和水果也要控制著吃,各種野菜鹹菜倒是輪流上了飯桌,成為溫家下飯菜的主角。好在溫柔做菜的手藝沒得說,即便是最簡單最便宜的食材,經她的手一調理,也能變幻出不同的美妙滋味來,因此吃飯時,從來也沒人抱怨過夥食變差了。

  這天晚上溫家喝的是米粥,桌上擺了四個菜,鮮鹹芥菜蒸豆板、雪裡蕻炒豆乾、肉末豆腐、香拌馬蘭頭,雖是清粥小菜,眾人也吃得津津有味,溫媽媽甚至贊道:“早該這樣吃,省錢!”每日在飲食上的花費比以前省了一大半,這一年下來,銀子也能多攢幾兩,沉甸甸的壓在箱底,人心裡也踏實。

  溫柔聽得哭笑不得,總不能告訴她醃菜之類的東西不能多吃常吃,否則容易得癌吧?她忍了又忍,終於將話同清粥一起咽下了喉嚨,說了也沒用,溫媽媽肯定會睜著一雙昏花老眼,愣愣的向她道:“癌?這是啥玩意?從沒聽說過!窮人家,哪有這麼多講究!”

  飯後溫柔回房,換上溫媽媽替她量身縫製的男裝,自個打量了一陣,覺得沒啥破綻,不覺慶幸起自己年紀還小,胸部發育不太明顯來,何況初春天氣還冷,衣著鼓囊囊的,壓根瞧不出身材。她走到房外,又詢問了一下眾人的意見,這才任由小環替她將頭髮束起,扎上頭巾,同葉昱一起出門擺攤去了。

  別看古代落後,城市規劃管理還是挺嚴格的,小販們不能隨意亂擺攤子,需要交納一定數額的錢幣,才能在允許擺攤的地方,租到一個攤位,好在溫柔在元昌城時就有過擺攤的經驗,預先就租好了攤位,這才避免了被古代“城管”們驅逐罰款的悲慘遭遇。

  攤子一擺出去,溫柔便將一大鍋摻合著鴨子、豬筒子骨、肉皮和雞架,已經熬成乳白色的濃湯坐在了慢火上繼續熬,不一會便香氣四溢開來。葉昱則在旁守著另一個煮成黃色的香料湯鍋,幫著她燙煮鴨血、粉絲和切開的油豆腐,雖說燙煮的步驟和要點他早已記熟了,但實際操作的時候,多少還是有點手忙腳亂,不像溫柔那樣舉重若輕。

  濃鴨湯很香,在高挑起的燈籠射出的昏黃光線裡升騰出白色的水霧來,被風一吹,便四散飄去,路人禁不住就開始抽起了鼻子,偶有幾個停下腳步,站在攤子前研究起湯鍋裡熬煮的材料來,好奇的探問,這攤子賣的是什麼東西。

  本來溫柔還發愁自己不會吆喝,偏偏葉昱又是個悶嘴葫蘆,她生怕路人對自己的小攤一屑不顧,沒想到還有食客過來詢問,連忙解說自己賣的是鴨血粉絲湯,說到口若懸河時,若不是葉昱在旁對她使眼色,她差點就忘了自己那沉默是金的原則,幸好及時收住了口,舀了一勺老鴨湯澆入配好調料的碗裡,倒入燙好的鴨血、粉絲和油豆腐,再潑上事先滷好切細的鴨胗、鴨腸和鴨肝,灑上香蔥,一碗熱氣騰騰的鴨血粉絲湯便端到了食客面前。

  見她這樣殷勤周到,看熱鬧的幾個食客拉不下面子,便坐下來嘗了嘗,只覺湯香濃厚,鴨血鮮嫩,鴨胗奇香,再吸一口粉絲,爽滑彈口,也顧不上燙嘴,就大口吃喝起來,一小碗鴨血粉絲湯片刻入肚,只覺一股暖流從胃裡一直蔓延至全身,在這春寒料峭的夜晚,令人渾身舒坦,不禁贊一聲好,掏錢付帳。

  也有坐著細嚼慢咽的食客,邊吃邊看邊搖頭笑道:“這些東西以往我是不屑入口的,沒想到摻合在一塊做出來,滋味倒不錯。”

  溫柔笑道:“客人別小看這湯,熬的時間長呢,全是鴨裡的精華,喝一碗下去暖胃補血還清肺,再說這鴨胗、鴨腸和鴨肝吧,都是用老滷醃制的,滷料越陳,醃的越好,您要是下回來吃,會覺得味道更勝一籌。”

  葉昱在旁雖冷著張臉,但心裡忍不住好笑,笑溫柔吹起牛來,真是臉不改色。他們這是第一回出攤,哪來的老滷?他早上看溫柔滷制鴨髒時,還聽見她說可惜沒有陳滷來著。不過那食客聽了倒是滿臉堆笑,嚼起鴨胗來更是津津有味,甚至還搖頭晃腦起來,嘆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溫柔忙問。

  “可惜這鴨胗沒有單賣的,不然切一碟子下酒也不錯。”那食客看來多半是個酒鬼,一提到酒,就問溫柔道:“你這賣不賣酒啊?給我來一瓶!”

  “酒……”溫柔搖頭道:“沒有。”不是她不想賣,而是酒價太高,她本錢不夠,何況這裡的律法又嚴禁私人釀酒,要賣,也得等她賺多了錢之後再說。

  食客酒癮犯了,偏偏這裡沒酒賣,他匆匆吃完便會了帳起身離開,尋酒攤子去了。

  溫柔望著他遠去的身影,輕咬著下脣,心裡謀算著,到時有了本錢,真該滷點下酒菜,再搭上酒一起來賣,興許生意會更紅火得多。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03 PM

第六十七章 送弟念書

  一碗鴨血粉絲湯賣十五文銅錢,一晚上下來,溫柔賣出去五十來碗,扣去本錢,大概也有四百多文的盈利,收攤的時候,她在心裡算錢,算得兩眼晶亮,一天四百文,一個月就是十二吊錢,扣去房租和日常費用,能攢下五六吊錢呢!一年下來就是六七十吊錢!哇,發財了!幸好這裡的制錢有一枚當一百文用的,也有一枚當十文或是五文用的,也不太重,否則這麼多錢,她還得專門騰間屋子來裝呢!

  “別想太美,沒準明兒來吃的客人就少了一半。”葉昱在旁收拾東西,瞟了眼一臉夢遊似的迷幻神情,正飄飄然的溫柔,冷言打擊她。

  “呸呸呸!胡說!客人只有愈來愈多的!”沒準到時掙的錢,比預計的還要多上一倍呢!溫柔將裝錢的小匣子鎖上,小心翼翼的捧在懷裡,等著葉昱收拾完東西,推著車回家。

  “你這樣不行,太惹眼了。”葉昱又瞟了兩眼她懷裡的錢匣道:“放車上吧,拿雨布一蓋,誰也看不見。”

  果然是自己疏忽了,溫柔依言而行,然後提著燈籠,走在旁邊替葉昱照路。回去的路上,夜風雖涼,她心裡卻是暖融融的,眼下賺的錢,雖然沒她賣食單來錢多且快,但是非常有成就感!穿越到這個世界時,她一無所有,但是短短半年裡,能掙錢養活自己,有可親的“弟弟”和朋友,不用像在現代時那樣孤單,她覺得自己算是挺幸運了,原先對老天爺的滿腹怨怪都漸漸淡去,她想,今後應該可以安心在這裡生活下去了。

  擺攤的事漸漸上了正軌,只是每天深夜三四點才能睡覺,這讓溫柔覺得有點吃不消,幸好年輕,熬夜後依然神采奕奕,也沒生什麼黑眼圈,不過她也沒打算長期擺夜攤,不然就太沒出息了,等到經濟狀況改善後,她還是準備找個能住家的鋪面,這樣不但省了房租,也不用成天深更夜半的冒著寒風往家裡趕。

  至於溫剛,他年紀漸大,上學的事情不能再耽擱了,一個月後,溫柔算算積攢下來的錢也有了九吊之多,便打算給他找個啟蒙的先生。

  打聽了許久,她擇定了離住處步行一刻鐘路程的一家私塾,教書的是一位積年不中的中年秀才,姓許,聽說學問還是挺好的,就是運氣極背,自從十六歲中了秀才之後,每考必落第,不過他倒是愈敗愈勇,成日拿著書在那裡反來覆去的誦讀,只是家裡太窮,前幾年又死了妻子,有一陣子連寫字的紙墨都買不起了,便只得設了私塾,賺點束修勉強度日。

  這一天,溫柔費心做了四色點心,粉果、抹茶蛋糕、軟炸蝦糕和棗泥山藥糕,她才不管這些東西是甜的鹹的,中式還是西式,只要好吃好看,讓人嘗著新鮮,就算大功告成。在她忙碌的時候,溫剛按捺不住心裡的興奮,跟進廚房裡去,這種點心嘗一些,那種點心吃一個,不住大聲贊好。

  “姐,你幹嘛不做這些點心賣?”溫剛嘴裡塞滿了抹茶蛋糕,含含糊糊道:“比外頭點心鋪子裡賣的那些千層糕、桂花糕、綠豆糕之類的好吃多了。”

  做糕點很費事的,溫柔沾著一手的麵粉,在他頭上輕鑿了個爆慄道:“你當姐姐我是三頭六臂的孫悟空啊!這也得我忙得過來!去吧,出去玩去,我一會就做好了。”

  溫剛捂著腦袋好奇道:“孫悟空是什麼人?”

  “……”溫柔被他問得語塞,她可不想改行當評書的,給溫剛講什麼《西遊記》,幸好此時溫媽媽在廚房外頭嚷開道:“剛兒,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往廚房裡頭跑什麼?還不快點給我出來!”

  真是太重男輕女了!溫柔苦笑了一下,下定決心,一定不能讓溫媽媽把溫剛這麼有潛質有前途的大好青年給培養成古代典型的沙豬!不過眼下她可沒功夫,巴不得溫剛快點出去,別在這小廚房裡礙手礙腳,不禁向他揚了揚下巴道:“去吧,收拾好文房四寶在外頭等我。”

  溫剛不情不願的出去了,溫柔一邊將糕點裝在提盒裡,一邊聽溫媽媽在外頭不住的嘮叨著溫剛,不由再次苦笑。

  原本領著溫剛去拜見先生的人應該是溫媽媽這個當娘的,但是溫柔將提盒與半吊錢交給她的時候,她又扭手扭腳起來,摸摸鬢發,慌張道:“我去了要說啥呀?”

  “就說帶弟弟去拜先生念書啊!”溫柔詫異,這本來就是去的目的嘛,有什麼不會說的?

  “這……”溫媽媽為難的看了看女兒手裡的東西,道:“還是你陪我去吧?”

  “咦,你常日裡不是總說姑娘家不該拋頭露面的嗎?”溫柔好笑著,向在旁劈柴的葉昱招招手道:“你陪我娘去吧,我還得滷點豬耳朵,夜裡好賣。”

  葉昱也不說話,只點點頭,接過溫柔遞給他的東西,就站在一旁等溫剛和溫媽媽一起出門。

  這段日子以來,溫媽媽總覺得葉昱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做事倒是勤快的,不等人吩咐,就會自動尋活兒乾,但整天冷著張臉,又不愛說話,教人看著怪不好親近的,她幾次探問他的身世,他也沉默不答,如今要他陪著出門,溫媽媽那是萬般不願,可是溫柔早撂下她轉身回廚下去了,讓她自己一個人去吧,她又怕到時心裡慌張,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猶豫了一會,只得整了整衣衫,帶著溫剛,同葉昱一起出門去了。

  他們出去的時間倒不長,除了溫剛被留在私塾裡念書了,不過半個時辰,葉昱和溫媽媽便回來了。一進門,葉昱悶聲不響又劈柴去了,溫媽媽尋小環說了一陣話,忍不住又跑到廚房裡來找溫柔,對著她連聲誇讚那私塾先生為人溫和可親,看上去就很有學問的樣子,溫剛跟著他念書呀,前途就無量了!

  “嗯。”溫柔漫不經心的聽著,隨口答道:“只要別像那先生一樣,屢試不第,一輩子當個秀才就好。”

  “呸呸呸!你這個當姐姐的,咋能這樣說話呢!咱們家溫剛哪,今後是要給我掙鳳冠霞帔的!”溫媽媽說著,一臉嚮往。

  溫柔不好打擊她的,只敷衍著笑了笑,心裡卻想,其實她不在乎溫剛將來能不能當官,送他念書,只是想讓他多識點字,有點精神上的追求,明白事理,懂得如何生活,如何享受生活,這樣就好!



第六十八章 仲夏之節

  春天一轉眼就從眼前飛逝過去,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溫柔身上的夾衣也漸漸穿不住了,換成了單裳。天氣暖和了,願意出門的人也愈多,夜市看去倒是更加熱鬧起來,她賺的錢自然也多了,只是忙碌加倍。

  這天溫柔到街上買了點調料回家,發現外頭人流竟比以往還要多上一倍,許多未婚的少女都三二結伴的出門遊玩。算算日子,原來已是五月初五,若是在原來的世界裡,這天是端午節,她找溫媽媽問過之後,才知道這裡沒有端午的說法,但五月初五,也算是個節日,在這裡被稱為仲夏節,講究吃各色涼糕,因此大街上四處可見賣涼糕的攤子,不但種類繁多,顏色也是五花八門,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俱全。

  “要不,今日就歇息一天,不用出去擺攤了,咱們也過個節吧?”小環這段日子來也十分忙碌,雖然忙碌使她暫時忘記了心裡的傷痛,淡卻了她與娘親分離的思念,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心性又十分活潑,偶爾也會想出門去閒逛一下,買點零嘴吃食,過節對她來說,是值得期待的。

  “哎,過節也要吃飯過日子,怎麼能不出攤呢?”溫媽媽湊過來道:“我這兩日在心裡盤算著,往後可以多滷點下酒菜,白天閑了,我提到外頭酒樓裡賣去,多換兩個錢回來,也能貼補著給剛兒買些紙筆,他近來練字,紙張費得太厲害了。”

  小環聽她這麼一說,低下頭去不言語了,怔怔站了會,便繼續動手清洗起食材來。

  溫柔看見她失望的模樣,心裡有點難受,她希望小環與她住在一起,能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而不用總是感覺在寄人籬下,可是現在看來,這些日子她太過忙了,有點忽略了小環,忘了她只是個孩子,每天這樣早起晚睡的辛苦,又沒有什麼娛樂,日子過得甚至還不如她在趙府之時呢!

  “不出攤了,今日咱們過節。”溫柔撂下手裡端的盆子,將小環拉到身邊,問她道:“想去哪兒逛?一會咱們把剛兒也叫回來,大家一起出門熱鬧上一天。說起來,到京都也有好幾個月了,你壓根就沒出過門,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疏忽了,該打!”

  “姐姐,你怎麼這樣說?若不是你,我早就……”小環想起傷心事,神情就黯淡下去。

  “好啦,不說這個,快收拾一下,趁天色還早,咱們能多逛一會。”溫柔輕拍拍小環的背,似要將她心裡的郁結拍去,笑道:“晚上回來,我再下廚給你們做點新鮮的東西嘗嘗。”

  小環應了一聲,歡喜的回屋裡換出門衣裳去了。溫媽媽在旁擰著眉道:“你們去就去,別叫剛兒了,他還得專心念書。”

  “書是天天要念的,也不差這麼一天,還是讓他出去逛逛,散散心的好。”其實還有句話溫柔隱著沒說,她可不想溫剛念成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書呆子。見溫媽媽沒有再堅持反對,她也轉身回屋去換衣裳了,打算男裝出去,這樣不至於惹出什麼麻煩。

  片刻後兩人從屋子裡出來,正在做針線活的溫媽媽抬起頭來,只覺眼前一亮,平時也沒怎麼仔細打量她們兩個,今日見她們換了乾淨整潔的衣裳,雙眸晶亮,臉頰也因興奮而升起了淡淡的紅暈,若是不知她們真實身份的,真要將眼前這對“男女”,視為一對璧人呢!

  溫媽媽心念一動,似乎想起什麼事來,只是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來,光望著她們兩個微笑。

  溫柔覺得她笑得有些古怪,奇道:“娘,你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溫媽媽連忙擺擺手。

  “娘,你同我們一起出去吧?”

  “我不去!我老了,走不動長道了,再說那街上人擠人的,有啥看頭?我留下看家吧!”溫媽媽搖頭拒絕,繼續衲她的鞋底。

  “我留下看家。”這時一直在旁劈柴的葉昱接了一句。

  這個少年的脾氣十分古怪,常常能一天都不說話,偶爾插一句話,語氣也是生硬冷漠之極,但溫柔與他相處了這一段時日,早就見怪不怪了,笑道:“你不能不去,還指望你替我們拎東西呢!”何況,多個人跟著,她也感覺更放心一些。

  三人辭了溫媽媽一起出門,先繞到私塾裡尋溫剛,還未進門,先聽見一陣琅琅的讀書聲,溫柔探頭再一看,只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聚在一處搖頭晃腦的念書,而教書的許秀才則坐在椅子上,左手拿了冊書,右手端著戒尺,聽面前站的一個孩子在那裡期期艾艾的背誦,背錯了,那孩子就戰戰兢兢的伸出手去,讓許秀才拿戒尺在手心裡打一下,書未背完,手心已經被打得紅腫不堪了。

  好暴力啊!溫柔倒吸了一口涼氣,幸好眼下天氣暖和,若是冬天,手僵冷的時候被打上這樣一下,真是會痛徹心扉的!但不贊同歸不贊同,她也知道古代教書用的都是死記硬背的法子,而且體罰對教書先生來說是極正常極必要的,她也不至於跳出去大罵許秀才不人道。

  三人走進私塾,看見他們的孩子都停止了誦讀,相互交頭接耳起來,溫剛則有些坐立不安了,瞧他那樣子,似乎立刻就想衝到溫柔面前,問他們怎麼來了。許秀才很快也發現了秩序異常,還以為又有學生在搗蛋,雙眉一擰,抬起頭來就想喝斥,結果發現室內多了三個人,他看到溫柔的時候一怔,目光轉到小環身上又是一呆,再看葉昱,才依稀想起此人上回領著溫剛來拜師,還帶了不少好吃的糕點,便放下書冊,起身向他們施了一禮道:“三位這是……”

  “我們想替溫剛請一日假,還望先生應允。”溫柔學著男人施禮的樣子,拱了拱手。

  “請假?”秀才微一沉吟,點點頭道:“好吧,不過他先要背完這一段書才能走。”說著,他沉聲向溫剛道:“你開始背吧!”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06 PM

第六十九章 一起逛街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溫剛自個背的不夠熟練,往許秀才面前一站之後,他就有點慌,還巴巴的轉回頭去看溫柔,直到看見溫柔臉上帶著安撫的笑容,緩緩的向他點了點頭,他才漸漸鎮定下來,低著頭大聲背誦起來。

    他背得比方才那個孩子流暢多了,但那艱澀的古文對他來說是難以理解的,多少還是背錯了兩段,被許秀才在左右手上各打了一尺,看得溫柔直皺眉,只是不好出言干涉,直到他背完,許秀才道一聲:“去吧,明兒早點來上學。”他才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將手藏在身後偷偷揉了揉,揚起臉向溫柔笑道:“姐……哥,咱們走吧。”

    溫剛喊錯了,好在及時改了口,那群正在念書的孩子沒注意,但許秀才聽見了,望著小環詫異問道:“她是你姐?看著像是比你小啊!”

    這秀才真是夠八卦的,溫柔笑道:“男孩子看著顯大。”事實上,小環與溫剛同歲,只是月份小一些,但她總不能說溫剛那一聲“姐”,喚的是男裝的她吧?

    辭了許秀才,出門後溫柔扯過溫剛的手看了看,見他掌心還紅著,不禁問道:“怎麼樣。還痛嗎?”

    “不痛了。”溫剛不好意思的抽回手道:“都是我自己不用功,背錯了書。”

    溫柔搖搖頭道:“你已經夠用功了,一天到晚就看見你在念書。”她邊走又邊道:“先生讓你們背書前,有講解嗎?”

    “沒有。”溫剛慢慢搖頭道:“都是撿一段書出來,帶著我們反覆念上十遍,然後就讓我們各自去背,若是遇到忘了怎麼念的字,可以再去問先生,直到將這一段書背下來,先生才會講解。”

    完全是死記硬背嘛!連自己背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就算背下來,也容易忘記哪!這也就是古代需要念的書不多,可以數十年下來都反覆念那幾本,再傻的人也背會了,若是到了現代,用這種教學方式,真是要貽誤子弟的!

    “先生連字都不教,就讓你們背?”小環也有些訝異,若讓她這樣去念,她可記不住。

    “嗯。”溫剛點頭道:“先生帶著我們念的時候,就是記字的時候,起初我也跟不上,不過念久了,認得的字多了,就漸漸會了。”

    “好難哦!”小環皺眉,又問葉昱道:“你從前也是這樣念書的?”

    “我?”葉昱淡淡道:“比他好一些,我爹替我請先生前,就已經教了我許多字了。”

    “哎,你們都能識字,就我是個睜眼瞎。”小環有些洩氣的低下了頭。

    “嘆什麼氣?嘆氣容易老的!”溫柔輕揉了揉小環的頭道:“回頭咱們都跟著溫剛學字去!”

    “啊!”小環驚喜道:“姐姐說笑的吧!你明明識字!”

    “誰說我識字?”誰說我識字我跟誰急!溫柔心想,她識的是現代的簡體字,繁體能看懂一部分,但完全不會寫,就她寫的那字拿出去,誰都不會承認她認字的,看來,的確該同溫剛一起學學,練字了!於是接著笑道:“我壓根不識字,上回你見我在寫字,其實只是在鬼畫符,在紙上記一些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記號。”

     “我真的也能學識字?”小環還是不太敢相信,低著頭搓揉著衣角道:“還有那麼多活要做呢!”

    “我說能學就能學!”溫柔這幾個月下來,已經攢了有四十吊錢了,能接近三十兩銀子,她打聽過,在城內租間鋪子下來,一年的租錢差不多要三十兩銀子,還需要置辦東西和食材,大概有四五十兩銀子,也就夠開店了,接下來這幾個月,她打算先抽空讓小環學點字,等開了店,不用夜裡出攤,時間能穩定下來,她也跟著學。

    “白天做活的時候,我可以抽空,先教你認點字。”

    難得說話的葉昱也吭聲了,小環歡喜無限,再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興奮的點頭,再點頭。

    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就逛到了熱鬧的大街上,琳琅滿目的各色攤子和店鋪,看得小環眼都花了,不時拉著溫柔去看這個,又去看那個,這個時候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傷心事,又雀躍得像個天真的孩子了。

    溫柔今天發現自己最近有些忽略小環,懷著愧疚的心理,讓她盡興的逛,只要她的眼瞟見哪樣吃食,露出點垂涎的神情,溫柔就會立刻掏錢去買,一人一份,嘗個新鮮,連皺眉堅決不肯在大街上吃零嘴的葉昱,也被她以強硬的態度給逼迫吃了碗麻飲細粉和姜蜜水,手裡還拿著一包金橘團,一匣子烏梅糖。至於應節的各色涼糕,那肯定是不能少的,溫柔和小環兩人站在攤子前研究了半天,看到那些涼糕都呈半透明狀,層層顏色相同,看著都亮眼,便每種口味的都買了一些,叫溫剛提在手裡,準備回去後再大家一起吃。

    “好累!”逛街喊累的肯定不會是女人,逛了半天下來,溫剛有點吃不消了。

    “你累嗎?”溫柔轉頭問小環,卻見她搖了搖頭,目光裡明顯流露出意猶未盡的情緒,但她又不願意別人因她而受累,便笑道:“我逛夠了,從小到大,第一次逛得這樣開心,不過天也晚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既然不累,那就再逛會。你不知道,夜裡上了燈之後,城裡的景色更好。”溫柔說著又向溫剛笑道:“不如你和葉昱找個茶攤坐著等我們?”

    “不,還是再逛一會。”溫剛咬咬牙,怎麼也不能比女人還軟弱對吧!再說讓姐姐和小環兩個女子在城裡逛,他也不放心,但看小環執意不肯再逛了,所幸牽起她的手,指著不遠處賣頭花的攤子笑道:“去那看看,你和姐姐平素都不裝扮,頭上光溜溜的啥也沒有,也該買兩朵花戴了。”

    小環被他一牽一拖,不由自主就紅了臉,掙脫出手道:“去就去,拉拉扯扯的成什麼樣子!”

    一句話,說得溫柔和葉昱都笑了,但溫剛卻跟著臉紅紅起來,立身不住,撂下他們,就先往那賣頭花的攤子跑去。



第七十章 鮮魚膾攤

    小環跟上去,溫剛便拿起一支絹制的大朵鳳仙花向她笑道:“你看這花兒的顏色多嬌艷,你戴了一定好看。”

    “我不愛它!戴上活像倚門賣笑的勾……”小環話說到一半,忽然覺得未出閣的姑娘家說這樣的話實在是不妥,連忙收住了口,站在攤子前看了又看,最後指著一簇茉莉笑道:“還是這個花兒好,尤其是那幾朵花苞,潔白小巧,新鮮得我仿都能嗅見香氣了。”

    “那就買這個吧。”溫柔拈起那簇茉莉絹花向攤主笑道:“多少錢一支?”

    “姑娘眼光真好!這可是時新花樣,夏日裡簪了,人看上去分外清爽嬌麗。”

    攤主長了張甜嘴,誇完人就誇他的花,最後比出三個手指道:“這話不貴,只賣三十文錢。”

    “三十文錢還不貴哪?”小環吐舌,從前娘給她買花兒戴,不過費上五六文錢。

    “姑娘,你瞧我這花做得多精巧,你拿朵真花擱在旁邊,乍一看,都辯不出哪個是假的!再說這絹花上還熏了茉莉香,嗅起來香氣也同真花沒差別那!”攤主說著,直將花送到她眼前,接著口沫橫飛道:“你瞧瞧這顏色,這材料,這可是絹花!自然比外頭賣的那些通草花兒貴多了。”

    小環總覺得花三十文錢,買這樣一支絹花,實在有些不劃算,帶上幾個月髒舊了,就不好看了,再說買盆新鮮的茉莉花兒,也不過花這麼些錢,還可以天天擷了新鮮的花兒戴呢!於是她退後一步低聲道:“不要了。”

    “哎,這麼好的花兒,怎麼不要了呢?”攤主極力招攬著生意,不過剛想接著忽悠小環,就見溫柔在旁隨手又撿了三支花,向他道:“一百文錢四支,賣不賣爽快些。”

    “虧本!這不能賣!小哥您抬抬手,多少再添點!”攤主陪著笑兒。

    溫柔也不再說,撂下花兒作勢要走,那攤主只得將她喊回來,賣了花兒,還搭上一隻通草編的裝頭花的小匣子。

    “姐姐,又叫你破費了。”小環終歸還是歡喜的,接了通草匣子,習慣性就輓上了溫柔的胳膊。

    “又說見外話?你日後若是瞧上什麼物事就和我說,該買的,一定給你買。”溫柔說著,聽見葉昱在旁邊輕咳了兩聲,又拿眼瞟她和小環,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眼下是男子裝扮,同小環這樣輓著手兒在街上走的摸樣,落在古人眼裡實在太荒唐,已經惹得不少人側目了,於是連忙抽出手來,指著前方一大群人圍聚的小攤道:“那邊人好多,咱們去看看賣的是什麼。”

    “來喲——鮮魚膾,二十五文一份——”

    溫柔走近一瞧,見攤主一邊吆喝著,一邊飛快地切著生魚片,旋即片出一小碟,推到食客面前,旁邊的夥計又機靈的奉上四個作料小蝶。

    “這東西……能吃嗎?”溫剛長這麼大還未吃過魚膾,不禁有些饞涎,但溫柔也沒吃過這裡的生魚片,這個問題她答不出來。

    “好吃!”魚膾攤上的夥計耳朵尖,已然聽見了,自個誇口道:“咱這鮮魚膾哪,整個京都獨此一家,不比任何酒樓裡賣的差,瞧見沒,這麼多吃過的客人都贊好,您就放心嘗吧!”說著,又小心翼翼的探問道:“來一份?”

    “來四份。”作為廚師,溫柔明白多嘗嘗別人做的東西,取長補短的重要性。

    “我不吃生東西!”小環皺著眉看那生魚片,不明白,這種腥生的東西怎能入口,反正她不想嘗試。

    “我也不吃。”葉昱淡淡附和道。

    “那就來兩份吧!”美食是需要用心享受的,強迫他們吃,也吃不出什麼味道來。

    夥計倒是不介意,仰脖子喊道:“兩份鮮魚膾!”

    攤主就在他身邊站著,也不曉得他喊這麼大聲做什麼,不過這樣一來,到是顯得生意更紅火興隆得多。

    須臾,兩碟魚膾被推到了溫柔和溫剛的面前,溫柔先瞧了瞧一碟糊狀的作料,拿筷子沾了點嘗嘗,鹹的。她仔細辯了辯味,嘗出裡面有鹽,姜,蒜,醋,桔皮,熟慄黃等物,還有一味實在嘗不出來,便問那夥計道:“這是什麼?”

    “金齏!”夥計一面收錢,一面抽空指著碟兒解說道:“這碟是芥子末,這碟是甜味的梅子醬,還有這碟是小蝦醬,客人您愛吃什麼味兒自個隨意!”

    溫柔點了點頭,夾起一片魚膾,沾了梅子醬送入口中,覺得味道還算新鮮,但仍有一點淡淡的腥,不過那梅子醬到是挺可口的,嘗上去有點像潮州風味的梅膏醬,氣味清香。

    “味道怎麼樣?”她轉頭問還在研究調味料的溫剛。

    “還行。”溫剛又嘗了一片,忽然覺得花二十五文錢來嘗這個鮮魚膾,頗有點不值。姐姐的鴨血粉絲湯做起來費那麼多功夫,味道也更好,才賣十五文。

    溫柔又夾起一片魚膾,沾了金齏,細細嚼了半天道:“魚膾還是切得太厚了,要是再配點生蘿蔔片,香蘇葉,黃瓜花之類的也能去腥增鮮。”

    夥計耳朵真是很尖,周圍人聲如此嘈雜,溫柔有那麼低聲同溫剛在說話,他也能聽見,立刻嚷道:“客人這話就不對了!咱這魚膾切得還叫厚?陸師傅的刀工可是這太和城內屈指可數的!他擺這攤子前,可是醉香樓裡的名廚!”

    陸師傅顯然不滿意溫柔的話,住了切魚膾的手,眼望她道:“這位小哥,你若是能尋出誰切得魚膾比我還薄,你們吃的魚膾,我就不收錢了。”

    “此話當真?”溫剛眼睛一亮,他可是見過溫柔刀工的人,相信絕對不比這陸師傅差。

    陸師傅不悅的瞟了溫剛一眼,撂下手裡的刀,向著周圍的人群拱了拱手道:“請諸位做個見證,若是這兩位小哥能尋出魚膾片得比我還薄之人,我不但不收他們的錢,還押上二百文錢添個彩頭!”

    古人沒啥新鮮娛樂,就愛瞧個熱鬧,聽他這麼一說,不但原先圍在攤子前的人挪不動步子了,還引得許多過路的人駐足圍觀,轟然道好。

    溫柔原本只是隨口一說,哪想到會惹出這種麻煩來?這樣豈不就變成她來這鬧事挑館了嗎?和她力求低調的原則太不相符了。可是溫剛在旁邊對她推了又推,小環也催促她上去露一手震住那陸師傅,順便贏點彩頭回來,再加上魚膾攤上的夥計一直在旁邊冷言諷語的挖苦她,圍觀眾人又不住的起哄,她最終無奈,被迫站起身來,向陸師傅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勉強試試吧,還請陸師傅多多指教。”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10 PM

第七十一章 贏得彩頭

   “你?”陸師傅有些意外,他本來還以為溫柔會列數幾位刀工不錯的名廚出來,天色這樣晚了,上哪請他們去?即便請來了,自己也不怵場,因此把握十足,卻沒想到溫柔會自己卷袖子上場,心裡納悶,長相這樣清清俊俊的公子哥兒,他難道還真會切魚膾?

    溫柔站到陸師傅身邊,看看水盆裡游的都是鯉魚和草魚,略一沉吟,便手腳麻利的撿了條草魚出來,拿雪白的手巾往魚頭上一裹,立刻持刀飛快的除鱗剖髒,洗滌後去頭去尾,將魚剖成兩片,再剝皮去骨,最後將魚肉上帶的血水擦乾,片成透明的薄片。

    只聽得一陣極富韻律的刀響,如縠般輕薄的魚膾不停的從溫柔手底飛出。陸師傅在旁看的有點發愣,從她一開始動手,就能瞧出她不是個外行,但沒想到她的刀工竟然如此精湛!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拿著筷子夾起一片,高舉起來迎著將落的夕陽余光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認,這魚膾切的真的很薄,仿佛輕輕吹一口氣,都能如紙片般飛起。

    “水晶膾!真是水晶膾啊!”陸師傅輕嘆一聲,他曾經聽說過前朝有位做魚膾的高手,能將魚膾片的如薄如紙,瑩白如雪,剔透如水晶,被人傳贊為水晶膾,但他從未見過,以為這只是傳說中的誇大其詞,今日親眼見這小小少年,在他面前如此輕鬆的將一條活魚宰殺飛片,不由的不服,剛想開口認輸,卻見溫柔已將那條魚切完了,取了些魚膾,沾上少許香油,又隨手拿了只小碟,在裡面依次加了些上等醬油,芥子末和姜末,推到他面前道:“陸師傅請嘗嘗我這做法吧。”

    陸師傅重夾了一片魚膾,沾了沾調味料,送入口中,只覺得那魚膾薄的輕輕一抿就挾著鮮甜的味道在舌尖上融化開來,那沾魚膾的調料雖然簡單,卻也將魚膾的口感襯托得恰到好處,又沒搶了魚膾那種獨特的香氣,更難得的是,腥味全無,比他自己費心調配出來的金齏和梅子醬要高明得多。

    他又連夾了幾片魚膾吃了,將碟子推到圍觀的眾人面前,放下筷子長嘆一聲道:“在下輸得真是心服口服!不過有生之年,能見到這神乎其神的水晶膾,也不算枉活一場!”

    “陸師傅謬讚了。”溫柔搖頭笑道:“其實陸師傅切魚膾的手法已然很高明了,只是拿刀的時候,再稍稍這樣側一點,會更順手。”他說著,又拿起刀比劃了兩下,這才去清水裡淨手。

    “受益匪淺,受益匪淺哪!”陸師傅一面仔細的看著溫柔比劃的手勢,一面連連點頭。

    站在面前的圍觀之人,有較幸運搶得一筷魚膾的,吃了都贊聲不絕,那些沒搶到的,自然只能在後頭咽唾沫了,溫剛和小環兩人興奮得不行,大聲雀躍著叫喊道:“勝羅!勝羅!”就連葉昱那一向陰郁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相形之下,魚膾的夥計就顯得有些灰頭土臉了,他低著頭站在一旁,嘴裡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最後忍不住好奇,還是搶了一筷魚膾嘗了,這才瞪大眼睛,默不出聲了。

    溫柔向溫剛和小環使了個眼色,禁住他們的狂喊濫叫,向陸師傅又拱拱手就打算告辭,誰知那陸師傅淨了手,恭恭敬敬奉上兩百文錢,非要溫柔收下這彩頭不可,還猶豫著探問道:“不知小哥怎麼稱呼,師從何人?”

    “我姓溫名剛,這師從嘛,倒沒有拜過,都是同我爺爺學的。”溫柔答著話,不但她自個覺得好笑,被點到名的溫剛也驀然睜圓了眼睛,不懂姐姐怎麼把自己的名字報上去了,再回頭一想,姐姐現下是男裝,何況閨閣女子的名姓自然不能隨便告訴別人,這才釋然。

    那陸師傅心念一動,還想問她爺爺名字,但被溫柔推脫了過去,錢也執意不肯收,說她鬧了陸師傅的場子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只當是相互切磋一下,這錢萬萬不能再拿。偏偏陸師傅是個糙脾氣,還非讓她收下錢不可,說這麼多人都看著,願賭服輸,他絕不抵賴!

    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推來讓去實在不成樣子,溫剛和葉昱知道她是女身,那眼珠子已經越瞪越大了,溫柔無奈,只得將錢收下,謝過陸師傅,這才逃也似的離開了魚膾攤,走出挺遠的一段路了,還聽見陸師傅那大嗓子在後頭吼著:“有空常來坐坐,我總在這兒擺攤吶……”

    待走到拐角處,溫柔再回頭一趟,見魚膾攤前還是人山人海,似乎自己方才的舉動沒壞了陸師傅的生意,她才長吁出一口氣。

    “姐,你好厲害!”溫剛輕聲笑道:“連魚膾都會做,又會做糕點和好吃的飯菜。”

    “別叫我姐,忘了我是男裝嗎?”溫柔聲音壓得更低,在他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心內卻感慨無限,因為,她又想起了爺爺。

    說起來,像她這樣年紀的廚師,很難樣樣精通的,多少有專精的手藝,有人擅長雕花,有人刀工了得,有人偏愛中式菜肴,有人精通西式糕點,而她似乎樣樣都會一些,樣樣也做得挺好,這完全要感謝爺爺從小的熏陶和培養,尤其是刀工,她不滿十歲就開始練了,都不知道切壞了多少把刀,才有如今的成就。

    謝天謝地,幸虧這樣,她穿越之後才能有樣傍身的手藝,否則在這世界裡,當真是很難生活下去。

    逛了一天,花了不少錢,沒想到一時心血來潮,去吃了回魚膾,倒贏回了二百文彩頭,溫柔穩了穩神,壓下心內的傷感,再低頭看看手裡攥著的兩枚百文紙錢,向小環笑道:“還想吃什麼?咱們繼續逛去!”

    “你不是說晚上回去還要下廚給我們做點新鮮東西嘗嘗的嗎?”小環笑道:“這天色立刻就要黑了,再不回去,今兒可就吃不成了!”

    溫柔倒忘了這茬,尷尬的笑道:“那就明兒再做給你們吃,晚上吶,先花光這二百文錢的彩頭,才讓你們回家!”



第七十二章 各色粽子

    溫柔說要做的新鮮吃食,其實對她自己來說不算新鮮,不過是每年過端午節時都要吃的粽子,可是這裡過的卻是仲夏節,講究吃涼糕,所以她一時心血來潮,便想做粽子給大家嘗嘗。

    逛街的時候,她已買了不少箬葉,回家睡前又浸了不少糯米,因這一晚沒有出攤,睡得早,次日天色未亮溫柔便起來了,忙著洗鮮肉,剝松仁,泡香菇,當小環打著呵欠,端著盆出來洗臉時,她已將包粽子需要的材料準備得差不多了。

    “姐姐,你在做什麼啊?”小環邊刷牙,邊瞪大眼睛看她在清洗箬葉。

    “包粽子。”溫柔說著,又進屋找溫媽媽討了許多五色線,端了張小板凳出來,坐在院子裡開始慢條斯理的裹粽子。

    她包得小巧,一隻粽子二三口就能吃完,但餡料卻是五花八門,鹹甜不一。有豆沙,蜜餞,松仁,鮮肉,蛋黃,火腿,甚至還有薄荷味的,正適合夏天吃。

    小環見她包得有趣,洗漱完以後,也趕著過來學,溫柔耐心的告訴她那種顏色的線是用來困哪種餡料的粽子,又囑咐她一定要裹緊扎牢,否則下鍋一煮就散開了沒法吃了。

    過了半響,溫媽媽挎著竹籃出門買菜,看這兩人的頭都湊到一塊去了,手裡邊忙活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由搖頭苦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就喜歡弄這些有趣又沒用的玩意,就像昨兒個,四人逛街回來,買了那許多涼糕,得花多少錢哪!真是不會過日子!

    “買菜?”瞧見溫媽媽出門,一直在院子裡拿鋤頭翻騰泥地的葉昱在廚房有尋出兩個竹籃,提著跟了上去。

    溫媽媽走出門,又倒退幾步,看看院子裡松了的土,好奇道:“你在哪裡倒騰些什麼?”

    “預備搭個架子,到時種點葡萄。”葉昱隨口答道:“那角落裡還能種點香花,暑天夜裡乘涼時嗅著舒服。”

    “搭個葡萄架子倒還不錯,到時能有葡萄吃,可是那香花有啥用啊?又不能吃不能喝的,還不如種點蔥蒜,倒省了菜錢。”溫媽媽是實用至上。

    葉昱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只搶了溫媽媽手裡的竹籃,拎著出了門,而溫媽媽跟在他後頭,嘴裡還不住的嘮叨著孩子們不會過日子的話。

    眼見他們出了門,溫柔同小環抬起眼來相視一笑,相互搭著手,將包好的第一撥粽子下鍋去煮。待到這一切都忙完,才收拾出昨晚沒吃完的涼糕來當早飯,又將在屋子裡念書的溫剛叫出來,打發他吃了上學去,兩人則繼續坐在那裡邊聊天邊包粽子。

    等到溫媽媽和葉昱提著三大籃子菜回來的時候,整個小院裡飄的已滿是箬葉的清香了,溫媽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道:“什麼味兒,聞著道怪香的。”

    溫柔知道她愛吃甜爛的的食物,忙撿了一個剛出鍋的豆沙粽子,剝開讓她嘗嘗,又順手遞給葉昱一個火腿棕,她自己和小環,則撿了松仁粽子來吃。

    “味道如何?”溫柔問他們。

    “很清香啊!”小環說著又動手剝了個蛋黃粽。

    “就是太小了,不夠吃,再裹大些好!”溫媽媽兩口吞掉一個粽子,有些意猶未盡。

    葉昱則拿著咬開的半個粽子站在那裡沉思,直到溫柔問他想什麼呢,他才開口道:“咱們賣滷菜和鴨血粉絲湯,有些食腸大的客人,總埋怨吃不飽,我瞧這糯米裹的粽子倒能墊饑,若是做起來不太麻煩,可以帶些去賣。”

    溫柔低頭盯著手裡的粽子眨眨眼,再眨眨眼,最後點頭道:“這主意不錯,甜味的粽子涼著吃也成,就算要熱一熱也不費事。只是咱們已經忙不過來了,再裹粽子,怕是沒那個精力。

    聽見有錢可賺,溫媽媽立刻湊過來自告奮勇道:“我裹!教我裹!我閑了沒事就給咱們裹粽子,回頭讓你們帶去賣。”

    “娘!”溫柔哭笑不得道:“眼下你要做的事情夠多了,連做點針線活都得抽空,再讓你去裹粽子,豈不是一天到晚都沒得歇?錢可以少掙些,身體不能累垮,這事我不同意。”

    “雇個夥計吧。”葉昱吃完手裡的粽子,丟掉箬葉拍拍手道:“你這粽子裹得小巧,常人總要吃五六個下去才能勉強填飽肚子,食腸大的怕要吃十來個,就算一個粽子有一文錢的利潤,一天賣出三十個,掙的錢就夠雇夥計了。”說著,他又問道:“你和小環兩個人,半響裹了多少個粽子?”

    “百來個吧。”小環笑道:“我手生,裹得慢,我裹一個,姐姐能裹四五個了。”

    “嗯。”葉昱點點頭道:“若是雇個夥計來,裹熟了,他一早上怕也能裹上百來個粽子,咱們帶五十個到夜攤上賣去,剩下的,讓他午後提了去外頭酒樓裡賣,估摸著也能賣完,回頭有閒,還能幫家裡做點活。”

    唔,一天賣一百個粽子,一月就有三吊錢的進賬,扣掉請夥計的錢,還能落下二吊錢。真沒想到,葉昱還挺有經商才能,溫柔看著他,不由脫口問道:“你家從前是做什麼的?”

    葉昱被問,臉上神情立刻一黯。

    “對不起,你若不想提起,就當我沒問過。”想必是觸動他的傷心事了,溫柔連忙道歉。

    “也沒什麼。”葉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家父從前就是經商的,我在旁耳濡目染也學了些東西,只是一場水災,毀了我一家人……”

    “那你家人都……”小環突然覺得葉昱的身世比她更可憐,她好歹還有個娘親活著,雖然不在身邊,卻還是有期盼。

    葉昱點了點頭,低頭淡淡道:“都死了!娘和妹妹死於災後的瘟疫,爹領著我逃了出來,可是……”說到這裡,他咬著牙,雙手緊握成拳,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

    他和他爹,在逃難的途中,遇到了溫柔遇見過的事,被那些同樣淪為災民的人給搶了!搶得分文不剩!他爹爹只得帶著他一路乞討,但凡討得點吃食,自己舍不得吃,全省給他了,偏偏他從小養尊處優,不太懂事,每回聽見爹爹說吃過了,便信以為真,將那些爹爹受屈受辱而討來的殘羹剩飯吃的一干二淨,

    直到最後爹爹被活活餓死,他才恍然明白了那將令他終身愧疚和痛苦的真相——

    爹爹是因為他!為了讓他吃飽,讓他活著,才活活餓死的!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12 PM

第七十三章 雇傭夥計

    眾人看見葉昱難得的情緒流露,一時都默然無言了,過了片刻,竟是溫媽媽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道:“過去的事就別多想了,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溫柔聽見這話,難得讚賞的望了溫媽媽一眼,小環也附和道:“是呀,今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心裡就會舒服些。”她說著,仰頭望向溫柔道:“這話還是姐姐教我的,我有一陣子都不想活了,也多虧了姐姐在旁寬解。”

    “一家人還說見外話嗎?”溫柔怕葉昱和小環再多想傷心事,笑著岔開話題道:“對了,方才說的那夥計得上哪雇去?”

    “買一個丫頭回來不成嗎?”溫媽媽出主意道:“只需四五兩銀子,就能買個伶俐丫頭回來,比雇人要劃算許多,不然院子裡成天杵著個小子,咱們也不方便。”

    “不!”這次小環竟與溫柔異口同聲的表示反對。她們是吃過當丫鬟,沒有人身自由的苦楚的,雖然心裡知道買個丫鬟回來,其實也是幫了那些需要錢救急的人,何況她們也不會虐待下人,只是心理上卻仍然無法接受而已。

    “還是雇個人吧,橫豎這屋裡一天到晚都有人看家,再說家裡又不是沒男丁,白天葉昱在,夜裡溫剛也下學回來了,沒大妨礙。”

    “好罷!”溫媽媽讓步,邊往屋裡走邊抱怨道:“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反正現下不是我當家!”

    溫柔和小環相視苦笑,不過溫柔忽然靈機一動,又向葉昱道:“想求你個事,不知道成不成。”

    “你說。”葉昱一揚眉,頗有些詫異她怎麼會說這種求不求的話。

    “我想——”溫柔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因為她將要說的話很可能會再次觸動葉昱的傷心事,躊躇了一會方道:“能不能讓小環頂上你妹妹的戶籍?”

    “嗯?”葉昱不太了解小環的事,不懂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不瞞你說,小環眼下是逃奴的身份,她沒有戶籍……”

    葉昱看了看小環,想了片刻,輕輕嘆口氣道:“好吧!恰好我妹妹的年歲與她差不多,日後就說我和她是一起逃難出來的。”

    “太好了!”溫柔有些激動,總算把小環的戶籍問題解決了,往後也不怕有人再來找麻煩了,於是連忙推了推小環,見她半低著頭,似乎有些害羞,最後終於還是小聲喚了葉昱一句,“哥!”

    葉昱微微一笑道:“我妹妹的閨名一個星字,叫葉星。”

    他說著,蹲身下來,用手指在泥地上將這兩個字劃了出來。

    小環仔細看他手指的起落,默默記下筆劃,知道日後她戶籍上的名字,就叫葉星了。

    “字不錯。”溫柔嘆氣,為什麼她寫不出這樣飄逸的字跡來呢?完全是狗爬!看來到是要好好練字了。想著,她擰起眉道:“這樣不行!”

    “什麼不行?”小環詫異抬頭。

    “他啊!”溫柔抬起下巴指了指葉昱道:“既然識字,不會念書太可惜了,不會念書太可惜了,不如和剛兒一起去念書吧。”

    葉昱搖搖頭,站起身拍拍手道:“不必!我又不想考什麼功名。”

    “念書又不單是為了考功名,可以多長點見識,多學點東西呢!”溫柔在旁慫恿他。

    “那你到時給我買幾本書,我閑了看看就行。”葉昱沉吟了一會道:“字我都學過,自己也能看懂。”

    “好吧!”溫柔眼下做生意的確也離不開葉昱的幫忙,不過她決定多買些陶冶性情和實用的教學書回來讓他看看,一方面解點他心裡的郁結,另一方面日後生意做大了,沒準葉昱能當她的賬房先生呢!

    啊!越想越發現葉昱實在是個可以培養的人才!溫柔傻呵呵的站在原地笑起來,沒注意到小環和葉昱都奇怪的看了她兩眼,各自走開做自己的事去了。

    待到溫剛中午下學回來,嘗了幾個不同味道的粽子後也稱讚不絕。吃完飯,他要接著去學堂念書,卻被溫媽媽逼著,提了一串拿紅線系的小巧粽子,給許秀才送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葉昱在院裡留了塊空地,又不知從哪裡弄了一堆細沙回來,仔細的鋪在空地上,然後尋了一雙舊筷子當筆,做事的閒暇,就同小環兩人蹲在沙地邊上,一個教一個學,練起字來。溫柔偶爾在旁看看,多少也學了幾個繁體字的寫法,至於練字,目前她是完全沒有時間了,不過卻替小環置了紙筆,讓她夜裡閒時,同溫剛一起練字。

    古代別的資源也許比較匱乏,但人力資源卻絕對不缺,很快溫媽媽就從人伢子那裡領回了一個年約十六七歲,名叫王順的少年,說是家裡窮,送出來學手藝的,也願意打短工。溫柔看他摸樣還算機靈,便收下了,好在王順家住得不遠,夜裡可以回去睡覺,她便不用頭痛自家住房擁擠的問題了。

    不過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事常有發生,保不住這王順在這裡做兩天,學會了包粽子的手藝後會不會辭工不幹,自己做小本生意去。溫柔沒那麼多精力成天找夥計,教手藝,於是同葉昱商量了一下,雇傭這少年之前,擬了一份文書讓他簽,文書上註明今後王順若是以在她這裡學會的手藝去擺攤開店,得分兩成的利潤給她。

    “會不會太壓搾人?”小環是個好心的,倒替人擔心起來。

    溫柔笑道:“只分兩成,沒多少,何況他若真是偷偷做生意去了,咱們也不知道,這文書哪,也不過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未雨綢繆一下。”

    “對啊!兩成太少,起碼也得五成!”溫媽媽插話道:“這年頭,學徒是這麼好當的麼?得替師傅白做五六年的工,師傅允許了才能出師,日後過年過節的,還得時常孝敬呢!”

    這真正是剝削了!溫柔笑聽著,自然沒有同意,找了個中人,給王順念那份文書,待他認可後,才各自籤押,於是溫家又多了個領工錢的幫手,眾人的負擔稍稍減輕了一些。



第七十四章  冰山常客

    夏季天氣炎熱,身上的衣衫越穿越單薄,這幾個月來,溫柔的身體又發育了一些,夏衫已經掩不住她的身材了,沒奈何,只得尋些布把自己捆成平板型,心裡卻叫苦不迭,這麼熱的天,她不能穿吊帶T恤和短裙已經很痛苦了,現在還要把自己裹成粽子,簡直像在挨酷刑,每天夜裡擺攤回來,從身上解下的裹胸布都汗津津的透濕,非得喝上一大壺水,才能補充回流失的水分。

    就當在減肥吧!溫柔只得這樣自我安慰,但是轉念一想,又有些頹然,哪個女人減肥要減胸部的啊!就算有個楚王好細腰的典故,可人家那減的也是腰啊,可沒聽說過哪個朝代好平胸的。

    鬱悶歸鬱悶,在沒有攢夠錢去開店之前,夜擺還是要出的,唯一的安慰就是古代的夏季雖炎熱,但綠化比現代好得多,城市周圍也多是深山密林,一早一晚的溫度還是比白天低得多,待到太陽一落山,涼風下來,多少能解點暑意,而且也虧了她賣的鴨血粉絲攤旁還有個賣涼茶冰雪的小攤,每天夜裡溫柔總要在那攤子上花上幾文錢,買點涼茶讓自己和葉昱解解燥渴,否則她早就中暑了。

    “這樣下去不行。”這天夜裡生意慘淡,守著湯料鍋的葉昱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嗯?”溫柔被爐灶裡的熱氣熏得昏昏欲斃,滿腦子想的都是熱啊熱啊,壓根沒留意其他的事情。

    “你有沒發現這兩天生意漸差起來?每天盈利的錢比往常要少一半,倒是涼粽一夜還能賣上百來個。”葉昱淡淡道:“這鴨血粉絲湯實在不適合夏天來賣。”

    被他這麼一提醒,溫柔也點頭道:“對哦,這兩天滷味我都少做了些,生怕賣不出去,擱上一夜就餿了。”古代啊,沒有冰箱,鬱悶死個人,幸好活計王順包粽子已經很熟練了,加上有小環等人的幫忙,他一天下來能裹出二百多個粽子,夜攤賣一半,酒樓裡賣一半,算下來一月還有五吊錢的進賬可以彌補一下鴨血粉絲湯經營的慘淡。

    “要不,咱們先做點別的賣。”

    兩人說話的同時,有位食客不聲不響的坐在了攤前,葉昱抬頭膘了一眼,也不招呼詢問,便自去取了一瓶酒,又切了點叉燒肉和糟鳳爪擺在了他的面前,跟著又遞上燙好的潔淨酒杯和竹筷。

    原來這位年約二十四五歲,著一身素雅的天青色熟羅長衫的男子早就是夜攤的常客了,每回總是戌時左右來,照例要上涼碟滷菜和一瓶酒,坐著慢慢吃喝上一個時辰,最後再喝碗鴨血粉絲湯,才付了帳起身離去。因此不用問,葉昱只看他的目光瞟向哪樣滷菜,便知道他今兒個想吃什麼了。

    不過熟歸熟,這男子卻是整天繃著他那張猶如萬年寒冰似的臉,在這樣的暑夜裡也沒有一絲鬆動融化的跡象,對旁人的注視更是置之不理,臉上只差沒寫上“生人勿近”四個字了,話更是比葉昱還要少,因此他雖然常來,卻不像別的客人,偶爾還同溫柔葉昱攀談兩句,每回總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在角落裡自斟自飲,若不是他的容貌與氣質分外出眾,幾乎都要令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溫柔也抬頭瞟了一眼這位青衫男子,心想這世上怪人真多,這傢伙整天繃著張臉,也不怕臉部肌肉時常不活動就此癱瘓,不過他氣宇不俗,一看就知道家裡有幾個錢,養尊處優慣了的,倒是替她的小攤免費當了個活招牌,吸引得不少路人,尤其是那些有人陪伴的未婚少女的光顧,因此她也承他時常來照顧自己生意的情份,每回都讓葉昱將他要的滷菜多切點,就當給常客的優惠。

    瞟過一眼過,溫柔也沒在意,自顧自去想那些適合夏季賣的小吃了,只是她能想到的多半都是些清甜的湯水,恐怕不能讓人吃飽,再說夜攤生意裡賣酒也是一大利潤,卻沒見過有人喜歡喝甜湯邊喝酒的,她不禁犯起了躊躇,低聲道:“我可以做些仙草凍和涼蝦來賣,只是這種東西賣價都不高,恐怕進益也有限。”

    “只要不是喝一碗下去渾身都冒汗的熱湯就成了。”葉昱小聲與她商量。

    聽到熱湯這個字眼,不知怎的,溫柔竟想起了大暑天開空調吃四川火鍋的快樂,可惜這裡沒有辣椒也沒有空調,這種飲食上的至樂,現在是享受不到了,不由嘆了口氣道:“我還能做點涼面來賣,再蒸上一些水晶蝦餃和小籠湯包吧,至於滷菜......”她抬頭看了一眼那位自顧自吃喝的常客,心裡打算還是要做些,出來乘涼飲酒的食客還是不少的,這一筆錢不能不賺。

    “賣這麼多,忙得過來嗎?”

    “唔,那仙草凍就不賣了,賣涼蝦吧,坐起來簡單,涼面也簡單的很,再賣一個小籠湯包。”溫柔屈指數著,在心裡計算做這些東西需要的食材和時間,根本沒注意到街那頭晃過來幾個吊兒郎當的閒漢。

    那群閒漢,走路都是晃晃蕩蕩不成個人樣的,手還閑不住,這家攤子上抓一隻脆梨,那家攤子上拈幾個蜜餞,時不時停下來喝罵攤主兩句,還推搡著人傢伙計,訛詐錢財後又罵罵咧咧的一路晃著往溫柔攤子上來。

    待到溫柔和葉昱發現不對勁,想要收攤開溜時,已然晚了。其中一個閒漢衝著他倆喊道:“給我來碗冰鎮烏梅湯。”

    溫柔站在燈籠下的陰影裡,擰著眉頭在想怎麼應答,另一個閒漢便大力一拍桌子道:“喂!說你呢!瞎了還是聾了?”

    這幾個人,明顯是來找碴訛錢的,眼睜睜看著大鍋裡滾著鴨湯,卻要什麼烏梅湯!葉昱忍著氣道:“我們這裡不賣烏梅湯。”

    “那冰鎮銀耳羹總有吧?”拍桌的閒漢拿尾指挑了挑耳朵,痞模痞樣道:“給哥幾個一人來一碗。”

    “我們也不賣冰鎮銀耳羹。”葉昱的語氣裡夾著幾分憋藏不住的火。

    “呦!什麼都沒有你還敢擺攤!”那閒漢又是一拍桌,震得桌上杯碟一陣亂跳,生生將兩個食客給驚走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14 PM

第七十五章  地痞滋事

    溫柔皺眉,心想此人的憊懶無賴同蠟筆小新有得一比,但這樣的地頭蛇,實在不能得罪,要不他們三天兩頭帶人來鬧,她這食攤就沒法擺下去了,只得做好破財消災的準備。

    她心裡正躊躇著得塞多少錢才能將他們打發走時,就聽見那悶頭喝酒的青衫男子忽然淡淡道:“你把我杯子裡的酒給拍灑了。”

    “噫?”閒漢沒想到竟有人膽敢管閒事,詫異了一聲後,示威似的又大力一拍桌子道:“老子就愛拍桌,礙你啥事兒啊!悄悄的,一邊喝你的酒去!”

    青衫男子舉筷慢慢夾起被震出碟外,落在桌上的叉燒肉,舉到眼前看了看道:“可惜這叉燒肉也掉在桌上弄髒了。”

    看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那閒漢反倒一怔,想要再逞威風,卻見那青衫男子飛快的將筷子上叉燒肉往他嘴裡一送道:“浪費了可惜,請你吃吧。”

    待叉燒肉塞進了閒漢嘴裡,那青衫男子又擲下手裡筷子,轉眼向溫柔喊道:“再拿一雙乾淨筷子來。”

    這人的出手雖說不上迅捷如電,但眾閒漢都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完全沒有防備,被塞了叉燒肉的那個閒漢,更是愣愣的條件反射似的嚼了兩下嘴裡的叉燒,才恍過神來,發現自己被人耍了,“噗”一聲將叉燒吐出,輓起袖子就惱道:“好哇!你存心找打來著!”

    青衫男子捏著手裡的酒杯,冷冷道:“你倒是打我一下試試。”

    打,打死他!溫柔在旁看熱鬧,緊張得雙手捏得死緊,見這青衫男子絲毫沒流露出一點色厲內荏的怯色,心裡知道他一定不怕這些閒漢,說不定身手了得,當下只盼著閒漢們沒有眼色,當真去惹逗他,教他飽揍一頓,打成豬頭。

    可惜溫柔穿越之後運氣實在有點背,經常心想事不成,這些閒漢雖然無賴,但長年累月在街頭廝混,三教九流的人見過不少,識人的眼裡還是有的,不然早教人揍成殘廢,再無法出來欺人惹事了。此刻他們見兩次三番挑釁下來,這青衫男子都不露聲色,再看他氣度沉穩,身上衣著光鮮,知道此人必定有些來歷,當下不敢莽撞動手,卻又不願丟了面子,只團團將他圍住,領頭那個眼角帶著刀疤的閒漢問他道:“請問閣下名姓,為何要伸手多管閒事?”

    “閒事?”青衫男子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擱道:“你拍灑了我的酒菜,倒說我多管閒事?”

    閒漢們被他堵得語塞,一時辯不出理來。溫柔更沒料想到這悶葫蘆居然言辭犀利,話說此人光顧了她的小攤這麼久,若不是最初開過兩三次口點酒菜,她簡直都要懷疑他是啞巴了,現在啞巴開口,鐵樹開花,那麼眼前這些惡靈們,是不是也該集體退散了?

    誰想那刀疤閒漢還真有點能屈能伸的氣量,竟軟下聲氣探問道:“這位爺,擾了你喝酒,咱們陪個不是,那接下來的事,你是不是就不再管了?”

    青衫男子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不過看他那悠悠閒閒,一口酒一口菜的樣子,似乎真打算不再理會他們了。

    這位大哥,你不是應該跳起來大喊路不平有人踩,誓將這件閒事管到底的嘛?溫熱心裡那個急啊!她以前看的小說和電視劇,不都是這樣演的?危難時刻,英雄好漢出手相助,打跑地痞惡霸後,冷冷的道一聲:“不用謝!”然後背轉身子,頭也不回的大踏步邁入沉沉的夜色裡,只餘下被救之人,感激涕零的站在原地,目送這位英雄瀟灑離去,隨後趕回家去,替恩人立一塊無名的長生牌位,早晚三炷香......

    “和你說話呢,聽見沒有!”

    刀疤閒漢見青衫男子不再管事,回過臉面對溫熱和葉昱時,又露出了那痞氣十足的神色,只是眼前這個瘦不拉機的少年不知想什麼事想出了神,連自己說話都不理會,不由得他不生氣,待要習慣性的用力拍一下桌面,將這少年喚醒,手抬到半空中,忽然想起拍不得,再偷眼斜睨了那青衫男子一眼,見他果然冷笑著望住自己,一驚,連忙改拍為推,往溫熱胸前重重推去,預計要推她個趔趄。

    葉昱看見他手的部位太猥瑣,又知道溫熱是個女兒身,自然不能讓他推中,情急之下就一把摟過溫熱護住了她,那刀疤閒漢的一章就推到了他肩上。此刻,走神的溫柔才驀然驚醒,沒想到這些無賴這麼快就動了手,再見那青衫男子只顧得自己喝酒,真是沒有半點想要插手管事的樣子,只得忍下氣,將護住她的葉昱拉開,丟了一百文錢給那群閒漢道:“小本生意混口飯吃,這點錢各位拿去買茶吃吧。”

    刀疤閒漢嫌錢少,還待賴著不走,卻聽那青衫男子忽然在旁開口道:“打一碗鴨血粉絲湯。”

    溫柔聞言暗皺了皺鼻子,向葉昱使了個顏色,兩人便丟下那幾個閒漢動手忙碌起來,不過她心裡到底不忿,切滷鴨胗的時候少切了半個,待添到碗裡,自己忽然又覺得好笑起來,笑自己怎麼也變得如此瑪麗蘇起來,真認為別人都應該無條件的對她好,幫助她嗎?說起來,這青衫男子充其量也只是個食客,自己與他的關係純粹就是金錢往來,難道就因為他來多吃了幾次東西,就應該為自己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答案明顯是不!那麼自己又在這裡憤憤什麼?為什麼要扣下食料?明明是自己為了生計對那些地痞敢怒不敢言,明明是自己沒錢沒勢力只能向現實妥協,這青衫男子再有本事,再有背景,那也與她無關,她怎能將這股怨氣都轉嫁到他的身上?

    溫柔心裡這樣一想,立刻心平氣和下來,一面慶幸自己沒做出小家子氣的舉動,一面又切了一個滷雞胗添到那碗鴨血粉絲湯裡,端到那青衫男子的面前。

    被這麼一打岔,閒漢們的氣勢已阻,覺得今晚的生意做得實在不太順利,多少也有些不耐煩起來,不過他們好歹也訛了點錢,決定先尋個地方吃喝一頓去,於是各瞪了溫柔和葉昱一眼,又在他們的攤子上砸了幾個碗碟,順手牽走幾片滷豬耳,就相互簇擁笑罵著離開了。



第七十六章  燙嘴湯包

    “這些人真是可惡!”葉昱望著閒漢們遠去的身影,恨得咬牙切齒。

    “算了,就當是破財消災。”溫柔嘆口氣,這也是無法啊,誰讓自己在這個世界裡沒跟沒底,就是一介平民呢?再說遇見這地痞流氓也不算什麼新鮮事了,各朝各代都有,沒傷著人,沒被砸了攤子,就算是萬幸了,還是早些攢起錢來,開個店鋪,聽說東市那裡管得嚴,市場有官差巡視著,應該比擺攤要安全多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那青衫男子已經喝完了那碗鴨血粉絲湯,照例站起身來,一聲不言語,撂下錢就走開。葉昱過去收錢,撿起那五枚制錢一看,倒“咦”了一聲。

    “怎麼了?”溫柔熱的要死,在旁邊的攤子上要了兩碗涼茶,單手叉腰,毫無形象的端著碗一氣灌下,直到覺得胃裡一陣涼氣上湧,渾身都舒坦了,這才抹了抹嘴開口問道。

    “他多給錢了。”

    “哦,你先把涼茶喝了吧。”這人每回吃完都不問價,撂下錢就走,通常會多給上幾文錢,溫柔當是小費,所以一點也沒感到意外。

    “你自己看。”葉昱將托著錢的手掌往她面前一攤。

    “五百文......”那制錢都是一百文一枚的,事實上,青衫男子吃的東西並不多,只有酒貴些,但付上一百多文錢就足夠了他竟然多給了這麼多!

    葉昱瞟了溫柔兩眼,猶豫著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溫柔則盯著那五枚制錢半天,最後淡淡道:“真有錢,也真敗家!”

    “收起來?”葉昱遲疑道。

    “收起來!”總不能追上去還他吧?既然他願意給,那就收著,溫柔看見攤前又有一位食客坐下,忙著去張羅的時候,又輕聲丟了句話給葉昱道:“下回他再來,給他加量!”

    隔天青衫男子真的來了,葉昱照例給他切了兩碟滷菜,卻是雙份的量,他舉起的筷子在半空中稍頓了頓,緊接著就若無其事的夾了下去。待到一個時辰後,他喝酒夠了,要鴨血粉絲湯時,葉昱卻告訴他從今日開始,只賣桂花涼蝦了。

    “對哦,大暑天喝一碗清清涼涼,爽爽滑滑,很舒服的。”溫柔開始極力推銷新品。

    青衫男子抬眼看了看溫柔身邊那隻青花大瓷缸,見裡面盛滿了帶著桂花香氣的琥珀色湯液,許多白嫩瑩潔如蝦仁的米漿團和碎冰漂浮其間,不禁微皺了皺眉。

    溫柔將他那細微的神情變化瞧在了眼裡,立刻伸手拿起一隻青花瓷碗,舀了滿滿一碗桂花涼蝦擱在他的面前,笑道:“這湯的甜味很清潤,不膩口的,就是不愛喝甜湯的人,喝了也不會覺得嘴裡不舒服。”說著,她又指了指桌上擱的一碗冰糖道:“若是覺得不夠甜,還可以自己加糖,我用的是冰糖,清涼潤肺。”

    她說話時,看到攤前又來了一位常客,張口便要鴨血粉絲湯,連忙也舀了一碗桂花涼蝦遞上去,歉然笑道:“天氣熱,小攤不賣鴨血粉絲湯,改賣桂花涼蝦了,客人嘗一碗吧,這是奉送的,不收錢,若是覺得味道還好,請下回再來光顧。”

    呼!好累!賺點錢不容易的,得奉承好這些常客,好在桂花涼蝦坐起來不費多少本錢,各送一碗讓客人嘗嘗,即送了人情,也不至於虧本。不過溫柔想到那爐灶上還蒸著小籠湯包呢,得盡力推銷出去,不得不再掛滿笑容,向這兩位食客道:“桂花涼蝦只能解暑渴,解不了餓,小攤還賣小籠湯包,你們要不要一籠嘗嘗?”

    “好啊!你這攤上的東西都潔淨可喜,就來一籠嘗嘗吧!”後來的那位食客喝了人家白送的桂花涼蝦,心裡覺得過意不去,不過那青衫男子就不說話了,只端著碗低頭喝桂花涼蝦。

    溫柔一手拎了兩屜小籠湯包,一屜六隻,在兩位食客面前各擱了一屜。那湯包的皮都潔白透薄,上面的褶子捏得像含苞的花骨朵兒,筷子一夾,湯包底部的薄皮承受了湯汁肉餡的重量,自然下垂,可是卻沒有一隻破裂開來的。

    “有趣!這包子的皮可真薄,竟然不破!”後來的那位食客夾著湯包的褶子,抖動了兩下筷子,見那湯包也跟著顫,但依然不破皮,於是他張大嘴,就將小籠湯包整個塞進了嘴裡。

    “不要——”溫柔慘呼一聲,差點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該死,怎麼忘了提醒他呢!

    “燙——呼——呼——”

    果然那位食客湯包一入口,只咬了一口,就被燙的從板凳上跳了起來,嘴裡不住吸著氣,卻又忘記將燙嘴的湯包吐出來。不過吐出來也晚了,因為那燙嘴的是湯包裡的汁水,他整個塞進嘴裡,用力一咬,湯包皮破汁濺,哪有不燙的。

    慘不忍睹!真是慘不忍睹啊!葉昱也扭轉過頭,不忍心去看那位食客被燙的慘狀,對於這湯包燙嘴的事,他可是有親身體會的,白天溫柔配了餡料,蒸了一屜出來,讓大家嘗時,他就是這樣大大咧咧的夾了一個丟進嘴裡,結果被燙得到現在舌頭還疼痛呢!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忘了告訴你這湯包要先將薄皮咬破個口子,慢慢吸允出裡面的燙熱的湯汁再吃。”溫柔連聲道歉,一面說一面又舀了一大碗桂花涼蝦遞給那位食客道:“快喝點甜湯冰冰口。”

    折騰了好一陣子,那食客總算覺得嘴裡疼痛略減,苦著臉向問天道:“你這湯包太厲害了,差點沒把我燙死。”

    溫柔只能站在那裡,尷尬的賠著笑臉,眼角卻瞥見那青衫男子,慢慢夾起一個小籠湯包,放在醋碟裡輕蘸了蘸,以無可挑剔的標準吃法,從容的消滅掉。等他吃完一屜,也不說話,只向著葉昱望了一眼,葉昱立刻明白他還要,又遞了兩屜上去。

    這一晚上的生意比前幾天紅火多了,溫柔和葉昱忙得焦頭爛額,最後也沒注意到那青衫男子是什麼時候走的,待葉昱過去收錢時,才發現他有多給了十文。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17 PM

第七十七章  話不投機

    夜裡收攤回家,溫柔很意外的發現明廳裡的油燈竟然點著!這都丑時一刻了,怎麼還有人沒睡呢?難道溫剛又熬夜念書了?她捧了錢匣走進去一看,才發現坐在油燈底下做針線活的是溫媽媽。

    “這可奇了!”溫柔笑道:“娘你平日不總說要省點燈油錢麼?怎麼今兒這麼晚還不睡?要做針線活的話,白天也能做啊!”

    “等你!”溫媽媽那張滿布皺紋的臉在油燈那昏暗的光線下笑得分外慈祥。

    “等我?”溫柔更奇怪了,有什麼事不能等天亮了說,非得三更半夜的等著她回來。

    “來,坐到我身邊來。”溫媽媽探身向前,在一張椅子上拍了拍,正待說話,卻見葉昱在外面收拾好東西走了進來,連忙收住了口,改向他笑道:“回來啦?累壞了吧?快洗洗去睡吧。”

    葉昱一愣,隨即點點頭,回自己屋裡拿了手巾和臉盆,又出去打水洗漱了。他心裡也納悶,溫媽媽平時對他雖談不上冷漠,但也從未如此和顏悅色,今兒個晚上倒稀罕!不過他不是多事的人,照常洗漱完,就回屋睡了。

    耳聽屋內再無別的動靜,溫媽媽才將自己坐的椅子向溫柔那邊拉近了一些,低聲問道:“兒啊,你就快要及笄了,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及笄!溫柔雖然估摸著自己十四五歲了,可是一直不知道具體多大,生日是什麼時候,眼下聽溫媽媽這樣一說,只得含糊遮掩著:“沒有吧,還早呢!”

    “早什麼早?六月初六你就滿十五歲,該找婆家了!”溫媽媽不樂道:“我像你這樣大的時候,早都自個繡嫁妝了,你呢?我看你現在怕是連針線都不會拿了吧?”

    “我能掙錢就行了,針線活兒不會做有什麼要緊,可以去外頭買。”溫柔站起身打了個呵欠,感覺睏倦得很,急著回屋睡覺,不想再談下去了。

    “坐下,我話還沒說完呢!”溫媽媽將她扯回道椅子上,教訓她道:“嫁妝都是自個繡的,哪有去買的道理?要不然嫁出門去,要讓婆家笑話的。”

    溫柔黑線道:“你不是想讓我學做女工吧?我哪有那個功夫啊!錢不要賺了?飯不要吃了嗎?”

    溫媽媽躊躇了一下,悻悻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娘,你究竟想說什麼呀?”溫柔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這麼晚了,她可沒空跟溫媽媽在打啞謎。

    “娘想......”溫媽媽放下手裡的針,看了看她道:“想著你該嫁人了。”

    呵,這句話真是太提神了,溫柔的瞌睡都被她嚇跑了!

    “我還太小,這件事以後再說吧。”即便早知道古代女孩嫁得早,可是十五歲就找婆家?對她來說,這根本就是難以接受的事情!

    “不小啦!”溫媽媽語重心長道:“娘十八歲嫁給你爹的時候,你奶奶還嫌我年紀太大了呢!”

    “反正我還不想嫁人,再說眼下也尋不到可嫁之人。”溫柔只好耍無賴了,不肯就是不肯,難道還能綁著她嫁不成?

    “娘心裡倒是有個好人選!”溫媽媽說著,又將自己坐的椅子往她這邊挪了挪。

    “誰?”溫柔心驚膽戰的將屁股遠一點,不想與她太靠近。

    溫媽媽遲疑了一下,才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許秀才。”

    “噗通”溫柔挪過了頭,將自己的屁股直接挪到地上去了,摔得尾椎骨疼,她忍痛爬起來,擺擺手道:“娘,你饒了我吧,我要去睡覺了,真的很困!”

    天知道溫媽媽一天到晚心裡都在琢磨些什麼,連這樣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她都能想出來給自己配對,這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

    “別走,你聽我說!”溫媽媽死拖著不讓她回房。

    不知怎的,此刻溫柔想起的是《紅燈記》裡的那段著名唱詞:奶奶,你聽我說......

    又不能強行推開她,溫柔只得站著,聽她繼續嘮叨。

    “我都打聽過了,許秀才早兩年死了娘子,爹娘又在鄉下住著,你要是嫁過去,就算不怎麼會做女工,總算婆婆不在眼前,也不至於挑剔你什麼。再說離娘家又近,時常能回來看看,許秀才娶了你呢,也就是剛兒的姐夫了,定會費心教導他,這一舉數得的事,豈不是挺好的嗎?”溫媽媽越說越興奮,臉上都微微泛出暈紅來。

    “哈,哈哈!”溫柔乾笑了幾聲敷衍道:“是挺好的,可惜人家看不上我。”

    “提都沒提,怎知道人家看不上你?”溫媽媽拊掌笑道:“不是我自誇,我的女兒不但模樣是千里挑一的,就是操持起家務來也絲毫不會落於人後。你不曉得,今兒夜裡我讓剛兒拿了些你做的小籠湯包和桂花涼蝦去給那許秀才嘗嘗,他回來後說,先生直誇他姐姐手藝好呢!”

    怪不得立刻就動了做媒心思呢!溫熱決定徹底打消她那不合時宜的想法,使出殺手道:“我若是嫁了,家裡的日子怎麼過下去?沒有個女兒出嫁了,還幫著家裡做生意的道理。嫁出去的女兒就像潑出去的水,就算我想拿錢回來貼補你們,那許秀才能答應?”

    這番話一說,溫媽媽的神色立刻凝重起來,她沉思了片刻躊躇道:“那你也不能終身不嫁啊!女孩兒家經不起耽擱!要不這樣吧,你和許秀才先定親!拖上一兩年,把生意都教給娘來打理,我這把老骨頭呢,還能折騰個幾年,挨到剛兒大了,若是能考取個功名,再說上個媳婦,我這一輩子的心事也就了啦,即便不能考取功名,他也可以回頭再來看管生意,自立門戶,大抵不成問題吧?”

    “我和許秀才先定親?娘,大半夜的,你別說笑了,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就下了定論了,這話萬一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溫柔實在有點生氣了,若不是敬著她年紀大,也許就克制不住自己要說上幾句刻薄話了。

    溫剛,溫剛,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溫剛,這重男輕女的思想也太嚴重了。店鋪還沒開起來,她就想著反正女兒是潑出去的水,要將生意抓過來一手兜攬了,有這樣的厲害心思,為啥對著外人使不出來?只知道算計女兒!溫柔越想心裡越氣不平,替死去的如花不值,也替自己不值,若不是溫剛這小子懂事聽話,很受她喜歡,沒準她就立刻撂下這個惱人的擔子不理會,帶著小環和葉昱自立門戶去了。

    溫媽媽還待再說,溫柔已不想再繼續聽了,轉過身就回房去,最後丟下一句話道:“勸娘趁早打消這荒唐的念頭,我就算要嫁,也必定要自個挑人!”



第七十八章  番外植物

    必定要自個挑人!溫柔的話仿佛一道劃破黑夜的閃電,當頭披在溫媽媽的身上,震得她坐在那裡,半天作聲不得,只得眼睜睜看著溫柔回房睡覺去了。

    待到她終於回過神來,才一拍大腿,心裡暗驚,自個的閨女,怎能說出這樣不害臊的話呢?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由父母作主,憑的是媒妁之言,她竟說要自個挑人!怎麼個挑法?大街上看見個順眼的男人,就往家裡拉嗎?這簡直就是苟合淫奔啊!絕不能看著自個女兒走上這樣的邪路!

    對了,她一定是常日在外拋頭露面做生意,忘了自個還是個未出嫁的閨女,應當溫順謹慎,不同陌生男人搭話!這樣一想,溫媽媽又覺得讓女兒出去做生意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情,但是不讓她去呢?一家裡這麼多人總不能坐著餓死吧?思前想後,總覺得沒個妥當法子,最後還是想著必須將她嫁出去,到時候她成了已婚婦人,就算在外拋頭露面難看些,也不至於讓人指著脊梁骨罵。

    就這麼定了吧,女兒的終身大事,她這個當娘的還是得費心管,尋個時機去許秀才那裡探探口風,瞧瞧人家有沒有續弦的意思再說。柔兒在趙府裡當了這些年丫鬟,按理來說,眼下她沒給人家當妾就該慶幸了,怎麼就瞧不上人家許秀才呢?

    溫媽媽搖頭嘆氣,忽然一眼瞥見桌上油燈還點著,心想自己白坐了半天,倒浪費了燈油錢,連忙一口氣將那油燈吹滅了,站起身回房睡覺。

    深夜裡,四處靜悄悄的,除了院子裡的唧唧蟲鳴外,就再沒有別的動靜了。溫柔躺在床上,雖是疲憊睏倦,但滿腹心事暫時也無法入睡,躺了一陣,藉著窗外洩進的月光看見身邊的小環睡容恬淡,不禁笑了,想著自己真是有點杞人憂天,這日子哪,還是過一天算一天,總有柳暗花明的一日,於是替小環將薄被蓋好,轉身也合上了眼睛。

    次日起來,她瞧見葉昱在院子裡栽種花草,略掃了一眼,發現品種似乎還挺齊全的,有她認得出的月季、茉莉、蘆薈、鳳仙、梔子,當然也有人不出的,不覺笑道:“你打哪兒弄來這些花草?”

    “西市後頭有條專賣花鳥的巷子,前幾日你給了我一吊錢零花,我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就買了這些花草回來。”葉昱說著,又動手將一抹茉莉種了下去。

    “能活嗎?”小環蹲在一旁幫忙澆水。

    葉昱還未答話,出來打水的溫媽媽就笑道:“花錢買這些不能吃的做什麼?過上兩個月,若是要搬家,這些錢不就白打了水漂兒了嗎?”

    “搬家也可以把這些花草再挪過去。”葉昱說著,拿起一小株長著紅色尖果的植物,就要種到院角去。

    “等等。”溫柔一眼瞥見,忽然興奮了!她衝上前就搶過那株植物,仔細辨了半天,愈加激動起來,伸手就要去采那紅色尖果。

    “不能動!”葉昱忙攔住她道:“這果實有毒!”

    “毒?什麼毒?”溫柔問著話,眼睛卻一直緊盯著那株植物,似乎生怕眨眨眼,它就會消失在眼前。

    “說是這果實只能讓人賞玩,卻不能隨意碰觸摘取,否則裡面的汁液沾到手指上,會令人肌膚潰痛難當。那老花農賣我之時,還仔細問過家裡有沒有稚童,若有,他便不賣我呢!”葉昱拿這植物的時候分外的小心翼翼。

    小環在旁聽的吐舌,退後一步,又忍不住問道:“這東西叫什麼名兒?”

    “說是番外流傳進來的,叫番椒。”葉昱淡淡道:“那老花農要價不低呢!”

    “什麼番椒,明明就是辣椒!”溫柔大喜,搶過那植物就寶貝似的抱在懷裡,嚷道:“你們誰也不許動,這是我的!”

    嗚嗚嗚,辣椒啊,做很多菜肴必不可少的一味調料!溫柔簡直就快熱淚盈眶了,恨不能立刻把這小株番椒上的果實統統采下來,先炒兩盤菜大快朵頤一下,但她興奮歸興奮,還沒昏了頭腦,知道這東西只因機緣巧合才被她撞見,要是剪枝填了五臟廟,今後怎麼辦?不行,一定要種!種很多很多!

    小環和葉昱原本被溫柔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給驚住了,眼見她虛抱著番椒,臉上呈現出夢幻般的笑容,呃,其實說難聽點應該是白癡般的笑容,他們正不知所措呢,忽然又見她跳起來大聲嚷道:“不行!”

    “什麼不行?”小環輕聲探問,生怕再刺激到她。

    “你們誰會種花花草草?對了,葉昱!”溫柔將手裡的番椒遞還給他道:“幫我把這番椒培育出來,越多越好!”

    “我不會!”葉昱皺眉道:“從前家裡有個花兒匠,我常看他擺弄花草,學過一兩手,但是這東西......我不知該怎麼養。”

    “去問那個老花農,他一定知道!唔,看看他那裡還有沒有番椒,統統買下來!啊,對了,錢——”溫柔說著,又急著轉身回屋去拿錢,隨手在藏錢的地方拎了兩吊錢出來拿給葉昱道:“有多少買多少!”

    溫媽媽從來沒見過溫柔興奮到如此失常,忍不住插話道:“你不開店啦?拿大把錢去買這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娘,你不懂。”溫柔皺皺眉,懶得多解釋,只連聲囑咐葉昱道:“一定要幫我把這番椒種出來,要是院子裡地方不夠......”她掃了一眼滿院的花草,咬咬牙道:“就把這些花草都拔了。”

    “啊!”小環失聲輕呼,想不明白這番椒到底是什麼重要玩意,竟讓溫柔捨得拔去這滿院的花草,不過她知道溫柔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日後必然明白,因此也不多問。

    葉昱也沒有多嘴的習慣,接了錢便打算去找那老花農,溫柔眼見他跨出門檻,心裡忽想,不知道那老花農那裡還有沒有番外流傳進來的別的植物,不行,自己的跟去瞧瞧才放心,便又放聲喊回了葉昱,讓他等著自己換好男裝,才一起出門。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23 PM

第七十九章 及笄之日

    這一趟果然沒有白走,溫柔在老花農那裡竟然還找到了高約四五尺,莖如蒿,葉如艾的番茄,上面結滿了累累的果實,遠遠望去滿株紅艷。老花農說這叫六月柿,相傳果子也有毒,不能吃,但是用來觀賞是最好的,院子裡栽上一小株,比石榴還要好看。

    好看是好看,價錢也很貴,那樣一株番茄,他就要價一兩銀子,折合一千五百文銅錢。溫柔聽了之後,興奮得像番茄一樣發紅的臉色,立刻就變黑了。

    不是她出不起這個價錢,關鍵問題是,她那小院,能種多少株番茄啊?若是買回去之後不能大量種植,又有什麼用呢?她是要拿這番茄當食材用的,可不是為了觀賞。

    “怎麼?小哥嫌貴?”老花農不知是不是長年伺弄花草,養成了彎腰的習慣,此刻年紀大了,腰也直不起來了,總是微微躬著身,翻著眼瞧人,張開牙齒稀鬆的嘴道:“這可是番外流傳進來的,整個太和城裡,你也找不出十株六月柿來!”

    “老伯,這個東西能大量栽種嗎?”

    “能啊!可是種這麼多做啥?買得起的人可不多。”老花農咕噥了兩句,見溫柔還站在那裡猶豫,便先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你真要買?”葉昱也不懂她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你說,買一畝良田需要多少銀子?”溫柔的心思已經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葉昱顯然無法適應她這種跳躍性思維,怔了一下才道:“六七兩銀子吧。”

    古代的地好便宜!不過她現在得攢錢開店鋪,仍然買不起,再說買了地也得有人種啊,眼下根本沒有人手。最後她只得嘆口氣,將那老花農招過來,講了講價,最後說定以一千二百文錢買下這株六月柿,但前提條件是老花農必須將番椒和六月柿的培植方法仔細教給他們。

    回去後葉昱就照著老花農傳授的方式盡力照料這兩種溫柔簡直看得比黃金還珍貴的植物,只是暫時是不可能大量種植的,只能先將就養著,不讓它們得了什麼病蟲害死掉就算大功告成。

    溫柔原想著騰點時間去郊外的村子裡走走,找家老實忠厚的農戶,將番椒和六月柿交給農戶去培植,等長出果實來,自己再高價全部收進,只是擺攤事忙,一直也沒找見機會,這事便暫時耽擱下了。

    忽忽一個月過去了,六月初六那天,溫柔滿十五歲,到了及笄之年。溫媽媽這天執意不讓她出攤,一大早起來就忙活著買菜做菜,說是要替她好好慶祝一番,溫柔攔不住,索性也卷起袖子想要幫忙,結果卻讓溫媽媽給趕出了廚房,讓小環陪著她好好歇一天。

    “好悶啊!”溫柔端著把椅子坐在明廳裡,看葉昱在外頭伺弄花草,夥計在包粽子,而溫媽媽呢,則是手腳不停的忙著打水洗菜。

    “難得歇一天,你不趁早養養神,喊什麼悶呢?”小環輕笑,手裡繡著一方帕子。

    “勞碌命,閑不下來!”

    這話半真半假,溫柔自然也願意吃飽喝足當米蟲,可是這古代可娛樂的玩意卻不像現代那樣多,閑下來即不能玩電腦遊戲,也不能在網絡上和人聊天,至於電視電影更是一概全無,外頭酒樓戲院雖有賣唱的,無奈她是個俗人,一聽那些咿咿呀呀古腔古調的唱詞,就想打瞌睡。未出閣的姑娘家還不能在外頭亂走,要防著被拍花的哄了去,哎呀呀,想想就一個頭變成二個大,還不如忙碌些,即不用胡思亂想,也不覺得無聊了。

    “要不,咱們鬥草玩吧?”小環建議道。

    “鬥草?就咱們院子裡這麼些花草,有什麼可鬥的呀?”溫柔懶懶打了個呵欠。

    “解九連環?”小環想了想又笑道:“前兒溫剛下學路上買了九連環回來,我還沒解開呢。”

    她說著就將那九連環取了出來,誰知溫柔拿在手裡隨意擺弄了幾下,就解開了,看得小環大呼厲害,溫柔卻照舊喊無聊。最後終於在溫剛房裡尋出一副圍棋,溫柔拿了出來道:“咱們下棋吧!”

    “我不會。”小環皺眉。

    “我們下五子棋。”溫柔說著,在棋盤上擺了幾個子,說清了玩法。

    小環聰明機靈,很快便學會了,無奈溫柔下五子棋技術也臭得很,開始還能贏小環幾個,下到最後,就是輸多勝少了。她連輸了幾盤,不服氣,賭著勁兒非要連贏三盤不成,正瞪大眼睛仔細計算小環的棋子,忽聽外頭有人說笑著一路進來,也沒在意,只順手拈起一枚黑子,堵住了小環那隱隱相連的四個白子,哈哈笑道:“險些就被你蒙過去了!”

    小環此刻的心思全不在棋上了,見外頭走進人來,連忙丟下棋子站起來,低下頭去,施了一禮,輕聲招呼道:“許先生。”

    許先生?溫柔一怔,抬起頭來,看見廳門口站著三人,一個是陪笑招呼的溫媽媽,一個是下學回來的溫剛,中間那人,容長臉龐,脣上微髭,望去大約三十來歲,不是溫剛的先生許秀才卻又是誰?

    溫柔心裡大惱,恨溫媽媽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將人請到家裡來,只是當著外人,不便發作,只得暫時忍下氣,心念一動,便尊著古人那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拉著小環準備進房躲避。

    溫媽媽連忙拉住她道:“小門小戶的沒這麼多講究,再說許先生又不是外人,你們陪著坐坐,我把剩下的兩個菜做完,咱們就開飯。”

    不是外人難道還是內人?再說有當娘的如此行事的嗎?什麼叫讓她們陪著坐坐?又不是勾欄妓院,客人上門要陪坐!溫柔氣得差點破口大罵,還是小環使勁捏著她的手,才使她稍稍冷靜下來,但是臉色也鐵青得有些難看。

    溫剛近來已略通人事,看見姐姐氣成這副模樣,立刻猜到娘讓他請許先生回家吃飯的事,必定另有內情,只是眼下不好問,又不能讓氣氛僵著,一面在心裡抱怨娘做事莽撞,一面忙著倒茶招呼先生,暫解了尷尬的氣氛。



第八十章 變相相親

    四人在場,只有溫剛一個人忙碌著倒茶說話,說了幾句之後,沒人搭腔,他也自覺無聊起來,坐在溫柔身邊不再言語。

    溫柔心裡氣苦,表面功夫也做不出來,更不搭理那許秀才,只顧著低頭把玩手裡的三枚棋子。小環見氣氛實在太沉悶,僵坐著也不是個事兒,不禁低聲向溫柔道:“咱們繼續下完這盤棋吧。”

    “哦,兩位姑娘還會下圍棋?實在是蘭心慧質!”許秀才坐著也尷尬,但他不解女兒家心事,只當這兩位小姑娘在害羞,正愁沒話說,坐著尷尬,偏偏小環提起圍棋,他立刻來了精神,只是低頭一看棋盤上那些散亂擺放的棋子,半天沒看出個名堂來,心裡更是訝然,以為這兩位的圍棋造詣已經高深莫測,唬得他一時出不了聲,只盯著棋盤思慮。

    “該你下了。”

    生氣也不過是為難自己,溫柔忽然想通了,管溫媽媽出什麼歪招呢,反正她見招拆招就是了,眼下她權當許秀才是透明人一個,照例同小環下起棋來。倒是小環有些不自然,分了心神,最後一不小心,輸給了她。

    許秀才在旁看了半天,才發現這兩小姑娘原來下的壓根就不是圍棋啊!也不知是什麼旁門左道的下法,實在沒啥看頭,便站起身來,踱著步打量了一下整間屋子,心裡暗嘆,果然女子有才的不多,不過這樣正好,女子無才便是德!

    他原本不知道溫媽媽將他請來吃飯是什麼用意,只當是今兒過小年,溫媽媽要設筵謝師呢,及至到了溫家,看見上回去替溫剛請假的小環和另一位有點眼熟,卻從沒見過的少女,才恍然溫媽媽請他來吃飯,大概是有別的打算。

    難道當真是想將女兒許配給他?若不是,這樣男男女女,不分內外的一桌吃飯,可有點兒說不過去了,即使是小家小戶,也沒這種規矩吶!許秀才心裡想著,忍不住偷眼打量了一下那兩位少女。相貌清秀的小環他是見過的,一直覺得她應該比溫剛小,可是溫剛卻叫她姐姐,當時他還訝異呢,沒想到溫家竟有這樣出色的小家碧玉似的女兒。

    至於另一位少女,似乎比小環年長一些,清雅的容貌裡帶著幾分俏麗,最明顯的是眉宇間還蘊著一絲磊落之氣,舉止大方自若,要不是在這蓬門小戶裡遇見,他還真要當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閏秀呢!

    細細比較起來,那年長的少女,出落的更標緻一些,許秀才的心跳了又跳,忽然想起這樣子偷偷窺人評較,實在有違君子之道,便連忙將目光轉到廳角一張高幾上擱的描彩瓷瓶上去了,但他的元配喪了多年,鰥居許久,此刻既認為溫媽媽有玉成姻緣之美意,又怎能壓得住內心的澎湃激動?於是忍耐了沒多久,又開始偷眼窺人。

    那秀才,跟做賊似的,實在或厭!溫柔的眉頭擰了又擰,天知道溫媽媽怎麼會覺得他好!若是在現代,有男人這樣窺視她,她都覺得這人小家子氣,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做什麼躲躲閃閃的?擱在古代這講究男女有別,禮教森嚴的世界裡,這樣窺人就更顯得心術不正!好像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虧他還念過書,成過親,怎麼舉止這般猥瑣?

    溫柔越想越覺得氣悶,將棋子在棋盤上“啪”的一放,站起身道:“不下了!我去看看飯好了沒有。”早點吃完,早點把這傢伙打發走!再坐下去,被那秀才瞟了再瞟,她沒準都克制不住心裡的鬱悶,要出口譏諷了。得罪他原沒什麼關係,但眼下溫剛還跟著他念書呢!別到時他被落了面子,將一口惡氣都出在溫剛身上,那可糟糕。

    “姐姐,我也去,我去拿碗筷。”小環也被看得坐不下去了,巴不得跟關溫柔躲出去呢!

    走到外頭,兩人對望一眼,無奈的笑了笑。

    小環壓低聲音在溫柔耳邊輕聲笑道:“那秀才的目光像蜜膠一樣,粘在人身上實在討厭!”

    “是啊!我差點沒忍住就要吼他: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嗎?要不要把眼珠子挖出來,安到我們身上?”溫柔說著,撐不住就笑了。

    小環從沒聽她這樣說過話,想必這次她是當真惱了,稍愣了愣神,還是忍不住笑起來。兩人的笑聲雖輕,但甚是清脆,順著風隱隱飄到站在廳裡踱步的許秀才耳裡,像幼貓的爪子,撓得他心裡發癢,臉上也一陣臊熱,只恨爹娘沒給他一雙順風耳,好聽見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這邊溫柔進了廚房,臉立刻就掛了下來,問溫媽媽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們怎麼進來了?還不快去陪許先生在廳上坐著?”溫媽媽手忙腳亂的做著菜。

    “我和小環又不是粉頭,陪哪門子許先生!”溫柔氣極,說話就忍不住刻薄起來。

    “你這丫頭,越大越沒規矩,這樣的話也是能渾說的嗎?當心將來嫁不出去!”溫媽媽先是有點愧疚,但想著自己是為了女兒的終身打算,隨即又理直氣壯起來,道:“許先生教了剛兒這麼久,不該請他來家吃頓飯麼?”

    “我看你是拿請吃飯裝幌子呢!一頓二頓,請著請著,就把你女兒嫁出去了!”溫柔惱道:“我不是早說過,我的終身大事,由我自己作主,用不著你費心麼?”

    “哎,你怎麼這樣和娘說話!”溫媽媽被她說中心事,臉一紅,但是也被溫柔的話氣到了。從小到大,溫柔的性格就是柔順無比,對她更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只是近來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愈來愈有主見,今兒竟又當著小環,再次重申她嫁人要自己作主的話,而且態度還如此忤逆,由不得溫媽媽不惱,當即撂下臉道:“哪家女兒嫁人由著自個做主?這事我不依!”

    溫柔氣極反笑道:“好!你不依!你不依你自己嫁給他去!我反正是不嫁的!”

    這話聽在古人耳朵裡,實是有點大逆不道,驚世駭俗了,不但溫媽媽黑了臉,就連小環都一臉震驚,可是溫柔不在乎!她只是看在如花和溫剛的面子上,才對溫媽媽一忍再忍,平常小事,敬著她年紀大,順著她點沒什麼關係,可眼下她都想隨便挑個人將自己嫁出去了,再對她容忍,就是對自己殘忍!不如索性破了臉,將話說清楚,讓溫媽媽別做出什麼越了她底線的事情,否則日後真的沒有一同相處的餘地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28 02:28 PM

第八十一章 暗室爭執

    “你……你……”溫媽媽氣的說不出整話來了,半晌才拍著腿放聲哭道:“我怎麼養出你這個忤逆的東西來!我的命好苦哇……”

    她哭喊歸哭喊,心裡卻還顧忌著廳上的許秀才,不敢太過高聲,順手還將廚房門給關上了,然後那眼淚就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邊哭邊向小環列數著從小將溫柔養大所受的辛苦,嘆息自己到頭來,還要受女兒的氣。

    “大娘,有話好說,你……你別哭啊……姐姐她只是……”小環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欲勸,又不知從何勸起。

    溫柔抬手止住小環的話,皺眉道:“娘,說話要公道!我現下還站在這裡叫你一聲娘,就是知道你辛苦養大個女兒不容易,但若要說還你養育的恩情,你女兒早就已經還了!”

    她嘴裡說的女兒,當然不是指她自己,而是指那個被賣進趙府,又將所得月錢盡數花費在家時,最後被迫無奈,想用自己清白的身子換點錢來救治弟弟,卻被李氏活活打死的如花!至於她自己,這近一年來,幫助如花的弟弟養好了身體,送他去念書,讓溫家不愁吃穿,事實上也已經還清了她自覺欠下的占用如花身體的債,既然兩不相欠,為何要將自己終身的幸福壓在眼前這個婦人的手中?她生性不喜歡計較,但別的事都可以將就,唯獨這件事,她絕不肯敷衍!

    “我……”溫媽媽待要反駁,溫柔已自顧自接著往下說了,這些話壓在她心裡很久,既然說開了頭,就無法再壓製下去,總要一吐方快!

    “你當初賣女兒的時候,可曾想到她是你一把屎把尿含心菇苦拉扯大的女兒?好吧!就算你想過了,你是迫於生活出於無奈,不想一家人跟著一塊餓死,所以狠狠心賣了女兒,但是後來你一次又一次變相的逼著已經賣掉的女兒找錢給你,你不知道她一個月的月錢是多少嗎?你不知道她再有心,也無法變出那麼多錢來供給家裡嗎?你知道!但你仍然去找她!你每回對著她哭的時候,就是將她往死路上更逼近了一步!就是將那份養育的恩情割斷了一些!”

    溫柔激動道:“你不斷的索要,她不斷的還,這份養育之恩!她早就還盡了!在你花著她的賣身錢和她省下的贖身錢時,你想到過她的終身幸福嗎?你應該明白,在你賣掉她的時候,她的終身就已經握在了別人的手裡,與你無關了!那你此時為何又關心起我的終身幸福來?”

    “你……你不是贖身出來了嘛!”賣女兒是她理虧,溫媽媽反駁起來也沒那麼理直氣壯了,甚至邊說邊抹著淚,頗顯可憐。

    “我是贖身出來了!”溫柔將“我”字咬得特別重,因她知道那個被溫媽媽賣掉的真正的如花,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出府!她深吸口氣接著道:“我贖身靠的是自己!沒有花過溫家一個子兒!我如今照看溫家,是憐惜弟弟,是念這份親情,娘要是再做出什麼傷人心的事情,那咱們就緣盡於此!”

    這話說得很重了,只差沒直說要斷絕母女關係,在古代只有父母不認子女,就算是不孝子,也不敢將這話擺明了說,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的!溫柔是穿越而來,她知道自己和溫家其實沒有什麼大關係,但在旁人眼裡,她始終是溫家的女兒,就連小環都覺得她這話說重了,站在那裡有點不知所措。

    溫柔自知這番話說出去,要被人當成惡人了,以往對溫家的恩情,就在這一番話裡一筆勾銷,甚至要被當成大逆不道,這真是好心沒好報的例證,但她做事只憑本心,有自個要守的原則,不願意虧欠別人,卻也不願意一再容忍別人對她底線的觸犯,只要她自己問心無愧,管別人怎麼說呢!在趙府裡時,受盡了冷言嘲諷和別人輕蔑不屑的態度,她也沒有因此鬱郁不樂,眼下自然犯不著為了不得罪人,就搭上自己的終身。

    溫媽媽早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了,連哭泣都忘了,只愣愣看著溫柔,那眼神就仿佛打量一個陌生人。溫柔話說完了,心裡氣消了,也沒心情再同她繼續爭吵下去,只站在那裡平息自己的情緒。廚房無人說話,一時靜寂無聲起來,只聽見煮著東西的鍋發出咕嘟咕嘟的輕響,氣氛沉重之極。

    “娘,飯到底好了沒有,你們關著門做什麼?”這時溫剛在外面敲門了,喊道:“時辰不早了,快吃飯吧!”

    溫柔一聲不響,將灶台上兩盤已做好的菜端起,抬眼示意小環開門,然後端著菜就走了出去。

    “姐,你怎麼了?”溫剛見她臉色微有些潮紅,悶著聲兒也不開口,就打他身邊走過,不禁追上去想問個究竟。

    “沒什麼。”溫柔深吸一口氣道:“你將那半壇金泉酒拿出來吧,再拿幾個杯子。”

    “哦。”溫剛依言去廚房內拿酒,進門卻見溫媽媽在裡頭抵頭拭淚,小環則站在旁邊解勸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奇道:“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娘,今兒是姐姐的好日子,你哭什麼?”

    “什麼姐姐……我只當沒養她這個女兒……”溫媽媽雖發了狠,但眼下溫家的生活完全要靠著溫柔才能維持,這話她到底說得不硬氣,最後又輕聲哭起來。

    “姐惹你生氣了?”溫剛想了想,皺眉道:“想必是為了許先生的事吧?娘,這事是你不對!你要替我找姐夫,怎麼也不同姐姐先商量一聲,急巴巴就讓我將先生請來家裡吃飯,她心裡不樂意,自然不高興。”

    “連你也向著你姐姐?”溫媽媽說著,嘴脣就微微顫抖起來,傷心道:“我哪裡做錯了?我這當娘的,費心費力替女兒操持終身大事,最後落不下一聲好,反倒惹得你們埋怨……”她自覺委屈,那淚珠兒便落個不停。

    “不是說娘費心費力不對,只是這麼大的事,總要先知會姐姐一聲吧?”溫剛搖頭道:“我看吶,姐姐的眼光比娘強多了,你行事前同她商量一下,她若是點了頭,你再替她做主也不遲,更不至於惹這麼一場氣生。”

    溫媽媽被兒子說得啞然無語,她總不能說事先已經向溫柔探了口風,可是她不同意,自己只好先斬後奏吧?那樣理虧的不又是她了?她算看清了,原來這件事,橫說豎說,都是她的錯!但也沒錯到女兒要同自己斷絕關係的地步吧?想起溫柔方才說的絕情話,她十分傷心,待要向兒子複述一遍,她又自覺說不出口,最後只得長嘆一聲,接著嗚咽起來。



第八十二章 避席入房

    飯桌上的氣氛實在不太融洽。

    溫柔自顧自吃飯,溫媽媽低著頭數米粒,小環和溫剛不時左右觀望 ,而葉昱本就不愛說話,此刻更不出聲,許秀才瞟瞟這個,看看那個,越發摸不透溫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因此也沉默無言,只是溫剛替他斟了一杯酒,他便喝一杯,不時夾兩筷菜,卻覺得吃起來沒什麼味兒。

    溫剛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他自覺已是個男子漢,就要擔起責任來,調解溫柔與溫媽媽之間的矛盾,緩和飯桌上的氣氛,於是給她們各夾了一筷菜,笑道:“姐姐今兒生辰,該多吃一些。”

    “哦?”許秀才一聽來了興致,開口道:“不知溫姑娘芳齡多少?”他一時口快,話問完,才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一張微黑臉龐不覺紅了一丁點兒,幸好喝著酒,不怕人瞧出來。

    溫柔不理他,自己多少歲,和他有什麼關係啊!

    溫媽媽終究不好意思冷落許秀才,再說自己兒子的前途還指靠他呢,見溫柔不答,便圓場道:“她及笄了,只是脾氣還像小孩兒,見不得大場面,倒教先生見笑了。”

    她這話一說,除了許秀才外人人覺得好笑,都記得溫剛初次拜師時,溫媽媽那畏縮不前的膽怯樣呢,她竟反說溫柔見不得大場面!雖是自謙的話,也教人覺得太過了些。

    古時女兒及笄,便代表可以擇配嫁人了,這樣重要的日子,溫家卻請他一個外人來吃飯……

    許秀才心念一動,再也忍不住,便借酒蓋了臉,試探溫媽媽的口風道:“嫁了人就好了。”

    “我也想著她早些嫁,只是上哪尋……”溫媽媽話未說完,溫柔已然擱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吃完了,你們慢用。”說完,她撂下眾人,轉身就進了房,掩上門後,還聽見外頭傳進來溫媽媽的圓場話,“她就是性子太壞,我真擔心她將來嫁不出去!”

    “未出閣的姑娘家聽見論及終身大事,總是要害臊了。”許秀才一門心思的認定溫柔避開是因為不好意思。

    溫剛聽見溫媽媽說姐姐性子不好,忍不住插話道:“娘放心!將來想娶姐姐的人必定踏破咱家門檻,我看吶,只有姐姐瞧不上他們,不願嫁的!”

    溫柔在房內聽了這話哭笑不得,這傻小子只知道維護她,卻不懂這哪是在幫她啊!幫她不該將她說得更不堪些,壞到沒人敢娶的地步!算了,不管這些,誰愛提親誰提親,反正她不嫁。想著,她便泰然自若的尋出錢匣子爬到床上數錢去了,想算算還差多少錢才能開店,只要她能養活自己,憑什麼非要嫁人不可?

    正一五一十數得歡快,房門忽然被推開了,小環探頭進來,向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然後才閃身進來,合上房門,坐到她身邊看她數錢。

    “外面散了?”溫柔側耳聽了聽,許秀才似乎還沒走呢!

    “我不耐煩坐在那裡了,進來陪你。”小環說著輕笑道:“你還生氣呢?”

    “白氣壞了自己有什麼用?我才沒精神生氣呢!數錢要緊!”溫柔說著,“哎呀”一聲道:“該死,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數到多少了。”

    小環嘆口氣道:“說起來姐姐好歹還有個娘想著你的終身大事,我娘如今還不知過得好不好呢!”

    溫柔聽她又提起傷心事,忙推她道:“又來了!你如今總唉聲嘆氣的,都快變成老婆子了!放心吧,你娘這樣精明能幹的人,到哪都能照顧好自己,你現下要做的就是好好過日子,要不等她回來瞧見你那憔悴樣兒,還當我欺負你呢!必定要向我問罪!”

    “姐姐你又取笑我。”小環同她笑鬧了一陣,悄悄從枕下取出一樣物事攥在手裡道:“姐姐生辰,我沒啥可送的,只繡了一隻香囊,略表表心意吧。”

    “我瞧瞧。”溫柔說著接過,卻見那香囊既不是方勝形也不是倭角形,而是一隻米菲兔,不禁大為驚訝地“咦”了一聲。

    小環見她吃驚,低頭笑道:“那天瞧見姐姐在院裡的沙地上拿樹枝畫這個兔子玩兒,我覺得有趣便記下了,繡出來也不知好不好。”

    “好!好得很!”溫柔眉開眼笑道:“我很喜歡呢,謝謝你。”她一向對可愛的布偶沒什麼免疫力,上街看到喜歡的便要買回來,以前她的房間堆的到處都是玩偶呢,連床上都是,想躺個人都有點困難。

    “真的嗎?”小環歡喜道:“香囊裡我擱了蓮蕊香,想著姐姐每日出攤做生意,去了都是人多氣穢的地方,佩個香囊醒醒神也好,就是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歡這味兒。”

    “唔,很香呢!”溫柔嗅了嗅,便順手將那香囊系在了裙腰間,自個站起來走了兩步,看著那隻米菲兔晃來晃去,頗覺有趣,贊道:“你的手真巧,我就不會做這些東西。”

    “我還不會下廚呢!”小環輕笑。

    “哎,若是我日後能置下一座宅子,你幫我做點東西吧?”溫柔忽道。

    “做什麼?”

    “呃……就是一些椅墊什麼的。”

    溫柔遲疑了一下,笑道:“到時再說吧,眼下就算做了也沒處擱!”她很希望有自己的宅子呢,然後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來設計,這樣住著才會開心!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外頭有人敲門,小環連忙起身去開門,卻見溫剛站在外頭,一臉憂色道:“姐姐睡了?”

    小環不答,只問道:“那秀才走了?”

    溫剛點點頭,眉頭擰得更深了。

    “有什麼事進來說吧。”溫柔喚溫剛進屋。

    誰知他一進來,便頓足道:“真糟!”

    “怎麼?”小環忙問。

    “這事都怨娘,好好的,怎麼想著要替你找婆家!”溫剛苦著臉道:“方才在飯桌上,我聽著許先生的話風,竟像是有求娶之意!”

    “誰讓你在那兒一個勁的誇我好來著?”溫柔嘆氣道:“娘怎麼說?”

    “她……”溫剛遲疑道:“你知道娘不會說話,她嘮叨了一晚,反反覆復總說你性子不好,我竟不知她心裡到底藏著什麼主意了!”

    還能有什麼主意啊!不過就是想將她嫁給許秀才,但是先前吃她鬧了一場,心裡又猶豫不決罷了!溫柔皺著眉,沒有言語。

    “姐,你說先生會不會真的讓媒人來提親吶?”說實話,溫剛可不願意姐姐這麼早嫁,何況若是真嫁給許秀才,只是個填房,那也太委屈姐姐了。

    “隨他!”溫柔冷笑道,“反正若是叫我看見媒人上門,必定將她打出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0-30 11:03 PM

第八十三章 忍無可忍

    次日溫柔同溫媽媽就鬧起了冷戰,畢竟前一日的爭吵彼此都傷的很深,誰也不願意先軟下聲氣,露個笑臉,於是兩人就這樣繼續僵持下去了。

    小環和溫剛兩人初見她們這樣,夾在中間實在為難,後來無法,只好居中調停,在兩人之間傳話遞東西,日子倒也相安無事的一天天過下去。

    只是溫剛近來實在有些煩惱,因那許秀才心裡存了淑女之思,對他這個未來的“妻弟”簡直可說是關懷備至,不但額外給他開小灶講解詩文經義,就連他背錯了書,也只溫言責備,並不打罵,甚至還常當著其他學生的面誇獎他聰敏。

    這樣明顯的關心,令溫剛有些坐立不安。孩童們的心思都是很單純的,不會假裝,見先生對溫剛偏袒,也不知是出於妒忌還是羨慕,就喜歡鬧著起哄羞他,每遇到許秀才不在,讓他們自個念書的時候,溫剛就成了眾人群嘲的對象,有時一言不對爭執起來,也有人會哄笑道:“怎麼,要去找你姐夫告狀麼?”

    這都因有一回許秀才背著人向溫剛打聽他姐姐的事,被兩個學生聽見了,於是傳得整個私塾都知道了。

    溫剛每每惱得捏緊拳頭髮不出聲來,這孩子自尊心強,知道自己能念書不是件容易事,因而格外努力,卻不願意別人對他的努力無視,只認為先生常誇讚他是為了討好他這個“妻弟”。有兩回他被嘲笑得惱極了,還同人廝打起來,最後扯壞了一件單衫,回家怕溫柔聽了煩心,不敢說,只扯謊說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臉,又被門上的釘子刮破了衣衫,惹來溫媽媽兩三天的不住嘮叨。

    不提溫剛的小小煩惱,卻說溫柔這個月來生意紅火,她心裡謀算著再擺上半個月的攤,就能攢夠了開店鋪的錢,只是要開什麼樣的鋪子,她還有些猶豫。若是要單賣甜點,這個做起來麻煩,還得找匠人砌個古老的烤爐,食材和模具一時半會也不定備得齊全,再說夏天甜食令人發膩,並不好賣。若是開個菜肴齊備的酒樓,她本錢又不足。想來想去,還是照舊賣些小吃吧,雖然勞苦些,但吃客穩定,收益也不差,於是她找店面的時候,就有了方向,專往那種販賣小吃的街上尋去。

    不過大小合適,價錢也合適的店面一時半會卻尋不到,她也不著急,照樣擺攤,先賺錢。這一天,溫柔正在給食客端小籠湯包,卻見上次來訛詐錢財的那幾個閒漢又晃悠了過來。

    “他們又來了!”葉昱皺起了眉頭,收碗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溫柔緊跟著皺眉,因為她聽見自己的荷包在尖叫。完了,這回又得破財消災了!真是恨死這些地痞了,但又拿他們沒有法子。

    “喂,給我們各來一碗鴨血粉絲湯!”刀疤閒漢像熟客似的跟他們打著招呼,但嗓門奇大,已將一些反應靈敏的食客給驚跑了。

    “我們現在只賣桂花涼蝦和小籠湯包。”葉昱冷冷道。

    “喲!存心耍爺們開心吶!”刀疤閒漢看見那清衫男子不在,放心的大力一拍桌子道:“每回來要什麼,你們就偏不賣什麼!”

    這話說反了吧?該說他們不賣什麼,這群傢伙就偏要什麼!溫柔心裡著惱,但不得不拿出一百文錢,敷衍著請他們打酒喝。

    “一百文錢,你打發要飯的?”其他閒漢跟著起哄道:“數數咱們有幾個人!這一百文錢就夠買兩瓶酒,你讓咱們一人喝一口?”

    “小攤晚上剛開張,還沒進帳,這些錢還是預備著找給客人的,真的沒有更多了!”溫柔無奈的解釋著。

    “沒錢?沒錢你擺什麼攤!回家拿去啊!爺們在這等你!”刀疤閑抽出一條板凳,一屁股就坐下了,看他那樣子,不再多給點錢,壓根就打發不走。

    葉昱到底年輕氣盛,忍不住反駁道:“有錢咱們還擺攤幹嘛?”

    “小兔崽子,毛還沒長齊,就學會回嘴了?”刀疤閒漢微眯起臉,問身後眾閒漢道:“你們說怎麼整治他?”

    “抽他的嘴!看他下回還敢混說不!”

    “不如叫他給咱們各磕三個響頭,認了罪,就饒他一回。”

    ……

    眾閒漢七嘴八舌說著,溫柔氣得差點沒把牙給咬碎,但雙拳難敵四手,真要鬧起來,葉昱一個人根本打不過他們,到時搭上醫藥費是小事,萬一將人打殘了可怎麼辦?好歹再忍一次,過上半個月,她就挪地方另開鋪子去。

    眼見閒漢們已經在葉昱身上推搡來去挑釁了,而葉昱的忍耐似乎也快到了極限,很想伸手操起板凳就往他們頭上砸去。溫柔在旁瞟見那刀疤閒漢的手有意無意總是搭在腰間,心裡猜疑他衣裳下面藏了什麼匕首、腰刀之類的利器,更怕會傷及葉昱,只好將攤子上賣的幾瓶酒取了出來,拿到那刀疤閒漢面前道:“真是沒有錢了,這幾瓶酒就當是我們孝敬了,還請各位抬抬手……”

    她話未說完,燈光下,刀疤閒漢一眼瞥見她手背肌膚細膩瑩滑,驀地一把握住,搓揉了幾下,調笑道:“沒瞧出來,你的手倒比小娘們還要細白些。怎麼樣,陪爺一晚上,今後爺罩著你這攤子?”

    溫柔只覺得一隻汗濕的大手在她手上摸來摸去,噁心得差點吐出來,猛地將手一把抽了回來,藏到身後去,在衣裳上擦了又擦,邊往後退邊怒道:“請你自重!”

    “呀,大哥,沒瞧出來你還有這嗜好!”

    “大哥眼光不錯啊!這小子長得是不錯,比得上大戶人家裡養的那些孌童了。若是能睡上一夜,這滋味……嘿嘿……”

    “男人有啥好?我還是更喜歡迎春院裡那些小娘們……”

    ……

    眾閒漢們跟著大聲嬉笑起哄,一連串污言穢語直往溫柔和葉昱耳朵裡灌,溫柔再也忍不住,伸手操起一隻碗就用力往地上一砸,那瓷器碎裂的聲音將這些人嚇了一跳,令他們暫時收住了口,抬頭卻見溫柔又拿起剁肉的菜刀往案板上重重一墩道:“滾!”



第八十四章 小攤被砸

  刀疤閒漢盯著案板上那把被燈火照得光亮的菜刀,眼皮跳了跳,嘿嘿笑道:“小子有種!竟然敢叫爺們滾!你有刀,爺就沒有嗎?”說著,他一撩衣擺,取出藏下的一柄牛耳解手刀,往桌上用力一扎,爾後鬆開手來,就見那刀被震得直顫,閃射出雪亮的光芒。

  溫柔手握菜刀,盯著他不語。這時候說什麼話都沒有用了,原本就知道開個攤子,免不了有地痞來滋生事端,但她只想安安穩穩的做生意,稟著和氣生財的原則,能退讓便退讓了,哪想到著了男裝還會被色狼調戲,這已經不是破財的小事了,這個時候不反抗,難道等著被人拽上了床再反抗嗎?不過心裡到底忐忑,對方人這麼多,她又絲毫不懂武功,也不通曉任何打鬥技巧,只能仗著多年練就的切菜功夫同他們死拼,後果會怎樣,她完全無法預料,大概死是不至於的,但傷殘在所難免……

  她手心裡沁出了細細的汗,耳邊聽見閒漢們起著哄叫罵——

  “大哥,廢了他的手,看他日後怎生做吃食!”

  “劃花他的臉!”

  “我看放點血算了,瞧他交不交錢。”

  ……

  此刻遠遠圍觀的閒雜人等也很多了,但這群地痞早就鬧得這片地段的人心慌慌,眾人都知道他們是幾個狠角兒,哪個敢上來勸阻啊?只在旁低聲嘆息議論著,心裡估摸著這個小攤主今兒怕是討不了好去了。本來嘛,低個聲氣,搭點錢財就啥事都完了,怎麼如此強硬的頂撞呢?豈不是逼著這群地痞動手鬧?

  刀疤閒漢玩味似的盯著溫柔,見她一臉倔強的緊咬著下脣,就是不肯將手從菜刀上鬆開,而葉昱擋在她身前,手裡拎著條板凳,一副準備拼命的架勢。他忽然覺得這事有點意思,長這麼大,勾欄裡的小娘們他早就玩膩了,這孌童是什麼滋味倒還從沒嘗過。

  溫柔看見他神情猥瑣的伸舌舔了舔嘴脣,都狠不得手裡的菜刀能化作千萬把飛刀,嗖嗖嗖飛過去扎爛他的舌頭。可是敵不動,她也不敢動,只得僵立在原地,等著哪個不長眼的地痞先衝上來,她就準備用切生魚片的刀法,將那人剁成肉片。

  刀疤漢忽然一抬手,止住了手下小弟們的聒噪,嘿嘿笑道:“你們成天就是砍打砍殺的,難道就不能溫柔點嗎?”

  溫柔聽見他湊巧點出自己的名字,眼皮一跳,卻聽其中一個閒漢腆著臉笑道:“大哥,咱都是粗人,不曉得啥叫溫柔,你說,該怎麼個溫柔法?”

  刀疤閒漢微眯著眼想了半日,忽然一聲斷喝道:“來呀!給我把這攤子砸了!一隻整碗都別留下!”

  “好!”眾閒漢聽他一聲令下,興奮之極,抬手就先砸桌子板凳,然後又將蒸籠上的湯包全撇到地上,拿腳一陣亂踩。

  盛著桂花涼蝦的大瓷缸被打爛了,甜湯流了一地。

  碗碟被摜在墻上砸了個粉碎,筷子也統統被折斷。生著火的爐灶被敲壞了,錢匣子被撬了,裡頭擱的幾十文錢也被搶了個精光,就連用來拉擺攤傢什的小推車,都被拆成了木片。真是眨眼工夫就一地狼藉,唯獨溫柔和葉昱兩人,卻還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那刀疤閒漢竟沒讓人動他們一根手指頭。

  葉昱看見他們砸東西,有好幾回都想衝上去拼命,但是又怕自己先動了手,加倍挑起那些地痞鬧事的興致,到時他保不住自己事小,連溫柔都搭進去事大,因此忍了又忍,終是不敢輕易妄動,只守在溫柔身旁,防著有人衝過來傷她。

  東西砸完了,閒漢們住了手,眼巴巴瞅著那刀疤閒漢,就盼他一聲令下,他們就立刻上去打人。誰知刀疤閒漢卻不言語,輕佻的摸著自己的下巴望著溫柔,最後撂下一句話道:“這事可沒完呢,咱們今後走著瞧,看看到底是你骨氣硬,還是我的手段厲害!”說完,他竟帶著人揚長而去。

  這些閒漢在街頭混久了,自然知曉出來擺攤做小本生意的人都為了養家餬口。學一門手藝很難,改行不是容易的事,而搬離這個城市另謀出路,對這些老實巴交的小生意人來說,根本就不現實。往常他們在街頭勒索錢財,也遇過幾個骨頭硬不肯低頭的攤主,最後為了填飽肚子,為了生活下去,還不是被他們整治的下跪求饒?肚裡沒了食,骨氣就不重要了,尊嚴也不重要,到頭來,每月乖乖交上點錢,求個平安的大有人在。
 
 那刀疤閒漢不怕溫柔逃到天涯海角去,反倒覺得這樣慢慢的戲弄她,頗有幾分新奇滋味,竟令他愈加興奮起來,邊走邊在心裡謀思,想這小子到底能堅持幾天不出來擺攤,只要他出來……嘿嘿,總有一天治得他老實聽話,讓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到時候……

  想著想著,他不覺吸溜了一下口水,大聲吼道:“弟兄們,今晚上慶豐樓吃酒去,我請客!”

  眼見那群閒漢吵吵囔囔越走越遠,待到再也瞧不見他們的身影時,溫柔才長吁出一口氣,松了手裡緊握的刀柄,結果腿腳一發軟,險些立不穩,就要跌倒,幸好葉昱在旁攙住了她。

  “這些人簡直沒有王法!”葉昱眼望著那一地的狼藉,心痛如絞道:“明兒咱們上衙門告他們去!”

  溫柔皺眉不語,她心裡知道這法子壓根行不通,若是能行,這些地痞就不會如此囂張凶狠了。想這葉昱雖是商戶出身,但他從小養尊處優,恐怕沒見過他爹爹如何在外對著人賠笑彎腰,才會說出如此意氣之話。

  “這位小哥——”旁邊賣涼茶的攤主此時才敢說話,“我勸你,若是沒有銀子上下打點,趁早打消這告官的念頭!你當衙門是好進的麼?官爺們勒索起錢財來更不顧人死活,倒不如按月打點這起閒漢幾百文錢,他不來鬧你,你也好安心做生意。”

  “這群惡徒在天子腳下四處橫行,也沒人管麼?”葉昱不服,他以往看見自己爹爹常同衙門裡的官爺們來往,彼此都很客氣,壓根也沒什麼地痞去鬧他家的生意,只當天下多少總有幾個好官,卻不曉得他爹爹暗地裡塞出去多少錢財,才打點出一份安寧。

  賣涼茶的攤主好笑道:“小哥,你見的世面少哇,你不曉得如今的賊盜與官爺們都沾親帶故哩!那刀疤漢子,他大舅爺就在衙門裡當差,你告他?哪有人管!”

  說完,他自覺多嘴,向身周探看兩眼,見沒旁人聽見這番話,才收住口回自個攤子做生意去,撇下葉昱和溫柔兩人,忍著無處發洩的憤怒,默默地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 02:31 PM

第八十五章 額首稱快

  溫柔正彎著腰將那些被砸碎的瓷片撿到破鍋裡準備找個地方扔了,免得誤傷路人,不過撿著撿著,她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青緞粉底鞋,立定在她面前一動不動。她抬頭,順著鞋子向上望去,正對上一雙寒眸,那個常來光顧的青衫男子此刻正微蹙著眉頭看她,目光裡似帶著詢問之意。

  “不好意思,小攤被砸了,今夜沒法做生意了。”溫柔直起身子,略帶歉意道:“這兩日沒準也不出攤了,防著那起閒漢再來鬧事,客人請去別家吃吧。”

  青衫男子聞言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又走開了。

  溫柔心想這人真怪,若不是聽他開口說過一兩次話,真要以為他是身有殘疾無法開口呢!不過旁人的事,她也沒有心思去探究,眼下攤子被砸,她正鬱悶呢,眼看立刻就能攢夠錢開店了,偏偏這時候被人攪了這一場,這今後該怎麼辦?換個地方擺攤?只怕還是逃不開那群地痞,就算日後要開店,也得備一筆錢賄賂那些官差,請他們多多照看,否則恐怕還是會被人鬧上門的。  她嘆口氣,繼續彎下腰去收拾,待地面清理乾淨,將那些被砸碎打破的垃圾丟掉,才同葉昱一起空著手兒回去。

  “姐,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溫剛正同小環一起趴在桌上寫字,看見溫柔回家,丟下筆就迎了出來,見他們空著手,奇道:“怎麼沒推著車兒回來?”

  “攤子被砸了。”

  溫柔邁進明廳,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一氣喝完,才將夜裡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聽得溫剛和小環直抽冷氣,一面擔心的上來詢問溫柔和葉昱有沒有傷到,一面痛罵那群地痞。溫媽媽原本坐在一旁做針線,此刻手也停,嘴脣微微抖動了一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隨即想起自己還在同女兒鬥氣呢,便賭氣閉緊了嘴,一聲不吭了。

  “不能擺攤的話,今後怎麼辦呢?”小環擔憂道。

  “過一日看一日吧。”溫柔輕輕轉動著手裡的茶杯,沉吟道:“實在不行,我就找家酒樓先做上一陣,等攢夠了錢再說吧。”

  “酒樓裡給的工錢不會太多的。”溫媽媽忍不住插了一句話,但她是低著頭說的,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溫柔微微一笑,也不搭話,她想著自己若是先露兩手,做上幾個拿手菜,再要求酒樓掌櫃多開點工錢,應該也不是太難,但總沒有自己擺攤來得自由,想著,不覺又嘆了口氣。

  一宿無話。

  次日,葉昱同溫媽媽出去買菜,溫柔閑在家裡陪著小環練字,過了沒多久,忽見葉昱拎著菜籃先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

  從來也沒見他這樣慌忙過,小環先奇道:“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大娘呢?該不是在路上跌了碰了?”

  葉昱擺擺手,彎著腰喘氣,待到氣息稍平,才迫不及待道:“我看見……看見那個刀疤漢子被官差捉去了……”

  “咦?”溫柔撂下筆,詫異道:“怎麼回事,你慢慢說。”說著,她忙倒了杯水給葉昱。

  “我同大娘買了菜回來,路過迎春閣……”葉昱頓了頓,喝完水後接著道:“看見幾名官差拿枷鎖著昨兒鬧事的那幾個惡徒從裡頭出來,其中就有那個刀疤漢子,化了灰我也認得!”

  “你沒看錯?”溫柔半信半疑。

  “絕對沒看錯!”葉昱指天發誓。

  “這就奇怪了,昨兒還聽賣涼茶的大叔說他的大舅爺在衙門裡當差,怎麼今兒就被鎖了去?”溫柔總覺得這事有點蹊蹺。

  “沒準他們得罪了什麼有來歷的人物吧?”葉昱猜道:“這京都裡遍地是官兒,說不定他們眼拙,在那迎……迎……”

  迎春閣是勾欄妓院,葉昱想說沒準他們在裡面和人搶粉頭,無意間得罪了誰,只是這話當著兩個未出嫁的姑娘說出來實在不妥當,他又掩住了話頭沒有說下去。

  溫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沒有追問下去,小環卻不解,急道:“你怎麼話說一半就沒了下文!”

  “沒,沒什麼!” 葉昱也有驚慌的時候,被小環這一問,藉口澆花,躲到門外去了。

  小環一回思,似乎也有些明白過來了,臉色驀然羞得通紅,拿腳使勁跺了跺地,也不言語了,只坐回桌旁,低著頭假裝認真寫字。

  這時溫媽媽才喘吁吁的走了回來,進門就向葉昱抱怨道:“你怎麼忽然撂下我就自個跑了?我……”

  溫柔無心聽他們在外頭說話,心裡只是納悶。她不覺得這些在京都裡混熟了的地痞,會為了搶粉頭得罪什麼人。別看他們凶狠,其實行事還是相當謹慎的,第一回上她的小攤敲詐時,就不敢對那青衫男子動手,他們也只能欺負欺負平頭百姓罷了。

  想到那青衫男子,不知怎的,溫柔腦海中就浮現出他昨夜站在自己面前,看自己收拾爛攤子的情景。心裡更加疑惑,會是他嗎?他不像是會多管閒事的人哪,更犯不著幫自己!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

  思來想去,她都理不出頭緒來,不禁定了定神,將心裡的猜測都暫時壓了下來,揚聲囑咐門外的葉昱道:“你去仔細打聽打聽,看那些人是不是被關押起來了,得了準信,咱們再準備擺攤的東西吧。”

  葉昱在外頭應了一聲,放下水桶就出門去打聽了,直到晌午時分才一臉喜色的回來,進門就道:“那幾個人被押進衙門後立刻就開堂審了,也不知問了什麼罪名,最後每人被打了四十大板,即刻收監了!審案之時,衙門外頭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個個拍手稱快,我擠了半日都沒擠進去,只聽見他們被打時的鬼哭狼嚎了。”

  “打的好!”小環拍手贊道。

  “這老天哪,終究是公道的!”溫媽媽方才坐在屋裡也聽小環說了這事,此刻額首稱快!

  唯獨溫柔皺著眉又凝思了片刻,方道:“既然這樣,咱們就趕緊出去置備東西吧,夜裡照舊擺攤。”

  唉,要買的東西太多了!好不容易肥起來的荷包,又要瘦下去嘍!



第八十六章 閑聽八卦

  匆匆忙忙一個下午置辦起了擺攤的什物,當夜溫柔和葉昱照例擺上了攤子。隔攤賣涼茶的攤主看見他們居然還敢出現,驚得咂舌,後來聽見食客們閑侃,才曉得刀疤漢子那夥地痞們被抓去關了大牢,臉上這才露出了輕快的笑容,連聲恭喜溫柔的好運。他不指望今後就此平安,但只要能將那些地痞關上一陣子,讓他安心做上幾個月生意,而不需交什麼保護費,能多攢下兩個錢,他就心滿意足了。

  青衫男子又在慣常出現的時辰裡到溫柔的小攤上吃東西,看見他的時候,溫柔一點都沒驚訝,似乎早知道他一定會來,只是這一次,端上去的食物,份量自然又加了倍。

  看著這青衫男子神色自若的在那裡吃東西,溫柔忍了又忍,最後終於輕聲道:“謝謝你。”

  青衫男子筷子一頓,微揚起眉瞧了她一眼,意示詢問。

  難道自己猜錯了?那群地痞被抓的事與他無關?溫柔不知為何覺得臉上一熱,但還是強自鎮定道:“謝謝你將那起閒漢給打發走了。”

  葉昱站在旁邊幫著將包好的小籠湯包擺進蒸籠裡,聽見溫柔這麼說,手裡的動作也是一頓,他只當是吉人天相,卻沒想到有旁人幫忙的可能性,待要細想,卻聽見那青衫男子悠悠開口道:“你想太多了。”說完,他又低下頭去自斟自飲起來。

  溫柔被他拿話一堵,又見他根本沒有談論這件事的興致,心裡的話自然也再說不出來,一面思忖自己是不是真的誤會了,一面尷尬的繼續包她的小籠湯包。

  幸好這晚攤上的食客挺多,忙碌起來,溫柔心裡的那份小小的尷尬很快就被化解開來,及至瞧見那青衫男子臨走時又多擱了錢在桌上,連忙攔住他,將多給的錢還回去道:“你給多了錢。”

  青衫男子一皺眉,沒有伸手去接。

  溫柔微微笑道:“我是為了謝你常來照應小攤生意,才多給你添了吃食的份量,你回回又多給錢,那我豈不是變相多賣了東西出去?明明你只要一份的吃食,最後倒要累你花兩份的錢,我心裡過意不去。

  “那你下回別給我添量就成了。”那青衫男子說完就轉頭去了,撂下溫柔站在原地再次尷尬起來。這人,真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講,性子好古怪啊!

  “真是他麼?” 葉昱衝著他離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溫柔回身將錢丟到錢匣裡,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恰好此時有兩位華服少年從攤前走過,其中一位著藍衣的道:“方才那人可是陸策?”

  “沒瞧仔細,不過看那身形倒像是他。”另一位著白衣的少年仰著頭疑惑道:“別是咱們瞧錯了吧?他怎會來這地方?”

  “那可難說,他這人性子古怪,再說咱們不是也來了麼?”說著,那藍衣少年笑道:“我看他似乎在這裡略停了停,要不咱們也坐下歇歇吧。”

  “這裡?”白衣少年皺著眉看看溫柔的小攤,樣子很是為難。

  “你要嫌髒,回去換套衣裳不就行了?不過我看這攤子還算乾淨。”藍衣少年說著,自己先坐了下去。

  桌凳都是新買的,當然乾淨!溫柔看那白衣少年苦著臉,小心翼翼的坐下,心裡好笑,但不得不開口問道:“兩位吃點什麼?小攤這裡有酒和滷菜,還有解渴的桂花涼蝦和填肚子的小籠湯包。”

  “來一瓶酒,切點滷菜,再拿兩屜湯包。”藍衣少年說著,就自己從筷筒裡取了竹筷,分了一雙給那白衣少年,卻見他不情不願的接過,拿隨身帶的白帕子將那筷子擦了又擦,最後皺著眉頭看葉昱切滷菜,嘴裡嘀咕道:“這種小攤的東西能吃嗎?”

  這人有潔癖吧?溫柔忍著沒告訴他,葉昱切滷菜前都是先洗手的,筷子也是拿滾水燙過的,起碼比他的帕子要乾淨。不過,這關她什麼事啊!她只將兩屜湯包送了上去,就繼續低頭包湯包了,心裡暗想,他們先前說的那個叫陸策的人,是指那青衫男子嗎?

  “哎,這個滷菜味道是不錯。”藍衣少年嘗了點鳳爪,邊斟酒邊道:“這幾個月我都沒瞧見陸策,還以為他被家裡禁足了呢,沒想到他倒會享口福。”

  “他家老爺子拿他當寶貝一樣疼著,哪裡捨得禁他的足。”白衣少年不吃菜,只抿了口酒,忿忿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那樣的事若是我做了,早被我爺爺罵死了。”

  “怎會?”藍衣少年笑道:“你爺爺不是一樣拿你當寶貝,再說他做的那事也沒錯。”

  溫柔好奇,要聽他們說那陸策到底做了什麼事,誰知這兩人卻又頓住口不說了,那藍衣少年只道:“你怎麼光喝酒不吃菜?嘗嘗啊,味道真不錯,不比我家的廚子做的東西差。”

  白衣少年聽他這麼一說,才勉強舉筷,滷菜是不碰的,只夾了個湯包,很斯文的吃完,才點了點頭道:“還行。”說著又夾了一個。

  這兩人邊吃邊聊了半天,才給錢離開,溫柔沒再從他們的話裡聽到關於陸策的事情,不知怎的,竟有些失望,但她私下還是料定幫忙收拾那群地痞的人是陸策,無奈他偏不承認,自己也不能再謝。

  當晚做完生意回家,小環睡在床上朦朦朧朧聽見她進屋,勉強睜開眼來,指了指窗邊的桌子道:“姐姐,桌上有你的信。”

  “信?”溫柔詫異。

  “溫剛下學時帶回來的。”小環打了個哈欠,轉身向內,迷迷糊糊道:“說是那秀才給你的……”看來是睏倦得很了,話未說完,她就再次睡著了。

  溫柔看著她暗暗好笑,點亮屋裡的油燈,拿起那溶蠟封口的信拆開一看,見滿紙繁體字不算,還通篇的之乎者也,看得她眼花,好容易一個字一個字細讀下來,竟是一篇“閨勸”,什麼婦德婦工啊,女戒女訓啊,只有信末才附了一首勉強能稱得上是情詩的詩,讓她又好氣又好笑,情書是這樣寫的嗎?比她以前上的政治課還要嚴肅,而且字裡行間透露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大男子優越感,仿佛她要是嫁了他,還算是高攀呢!

  看完信,溫柔就想一把撕掉,可是轉念一想,幹嘛要撕啊?她將信疊好,又塞進了信封,擱在桌上吹燈睡覺。

  次日早上起來,她將信拿給溫剛:“還給許秀才去,告訴他,男女授受不親,這私相傳遞也於理不合,讓他日後不要再寫這種無聊的東西來騷擾我!”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 02:33 PM

第八十七章 媒婆上門

  溫剛對許秀才也積了一肚子的不滿,很高興的將信拿去還了。當然,他路上偷偷打開看了一下,見這信通篇都在“教導”姐姐該怎樣做才算一個守婦德有品行的女子,也氣樂了!心想,我姐姐還沒嫁給你呢,你擺什麼架子啊!不過當面還信時,溫柔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礙於許秀才臉面,實在沒發轉述,但前兩句話倒是一字不漏的帶到了,結果許秀才聽了,只是臉上微紅了一下,反倒心裡暗樂。

  許秀才認為溫柔又害羞了,而且對她這種很守婦德的行為感到深深的認可,於是想要求娶之意更加強烈了,再等不得,打發溫剛先去念書,自己就去找了左近一位做媒出名的婆子馬氏上溫家提親。

  馬氏接到生意,樂了,拍著胸膛滿口應諾,打了包票一定要說得溫家同意這門婚事,讓許秀才等著聽好消息,然後才理了理鬢發,甩著帕子扭出了門。

  這天上午,許秀才連教書有些坐立不安,學生們背錯了書,他也坐在那裡一臉恍惚的笑,做著娶親的美夢,搞得那些學生一頭霧水,溫剛也心裡詫異,明明將信還給他了,他怎麼不生氣還偷著樂呢?

  不提許秀才,單說那媒婆馬氏扭到了溫家門首,還未進門,先放聲喊道:“老姐姐啊,我來給你道喜啦!”

  溫媽媽濕著手從門內迎出來,認得馬氏是慣做媒的,常在人家門首亂串,心裡暗自猜測是不是許秀才來提親了,只是溫柔壓根不同意這事,她又不敢做主,半喜半憂道:“這話怎麼說?我家哪來什麼喜事啊?”

  “你家小哥的先生,看上你家閨女啦!”馬氏邊說往屋裡走,嘴裡還不停道:“他方才急匆匆跑來尋我,托我替他做這個大媒!我瞧見他那焦急的樣子,心裡倒好笑起來,說他一個秀才,只要願意,哪家閨女不願嫁?嫁了秀才,指不定哪天就當了官夫人,真是一輩子吃穿不愁,到時再買上兩個小丫頭,連廚都不用下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這樣的好日子,誰不想過?因此我就在他面前下了個保字,說這門姻緣哪,必成!”

  溫媽媽想著溫柔在家,怕她聽見,要拉著馬氏悄悄兒說這事,誰想馬氏一張口就說了一長串的話,她都插不下口去,好容易候到馬氏換氣的工夫,她剛張嘴,卻聽見馬氏一甩帕子,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聲,又接著道:“老姐姐你別見笑,這事我雖誇了口兒應承下來,但還是得等你點頭!只是這麼好的人家,錯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可是……”溫媽媽眼角撇見屋內人影一閃,急著說話,沒想到再次被打斷,那馬氏“嗐”了一聲,拿帕子在她眼前跟揮蒼蠅似的掃過,又搶話道:“我知道,你是嫌那許秀才娶了你家閨女要作填房,可那也是明媒正娶啊,他家裡又沒納妾,沒人分了你閨女的寵去!再者說,這成過親的男人哪,比毛頭小子更懂得疼人,何況許秀才年歲也不大,正當壯年,又斷文識字的,上哪找這樣的好親事去?我說老姐姐,你就乾脆應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

  “沒錯!”溫柔從房內走出來,立到馬氏面前響亮的說了這樣一句話,喜得馬氏臉上擦的厚粉撲簌簌直往下掉,那血盆也似的口一張,待要說話,卻聽溫柔接著道:“你還是趕緊回去交差吧,就說我家不同意這門親事!”

  “這……”馬氏原以為溫柔是喜得忍不住自己搶出來要答應親事了,卻沒想到她話鋒一轉,說出拒絕的話來,一時間僵在了那裡,怔了半晌,才拿眼求助的望響溫媽媽,道:“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姑娘,還是讓你娘拿主意吧。”

  溫媽媽此刻真是為難,若說依她本心,自然願意答應這門親事。她一直認為女兒在趙府裡依然失了身,這年頭貞潔十分重要,失身的女子,基本就只能給人當妾了,就算能明媒正娶的嫁人,也只能嫁給那些個做苦力,家貧無力娶黃花閨女的人家,相比較起來,自然是嫁給許秀才要體面得多,日後生活也有保障,只是溫柔不同意,還與她大吵了一場,說了那些個絕情的話,她再不敢替女兒拿主意了。但眼下被馬氏拿話一壓,她又覺面子有些過不去,更怕女兒當著外人的面,說出那些離經叛道之言,失了溫家的教養,連忙拿話敷衍道:“這事太突然了,我也沒個準備,還是等我想想再定吧。”

  溫柔眉頭一擰,還未開口就聽馬氏笑道:“老姐姐,這還有什麼可想的?早些定下來,豈不是早安心?閨女嫁得好,你將來老了,也有個可倚仗的人!”

  溫媽媽心裡叫苦不迭,心想這馬氏怎麼這樣心急,別真惹得溫柔當場發作,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她偷偷抬眼瞧溫柔,卻見女兒只是望著她冷笑,心裡一急,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只重複著咕噥道:“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有什麼可想的?我不答應!”溫柔斬釘截鐵道:“這位大娘你請回吧。”

  “哎,這話是怎麼說的……”馬氏慌了一陣,定定神笑道:“就算不答應,姑娘總也得說出個不答應的原故來,我才好回去交差哪!你倒是說說,許秀才哪樣不好,讓你瞧不上眼了?論人品,論才貌,他都是拔尖的!家裡又現開著私塾,餓不著姑娘……”

  哪裡瞧不上眼?瞧不上眼的地方太多了,最要命的就是他那自以為是的想法和根深蒂固的迂腐觀念!不過對著古代媒婆說這些,她也不會明白,溫柔仰起頭道:“我不嫁人作填房,何況他也太老了!”

  “老!哎喲!怎麼會老呢?許秀才屬兔的,今年才三十三!”馬氏說著就要掏許秀才寫給她的生辰八字,嘴裡還念叨道:“斜對門那王二麻子沒娶親,又年輕力壯,可他家窮得就差要飯了,他要是來提親,你願意嫁?填房有啥關係,只要人好……”

  “大娘你別費心了,累你白跑這一趟,這兩個錢拿去買茶吃吧。我知道你事忙,也不虛留你了,這就請回吧!”溫柔說著,塞了三十個銅板給那馬氏,隨後揚聲向避開的葉昱喊道:“小昱,送客!”



第八十八章 隔墻有耳

  媒婆馬氏被溫柔變相的轟出門去,氣得在溫家門前跳了一陣子腳,一面罵溫柔沒有女兒家該有的教養,一面抱怨她給的錢少,最後還是氣呼呼的回去找許秀才了。將溫柔說的話在許秀才面前學了一遍舌,然後裝模作樣的嘆息道:“我說許秀才,你挑啥樣的人不好?偏要挑她?這樣吧,巷東頭秦家有位姑娘,年方二八,模樣女工都是挑不出錯來的,配你呀,正合適!我上他家給你說說親去如何?”

  許秀才聽她這樣一說,猶如晴天霹靂,一下子懵了,原本十拿九穩的事,他還真沒料到溫家會不答應!此刻憤怒得臉都漲得通紅了,覺得自己要娶溫柔已經算是紆尊降貴了,她竟還挑三撿四!但礙於面子,他又不好發作,聽得馬氏又提起東頭秦家的姑娘,立刻嗤笑了,譏道:“你別拿話哄我了,當我沒見過他家姑娘嗎?模樣兒是不錯,但成天沒事就挑著簾子坐在門首磕瓜子,與街上那起閒漢們調笑,這樣的人,送我做妾都不要!”

  “哎,秀才你倒是眼界高!那溫家姑娘成天還出去擺夜攤呢,這你就不嫌了?”馬氏成天走街串巷的,什麼八卦都知道。

  “果有此事?”許秀才當真不知道,一聽這話便急了。

  “是啊!還扮作男人模樣,同她家那個不曉得隔了幾層關係的遠房親戚,就是那個姓葉的小子一塊去的!”馬氏說著嘴裡嘖嘖有聲道:“孤男寡女成天粘乎在一塊,沒準早做出什麼醜事來了,你還想她?”

  “不至於……不至於……”許秀才不知是要圓溫柔的臉面,還是要圓自己的臉面,喃喃咕叨了一陣子,搖頭道:“我看她不像這樣輕浮的人。”

  “這就是俗話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個秀才只曉得念書,還懂什麼!這種事兒哪,我可見得多了!”馬氏說著又向他推銷道:“你不喜秦家的女兒,那隔了一條巷子的衛家女兒如何?那可真是閨秀,嫻淑穩重,常日裡連門都不往出邁的。”

  “不要不要!”許秀才此刻心情壞透了,哪有心思同她糾纏?撇下她轉身就走,急得馬氏在後頭喊道:“秀才!我替你忙活了大半天,水沒顧上喝一口,腳都跑腫了,你連個腳錢都不給嗎?”

  許秀才轉頭支吾道:“親事不是沒說成嗎?”

  “說親這事兒,要看緣份,我說了一籮筐的話兒,人家不答應,也不能怨我啊!這幾個辛苦錢,你是省不了的。”馬氏追上來就揪住他的衣裳,攔住了他的去路。

  許秀才無奈,又不願意在大街上同這媒婆拉拉扯扯,只得探手去懷裡摸錢,摸了半天,才摸出十文銅錢來,不耐煩道:“拿去拿去。”怕她嫌少,拔腿奪路就跑了。

  馬氏一看許秀才如此摳門,心裡著惱,跳著腳追在後頭罵了一陣,最後無奈,只得收起錢,嘴裡還不甘的嘀咕道:“真是窮酸秀才一個,沒錢還想娶媳婦,連那溫家姑娘都不如,怪道說人家瞧不上你呢!”

  這話幸好許秀才跑得快沒聽見,否則非氣得吐血三升不可。再說他跑回私塾裡,見學生們趁他不在鬧成一團,進去就吼上了,讓他們排著隊過來,伸出手來挨戒尺,連溫剛都沒饒過,打得學生們一個個哭爹喊娘,腫著手心回家。

  待到他在學生身上發洩完怒氣,一個人靜下來時,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嘴裡一個勁的念叨著:“不可能啊……沒道理啊……怎麼可能……”想當年他剛中了秀才,鄉里那些人哪個不想將女兒嫁給他?去他家提親的人簡直要踏破門檻,沒道理才過得幾年就身價大跌了吧?再想起溫媽媽對待他的殷勤態度和溫柔見他時那“嬌羞”的模樣,他心裡就更是猶如貓抓一般。

  對了!一定是那馬氏在中間故意作難,要將這門親事說得難了,才好顯出她的手段,到時能多討要兩個喜錢!沒錯,一定是這樣!沒準那秦家和衛家也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因此馬氏才說她們的好話,有意貶低溫柔,這樣她好兩頭賺那謝媒錢!

  許秀才愈想愈覺得自己的猜測有理,再也坐不住,跳起來鎖了門就往溫家跑。他要親自上門一趟,找溫媽媽問清事情的真相,雖然有些於禮不合,卻也顧不得了,何況親自去,不但更有誠意,還能省下兩個謝媒錢,早就該這樣辦才對。

  他提著衣擺一溜煙跑到溫家,見門虛掩著,便停下來喘了口氣,伸手輕敲了兩下門,等了一會,還是沒人出來迎他,他暗想大概溫家人沒聽見,就自個推門邁進了小院,沒看見一向坐在院裡包粽子的夥計,又走了數步,抬頭看見廳門緊關著,溫媽媽的說話聲從裡頭斷斷續續傳出來——

  “我這也是為你……哪個當娘的不想……嫁得好……”

  心裡知道偷聽他人說話不是君子行為,只是這會忍不住要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許秀才又走近了一些。

  “好,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這個事情能不能不要再說下去了?我還有許多事情沒做完呢。”溫柔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

  “女兒啊,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溫媽媽軟了聲氣,遲疑道:“你在趙府裡……失了身子……今後只能給人當妾呀,眼下這樣好的機會……”

  許秀才聽見這一句,整個人都驚傻了!怎麼會!她竟然不是完壁之身!她被人破了身子!太不知恥了!太淫賤了!自己堂堂一個秀才,絕不能娶這樣不貞的女子!幸好……幸好這門親事沒有提成,否則一頂現有的綠帽就戴在自己頭上了……

  打擊太大,許秀才只覺得兩耳都開始嗡嗡直響,思緒也亂糟糟的怎麼都理不清,後頭溫媽媽和溫柔又說了什麼,他壓根就沒聽見。

  這時被溫媽媽支出去買東西的葉昱、溫剛和小環回來了,一進門就看見許秀才傻站在他們家院子裡,臉色鐵青,神色猙獰,都訝然了。

  他畢竟是溫剛的先生,溫剛方才回家後也聽說了今兒媒人上門提親的事,以為他受的打擊太大,多少有點不忍心,上前推了推他道:“先生?你怎麼來了?你臉色很難看,要不要進屋坐坐吃杯茶?”

  溫媽媽聽見外頭有人說話,連忙止住話頭,“吱呀”一聲開了門,見站在門外的是許秀才,先大吃了一驚,又見他神情不對,心裡頓時著了慌,猜疑著別是方才自己同女兒在屋裡說話讓他聽見了吧?正要忐忑開口,卻見許秀才突然跳了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就憤憤罵道:“好黑心的婆娘!竟想將失了身的不貞之婦冒充黃花閨女嫁給我!”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 02:35 PM

第八十九章 自取其辱

  “啪。”

  溫柔從屋裡走出來,抬手飛快的甩了許秀才一個耳光,聲音清脆,將他那些還未出口的污言穢語硬生生的打了回去。她實在是討厭這個傢伙自以為是的優越感,虧他還是個讀書人,除了一肚子迂腐齷齪的想法和噴糞的嘴之外,他還有什麼?本來這一耳光是不該打的,她不是悍婦,但人家都跑到家裡來指著鼻子罵了,她為什麼要忍下去聽罵?

  許秀才沒想到溫柔如此潑辣,這一耳光打傻在了原地。她居然打他!她居然敢打他!從來只見過男人一言不合衝著女人掄拳頭,哪時候見過女人敢打男人!這種女人,真是可怕!不但是個淫婦,還是個悍婦!

  溫柔的性子溫和,只要別人別惹到她頭上,一向是很好說話的,因此沒見過她發飆的其他人也都怔住了,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但心裡卻有一絲快感隱約浮現上來,覺得這一耳光實在是打的令人痛快,這許秀才的確是自個討打,怨不得溫柔不給他留臉面。他方才罵的那些話,連他們聽了都差點忍不住要上去揍他。

  許秀才哆嗦著嘴,臉色青了白,白了又青,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還沒想好是要上前打回這一耳光,還是繼續破口大罵,就見溫柔冷冷望著他開口道:“我生平第一次打人耳光,心裡並不痛快,但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你莫名其妙跑到我家來大放厥詞,我不打你都對不起你!”

  “我……你……”許秀才待要反駁,可是他念的一肚子詩書經文此刻都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匆忙間竟然想不出一句名正言順的話來。

  “別你你我我的,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別扯到一塊說。”溫柔聲音清脆,口齒靈便,一點不打頓的繼續道:“虧你是個讀書人,難道不曉得聖人說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這樣大大咧咧跑到我家來,妄視妄聽妄言妄動,倒還有臉罵我們?”

  這個世界與溫柔從前待的世界不同,歷史上的名人自然也不同,孔夫子這幾句話,許秀才當真沒聽說過,但乍然聞說,竟覺得有那麼點道理,還沒琢磨出味兒來,又聽溫柔接著喝斥道:“我倒想問問,你有什麼立場罵我?敬重你呢,看著溫剛的面子上尊你一聲先生,若是不敬重你,就要問你個私闖民宅,意圖偷竊之罪了!再者說,我娘什麼時候說過要將我嫁給你了?我又沒失身,貞不貞潔,干卿何事?你若有閒工夫,只該好好用工夫考你的狀元郎去,或是費點心思教好你那私塾裡的學生,而不是成天摸到人家裡管些雞飛狗跳的事!”

  說著,溫柔走過院子將大門敞開,比了個送客的手勢道:“今日我言盡於此,聽沒聽進去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只請你別在跑到我們家來,做出這種斯文掃地的事!先生,請走吧,最好今後老死不見!”

  許秀才挨了一頓乾脆利落的斥責,半個髒字都沒聽見,但是卻比從前聽他老娘揪著他罵街,滿嘴髒字還來得難堪,恨不能當場挖個地洞鑽下去。對了,一定是出門是沒看見黃道吉日的緣故,做什麼事都不順,還白白受了一場辱。那一個耳光真是將他的面子全都打掉了,還當著自己學生的面!他心裡十分不甘,可是他卻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打吧,打不過,罵吧,罵不過,除了灰溜溜的走掉之外,還能如何?

  他又羞又憤的在溫家院子裡站了一會,仿佛是要同溫柔賭氣一般,就是不肯順著她的話立刻走掉,但溫家眾人的目光熱辣辣的投射在他身上,尤其是溫柔的,那毫無遮掩的,直截了當的清澈目光,如水,卻又像針,刺得他如芒在背,再也站不下去,最後終於垂頭喪氣的走了。可是他心裡並不服氣,甚至還暗自怨恨著,總覺得溫家合夥欺侮他一個,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要科考高中,到時候揚眉吐氣的回來,也將他們羞辱一番!

  眼見著許秀才黑著臉走出來門,小環無聲的跟上去將大門拴上,院子裡的氣氛沒有松懈,反而更加凝重起來,錐針可破。

  溫柔默立了半響,最後沉著臉望向溫媽媽道:“這下你滿意了吧?”她再豁達,失貞這種子虛烏有的事被硬栽在頭上,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難受的,若是旁人說這樣的話,她也許會一笑了之,可是說的人卻是溫媽媽!

  溫柔一直知道溫媽媽心裡暗自揣測她與趙府老爺之間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關係,但畢竟沒有明說,她也就當沒這回事,不想解釋什麼,卻沒想到今日溫媽媽說出話來,那意思就是認定她失貞了,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更是灰了心。暗自惱想:即便她們兩人之間沒有多少純粹的親情,但總算也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這樣的話,不怕刺人心嗎?

  “我……”溫媽媽又羞又憤,答不出話來。

  葉昱等人沒有明確聽到她倆先前的對話,卻聽見了許秀才的怒罵和溫柔的痛斥,心裡多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小環忍不住上前解釋道:“大娘,你錯怪姐姐了,她沒有……”

  溫柔打斷她的話道:“別說了,是清是濁,自知就行,旁人怎麼想,由她!”說完,她頭也不回,轉身就進了屋。

  她這會真的將溫媽媽當成陌路之人了,同一個路人,有什麼好多解說的?不過是擦肩而過,各奔東西。再說失貞不失貞的問題,對她來說還真沒什麼意義,古人看重的東西,她並不看重,惱的只是溫媽媽這種態度!

  溫剛見溫柔進了屋,忍不住跺腳恨道:“娘!你是不是真的老糊塗了?這樣的話也能隨口渾說?你讓姐姐今後怎麼做人?別說她沒有這事,就算有,你現下說這樣的話,不覺得虧心嗎?當初可是你把她賣去那種地方的!也是你逼著姐姐尋錢給家裡過活的!眼下吃穿不愁了,你就嫌她丟你人急著要將她嫁出去了?你,你看,嗐--”他氣得也說不下去了,悶頭在院子裡的石凳上一坐,暗自生氣。

  溫媽媽此刻真是百口莫辯,她想說自己真的沒有嫌女兒給她丟人,只是想盡早為她尋得一個可依靠之人,讓她能過上安穩日子。眼下這世道,一個女人再能幹,也無法獨活,終究要嫁人,要指著丈夫過日子,不趁著年輕貌美的時候找個人嫁了,難道要等年紀大了再找?難得許秀才這樣有才學的體面人肯娶,為何不嫁?

  溫媽媽自己是經歷過沒有男人的日子的,她曉得一個女人想要獨立撐起一個家有多難!就是不想讓女兒步了自己的後塵,才這樣費心費力的操持,哪想到吃力不討好,女兒同她翻臉,兒子埋怨她,就連小環和葉昱,也是皺著眉頭站在那裡,一臉的不認同,她也是有苦說不出,心裡難受呀!



第九十章 葉昱心事

  溫柔回房原是氣極了,想將這幾個月來攢的積蓄統統拿出來,分家!但是她將錢匣拿出來後,又有些猶豫了。

  目前她手頭並不寬裕,積攢下來的這些錢是要用來開鋪子的,若是分了家,必定要在辛苦上好幾個月才能攢夠開鋪子的錢,拖太久了,她怕擺攤再出什麼意外。何況小環和葉昱她可以帶走,溫剛卻是溫家傳宗接代的人,得留下來陪著溫媽媽,五個人,分兩處住,就得租兩所房子,即便是租小一點的,租錢加起來肯定也比現在貴。

  再說溫剛和溫媽媽是她帶到這座陌生的城市裡來的,他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偏偏這裡的物價又奇高,若是分點錢給他們後就拋下不管,他們指定過不了幾天就走投無路了,無論從良心還是道義上來講,這種事她都無法去做,尤其是拋不下溫剛那樣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

  那麼,她每月肯定還得另拿錢來養活他們,算來算去,似乎分了家之後,吃虧的還是她,那麼又為什麼要分?徒然增加自己的負擔而已!

  不對不對!想到這裡,溫柔搖搖頭,家還是要分的,不過卻不是現在,等到她有錢了再說吧!於是,小環進房來找溫柔的時候,就看到她又在那裡抱著錢匣子數錢,苦笑道:“姐姐,你還有心情數錢啊?”

  “這叫苦中作樂!”溫柔向她招招手:“過來幫我算算,一共有多少錢了,我這幾天得抽空出去找鋪面。”

  兩人數了半天,算出攢下的一共有六十二吊錢,差不多能換四十兩銀子,如果省著點花,再找個小些的鋪面,其實這些錢也夠了。溫柔不想再等,當即將錢分成數份,分別拿包袱包好,將溫剛和葉昱也叫進來,每人一個包袱,跟著她上錢莊換銀子去。

  好在這些錢都是她平日拿小錢換來的百文制錢,六十二吊錢雖多,四人分別拿著也不算太重,若全是一文一文的銅錢,估計再叫上是個人來,也未必拿得動,她就該叫苦連天了。古代真的很麻煩,銅錢銀子都很重,帶著又不方便,銀票呢,其實又不算流通的,必須要上錢莊換成銀子,外面的店家才肯收,壓根不像現代,紙幣就直接能買東西。

  四人出門拿錢換成銀子,一路上默默的去,又默默的回來,仿佛大家都有默契,不提先前發生的事情,溫柔也假裝已經忘掉。畢竟人活著,總不能同自己過不去吧?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會是一天,當然要開開心心的過。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多想無益,未來的事,還未發生,想了也沒用,踏踏實實過好現在才最重要。

  夜裡,溫柔出門擺攤前囑咐溫剛道:“從明開始,許秀才那裡你就先別去了,這兩天待在家裡教小環念書,練練字,隔幾日再給你找個先生。”

  許秀才懲罰學生的手段她是親眼見識過的,這次他在溫家受了一場辱回去,心裡的氣沒處發洩,說不定就要報復在溫剛身上。就算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防範於未然總是必要的,再說經了此事,許秀才也不可能再盡心去教導溫剛了,早晚要換先生,不差這幾天。

  “好的。”溫剛應了一聲,又囑咐她道:“夜裡早些回來,明兒我陪你去找鋪面。”

  溫柔答應著就同葉昱出了門,當晚,那名叫陸策的青衫男子來吃面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撿了個空向他道:“我這攤子,最近可能要搬了。”

  陸策挑眉停著,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沒準要搬去東市那邊的小食街……”溫柔說著頓了頓才道:“你若是方便的話,歡迎日後繼續光顧。”

  陸策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一會,才點了點頭。

  溫柔話說出口,這才輕鬆的吁出一口氣,她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同這人說話時要這樣緊張,可能是他的態度太拒人於千里之外了吧,臉上也總是冷冰冰的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因此和他說話,時刻要擔心著他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句讓人難堪的言語,或是乾脆一言不發將人冷落在一旁置之不理。

  這時攤上又來了一個食客,要了兩屜小籠包,溫柔忙著包湯包,騰不出手來,再看葉昱微擰著眉站在那裡,似乎在想什麼心事,這才拿手肘頂了頂他道:“小昱,發什麼呆呀,拿兩屜湯包。”

  “哦。”葉昱被她輕輕一撞,才回過神來,送了兩屜小籠湯包上桌後,又站著再次發起呆來。

  這一個晚上,葉昱都顯得有些呆愣愣的,話也更加少了,溫柔雖覺得有些奇怪,卻沒問,直到收了攤,兩人靜靜走在回家路上,她才開口道:“你有心事?”

  “沒……沒有……”他答的很遲疑。

  “有心事就說出來,沒準我還能替你拿個主意,總比你一個人悶著亂想好。”

  車子一向是由葉昱推著,溫柔提著燈籠很輕鬆的跟著走,此時抬頭看看深邃的夜空和漫天的繁星,再呼吸一下夜裡涼爽的空氣,她突然覺得生活在古代也不錯,起碼空氣很清新,還有星星可以看,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放暑假時,爺爺抽空帶著她去鄉下小住的那段日子,好懷念!

  “我只是在想,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將來一定沒什麼出息。”葉昱的語氣有點沮喪。

  “哎,怎麼會突然這樣想?”溫柔從回憶裡醒過神來,笑道:“你明明會念書寫字,字還寫的很漂亮,體力也很好哪,家裡的重活若不是你幫著乾,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葉昱搖搖頭道:“乾重活能有什麼出息?會念書寫字也不算什麼本事,我肚子裡那點墨,還不夠考取功名的。”

  “那你要是想繼續念書的話,到時可以和剛兒一起上私塾。”難得他有想法,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溫柔肯定會支持的。

  “我不想繼續念書。”葉昱拒絕這個提議。

  溫柔奇道:“那你想做什麼啊?”

  “我想找家武館去習武!”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 02:37 PM

第九十一章 新鋪開張

  “啊?”這個想法很突然哎,溫柔剎住腳步,訝然望向葉昱,卻見他一臉的堅決。

  “我不想每回都被人欺負到連還手的餘力都沒有。”葉昱垂下眼盯著自個腳尖道:“若是我從小習武的話,當初就不會被人搶,我爹爹興許就不會死了。還有那天,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你的攤子被人砸掉……”

  “你想太多啦!”聽見他語氣裡滿是自責的意味,溫柔放緩了語氣,溫和笑道:“人生有很多事是不能預料的,你別將那些無法控制的禍事都攬到自個身上,認為是自己無能才造成這樣的下場。”

  “我真的想去習武。”葉昱抬起頭來,眼眸被燈籠那昏暗的光線照得晶亮。

  “那就去吧,反正我快要開鋪子了,不用再夜裡出來擺攤。”溫柔知道武術其實沒有武俠小說裡寫得那樣神奇,但是習武的人比普通人厲害倒是真的,起碼一個能打得過三四個吧,去學學,就當強身健體也好。

  “鋪子開了以後會很忙的,我不在,誰幫你?”葉昱心裡多少還是有點顧慮。

  “怕什麼,大不了請兩個夥計,許多鋪子都是這樣做的,你就別管了。”溫柔一笑道:“不過鋪子開張,生意還沒做順之前,我也不放你走哦!”

  葉昱默默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心裡卻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找個好武館,習好武藝,到時就可以回來保護溫柔了。

  三天后溫柔總算在東市小食街上找到了一家鋪子,前頭是一間大概二十平米的鋪面,夠擺放四五張桌子,還連著一間極小的廚房,後頭則是住家的屋子,格局同他們現在住的房子差不多,只是房屋的面積更小些。在鋪面與住屋的中間,隔著一個小院,院子裡有口井,還有一排葡萄藤架,上面已經結滿了累累的果實。

  這樣一家小鋪子,一年需要三十二兩銀子的租錢,溫柔咬咬牙賃了下來,然後她的全部家當就只剩八兩銀子了,去舊貨鋪子抬了些還算齊整的傢什回來,又置了些開鋪子需要的碗筷桌凳,沒怎麼花用,那銀子就像水一樣流了出去,最後總算把鋪子和住屋收拾得差不多了,錢也花光了。不得已,她將那鍍了銅的銀鐲和銀簪賣了,換回五兩銀子,才置夠了食材,挑了個吉日,就要開張。

  整理鋪子的這段日子,眾人都忙壞了,小環和溫剛每日要在東市和西市往返數趟,搬運一些細軟物件,溫媽媽負責收拾打掃,葉昱忙著將原住處那院子裡的花草,尤其是溫柔最寶貝的番椒和六月柿挪到新住處的院子裡栽種,還要陪著溫柔去大肆采購。最忙的當然還是溫柔,從裡到外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必須一一張羅,還得抽空將要賣的食物羅列出來,讓溫剛拿大字卷寫出來,貼在撲面最顯眼的墻上。

  好容易挨到新鋪開張那日,葉昱候著吉時在外門點響了一串鞭炮,踩著架豎梯將牌匾掛到了門頭上。溫柔站在底下觀望,見“溫家食鋪”這四個字寫得還是蠻挺拔清峻的,當然,他們可沒錢請人來寫,這牌匾上的字都是出自葉昱之手,至於那十分沒有特色的鋪名,不用說,肯定是溫柔這沒創意的傢伙想出來的。

  “新鋪開張,恭喜恭喜!”

  “恭喜發財,今後大家一起做生意,彼此都要多多照應啊!”

  “小小賀禮,不成敬意,溫掌櫃不要見笑啊。”

  ……

  溫柔沒想到鞭炮一放,鄰近鋪子的掌櫃們都帶著賀禮來道喜了,雖然他們帶來的賀禮都是自家鋪子裡賣的一些吃食或是隨份湊了點錢送來,但禮輕情意重,溫柔還是覺得很感動。古代老百姓畢竟淳樸得多了,和氣生財是商人們做生意的第一原則,哪像現代,新開家店面,沒準還要被鄰近的店鋪老闆咒罵幾句呢!

  收了賀禮,相互客套幾句,自然要留人嘗嘗自家賣的吃食,溫柔那小小的鋪子一下子就被擠得滿滿當當,看上去還真有點生意興隆的模樣。一群掌櫃,圍在墻上貼的字條前好奇的探究,這個喊說要一碗七星魚丸,那個嚷道一客生煎,葉昱守在旁邊默默記牢,報到廚下,溫柔和小環便動手料理起來,溫媽媽則忙著抹桌端碗,幫著葉昱招呼人,溫剛此刻閒著無事,站在外頭迎客,院子裡,還有原先那個被雇來包粽子的夥計王順在忙著劈柴洗菜剁肉餡,一切被打理得井然有序,分毫不亂。

  “哎,這碗不是??兒麼?怎的卻叫太平燕?”

  吃食上來後,眾人都忙著嘗鮮,其中一位謝掌櫃從面前的青瓷碗裡舀起一隻太平燕,端詳了半天,忍不住問出了聲。

  他身旁的李掌櫃在狼吞虎咽的百忙之中偏過頭來瞧了瞧,張著他那塞滿食物的嘴含含糊糊道:“包法不一樣嘛……你仔細瞧瞧,不像??兒!”說完,他就低下頭去繼續消滅他要的生煎饅頭了,二三口解決掉一個,竟也不怕燙。  謝掌櫃聞言點了點頭,將那隻太平燕送入了嘴裡,一口咬下,只覺外皮滑嫩軟韌,肉餡香脆鮮美,滿嘴裡都是濃濃的肉香,連忙細嚼兩下,小心翼翼的咽下肚去,再喝了一口豬骨久熬出的清湯,驚贊道:“這皮子,拿什麼做的?怎麼口感這樣滑嫩,一點都不粘牙?”

  “老謝,瞎問啥?你讓人家掌櫃說是不說?這可是人家的秘方!”李掌櫃終於解決掉了那顆生煎饅頭,又要了一碗七星魚丸,邊嘗邊贊道:“不錯!這家的吃食,還真是別有風味!”

  他們說話的聲音挺大,在廚下忙碌的溫柔都聽見了,不覺轉過頭去與小環相視而笑,看來這些吃食,能夠被眾人接受呢,日後的生意就算不紅火,也不至於太差。

  至於那太平燕,說穿了不過是有名的小吃肉燕罷了,又有個名字叫小長春,只是做起來倒是真的麻煩,那皮子不是用麵粉做的,而是用精選的新鮮豬腿肉反覆捶打而成,極費工夫,就連肉餡都是摻和著鮮魚肉、鮮豬肉和其他一些配料一起剁泥而成,若不是溫柔這家店裡賣的吃食種類不多,不過是小籠湯包、生煎饅頭、太平燕、七星魚丸和桂花涼夏這寥寥五種的話,就真要忙不過來了。



第九十二章 長慮後顧

  食鋪開張頭三天,生意異常火爆。古代雖然沒有發達的廣告,但是口口相傳的宣傳效果也是不差的,畢竟老百姓不會同自己荷包裡的錢過不去,他們要是誇好,就必定是真的好,因此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東市小食街上開了一家風味獨特的小食鋪,那裡賣的吃食用料精細,份量又足,味道還好,只是價錢稍貴些,但一分價錢一分貨,住在左近的人家,生活略寬裕些的,都趕著來嘗,吃過了,自然贊口不絕,漸漸成了溫家食鋪的常客,

  溫柔這段日子加倍的忙,一閑下來就只想睡覺,往往頭剛挨著枕頭,就已進入了沉沉夢鄉。後來她算算食鋪一天下來就有半吊錢的淨利潤,因此為了不把自己累死,額外多雇了一個夥計錢六,同王順一塊做太平燕和七星魚丸,至於小龍湯包和生煎饅頭裡的肉餡,自然也是他們在剁,溫柔和小環只要負責調味和包制,當然還有下廚,比往常擺攤時,倒輕鬆些了。

  心裡不停在犯嘀咕的是溫媽媽,她在小院裡進進出出時,目光總是巡在那兩個不停忙碌的夥計身上,對溫柔將做太平燕和七星魚丸的秘方都教給他們的事情,表示出強烈的不滿。

  她怕,怕那兩個夥計學會了做法,到時被別的店家挖走了怎麼辦?豈不是給自己找了競爭對手麼?可是自從徐秀才上門提親的事情發生以來,溫柔壓根就不搭理她了,有時面對面走過,也只當沒瞧見她,而家裡其餘的人,沒事也不愛同她說話了,她自知沒有什麼立場去抱怨,但這事擱在心裡,讓她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最後忍不住,將溫剛拉到一旁悄悄說了自己的擔憂,讓他找溫柔說說。

  “娘,這事姐姐自有分寸,你就別管了。”對她這種杞人憂天的想法,溫剛趕到很不耐煩。

  “你說說,提醒她一聲,有啥大不了?”溫媽媽堅持著,還嘆息道:“這家啊!女兒不搭理我了,就連你都嫌我煩……”

  “你還說!這不都是你鬧出來的麼?”溫剛一聽就急了。

  “好!都是我不對!你們都對!”溫媽媽無奈道:“那你就同她提一聲,我這不也是為了咱家好嗎?”

  溫剛只得答應下來,跑去同溫柔說了。

  “這事我早有主意了。”溫柔這兩天心情不太好,邊將包好的生煎饅頭放到鍋裡去煎,邊意興闌珊道:“我給那兩個夥計說過,給他們漲半吊錢的月錢,不過這漲的錢暫時不給他們,都積攢到年下,做滿一年,再一起發給他們,若是中途走了,這錢可就不給了。”

  說著,溫柔往鍋裡噴上水,又接著道:“另外,他們若是在我這裡做滿三年,從第四年起,除工錢外,每年年底額外給他們十吊錢的分紅,要是勤謹,日後看情形再加。不過若是他們偷懶耍滑,我不但要扣工錢,還得將他們辭出去。賣小食的利潤不太高,我想,別家就算要來挖人,大概也開不出這樣高的工錢,待在哪裡好,他們心裡自有計較。”

  “啊?”溫剛一聽有點傻眼道:“照眼下的情形算來,咱們一年也不過才近二百吊錢的盈利,換成銀子也不過一百多兩,到時還得預備來年的鋪租、稅錢、打點這條街上的官差,原本就剩不了多少,三年後再給他們十吊錢的分紅,算上平日的工錢,這一年下來兩人的工錢就要五十多吊錢呀!”

  溫柔掀起鍋蓋,在生煎上面灑上碧綠的蔥花和噴香的芝麻後,取出裝碟,交給小環端出去,這才抹抹手,看著溫剛笑道:“因此我才說三年後加分紅呀!”

  “三年後……有什麼區別嗎?”溫剛不明白。

  “你呀!”溫柔臉上總算露了點笑模樣,嗔道:“你姐姐我不會倒霉到一輩子就開這麼個小食鋪吧?三年後,沒準我還能多開兩家鋪子,到時要現找忠心的掌櫃人手可難了,不如自己慢慢調理出兩個來,到時開了鋪子,直接就能把事情交給他們打理,豈不省事?鋪子多了,錢掙的自然也多,還在乎那幾個分紅錢麼?”

  溫剛這才恍然,細想想姐姐的盤算的確不錯,於是便傻呵呵笑了笑,不再言語,伸手便去蒸籠裡捏出一隻燙手的小龍湯包,吁著氣往嘴裡送。

  “哎,你洗手沒有!”溫柔“啪”一下,在溫剛手背上輕打了一下道:“還沒到飯點呢,你就饞得不行!”

  溫剛一邊吃那小籠湯包,一邊口齒含糊道:“我也不曉得最近怎麼回事,總餓。”

  “你那是在長身體。”溫柔乾脆順手將那屜湯包取下遞給他道:“都拿去吧,多吃點,日後也好長高點。”

  溫剛的個子最近已經開始往上竄了,眼下和她差不多高了,再長上兩年,恐怕就要低著頭看她了,這樣一想,不知怎的,溫柔竟覺得挺有成就感,將一個幾乎要餓死的少年從鬼門關裡拉回來,又養得那樣高,不得意都不行。

  溫剛嘿嘿一笑,在廚下找了雙筷子,就埋頭吃起來,因見小環掀簾進來,還湊到她身邊道:“你也餓了吧,要不要一起吃點?”

  “我才不吃你的口水呢!”小環沒好氣又好笑,趕人道:“這地方小,原本就輾轉不開,你還不趕緊端到外面吃去。”

  “吃一個,吃一個吧!”溫剛說著,就夾著一個小龍湯包要往小環嘴裡塞。

  “不要!你想燙死我呀!”小環慌忙躲到溫柔身後,探出半張臉道:“快走快走,眼見一日大似一日了,誰還同你這樣混鬧。”

  溫剛夾著湯包的手懸停在空中,略有些尷尬,最後只得送到溫柔嘴邊道:“姐姐吃一個?”

  溫柔看他們吵鬧,正自玩味著想要不要取笑他們兩句,誰想溫剛的湯包就送到了她嘴邊,也連忙躲開道:“我不吃,你快走!”說著就將他推出了廚房。

  “你們不吃我吃……”溫剛嘴裡嘟囔著,將那已略涼的湯包整個送進了嘴裡,然後端著那屜湯包往院子裡走去。

  溫柔見他走遠,這才立在簾後,掃了一眼鋪內的客人,結果仍是沒瞧見那張熟悉的冰山臉,心裡不禁有些失望。暗想,他今後就不再來了嗎?是找不到地方還是吃膩了她做的吃食?再不然,便是他的住處離東市太遠,不方便來了吧……

  “兩碗太平燕——”葉昱在簾外招呼著客人,打斷了溫柔的思緒。

  “好,就來!”她應了一聲,轉身繼續忙碌去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 02:39 PM

第九十三章 已至年關

  歲月如逝,一轉眼半年時光就過去了,天氣寒冷起來,已至年下。

  在溫柔的記憶裡,過年通常都是她最感寂寞的時候。年紀尚小之時,有爺爺陪著,但是每到年三十那天,爺爺做滿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最後吃的人卻只有兩人,仿佛那一整桌的菜,就是為了襯托他們的寂寥,於是為了不讓爺爺感覺到那份孤清,她每每總是埋頭苦吃,將自己的肚子塞得溜圓,但是卻無法填滿空虛的心。

  及至外頭鋪天蓋地的鞭炮聲響起,夾雜著孩童們嬉笑尖叫的聲音傳入屋裡,那平時看著總顯逼仄的屋子,在溫柔眼裡卻變得那樣空曠起來。很冷的感覺,從心裡流溢出來,從屋子的每個角落裡蔓延出來,不只是因為那桌漸漸冰冷的豐盛菜肴。

  每當這時,她總會乖巧的拿起桌上的酒瓶,替爺爺斟滿一杯酒,再給自己斟小半杯,然後面帶微笑的說,“爺爺,我陪你喝一杯。”窗外不時閃過煙花的炫彩留影,映射在她的眼眸裡,更顯出眸光晶瑩,那裡面,深藏著對逝去家人的思念。

  等到爺爺去世後,過年時,她就完全沒有人陪伴了。哪怕身為廚師,這種時候往往也會懶得下廚,冰箱裡堆滿速凍食品,茶幾上擺滿零食,不過,總也少不了一瓶好酒。年三十的夜晚,她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聽裡面的人聲笑語,然後吃煮得有些糊爛的速凍餃子,守到午夜,端一隻酒杯,斟滿,敬爺爺。

  那些已然流逝的歲月呀,在她的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哪怕她現在離開了那個世界,卻總也忘不了早已逝去的親人,而今年呢?應該是熱鬧的吧?雖然身邊的人,對她來說,不是純粹的親人,但是有朋友。

  溫柔懶洋洋歪在床上,看小環坐在窗前笑吟吟的絞著窗花,外頭屋裡溫剛在惱怒的大喊:“又寫錯了!哎,我的字真醜!葉大哥要是在就好了。”

  “小昱他過年總要回來吧?”溫媽媽遲疑了一下,接了溫剛的話。

  “他說過要回來的呀,武館過年總要關門的吧,他不回來能去哪?”溫剛的話語裡帶著興奮之意,“都三四個月沒瞧見他了,倒怪想的,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學得怎麼樣了,能不能打過對街那個長得跟牛一樣壯的孫老二。”

  “打打鬧鬧有什麼好?”溫媽媽不贊同道:“他還不如同你一起念書呢!我看你如今這個先生教得好,你小小年紀連記賬都會了呢,明年怕是可以去考秀才了。”

  “我不要考秀才,我要幫姐姐當帳房先生。”溫剛一面裁著寫對聯的紅紙,一面嘟囔道:“姐姐一個人忙裡忙外太辛苦了,我想多幫幫她。再說考中秀才有什麼用?若是不能考中狀元,也只能向許先生那樣,開個小私塾,窩窩囊囊的蹉跎上一輩子。”

  “看你!混說什麼哪!”溫媽媽急道:“秀才有啥不好?斷文識字的,見了官都不用拜!你聽娘一句話,明年去考,咱們溫家,可是從來沒出過讀書人,你若是考中了,祖宗面上也有光彩。”

  “祖宗祖宗……”溫剛低聲嘀咕道:“他們早不知道投胎到哪戶人家去了,我就算考中了,他們也不曉得。”他最近頗受溫柔影響,想法有些不羈。

  “你……哎……你這臭小子,這種話也能渾說!”溫媽媽連忙站起身來,朝香案上擺的溫家祖宗牌位拜了拜道:“祖宗莫怪莫怪,小孩子家口無遮攔。”

  溫剛“嗤”一聲笑了,不再理睬溫媽媽,只提著那副寫好的,墨跡還未乾的對聯走進了溫柔房裡,笑道:“姐姐瞧瞧,這對聯可還能將就著看看?”

  溫柔房裡生了一盆炭,暖融融的,令她有些昏昏欲睡,被溫剛這樣一問,只惺忪著眼瞧了一眼那副對聯,見上聯是“一年四季行好運”,下聯是“八方財寶進家門”,不覺笑道:“你倒實在,那橫批是什麼?”

  “還沒寫呢!”溫剛傻呵呵一笑道:“預備寫上‘家和萬事興’這五字。”

  “就這樣寫吧,回頭我幫你貼。”溫柔微微一笑,這對聯俗是俗,可是民俗這東西,原本就高雅不到哪去,要人人看得懂,討個好彩頭便得了,用不著賣弄高雅。

  “不要,我自己能貼!”溫剛笑道:“好容易過年鋪子關了門,你和小環哪,還是趕緊歇兩天吧,年貨我都包了,你開單子,我去買。”

  “那你不如連過年時的菜都幫我做了吧。”溫柔好笑道。這裡過年的風俗,倒是同原來的世界一樣,講究年三十晚上要置一桌好酒菜的,即便是窮人家裡,也要想法湊兩個錢,買上兩斤肉來包餃子。

  “做菜……”溫剛為難的皺了皺眉道:“只要你們不嫌難吃,我就做!”

  “又渾說了,你一個男子漢,下廚做哪門子的菜?”溫媽媽在外頭聽見,喊道:“還不快點出來,把你那橫批寫了貼去,再遲一會,你磨出來的墨就凍成冰坨子了!”

  “娘又誇張了,屋裡這麼暖,怎會凍成冰坨子……”溫剛掀了棉簾走出來,卻看見溫媽媽將廳上的那盆炭火給弄熄了,不禁詫異道:“娘,你做什麼!想凍死我呀!”

  “裡屋不是生了炭盆嗎?這廳裡就用不著了!這一冬下來,也能省出幾個炭錢。”溫媽媽說著,在手裡呵了口氣,暖了暖凍僵的手,又對著外面的日頭穿起針來。

  “省錢也不能這樣省啊!要是將人凍壞了,還得饒上大夫的錢和藥錢!”溫剛極度不滿。

  “快別說了,寫你的字去,寫完你進裡屋暖著去。”溫媽媽在省錢的事上,尤其固執。

  溫柔在裡邊聽見他倆爭執,不禁與小環對視苦笑。她一直弄不明白溫媽媽的想法,雖然知道溫媽媽從前苦慣了,養成了節省的習慣,但眼下家裡即便沒富裕到珍珠如土金如鐵的地步,冬天生兩盆炭火,過得舒服些總是能夠的,何必為了省兩個小錢這樣苦自己呢?再者說,掙錢就是為了過好日子,為了享受生活,掙了錢來不花,藏在箱子底下有什麼意思?這才真是死要錢財活受罪呢!不過這話她也懶得同溫媽媽說,他們已經大半年不說話了,溫媽媽愛怎樣,就由她吧!



第九十四章 熱鬧新年

  上一年為了劉嫂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加上家裡窮,連年都沒好好過,只是隨意做了一桌菜,大家在一起吃完,再放串鞭炮就了事了。今年總算日子稍稍好過一些,溫柔決定備得周全些,一家人過個富足些的年,因此還未到年三十,就已經開始動手忙碌起來。

  溫剛說過他要包辦年貨,當夜溫柔便讓小環寫了張單子,次日交給溫剛一一置辦。小環進來已經識得頗多字了,能讀能寫,而且字跡瞧著比溫柔的還要娟秀清麗得多,讓溫柔這個當姐姐的有些羞愧,她至今仍用不慣毛筆,又覺得磨墨麻煩之極,加上沒有耐性,往往練上幾個字,就擲筆不屑了,不過她還懂得替自己找藉口遮掩,說自己既不用考狀元,又不想當什麼才女,練那麼好的字做什麼?

  溫媽媽見溫剛要出門,又連聲囑咐他捎帶些香和各色乾果回來。子午香是祭天的,大雙包和小雙包是用來敬神的,至於檀香、蕓香,則是用來祭祖的。這些規則訂在那裡,但窮人家裡原本沒這麼多講究,溫家往年連買上兩斤肉來包餃子都有困難,自然更顧不上祖宗。偏偏今年家裡富裕些了,溫媽媽就想起祖宗來,生怕被怪責不孝敬,影響來年的運氣,便決定要祭上一祭,只可惜她巴巴兒省下的炭錢,全花到這上頭了。

  於是溫剛一次一次,大包小包的往家裡堆年貨。松柏長青樹買來了,上面掛上各色金銀小錢和染色的乾果,美其名曰搖錢樹。水仙買來了,放在屋子裡,開了花兒,陣陣沁香襲人。還有迎春、臘梅、碧桃、山茶、滿屋裡堆了這些香花,倒烘出了過年的氣氛。

  各色糖果糕點外頭鋪子裡能買,只是味道嘗起來不如自己做的好,溫柔只打發溫剛買了點蜜餞和炒香瓜子兒回來,自己生了火起鍋煮落花生,炒糖粟子。這裡牛乳不容易得,牛軋糖做不成啦,她便動手做了許多豆酥糖、松仁粽子糖和桂花糖,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的,包好堆在攢盒裡,誰要吃,便拿上一包,揣在懷裡,能甜蜜上一整日。

  也不知溫柔怎麼又想起棒棒糖來,讓溫剛削了不少竹簽子,做了許多梅心棒棒糖,外頭拿糯米紙一裹,吃著又酸又甜,極受小環的喜愛,她沒事就叼上一根,喜滋滋的幫著溫柔忙裡忙外,那模樣兒極是惹人發笑。

  糕點之類的東西不經放,溫柔沒打算做太多,只做了些蘇式的桔紅糕和抹茶九層糕,這些東西是溫媽媽的最愛,甜而不膩,又軟糯細潤。溫剛愛鹹食,溫柔便替他做了軟炸蝦糕,替小環做了香酥蛋卷。至於她自己,想起小時候放學時在校門口常吃的蘿蔔絲餅和酸菜餅,為了解饞懷舊,做了不少,結果炸出來後自己還沒吃多少,就被溫剛和小環哄搶光了。

  做這些糖果糕點只是小打小鬧,重頭戲在年三十那天,一早起來溫柔就忙著泡香茹,攤蛋餃,做八寶飯,偶爾停手歇一歇,還沒忘了讓溫剛將她做的各色吃食,備上兩份,給錢六和王順家送去。

  到了晚間,一整桌的菜已預備齊全,下酒的有五香醬兔脯、香蔥烤鯽魚、滷鴨胗、熏豆乾,熱菜更是豐盛,冬茹炒筍片、蔥油山藥、素炒什錦、燒素雞、爆炒豬肚、白斬雞、粉燻肉、醬汁煨蹄膀……

  溫柔不想太講究,做的都是家常菜,最顯眼的還是桌子中間擺的那個暖鍋,類似火鍋的玩意兒,可以邊煮邊吃,她拿久熬的高湯做底,裡面放了許多蛋餃、太平燕、七星魚丸和鵪鶉蛋,還備了不少生的肉片、魚片和蔬菜,想吃什麼可以自己燙煮熟了吃。

  當然,過年的時候少不了要有一盤魚,年年有餘嘛!溫柔剛將一盤清蒸魚端上桌,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

  “一定是葉大哥!”溫剛猛然從桌邊跳起來,就飛奔出去開門。

  果然是葉昱回來了,個子長高了許多,穿著厚厚的棉衣,凍得臉通紅,手裡還提著幾串鞭炮,在門外撲打身上落的積雪,看見溫剛,先笑吟吟的輕捶了他一下,笑道:“門外的對聯是你寫的嗎?字有長進啊!”

  “快進來說話,外邊冷!”溫媽媽掀了棉簾,臉上也帶足了笑。

  “好香!”葉昱進門先抽了抽鼻子,將鞭炮擱在一旁,搓搓手就探頭看桌上擺滿的菜,過年的喜氣滿溢在他臉上。

  被請來吃年飯的夥計錢六和王順,見葉昱回來,都恭謹的站了起來,笑著看他們敘話。

  溫柔仔細打量了葉昱幾眼,覺得他似乎比原先開朗了一些,許是大節下,又久別重逢,話都多了起來,便笑道:“快坐下,就等你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原是想著早幾日回來幫你們打掃屋子,結果武館裡師母病了,幫著師父照料了幾日,就回來晚了。”葉昱笑得一臉欠然,“真是不好意思,啥也沒做,一回來就是吃現成的。”

  “一家人,說這見外話做什麼?”溫媽媽今日情緒也特別好,按著他坐下道:“人回來就好!”說著,又向錢六和王順揮揮手道:“你們也坐呀,都站著做什麼?”

  “剛兒,該把你藏的好酒拿出來了吧?”溫柔說話的同時,小環已經下廚拿了酒杯回來擺在桌上,溫剛也將他藏下的桂花釀給整壇端了出來。

  溫柔笑道:“今兒一個都不能少,大家都喝兩杯,助助興,也驅驅寒。”說實話,這麼多人一起吃年夜飯,對她來說是生平第一次,這一年多來不管在古代過得很辛苦,但總算感受到了一絲家的溫暖。

  眾人團團圍坐著吃了年夜飯,溫媽媽下廚煮餃子去了,葉昱則帶著溫剛和小環在外頭放炮,笑鬧聲雜夾著鞭炮聲,一陣陣傳入屋內,驅走了溫柔心底最後一點悵然。

  及至吃了餃子,錢六和王順急著回家陪家人吃年飯,溫柔也不多留他們,拿紅紙各封了五錢銀子的紅包,又塞了許多茶食讓他們帶走,隨後眼望著他們道謝出門,這才關緊了門,一家人繼續喝酒吃果子守夜。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 02:40 PM

第九十五章 巧遇故舊

  小環喝多了酒,臉上紅撲撲的,眼裡也帶了水光,忽然感慨的道:“大過年的,也不知我娘是怎生過的,這麼久了,連音信也沒。”

  溫柔推她道:“好好的,別想太多,你娘這會說不定也在吃年飯呢,至於音信,咱們搬了家,她又不曉得到底搬在哪了,想託人送信也不能哪。”

  被小環這樣一說,葉昱的眸光也有些黯淡下來,悶聲道:“你還有娘可以記掛,我眼下只得孜然一身……”

  “不是還有我們嗎?”溫剛連忙安慰他道:“葉大哥,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
“是了是了,你們都想傷心事去吧!誰來陪我抹紙牌?”溫柔不再勸他們,知道越勸反倒越惹得他們傷心,不如拿話岔開他們的心思好,於是笑道:“我還打點了精神準備贏你們幾個錢呢,誰想到你們這樣小氣,藉著傷心,都躲著不玩了。”

“我來我來,我陪你嘛。”小環天性開朗,傷心了一陣也便罷了,此刻急著去拿紙牌,還把裝零花錢的荷包都取了出來,以示自己絕不賴賬。

  有玩意兒消遣,時間過得特別快,忽忽就到了子時,拜過祖先,眾人又吃了點夜宵,溫媽媽熬不住夜先去睡了,留下他們邊聊天邊玩到天快亮了,才各自去休息。

  大年初一,沒有可拜年的去處,只有兩個夥計上門來拜了年,留他們吃了晌午飯,眾人便回頭繼續補眠,閒暇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又到了初五迎財神,凌晨放了鞭炮,葉昱回武館學藝去了,白日裡溫家食鋪再次開張,溫柔一家又再次忙碌起來。

  因上年裡積攢了些錢,溫柔便尋了個不能住家的小鋪面,剛夠擺個櫃檯,好在租錢便宜,一年只需五兩銀子,重新雇了個小夥計,專在那裡外賣太平燕和七星魚丸,生意倒也紅火。熬上三個月,攢夠了錢,她又在西市租了個鋪面賣小吃,將夥計王順分過去掌管店面,另雇了兩個夥計過去幫忙。

  做生意最難的是如何賺到第一桶金,自從溫柔擴展了她的生意之後,錢滾錢的愈賺愈多,算一算,兩家食鋪和一家外賣小鋪,一天下來淨利潤也有二吊錢,這樣一個月下來,她就能淨賺四十兩銀子,於是溫柔很偷懶的又多雇了兩個夥計,將下廚之類的事情完全交給他們去打理,自己和小環便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脫了出來,每天當個甩手掌櫃,去各間鋪子巡視指點一下,夜裡算個帳就成了。

  溫柔眼下有了時間,卻沒有忘記她心心念念想著要種的辣椒和番茄,這天總算得了閑,看看天氣晴朗,正適合出門,她便扮了男裝,打算同溫剛一起去附近的鄉下挑選合適的農戶來種這些東西。

  趕到車馬市上,兩人還沒拿定主意到底是雇兩頭驢子騎上還是乾脆雇輛騾車,就聽見一個聲音在旁驚喜的喊他們道:“哎,溫家小哥!”

  溫柔轉身,意外的發現喊他們的人,竟是九年趕車送他們上京都的那位車夫,喜道:“大叔,是你啊!真巧!”

  那車夫只認出了溫剛,此時看見男裝的溫柔,卻是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笑道:“是我是我,姑……小哥你怎的這身打扮?”

  “出門方便麼!”溫柔笑道:“大叔,我今兒要去附近的村莊料理點事情,你可有空送我們一程。”

  “有空有空!”車夫慌亂點頭,喜道:“剛送了一位客人上京,半晌都沒等見雇車的主顧,我還以為得在這裡歇一宿呢,倒沒想,竟遇見你們。只是不知你們要去哪個莊子?”

  “我也不曉得。”溫柔尷尬一笑道:“我不熟路,只要離京都近些就行。”

  “離京都近些?”那車夫略一思忖,笑道:“離這裡二十里路外,倒有個叫梅莊的小村莊,我妻弟梅有德住在那兒,不知你們去不去。”

  梅莊!霉莊!梅有德!沒有德!

  黑線,這名字起的,真是夠搞笑的!好在溫柔不太迷信,忍住笑道:“梅莊就梅莊吧,麻煩你帶我們去瞧瞧。”說完再轉頭一看溫剛,他也是滿臉憋不住的笑意。

  “好咧!上車吧!”車夫倒是一無所覺,只是興高采烈的催促他們上車。

  三人別後重聚,都有些興奮,一路上聊著閒話,也頗不寂寞。溫柔打聽到車夫名叫吳天才,這名字跟他那妻弟還真是相配,讓她再次黑線了一把。不過聽說他那叫梅有德的妻弟,是莊戶人家出身,渾身是氣力,人又忠厚老實,種的好地,她便有了興致,纏著車夫直問梅家地裡的收成好不好,一年能賺多少銀子。

  “銀子?窮苦的種地人家,年景好的時候,能攢上兩個油鹽錢,過年能給孩子們扯上一身新衣裳就謝天謝地了。

  若是遇上年景不好的日子,吃飯都難,要不是我時常接濟他們幾個錢,早都窮到賣兒賣女了,哪裡還能見到銀子呢!”

  “真有這樣難啊?”溫剛聽了嘆息。

  “難!吃穿全指著那百十畝地的出息,還要交納稅錢,遇上好年景,種的東西賣不上高價,若是年景不好,窮得只能吃草根樹皮。”吳天才嘆道:“我往常過的也是這種日子,若不是心裡還有些成算,賣地借錢買了這輛騾車,靠著四處奔波賺兩個小錢渡日,恐怕也像他們那樣了。”

  “那他為啥不學你一樣出來趕車?”溫柔忙問。

  “我賣的幾畝地是祖上傳下來的,他那地是官授田,不能賣,也借不到那麼多錢。再說他人太老實,膽兒小,情願窩在家裡,何況他家孩子多,又有個六十多歲的老母要養,也實在脫不了身。”車夫說著,看了看日頭道:“咱們走快些,傍晚時分興許能趕到那兒,只是不知兩位去莊裡做啥啊?”

  溫柔心裡琢磨著這個梅有德倒是個幫她種辣椒和番茄的好人選,又探了車夫有些話,在心裡盤算了一陣,這才將自己的去意道明,誰知車夫一聽樂了,呵呵笑道:“這看算找對人了!不是我誇口,我那妻弟做別的事不成,種地卻是一把好手!不過這話我說了不算,等到了那兒呀,你們自個瞧瞧,覺得合適了,就將這事兒交給他去辦,也算替他尋了條謀生的路哪!”說著,他趕車愈加歡快起來,顛得溫柔和溫剛兩人,一暗自叫苦不迭。



第九十六章 梅莊尋農

  一路顛到梅莊,太陽已然落山了,下車時,溫柔再次感概自己的骨頭快要被顛散了,在古代出門辦事,真是辛苦哪!看來日後若非必要,她應該堅決不出門了。

  吳天才將車從騾子身上卸下,剛衝著一間破茅屋裡喊了一聲,一位年約三旬的婦人就領著兩個年約六七歲的孩子從裡面出來了,看見吳天才,頓時喜上眉梢,喊了一聲:“姐夫!”

  她剛要迎上去,轉眼瞧見吳天才身邊還站著兩位陌生的少年,又頓足不前了,只是那兩個孩子不怕生,亦不用避忌,歡快的衝著吳天才撲過去,嘴裡還囔著:“姑父!姑父!”四隻髒兮兮的粘著鼻涕的小手一塊往他身上摸去,急道:“姑父有沒有給我們帶好吃的?”

  “別摸,別摸,摸得我渾身犯癢。”吳天才將那四隻小手一一拍打掉,哄著他們道:“姑父這次出來辦事,沒帶吃的,下回,下回一定給你們帶,好嗎?”

  “哦……”兩個孩子十分失望,吮著手指慢吞吞走回母親楊氏身邊去了。

  “弟妹,有德呢?沒在家?”吳天才領著溫柔姐弟倆走到破茅屋前,向裡張望了一下,這才指著溫柔道:“這兩位找有德有些事情要商議,你去找找他吧。”

  “家裡……沒米下鍋了……他出去借……借糧了……”當著外人,楊氏說出自家窘境的時候感覺有點尷尬,不禁低下頭小聲道:“去了大半晌了,也該回來了,你們……先進來坐吧,我給你們倒杯茶。”

  趕了一天的路,溫柔的確又饑又渴,此刻也不客氣了,拱拱手道一聲:“有勞了。”便隨著吳天才邁步進門,拿眼四下裡一瞧,見這茅屋只有三間,外頭屋裡擺著張被煙燻得發黑的脫漆飯桌,緊貼著飯桌的是一張大土炕,上頭躺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蓋著露出破爛棉絮的舊被,見他們進來,費力的半支起身子,癟著牙齒稀疏的嘴,對他們一笑。

  那兩個孩子,一進屋就滾到炕床上去了,倚在那老婦的懷裡,笑嘻嘻的吮著手指,聽吳天才在那裡向老婦請安問好。

  另兩間屋子,一間是逼仄陰暗的廚房,另一間大概是梅家夫婦倆的臥室,溫柔透過半掀起的布簾往裡掃了一眼,見除了一張土炕外,就只有兩隻破舊的衣箱,墻角擱了些農具,一條破板凳,炕上連床被子都沒有,只墊著稻草,鋪著一幅粗白布。大概整間屋子裡最貴重的東西,就是衣箱上擱的那隻松竹梅紋玉壺春瓶了,與這簡陋的屋舍對比起來,簡直格格不入,但所謂的家徒四壁,大概也就是如此模樣了吧。

  溫剛看了心裡也覺得有些慘然,他家從前雖窮,好歹還有爹在世時攢下的幾件傢具,還有床,這農戶家裡真是什麼都沒有了。就這,還算是生活在天子腳下,若是僻遠點的村莊,還不知日子如何難過呢!

  “唉!”吳天才見他們在探看這茅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向那老婦道:“家裡又當東西了?上回我來的時候,弟妹陪嫁來的那玉壺春瓶還是一對兒吧!”

  “當嘍!當光嘍!”老婦癟著嘴唏噓道:“日子難過,這兩年又年景不好,好在開春下了一場雪,就指著今年能有個好收成,要不家裡這麼多張嘴等著吃喝,可怎麼得了……”

  這時那楊氏從廚下端了幾隻舊碗和一壺茶水出來,一一替他們斟上,歉然道:“家裡沒好茶,尋了半日只尋出一把陳年粗茶,姐夫和兩位客人將就潤潤喉吧。”

  溫柔拿起水碗一看,渾濁的茶湯裡混著許多茶葉細梗,只是她渴極了,不顧好壞,一氣灌下,覺得那茶只是略有些茶味兒,和清水也沒太大區別,不過碗倒還乾淨,也沒什麼油腥味,想必這家里長年也吃不到一點腥膻的東西。

  喝完茶放下碗時,她見炕上那兩個拖著鼻涕的小孩,只是吮著手指望她,似乎很想伸手摸摸她身上的衣裳,頓時想起自己身上似乎還帶著一小包粽子糖,便向他們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倆孩子此時才害羞起來,將頭埋在祖母懷裡,偷著眼兒瞧溫柔。他倆一男一女,可是身上衣裳都穿得很單薄,屁股更是光著,好在此時天氣已暖,不至於凍壞,但那可憐兮兮的模樣,也令人瞧得心裡發酸。

  “過來,姐姐給你們糖吃。”溫柔從懷裡摸出一個紙包,打開後擱在桌上,早知道這戶人家如此貧窮,又有孩子,她就該多帶點零嘴來。

  兩個孩子聽見糖字,眼睛都發亮了,在他們的記憶裡,只有姑父偶爾帶兩次麥芽糖給他們,每人手指粗細的一小根,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含在嘴裡一點一點的吮,可惜不到三天,也就給吮光了。

  此時他們看見溫柔紙包裡擱的是琥珀色的糖塊,那是平生從未吃過的東西,頓時將他們的手指吮得更加厲害了,又害怕伸手去拿會被娘親責罵,只抬眼去望楊氏。

  楊氏剛要開口推辭,卻見溫柔已經將糖擱到了他們手裡,只得滿口稱謝,又喝斥那兩個孩子道:“給你們姐姐留點兒,別都吃光了。”

  正說著,梅有德左手提著一小隻破麻袋,右手牽著一位年約十來歲的女孩邁進門來,大概這女孩年紀大了,總算穿著條打滿補丁的破褲,她進門瞧見家裡突然多了兩個外人,怔得一怔,眼角余光再瞥見吳天才,這才笑著喊道:“姑父,你來啦,爹這兩天還總念叨你呢。”

  “來啦,給你們帶了兩位貴客來。”吳天才說著,便向梅有德介紹了溫柔和溫剛,說明他們的來意。

  這梅有德看上去三十多歲,面相挺貴厚的,聽說溫柔想讓他種番椒和六月柿,不禁撓了撓頭,憨憨道:“那是啥東西?從來沒聽說過,也沒有種過。”

  好在溫柔早將番椒和六月柿的種法記得詳細,待梅有德坐下後仔細說給他聽,誰知梅有德愈聽愈喜,最後極為自信道:“若這樣說,這東西我能種!”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 02:42 PM

第九十七章 勻地種菜

  莊戶人到底實誠,打了包票能種番椒和六月柿後,就猶豫著不知怎麼開口了。溫柔知道他想問替自己種菜能有多少收益,只是不好意思問,不覺笑道:“梅大叔,你家現種著幾畝地?一年能收多少糧食?”

  梅有德“唉”了一聲道:“別提了,我家現種的是官授田,分得一百畝薄地,但家裡只有我這麼一個壯勞力,壓根種不過來,每年還必得租別人家的牛來耕地才堪堪應付,年景過得去時,一畝地一年也只能出二石谷,一進畝地不過二百石谷。”

  溫柔心裡飛快的盤算著,這裡一石糧能賣五百文錢,二百石糧,一年下來有一百吊錢的收入?挺多的啊!不過這還沒扣去租牛、種子、稅捐之類的費用呢!

  “一年一百吊錢,六七十兩銀子呢!”溫剛口快,已然問出了聲,“那怎會家貧至此?”

  誰知梅有德卻搖搖頭道:“哪有一百吊錢!若是一年能賣出一百吊錢,我至於苦成這樣麼!”

  “怎麼?”溫柔奇道。

  “地裡產出的是原糧,未脫穀的,一石賣不上五百文錢,能賣出半價已然很好了。”吳天才在旁解釋道:“還要扣去一半的稅捐,因此這一百畝地,一年最多賣上二十五吊錢,刨去租牛,買種子……況且這些糧食還不能全賣了,要自家留著吃的,一年能見到的現錢,不過區區二三吊。”

  “二三吊錢過一年……”溫剛轉頭看看這一屋子的老小,無語了。

  “就這,自個留的糧還常常不夠吃!”梅有德嘆氣道:“一到了春荒時,日子就難過了。”

  他語音剛落,一屋子老小就陪著嘆氣,只有那兩個年紀幼小的孩子,還在旁邊專心的吮吃著溫柔給他們的松仁粽子糖,對他們來說,能有糖吃就是幸福。

  溫柔低頭默想了一會,這才開口道:“大叔,你看這樣行不,你勻出五畝地來種我要的東西,到了收穫的時候,一畝地我給你三吊錢。”

  “啥!”梅有德吃了一驚道:“那五畝地就是十五吊錢?”

  屋裡其他人也隨之倒抽了一口涼氣。

  “嗯。”溫柔點了點頭道:“你嫌少麼?”

  “不!不!太多了!”梅有德這個激動哪,往年種一百畝地,也見不到十五吊的現錢!有了這十五吊錢,就能給孩子們扯布做新衣裳,春荒時糧不夠吃,還能去外頭買些雜糧回來解饑,偶爾還能切點肉打打牙祭。十五吊哪!興許他一輩子也不能一次見到這麼多現錢!

  “那就這樣說定了?”溫柔笑道:“種子我帶來了,你按著我說的法子種就行了。”

  梅有德是個老實人,聽她這麼一說,猛然點頭之後又回過味來,不對啊!他急道:“種是能種,可是我第一次種,萬一遇上年景不好,再遭了蟲害咋辦?到時收成壞了,你不是虧了麼?”

  “這不打緊,多種兩年,有了經驗,會越收越多的。”這個溫柔倒是很放心,將備好的種子取出,說明後交給梅有德,不過又補充了一句道:“只要別把我的種子都給糟蹋沒了就成。”

  “那哪能呢!”梅有德憨憨的笑了,傻樂了半天,這才想起外邊天色已然黑了,重重一拍腦袋,連忙向他妻子喊道:“快,備飯!”

  “家裡啥都沒……”楊氏雙手交扭著,為難了。

  “我方才借了點粟米回來……”說到這裡,梅有德也愣了,這種東西自家混點野菜,就能熬一鍋薄粥哄哄肚子,可是怎能用來請客?

  “不打擾你們了,這莊子裡可有客棧?”溫柔怎好意思在這裡賴人家的飯,連忙站起身來要走。

  梅有德連忙攔住他們道:“哎,這莊子小,可沒客棧,只有莊東頭有家雜貨鋪子,你們今晚還是歇在我家吧!”

  住這裡?溫柔拿眼在屋內輕輕一掃,實在找不出可睡的地方,也無法想象一個老人,五個大人和三個孩子,怎能在兩張炕上擠著睡下,何況她只是喬扮男裝,壓根是個女子,住著也不方便,待要推脫,卻聽那吳天才道:“這莊裡實是找不到歇宿的地方,要不這樣,三個孩子同娘睡著,你同我弟妹擠張床,我帶著有德和溫小哥去鄰居家借宿一晚。”

  “啊?”他這話一說,驚了數人,楊氏羞紅了臉道:“姐夫怎說出這樣的話,我怎能……”

  溫柔知道他們誤會了自己的性別,站在那裡好笑著,卻也不解釋,倒是吳天才使勁搓了搓手,陪笑道:“我忘了說了,這位小哥實是女子,為了路上行走方便這才改了裝。”

  原來是虛驚一場,眾人松了口氣,又上下打量了溫柔半天,躺在床上的老婦這才癟著嘴笑道:“怪不得我覺著這孩子的皮肉比莊上最俊的姑娘還要細嫩上幾分呢!”

  眾人轟笑了一陣,隨後梅有德又犯起了難,家裡唯一一隻下蛋的老母雞,前兒也讓他賣了換糧了,真是不知道請客人吃啥好,要不——

  他雙眼忽然一亮,直奔進裡屋,從破箱上取了那隻松竹梅紋玉壺春瓶,就準備拿出去當錢。那楊氏見丈夫要當掉自己最後一樣陪嫁,心裡萬般不捨,卻又無法開口,只站在那裡擰著衣角,咬脣不語。

  還是溫柔閃身站到門口,攔住了梅有德,搖頭道:“我這裡有錢,讓大嫂拿去買些菜和米來就行。”說著,她將手裡攥的三枚百文制錢遞了過去。

  “這……這不行……”梅有德想拉住溫柔的手推脫掉,但隨即想起她是個女子,只得避開她,將自己的妻子推開,急道:“哪有上我們家吃頓飯,還要你花錢的理!”

  “梅大叔,這天色不早了,等你當了那玉壺春瓶再買了菜回來,我們都要餓死了!”溫柔笑道:“你就不必同我客氣了,讓大嫂先拿了錢去買東西吧。等過上幾年,你家日子好過了,到時我再來吃飯,你讓我掏錢,我都不給了。”

  “這……這……”梅有德知道她說的有理,可是就這樣接了錢,他又覺得心裡不安,正遲疑間,溫柔已然邁步出門,笑道:“要不這樣罷,請吳大叔陪我走一趟,我們去去就來。”

  “好!”吳天才還算爽快,當即跨出門檻,後頭溫剛急了,跟上去道:“等等啊,我也去!”



第九十八章 梅家夜飯

  在莊子裡兜了一圈,溫柔壓根不知上哪去買東西,倒是吳天才熟門熟路的敲開幾家農戶的門,拿一些銅錢換了米、豬油、雞蛋、豆腐、風雞和臘肉出來,比市上賣的還要便宜得多。

  “這些莊戶種的都是一樣的地麼?怎麼有人家裡那麼窮,有人瞧著還挺富?”溫柔不解,就拿方才來說,吳天才只用十文錢就在一家人家裡買到一隻極肥的雞,她當時在旁看著,那戶人家的院子裡,養著一大群呢,還有個豬圈,裡頭養了兩隻大肥豬。

  “地都是官授的,每戶都差不多。”吳天才輕笑道:“不過地裡種的東西出不了多少利息,只夠納稅捐,勉強填飽肚子。那些富裕些的人家,多半雇了人幫著種地,自己進城打短工,要不就是養了個貌美的姑娘,賣去給人當妾,要不然家裡孩子多,賣兩個去大戶人家當丫鬟僕僮。也有些不願意賣孩子的,湊幾個錢買些禮物,送孩子去城裡學門手藝,熬上幾年出了師,賺了錢就拿回來補貼家用。”

  說到這裡,吳天才頓了頓,看著身旁的溫柔,欲言又止。

  “大叔,你想說什麼就說吧,用不著顧忌。”溫柔心裡好奇,想聽他接著說下去。

  “這話不太好聽,怕你一個姑娘家……”吳天才還在猶豫。

  “不打緊,你說吧。”

  吳天才遲疑了一陣,才訕訕笑道:“窮人家裡沒那麼多講究,有些日子過不下去的,也有讓妻子去大戶人家當乳母的。”

  這沒什麼啊!很正常嘛,為啥他方才說話那麼猶豫?溫柔正想著,卻聽那吳天才接著道:“還有典妻的!”

  “典妻?”溫剛也好奇道:“怎麼個典法?”

  “莊裡不少人家窮得沒錢娶妻,還有些人傾家蕩產娶了妻日子卻過不下去了,因而就會將妻子典雇給他人。三五年為典,一二年為雇,典雇時生下的孩子,則歸典夫所有。”吳天才說著笑道:“這話實不宜說給姑娘家聽,不過這也是窮人家沒法子,才出此下策,但凡家裡有兩個錢能過日子,也不至於將妻子都典雇出去。”

  溫柔無語,溫剛也無語了。

  溫柔無語是沒想到古人這麼講究貞操觀念,竟然還有這種典雇妻子的現象存在。溫剛無語,則是這種八卦聽著太震撼人心了,他雖是窮苦人家出身,畢竟生養在城裡,卻從沒見過有人典雇妻子的。

  吳天才見他們都不說話,心裡也有些尷尬,怪怨自己嘴快,連這種事情都說了出來,別驚壞了這兩個孩子,因此沒話找話道:“我那妻弟就是人老實,乾不出這種賣兒賣女典妻子的事兒,才貧困到這般地步,若說起來,我那岳父從前是做小生意的,頗攢了幾個錢,替他娶的這媳婦,雖是小戶人家出身,陪嫁也不少,沒想到如今窮到家當都當光了,連餬口都難起來。”說著,他連聲嘆息道:“我一年到頭趕大車,掙兩個錢也只夠補貼家用,偶爾接濟他們救救急,卻救不了這窮哪!幸虧遇上你們這兩個貴人……”

  他說不下去了,溫柔聽了也覺著有點心酸,勉強笑著岔開話道:“買的東西夠了,咱們趕早回去吧。”

  楊氏手腳還算利落,溫柔將買的東西交給她後,本想幫著做菜,卻被她推出了廚房,她自己轉身進去了,只聽得叮叮噹當亂響了一陣,已經殺雞洗菜,做起飯來。

  溫柔坐在外頭,看著吳天才分煙葉子給梅有德抽,一時閒著無事,只低頭把玩著手裡的破碗,聽他們嘮叨些年景好不好,日子難過的閒話。那兩個年小的孩子卻光著屁股在祖母的炕床上爬來爬去,鼻涕抹得到處都是,大點的那個女孩,時而進廚房幫幫忙,時而出來看守著那兩個孩子,防著他們從床上摔下來,還不斷輕聲喝斥著叫他們不要頑皮,倒有幾分做姐姐的穩重模樣。

  待到飯擺出來,溫柔一看,一隻大砂鍋裡燉著整隻肥雞,在燈光下泛著油潤的光澤。風雞被撕碎了和蒸過切片的臘肉一起滿堆在盤子裡,清蒸的豆腐上面鋪滿了鹹菜,雞蛋加了香蔥炒得黃澄澄的,唯有一碗鹽拌馬齒莧可憐兮兮的縮在桌角,看那色澤就知道滴油也無,只是拿滾水燙了之後,加點鹽拌上就成。

  “快吃快吃,都餓壞了吧!”梅有德拿煙鍋子在地上使勁磕打了兩下,笑呵呵的招呼道。

  溫柔也不客氣推脫,拿起筷子先夾了一筷鹽拌馬齒莧,吃到嘴裡覺得寡淡無味,原來連鹽都沒放多少。她知道古代鹽挺貴的,看來這戶人家,窮得連鹽都快吃不起了。

  “別,你別吃這個。你吃肉,吃肉!”梅有德說著,將那碗鹽拌馬齒莧撈到自個面前,又催促著吳天才和溫剛動筷子。

  這時楊氏領著那個大點的女孩將飯端上來了,新蒸出來的糙米飯,不夠白,有點乾硬,但是騰騰的熱氣氤氳了整個屋子,叫人看著心裡暖和。

  “爹,要吃!”兩個年小的孩子眼睜睜盯著桌上那不斷散髮著香氣的飯菜,邊流著口水邊左右拉扯著梅有德的袖子,卻教他重重一巴掌拍在屁股蛋上,喝道:“客人還沒動筷子呢,去,叫你娘領著你到廚下吃去。”

  兩個孩子挨了打事小,眼見到嘴的飯菜吃不著,便是大事了,他們立刻放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縱流直下。

  “大家一塊吃吧。”溫柔忙拉住要抽身走開的楊氏,又對著最小的那個孩子笑道:“你坐到我身邊來好不好?”

  “別,小孩子家不懂規矩,不能由著他們胡鬧。”梅有德連忙阻攔。

  溫柔起身,執意將孩子拉到自個身邊坐下,又在溫剛身邊安插了一個孩子,不這樣做,這飯她實在吃不下,因她知道自己餓,那兩個孩子更餓,被他們那兩雙饞涎的眼盯著,她怎麼可能抬得起筷子來?

  梅有德還待再攔,無奈溫柔和溫剛都堅持,只好作罷,讓大女兒坐到自己身邊,妻子楊氏則忙著拿雞湯澆了飯,碗裡再撿了點爛熟的菜,一口一口耐心喂給婆婆。

  兩個孩子上了桌,立刻不哭了。他們筷子還拿得不是很熟練,夾了半天沒夾起臘肉來,乾脆空著手就上了,抓起就往嘴裡送,模樣絕對稱得上是狼吞虎咽。

  梅有德一見他們那餓死鬼投胎的模樣,又要喝罵,還是溫柔笑勸道:“雷公不打吃飯人。”他才作罷,只是溫柔瞥見他低著頭扒了兩口乾飯後,瞅人不備,背過臉去,偷偷拿衣袖抹了眼睛。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4 10:12 AM

第九十九章 拐個幫手

  當晚溫柔宿在梅家,與楊氏同炕。

  許是勞碌了一天,楊氏性子又柔怯,與她搭了沒兩句話,就已經睡著了。溫柔躺在稻草鋪的炕上,略一翻身,身下的稻草就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細響,身上蓋的粗布又單薄,睡著還是有些冷,她鼻端嗅著淡淡的草香,一時半會卻睡不著。

  晚上光顧著看那些孩子搶食了,菜的量不多,她沒敢多下筷子,到了夜半時分,她就有些餓起來,不過這會起來也找不出什麼吃的,何況又在別人家裡,怕驚了人,她便只好側躺著不動,看如水的月光透過窗紙傾瀉進來,映得地上一片朦朧的白。

  想著些有的沒的心思,耳聽著外間屋裡孩子們的喃喃夢囈,最後她覺得眼皮漸沉,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雞鳴兩遍時,溫柔被楊氏起身穿衣的聲音驚醒,看著外頭天色還黑,澀著眼問,“這麼早就起了?”

  “嗯。”楊氏應了一聲道:“我去做飯,你再睡。”

  楊氏的聲音很輕軟,聽在溫柔耳裡好似催眠,她原本掙扎著想要跟著起來,誰知眼皮一沉,又接著睡過去了,等到再次被屋裡孩童的笑鬧聲驚醒,天色早已大亮。

  黑線,睡遲了!

  溫柔連忙披衣起身。

  在古代,勞動人民多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她這樣睡到太陽出來的,簡直可以稱之為懶婆娘了。在家裡時,因要趕在鋪子開張前打理好一切,她也沒睡這樣遲,沒想到在人家家裡,倒睡過了頭。待她起來,掀簾出去,見到楊氏連洗臉水和潔齒的楊柳枝都替她預備好了,本來沒覺得羞慚的她,臉上也不禁一熱,連忙接過楊氏手裡盛著熱水的吊罐道:“我自己來。”

  早飯簡單,不過是將昨晚剩的飯熱了一熱。農戶家裡只吃兩頓,又要下地幹一天的活,因此備的還是乾飯,不吃飽點,哪有力氣?只是菜就簡單多了,楊氏將昨晚剩的一丁點肉菜熱了一熱,都堆在小碟裡,安放得離溫柔和溫剛坐的位置最近,除此之外桌上就只有幾莖鹹菜了。

  溫柔將那碟肉菜分到兩個孩子碗裡,自己夾了點鹹菜下飯,誰知扒了兩口飯,卻在飯裡扒出一隻剝了皮的溜圓雞蛋,再抬頭看溫剛,也正對著他碗裡的雞蛋發愣呢,不過其他人就沒有這好待遇了。

  呃,這家人真是太質樸了!溫柔淡定的將雞蛋夾出來,擱到那個大點的女孩碗裡,那孩子一慌,連忙擺手道:“我不要。”又將雞蛋夾了出來,想要放進溫柔碗裡,結果溫柔不理她,只推自己不愛吃,勉強將那滿滿一碗米飯就著鹹菜吃完了,結果撐得直想打嗝。

  飯後吳天才就開始套騾子,預備帶著溫柔和溫剛回城了,臨出門前,溫柔一拍腦袋,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收住腳步,回頭看定梅家那個年紀最大的女孩,問道:“你叫什麼名兒?多大了?”

  那女孩見問,露出一抹略帶羞澀的笑容低聲道:“我叫梅香,剛滿十二。”

  梅香……

  這個名字好!

  溫柔打量了她兩眼,見這孩子雖然衣著破舊,面有菜色,不過模樣出落得還算靈秀,沒有多少拙味兒,不禁點了點頭道:“願意跟我去城裡嗎?”

  梅家大小一聽這話,不知溫柔到底何意,都驚住了,就連溫剛都愣了一下,不懂姐姐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怎麼想起這一出來。

  溫柔笑著解釋道:“過段時日我要新開家鋪子,需要幫忙的人手,你想想,要不要跟著我去幫忙。”

  手裡有了錢,不拿錢再生錢,她總覺得吃虧,因此的確是有新開鋪子的打算,只是沒有想過要請年紀這麼幼小的孩子,童工哎,有犯罪的感覺,不過看梅家這麼困難,這女孩又挺成熟懂事,雇個略知根底的,總比外頭找的要好,再說也能替梅家稍稍解決點生活困難,而且他們家女兒在自己那裡做事,種番椒和六月柿的時候,梅有德總會更上點心吧?這樣一舉數得的事,何樂不為?

  “當……當真?”梅有德驚喜之極,忙教女兒跪下給溫柔磕頭。他雖忠厚老實,人卻不傻,在短暫的接觸中,也瞧出了溫柔心好,自家女兒若是隨了她去,必定不會受苦,家裡又減了一個吃飯的人,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只是少了梅香幫忙,妻子要更辛苦些了。

  “哎,有德啊,我給你道喜了!”吳天才套完車回來催促他們上路,聽見這話也很高興。

  梅香看見溫柔點了頭,心裡也自歡喜,只是嘴裡卻說不出來,正要向她跪下磕頭,誰知卻被她扶了起來,聽見她笑道:“跟著我是要學手藝的,到時吃苦你可別哭哦!”

  “我不怕苦,再苦也不怕……”梅香興奮得臉通紅,這可比莊子裡的小姐妹被賣身去當丫鬟強多了,還能學門手藝,再好也沒有了。

  “唔,你剛學時,我不可能給你開太高的工錢,每月給你五百文錢吧,做滿一年後再給你加,另外年節下鋪子不開門時,你也可以回家。”溫柔自己不是有錢人,花錢自然要精打細算,再說她這是授人以漁,不是開免費的慈善機構,沒有原則性的幫人,她可不幹。

  “這……這怎麼行……”梅有德一拍大腿,急道:“不行不行!”

  呃,他難道嫌錢少?溫柔微擰著眉,卻聽他緊接著道:“難得這小丫頭能讓你瞧得上眼,就帶去使喚得了,你幫了我家這麼多,這工錢可不能再要了!”

  “是啊!這工錢不能再要了!”楊氏在旁幫著腔。她也是有見識的人,曉得去城裡學手藝的孩子,頭三五年,都是沒有工錢,要幫著師父白做的,有時還要替師父家裡倒夜壺料理家務呢!就這,有時滿了七年都不給出師,就是人家想多使喚些時日。

  “你們若是這樣說,這孩子我可不敢帶走。”溫柔一笑,就想轉身,卻被梅香拽住了衣袖,巴巴的望著她道:“帶我去吧。”

  “那你收工錢?”

  梅香猶豫了一陣,拿眼瞧了瞧身旁的爹娘,最後無奈的點了點頭,但心裡多少還是暗自歡喜的,五百文錢,對此時的溫柔來說不多,可是對她來說,算得上是一筆巨款了,想到自己能幫著家裡掙錢了,她更是喜悅得說不出話來。

  “剛兒,你去找紙筆來。”溫柔說著,又邁步走回了屋裡。

  溫剛應了一聲走了,梅家大小卻面面相覷,不知她要做啥。一時溫剛回來了,溫柔便囑咐他將方才說定的雇傭梅香的條件,外加昨兒與梅家商議好的種番椒和六月柿的事情,寫成一式三份的契書,請吳天才做了中人,自己摁了手印,又拿到梅有德面前道:“你也摁個手印吧。”

  “這……”太費事了吧?梅有德笑道:“我難道還信不過姑娘嗎?”

  “有了契書,你心裡總安定點。”溫柔看著他和吳天才接連在契書上摁了手印,收起自己的那份後不覺搖了搖頭,心想這莊戶人家還是太老實了,字都不識,也不請人看看就敢籤押,幸好她不是坑人,否則再有十個八個梅有德,都讓她賣了,還幫她數錢呢!



第一百章 又見故人

  預支了梅香一個月的工錢給梅家救急,騾車又載著三人一路顛回了太和城。途中,溫剛忍不住心裡好奇,問溫柔道:“姐,你打算再開什麼鋪子啊?還賣太平燕和魚丸嗎?”

  “不賣了。”溫柔搖搖頭道:“開個糕餅鋪吧,這季節正好,不冷不熱,先招來些常客再說。”

  “那我要做什麼呢?”梅香心裡忐忑,她什麼都不會做,就連在家下廚,也只能替娘打個下手,洗洗菜,燒燒火什麼的。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溫柔微微一笑,閉起眼來養神,腦中卻在盤算著開糕餅鋪需要找人打制的模具樣式,對了,還需要錫紙,不過幸好這裡能買到,價錢也不貴。

  這一次,溫柔沒犯傻,讓吳天才將車趕到了自家門口停下,免得多走冤枉路,下車時,向他玩笑道:“可認清路了?別到時你家梅香被我賣了,你都沒處找人去。”

  “姑娘你又說笑了,哪能呢!”吳天才呵呵的笑著,卻見溫媽媽在鋪子裡探出頭來,瞧見是他,還認得,又忙著出來打招呼,熱情的拉著他進去吃東西,直到看著他吃掉兩籠湯包,一碗太平燕,才算了車錢讓他走。

  家裡多了一個梅香,只好打發她去與溫媽媽同睡,隔天起來溫柔就偷空出去找合適的鋪面,又找匠人打制各種模具、烤盤、鐵篦,梅香則在家裡幫著溫媽媽做活。數天后,終於找到了合適的鋪面,溫柔便趕緊找人拿耐火的磚砌了個老式烤爐,開糕餅鋪子的硬件設施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至於食材,太和城很繁榮,各地的往來客商也多,包括一些游牧民族的商人,因此黃油,奶酪之類的東西還是能買到的,只是這年頭找不到各種食用香精和食品添加劑,只好將就一下,做純天然的健康食品了。

  忙著布置糕餅鋪,其它鋪子溫柔暫時都交給了小環,讓她學著打理,這丫頭為了方便在外頭行走,只得學著溫柔的樣兒,扮了男裝,可惜她長得太嬌弱,扮裝後也掩不住骨子裡的那份女氣,不太像個男人,好在溫剛下了學後經常同她在一起,溫媽媽略有了閑,也常陪著她一塊出門,才讓溫柔安了心。

  梅香自覺在溫家吃了半個月閑飯,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因此溫柔開了糕餅鋪後,教她怎樣烘烤各色糕點,如何做麵包時,她便加倍的用心去學,無奈從來沒接觸過這類東西,開始時慌手慌腳,常常燙了手,或是將糕點烤焦,不過溫柔從不打罵她,只是溫言提醒她要當心,還買了燙傷藥讓她治傷,她心裡感激,做事更加努力,三個月後,不但做出些像樣的糕點來,偶爾還能提點建議,創造出新品味的糕點。

  糕餅鋪的生意還算不錯,天氣漸熱起來後,上門光顧的客人還是不少,做糕點的事情又全權交給了梅香,甚至她還雙多招了兩個夥計來當幫手,一邊跟著梅香學手藝,一邊替她站櫃檯,於是溫柔在辛苦了數月之後,再次當上了甩手掌櫃,能睡上安穩覺了,心情更是愜意。

  這天下午,她算完帳後正閒著無聊,趴在糕餅鋪的櫃檯上數門外的人來車往,數著數著,都快昏昏欲睡了,忽然聽見一陣車響,抬起眼皮一瞧,見門外停了一輛兩匹馬拉的華車,知道是生意上門,可是懶得動彈,便由著站櫃的夥計上前招呼。

  “客官,您要買些什麼?小店有上好的果仁麵包,酥皮蛋撻,抹茶蛋糕、還有椰子圈,若是喜歡鹹味的糕點,您可以試試鹹香芝士條。”夥計一見來客面生,便知道是第一次光顧,屁顛顛迎上去,不遺餘力的推銷著鋪子裡較好賣的幾種西式糕點,當然,他也沒忘了顧及生客的口味問題,又陪笑道:“您要是想吃桂花糕、慄子糕、棗泥山藥糕和酥油泡螺,本店也有賣。”

  冷場!絕對冷場!

  在夥計殷殷勤勤,囉囉嗦嗦提供了這麼多樣可供選擇的糕點後,竟然還有人完全沒有反應,甚至連哼都不哼一聲?溫柔好奇的抬起眼,先瞧見那夥計僵了一臉尷尬的笑容立在那裡,再轉眼,瞥見一襲玄色衣裳,那位身材高挑的男子背身立在鋪子門口,低聲向馬車上坐的人道:“這家鋪子裡賣的東西太多,你還是自個下來挑吧!”

  溫柔愣住了!

  隔了片刻,只見馬車內鑽出一個綠裳垂鬢的幼婢,她指揮著車夫擺好腳踏,才小心翼翼的從車內攙扶出一位緋裳少女,侍候著她下了車。

  離得不太遠,溫柔能瞧見那綠裳的幼婢眉目如畫,卻瞧不見那緋裳的少女的容貌,只因她面上覆了一層柔薄的輕紗,掩去了她的容顏,只露出一雙滿蘊著水光的杏眼和描畫得尤如遠山含黛的秀眉。

  應該是位絕色女子呢,溫柔望著她鬢發間插的那支珍珠簪發呆。拇指尖大小的珍珠呢,那柔和的光彩襯得緋裳女子的雙眸更是水色迷朦。那簪子一定很值錢!沒錯,非常值錢!再看那緋裳少女輕移蓮步,人還未進店,已有一陣淡雅的香氣順著風兒飄散了進來,將整個鋪子裡的糕點香味都壓了下去,就連站在門邊的夥計都忍不住輕抽了兩個鼻子。

  也不知為何,溫柔感覺有些沮喪,簡直想躲進內間看梅香做糕點去了,不過她剛邁出一步,就瞧見那玄裳男子回過臉來,兩人四目對了個正著。

  玄裳男子的目光輕飄飄的在她臉上一掃而過,隨即便低頭去看貨架上陳列的各色糕點了。

  溫柔開始很尷尬,以為自己會被認出來,誰知人家完全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仿佛只是看見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那目光連一點停頓都沒有,當然更沒有驚訝、疑惑等等情緒的流露。她的尷尬漸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落,不過很快就提起神來,自嘲的笑了笑。

  憑什麼人家應該記得她,認出她呢?原本她和他,就只是說過兩句話的陌生人嘛!何況她今日同梅香一起來的鋪子,沒換男裝,別人更不可能一眼認出她了。他這樣的反應很正常,再正常也沒有了!溫柔吸了一口氣,走到貨架旁邊,大大方方,若無其事的招呼那緋裳女子道:“姑娘想買點什麼?”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4 10:14 AM

第一百零一章  緋裳少女

    這個年代沒有製造大塊純淨玻璃的工藝水平,糕餅鋪內當然不可能用玻璃櫃面,溫柔便仿著現代小超市的陳設方式,找匠人打造了纖巧的貨架,縱列在鋪子裡,每列貨架兩邊還垂掛下輕薄盈透的白紗,既能擋塵,也能防蟲,而且還能隱約瞧見架上托盤內擺放的各色糕點,力圖給人一種潔淨感。

    此時,那緋裳少女由幼婢虛扶著,正在架前慢慢挪著步子,聽見溫柔問話,這才輕聲笑道:“你這鋪子裡賣的糕點樣式到多,我竟不知挑哪種好了。”

    溫柔走到離他們身周三尺的地方停下,微微一笑道:“那姑娘是偏愛甜點還是鹹食呢?”

    “我家姑娘口味清淡。”綠裳幼婢搶著答道。

    “不如——”溫柔左右環顧了一下,盡量不讓自己的目光掃見那玄裳男子,然後指著身側的一款糕點道:“撿這種乳酪蛋糕?裡頭沒有擱塘,口感香潤綿軟,很多人喜歡的。”

    “稱兩斤吧。”緋裳少女略一點頭,綠裳幼婢就提她開了口。

    到底是有錢人家,連價都不問上一問!夥計見狀暗暗咂舌,這乳酪蛋糕價錢很貴的,普通客人來店裡,頂多稱上半斤。

    “還有這種椰蓉糯米,也不太甜,有淡淡的椰香,口感彈滑。”溫柔說著話,向那思想開小差的夥計瞟了一眼,他才拿著木夾子過來撿乳酪蛋糕了。

    “也稱兩斤。”綠裳幼婢說著又道:“還有什麼配茶的小點心麼?替我們撿上三四樣,稱了一起抱起來。”

    茶點?那甜膩些沒有關係。溫柔點點頭,輕聲在那夥計耳邊說了幾句話,讓他撿些奶油曲奇、酥油泡螺和酥皮蛋撻。

    綠裳幼婢聽見溫柔與夥計說話,又忍不住插口道:“你這鋪子裡的東西名字都好奇怪,讓人聽了都不知道是什麼,回頭還是改一改吧。”

    這個,很多是西式糕點,名字自然奇怪,溫柔一來懶得動腦子,不高興給這些糕點另外起名,另一方面,奇怪點的名字,容易吸引人的好奇心,因此也沒有改的必要,聽那幼婢如此一說,她只是微笑再微笑,沒有言語。

    “綠萼,別多嘴。”緋裳少女輕斥了她一句,指著眼前那幾種色彩晶瑩鮮艷,看上去呈透明狀的糕點問道:“這是什麼?倒挺好看的。”

    “水晶凍。”溫柔說完就看見那名叫綠萼的幼婢瞪大眼睛,似乎對這水晶凍很感興趣的樣子,便笑指道:“草莓、西瓜、蜜桃、荔枝、葡萄......有很多口味。”其實這些應該叫果凍了,只是材料有限,又沒有食用色素,做不出那種非常通透的感覺來,不過瞧在古人眼裡,也算新奇了。

    “用石花菜做的吧。”一向少話的玄裳男子忽然插了一句話。

    呃,他怎麼知道!溫柔聞言一怔,做這水晶凍時她比較過許多材料,最後還是覺得拿石花菜做出來的口感和外觀都比較好,而且大昭的都城附近有海,石花菜這種原料價廉,能節省好多成本。

    “是了。”緋裳少女笑著附和道:“我記得前些日子在九爺那兒吃過,那道菜叫水晶燴吧?不過是切成薄片狀的,味道清甜,仿佛只擱了冰糖,沒有這樣好看。”

    原來這裡有這種東西啊!這倒是溫柔沒意料到的。不過,估計這東西也是大戶人家的宴席上才有的,平民們不容易吃到,反正這段日子以來,這水晶凍賣得挺好,大概是天氣熱,吃起來清涼爽口的緣故吧,孩童們最喜歡,溫剛和小環也愛這個。

    “那,這水晶凍你們還要嗎?”她遲疑著開口,努力忽視站在她身旁的玄裳男子。

    緋裳少女掃了一眼臉上露出幾分垂涎神色的綠萼,淡淡道:“要,每種都要一些。”

    那三人在溫柔的鋪子裡轉了半天,最後大包小包,買了近三十斤的糕點回去,將她的貨架掃空一小半。溫柔好幾次想要提醒他們,眼下天氣炎熱,買這麼多糕點回去,要是吃不完,擱上兩天就算不壞,味道也會差好多,不過每回她總是欲言又止,看那緋裳少女大肆采買糕點的淡漠勁兒,一定是個有錢的主兒,家裡人口肯定也不少,每人分上一些就吃完了,自己替她操哪門子心哪?還是閉緊嘴巴,悶聲發大財吧!

    最後結賬,他們買的糕點一共價值一兩六錢銀子,那玄裳男子從腰間摸出一小錠散碎銀子,掂了掂就拋給了將糕點送上馬車後走回鋪子內的夥計,隨後站在門邊,等著綠萼和那緋裳少女先出門。

    溫柔接過夥計遞給她的銀子,拿稱子一稱,發現足有一兩八錢,抬眼又見那玄裳男子將要走出門去,忙道:“客人請慢些走,還沒找你錢呢。”

    “不用找了。”玄裳男子停下腳步,站在門邊望著那緋裳少女被扶上馬車。

    對了,他一向有買東西多給錢的奢侈習慣,自己倒是忘了。溫柔想著,再不多言,漫不經心的那鑰匙打開櫃檯抽屜,將那錠銀子丟了進去,在慢慢鎖上。頭還未抬,忽聽那男子又低聲道:“還是女裝比較適合你。”

    唉?

    溫柔訝然抬眼,卻見他說完那句話後已然回過頭去,走到馬車旁鑽了進去,隨後車夫趕動兩匹拉車的馬,只聽得一陣馬蹄和車轆輕響,那輛車便馳行遠去。

    原來他還認得出自己啊?溫柔自嘲地笑了笑,一年了,倒不容易。

    “掌櫃,您認得他?”夥計顯然也聽見了那句話,十分八卦的湊了過來,笑道:“這位爺出手可真闊綽。買了這麼多糕點去,也不知多久才吃的完。”

    溫柔似笑非笑的掃了他一眼道:“你事情做完了?”

    “沒......沒有......”夥計抬手拿袖子抹了抹額角上的汗,呵呵,天氣好熱啊。

    “那還不快點去做?”溫柔淡淡說了一句,又趴回櫃檯上數門外的人來車往去了,再不瞧他一眼。

    那夥計屁顛顛應了兩聲,就趕緊跑到內室去,將梅香新做出來的糕點取些出來,補滿貨架。



第一百零二張  夏夜納涼

    鋪子開多了,每天算賬也是一件麻煩事,偏偏溫柔看到帳簿就頭大,又不太會用算盤,經常算錯再算錯。這天她恰恰心情又不太好,連核了幾次帳都不對,煩躁起來就將筆一丟,賬本一推,坐在窗前望著外頭院子裡的葡萄架發起愣來。

    “姐姐,賬待會再算,先出來吃西瓜。”

    院子裡,溫剛在大喊。

    她懶洋洋從椅子裡起身來,拿帕子抹抹鼻尖上的細汗,才走出去同大家一塊乘涼。

    小院裡,梅香正同小環嘻嘻哈哈的從井裡將涼過著的西瓜吊上來,拿了刀將瓜片成小瓣,溫剛等不及,抓了一塊先啃起來,沾得一手一臉的甜汁,淋淋漓漓,直呼過癮,待到抬頭,見溫柔深情仄仄的坐在那裡,又催道:“姐姐,吃啊,今兒買的瓜好甜。”

    “不想吃。”溫柔開始想念她以前覺得甜膩的可樂,這樣的天氣,要是有一杯加了冰塊的可樂,讓她一口氣喝下去,再打個氣嗝,也許她才會覺得舒服些。可惜這裡雖有冰塊,去沒有可樂。

    “該不會是中暍了吧?”梅香推她道:“從鋪子裡回來時,我就見你有些不耐煩。”

    中暍就是中暑的意思,溫柔還明白,但她知道自己沒有中暑,只是這天氣悶得令人難受罷了,坐在院子裡,也沒感覺到有一絲涼風兒,只有地上的熱氣帶著點泥腥味兒蒸騰出來,順著腳底蔓延至全身,越發熱了。她很想穿上吊帶T恤,牛仔短褲,赤著腳兒吹空調,不過在這裡,空調就別想了,穿的涼快點倒是可以的,但恐怕次日溫家就得請大夫去,不是請來替她看瘋病的,就是替溫媽媽看暈病的。

    溫媽媽瞅了她一眼道:“待會做點綠豆蓮子湯解解暑吧。”這段時間以來,她總是有意無意的嘗試著與女兒和解,一家人住在一起,成天不說話的也太難受了,不過溫柔卻經常不搭理她。

    這次也一樣,溫柔沉默著沒有說話,她的脾氣看似溫和柔順,可是骨子裡卻十分倔強執著,再說溫媽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些令她無法接受的事情,更是不想輕易同她和解,否則過不了幾天,她又故態復萌了。

    “我知道!”小環一面細心地將一瓣西瓜剔去籽兒遞給溫柔,一面好笑道:“姐姐哪,是被賬冊上那些數字兒給弄昏了頭!這樣吧,今後我來替你核賬,我已經學會算數了,算盤似乎也比姐姐打得熟練些吧?”

    溫柔不好意思拒絕小環的好意,接過西瓜咬了一口,搖頭道:“不行,你每日替我巡查鋪子,又要安排次日的采買,已經很勞累了,再把這個事情推給你,那我不成了吃閑飯的?”

    小環搖搖頭正色道:“姐姐怎麼同我說這些見外話?這許久以來,不都是你在養著大家?有時候一天都睡不了三個時辰,累的人都瘦了,也從沒聽你抱怨過半句。我若是還像以前那樣不識字,不會算賬,也只能看著你勞累罷了,可如今我能替你分勞了,你就放手將事兒交給我打理吧,讓我歷練歷練也好。”

    說著,她神色略有些暗淡道:“我也只能替你做些事兒來謝你了,若不是你,我再想不到能過上現今這樣的日子,別說念書識字學道理了,沒準都未必還活著。”

    “少胡說。”溫柔抬手就在她手背上輕拍了一下,笑道:“你要做便做去,我不攔你,我可樂的清閒呢!只是別再提謝不謝的話兒!不過到時候,你要是真累趴了,可別抱怨我刻薄你。”

    說話的同時,她藉著淡淡的月光仔細打量小環。近段日子她太忙,沒怎麼留神,這會才發現小環看著竟成熟了許多,眉眼長開了,容色愈發妍麗,又因平素飯食好,身量也長高了許多,神態看上去雖然不像以前那樣靈動活潑,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淡淡的素雅和自信,不覺欣慰的笑了。

    小環,她長大了!

    “要是我能像小環姐姐這樣識字就好了。”梅香在一旁也羨慕道:“我至今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呢!”

    “這有什麼難的?閑了,你就找剛兒學去。”溫柔淡淡笑道:“他如今好為人師呢!”她這個弟弟,一年多來也長大了許多,整天捧著卷書在那裡看,瞧去也有幾分讀書人的模樣了。

    “嗯,要學就找我,家裡我最閑。”溫剛在啃西瓜的百忙中抬起頭來應了一句。

    梅香笑著擺擺手道:“罷了,我沒這命。有閒了,我情願多替姐姐做點事,學些做糕點的手藝。我笨,念書識字這事兒,也只能想想,真要讓我學,可要愁死我了。”她真的滿足了,想想兩個月前她還在家裡挨餓受窮,到了溫家,不但有工錢拿,每日還有雞鴨魚肉吃,溫柔的手藝又是沒話說的,對她來說,這就是難以想象的神仙日子了。

    看著眼前這數張笑臉,知道不論何時,都還有他們會陪伴自己,安慰自己,溫柔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來。這,大概就是有親人,有朋友的好處吧!

    大家正笑笑鬧鬧說著閒話,在院子裡啃西瓜納涼,忽聽得頭頂轟隆隆一陣雷響,又是一道閃電驀然擦亮了天空,不覺怔得一怔。

    “別是要下雨了吧?”溫剛抬頭仰望天空,見厚厚的雲層已遮蔽了那半輪夜月。

    轟隆隆

    雷聲翻滾得更急促了。

    “傻小子,你想什麼呢?還不快點進屋!”

    溫媽媽反應最快,當先跳起來,將吃剩的西瓜都聚攏到紅漆捧盤裡,搶著往屋裡跑。小環和梅香也慌慌張張站起身來,忙著收院裡擺的小桌和板凳。誰知夏日的雨說來就來,壓根不給他們躲避的機會,還未跑到屋裡,瓢潑似的暴雨就嘩啦啦砸了下來,將他們兜頭淋了個透濕。

    “哎喲,我才換的乾淨衣裳!”溫柔衝進屋裡,看著自己的衣裳不住的往下滴水,實在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就晚點再衝涼了!待她再抬頭看見小環和梅香兩人,一個拎著板凳,一個提著小桌,立身的地上躺了一圈水漬,正面面相覷呢,活像兩隻落湯雞,不禁又指著他們放聲大笑了起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4 10:17 AM

第一百零三章  沈府相邀

    溫柔這段時日一直躲在家裡,也不知為何,她就是哪兒也不想去,連偶爾小環拖她出去散散心,她都拒絕了,藉口是天氣太熱,不耐煩出去,然後成天趴在桌案前,拿著把毛筆在紙上塗塗寫寫,美其名曰在練字,實則只是在胡寫菜名而已。再不然就是將溫剛看的書拿來亂翻一氣,結果看不到兩三頁就扔到一旁去了。哎,文言文,還是枯燥之極的經史典籍,看得她兩眼發昏,暈暈然不知所措。

    說白了,她就是閑的無聊!

    “無聊死了!有沒有話本筆跡之類的書啊!”溫柔在溫剛的書架上埋頭苦翻,“哪怕是詩詞也行!”多背兩首,冒充一下文化人。

    “姐,別翻了,沒有。”溫剛最近在研究棋譜,制止住她的破壞行為後,揚了揚手裡的棋譜道:“這個你要不要看?學兩手,咱們下棋。”

    溫柔瞪大眼睛,看看書名,最後輕聲咕噥道:“那你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溫剛無言半晌,轉過頭去繼續看書,丟給她一句話:“姐,要看什麼書,你自個出去買吧。”

    去就去!溫柔回房揣上錢,就要邁步出去,結果迎頭就撞上了糕餅鋪的夥計。

    “你在這裡幹嘛?”溫柔微皺起眉,眼下可是店裡最忙的時候,他不看著鋪子,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掌櫃的,晌午有人往鋪子裡送了份帖子,請您往他們府裡走一趟。梅香姑娘事忙走不開,讓我將貼子給您送來。”夥計將灑金大紅的請柬遞給她。

    溫柔疑惑的接過一看,這請柬卻是沈府發的。她用手指彈了彈那請柬,不錯嘛,有錢人家的請柬都用這麼好的紙,可是沈府,哪個沈府?她壓根沒聽說過,也不認識那府裡的任何一個人。

    夥計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笑道:“送貼子的那位管家說了,他們家姑娘前些時日在咱們鋪子裡買過不少糕點,回去嘗了之後讚不絕口,想請您上他們府裡,教她做幾樣點心。掌櫃的若是願意去呢,明兒一早那管家來鋪子裡接您。”

    有沒有搞錯!他們不知道這是商業機密嗎?她為什麼要把做糕點的本事教給他們家那啥啥姑娘?溫柔剛想開口回絕,可是轉念一想,姑娘?該不會是那天由陸策陪著上鋪子裡買糕點的那位緋裳少女吧?瞧這請人的架勢,倒也符合她無意中展露出來的身份。

    “掌櫃的?”夥計見溫柔半天不開口,只是站在那裡翻來覆去的看那張請柬,不得不試探著喊了他一聲。

    “唔,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溫柔將請柬收起道:“明兒我若是不去,會知會梅香去回話。”

    眼見那夥計走了,溫柔原本想出去買書的心情完全沒了,順腳又走回了屋內,躺倒床上去望著屋梁想,到底去還是不去呢?若是下貼子請她的當真是那位緋裳少女,應當不至於學了她的手藝後去開什麼糕餅鋪子同她搶生意,再說她也沒傻到把做糕點的手藝完全教給別人的地步,到時見機行事,隨便教一兩樣簡單的不就得了?反正大家閨秀們學這些東西,只是為了積累嫁人的資本,偶爾露一手讓人驚艷讚嘆一下,又不是為了謀生。

    好吧!反正閒著也是無聊,去看看再說!誰讓她在這太和城裡,只是個沒跟沒底的小生意人呢?鄉紳官宦之類的人家,她即便不去刻意討好,也不能輕易得罪,要不萬一人家給她小鞋穿就有她難受了。何況那緋裳少女買東西出手大方,去應酬敷衍一下,替自己鋪子裡招徠個常客也不錯。錢嘛,她是永遠不會嫌多的,不掙白不掙。

    次日溫柔一早起來,開了箱子取衣裳,心裡猶豫著,女裝?男裝?

    小環好奇道:“姐姐,你站在那裡發什麼呆?”

    溫柔將沈府請人的事情向她說了,小環便笑道:“那自然是穿女裝去,要不你同人家府裡姑娘私處,會被人嚼舌根傳閒話的。”

    溫柔一想也對,好吧,隨手撿一件淺藕荷色羅衫換上,再系一條白色長羅裙,將頭髮拿一根烏木簪子輓起,對著頭鏡理了理鬢角,搞定!

    “姐姐——”

    還未走到門口,小環已在身後喚她了,溫柔詫異回頭道:“怎麼?”

    “你就這樣去了?”

    溫柔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衣裳,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笑道:“就這樣呀,常日裡不總這樣穿嗎?”

    小環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頭髮道:“你頭上什麼首飾都沒有。”

    “我本來就沒有首飾!”溫柔答得理直氣壯:“我一來沒錢,二來怕搶,一向就不戴首飾,再說天氣這麼熱,弄個滿頭珠翠的出門去,我怕連路都走不動了。”

    “好歹戴對耳墜子吧?”小環妥協。

    “耳墜子......”她的確有,上回同小環逛珠寶鋪子時買了兩對,只是戴了兩天就嫌不舒服,脫下後就再沒戴過。此刻她摸摸耳垂,想了半天,汗顏道:“不知道擱哪了?”

    小環一臉無奈的笑,將自己耳上戴的那對銀丁香解了下來,遞給她道:“先用我這個吧,回頭我再幫你找找。”

    “需要這麼麻煩嗎?”溫柔盯著手心裡那對小小的銀丁香,低聲嘟囔道:“我是去教人做糕點,又不是去相親......”

    她聲音雖輕,小環還是聽見了,笑道:“咱們都是經歷過的,你怎麼不曉得大戶人家那些丫鬟婢女們都是隻認衣裳不認人的?好歹打扮的體面些,也不至於受人白眼怠慢。你喜歡素淨些的妝扮沒關係,只是也別太離了譜,總要戴兩件首飾吧?“說著,她又開了梳頭匣子,尋出朱釵來,替溫柔飾在鬢發間,而後退了兩步,略一端詳道:“好了。”

    感覺好奇怪!

    小環怎麼變成他姐姐了?

    溫柔無奈的揮揮手裡的小帕子道:“我走了,鋪子裡的事麻煩你替我看著了。”

    “嗯,”小環笑應道:“早點回來,等你吃飯。”

    看吧!她又姐姐了!溫柔走到小院,同梅香一塊往鋪子裡去,邊走邊想,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在做些什麼?似乎,想不太起來了,反正沒有小環這樣早熟懂事。



第一百零四章  權貴世宦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儘管發現沈府派來接她的馬車,正是那天她看見陸策和緋裳少女搭乘的那輛,但在上車之前,溫柔還是當著梅香的面,向那名態度恭敬的管家仔細打聽了沈府的情況,結果那管家瞪大眼睛,將她當火星人一樣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道:“大昭的左丞相姓沈。”

    哦!左丞相姓沈,那和沈府有什麼關係?溫柔早上沒睡醒,腦子反應慢半拍,待到她差點將心裡的疑惑問出口時,才覺察出不對勁來,幸好及時剎住口,心裡暗罵自己笨蛋!不過她雖然猜測過那緋裳少女的身份不凡,卻沒想到會是丞相之女,因而還是大大的吃了一驚,直到飄飄忽忽上了馬車,坐定後才回過身來。

    好吧!管她是丞相之女還是皇家公主,反正自己就是一介布衣平民,兩人之間絕無交集,入了沈府後,隨便教導那緋裳少女學兩樣糕點的做法,她就可以繼續過自己那種優哉游哉的平民生活了。

    當然,這種淡定從容的想法是她坐在馬車裡時動的心思,真入了沈府後,還是被這裡的排場給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她承認,沈府沒有那種暴發戶似的張揚,將什麼金銀玉器堆了滿屋,名人字畫貼了滿墻。

    這裡就連遊廊柱子上的朱漆都有些色澤暗淡了,可是依舊少不了雕梁畫棟、層台累榭,少不了一波又一波在整個宅子裡穿行的僕婢。整個沈府透漏出來的是一種內斂的貴氣和低調的奢華,還有一種長久以來所累積沉澱下來的書香氣韻。

    坐在沈府四姑娘沈夢宜待客的抱廈內,溫柔看看手裡端著的那釉色如玉的梅子青瓷茶碗,再瞟兩眼身旁待立的婢女,忽然發現那丫鬟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比她穿的還好,單是腰間懸的玉佩,看上去價值也不菲,果然是有錢人家,襯得她比婢女更婢女了。

    溫柔微微一笑,擱下手裡的茶碗,又百無聊賴的打量起整間抱廈內的陳設來,正等得不耐煩,沈夢宜總算在兩名婢女的圍侍下輕移蓮步走了進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沈夢宜走到近前才向溫柔露出一個歉然的笑意。

    今日她面上未覆輕紗,著一身薄如蟬翼的銀紅色沙羅裳裙,飄逸又不透明,整個人仿佛被籠在煙霞雲霧之中,溫柔能夠瞧清她那絕俗的容顏,真有芙蓉般的清姿雅質,烏鴉鴉的頭髮松松的輓成慵來髻,鬢上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額間一點嫣紅的蓮瓣花鈿,更增嬌艷。

    “我也剛到沒多久。”溫柔收回目光,口不對心的虛偽了一把。

    沈夢宜一笑,請她坐下後方道:“上回在你家鋪子裡買了那些糕點,回來一嘗,味道竟是特別好,連我爹對吃食那樣講究的人,都贊口不絕,我一時就動了拜師學手藝的念頭,還望溫姑娘不要怪我冒昧。”

    “哪裡哪裡,沈姑娘謬讚了。”溫柔快要擦汗了,不是因為天氣熱,而是她真是受不了這種文縐縐的虛話客套,卻又不得不敷衍著,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了。

    好在沈夢宜的客套話沒說兩句,就轉入了正題,請溫柔動手教她如何製作糕點。這是溫柔拿手的本事,她總算覺得談話沒那麼無聊了,但也不得不實話告訴沈夢宜,她做的那些糕點都需要特製的烤爐和模具,沈府裡沒有這些東西,因此有些糕點就不能做了。

    誰知沈夢宜卻向她笑道:“溫姑娘不必顧慮這個,我早讓人預備好了。”

    預備好了?溫柔吃驚後第一個念頭是,難道沈府裡的廚子,也有穿越來的西點師?不過再一思忖,就知道這種可能性真是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記,那麼......

    沈夢宜察言觀色,瞧見溫柔眉頭微蹙,立刻歉然道:“我原本是讓府裡的管家替我預備一些做糕點需要動用的器物,誰想他未經得姑娘同意,就私下裡找匠人照做了姑娘鋪子裡的烤爐和模具,真是抱歉的很。”

    溫柔心裡真有點生氣,她的鋪子門前又沒掛上“歡迎入內參觀”的牌子,什麼私下裡找匠人照做,說得太輕飄飄了,明明就是趁著夜黑無人時偷溜進她的鋪裡探查她鋪內的東西好不好!不過是以至此,她能怎樣?總不成站起來同人家翻臉,說人家盜取商業機密吧?嗚嗚嗚,官大一級都壓死人,何況現在是堂堂左丞相的家僕欺壓她這個平民百姓!忍!忍吧!

    “算了!”她跟沒骨氣的從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不過聲音多少有點異常,惹得沈夢宜身邊的兩個婢女多瞧了她兩眼,其中那個見過她的綠萼笑道:“你瞧上去很不情願,跟吃了黃蓮似的一臉苦色。”

    “綠萼!你又多嘴!”沈夢宜喝斥了她一句。

    溫柔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心想真有這樣明顯麼?看來她的忍耐功夫還是沒練到家,被人當面揭穿了。她苦笑了一下岔開話題道:“沈姑娘,你想學哪種糕點的做法?”

    沈夢宜想了想道:“先學水晶凍和乳酪蛋糕吧。”說著她起身將溫柔領到廚下。

    溫柔入廚一看,發現這被稱為小廚房的地方,簡直比她眼下住的整個家還大,再拿眼四下裡掃了一圈,看見東西備得還真夠齊全,沒話可說,只得教。

    水晶凍學起來比較容易,溫柔打算先教這個,好在廚內有從石花菜中提煉出的瓊粉,不需多費工續,她拿瓊粉配上一定比例的清水燒沸後,又往裡加了些冰糖改用小火慢慢熬,隨後在水果筐裡挑了只西瓜,刨成兩半,將一半西瓜濾出澄淨的汁子來,擱在一旁備用。另一半西瓜,她則剔了籽,拿刀雕成一朵朵晶瑩剔透的小巧紅蓮,擺放在圓杯形的模具裡。

    這時鍋裡的湯汁已熬剩一半,她又熄火濾去裡頭的雜質,待到湯汁溫涼,再將濾出的西瓜汁倒入攪勻,飛快的傾入模具裡,這才將模具擱到事先讓綠萼找人拿來的一大塊冰上,吁出一口氣道:“好了。”

    “好了?”沈夢宜在一旁已然看呆了。當然不是因為這水晶凍坐起來步驟繁難,而是溫柔精湛的雕工將她給徹底震住了。

    “凍一會就好了。”溫柔點點頭,製作的過程中,她已將需要注意的事項一一說清了,其實這東西做起來真的是非常簡單,只要稍費點心思,就能用瓊粉做出各式各樣的水晶凍來,她搞不懂沈夢宜為什麼要學這個。

    “你那個——”沈夢宜怔怔道:“雕西瓜花的本事能不能教我?”

    溫柔看看她那潔白如玉瓷般的手指,再看看自己手裡的刀子,十分為難的搖了搖頭道:“你可以將各種水果切成碎塊,吃起來味道是一樣的。”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4 10:18 AM

第一百零五章  偷閒片刻

    好在沈夢宜明白這種雕花工夫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學會的,她自己這雙手保養得當,是拿不起刀子的,因此也沒有強迫溫柔教她,只是求著溫柔再雕幾朵水果花,她要擺在水晶盤裡賞玩。

   溫柔無奈,想了想,又從果筐裡挑了一隻西瓜,擺在桌上端詳了一陣,這才飛快的下刀雕刻,不多時,一朵怒放的碩大牡丹就出現在了她的手裡。紅瓤白皮,雕出花瓣漸變的色調,翡翠綠衣淺刻出襯托的花葉,擺在水晶盤裡顯得格外艷麗。

    她沒有停,隨手拿起香瓜、蜜瓜之類的果品,又雕了些小朵的花擺在牡丹旁邊,再扯散兩朵不同顏色的新鮮月季,將花瓣灑在水晶盤內,這才淨了淨手,笑道:“好了,夏天在屋裡擺上這個,都不用熏香了,淡淡的果香嗅著比較舒服。”

    沈夢宜對那盤水果花雕愛不釋手,立刻讓綠萼將水晶盤小心的捧到她屋裡,這才定下心來跟著溫柔學乳酪蛋糕的做法。

    待到烤出乳酪蛋糕,太陽便已經移升到了半空中,是正午時分了。沈夢宜誠心留溫柔在府裡用飯,不過溫柔藉口家人還在等她,推託了過去。說實話,她是挺想回去了,因為在沈府裡,不能妄言妄動,總讓她想起在趙府當丫鬟的那段日子,有點拘束,有點無奈,還有更多的鬱悶。

    “真要走?”沈夢宜留不住,略遲疑了一下,從手上抹下一隻赤金纏絲雙扣鐲,拉過溫柔的手替她戴上,笑道:“一點小小心意,溫姑娘請務必收下,等閒了再來府裡坐坐,我還等著請教你呢。

    沈夢宜原本打算給溫柔點銀錢權充謝禮,只是相處了這短短一段時光,卻發現她雖然言語溫和恭謹,態度卻是不卑不亢,骨子裡有一股淡淡的傲氣,壓根不像常來府裡替自己裁衣的金織坊大娘和那些陪著娘親聊天解悶的姑子那樣卑顏諂媚,阿諛奉承,因此心裡對她頗有好感,不願拿銀子賞她,這才親自卸鐲相贈。

    金鐲套上手腕,感覺沉甸甸的,估摸著足有七八錢重,溫柔不由暗吃了一驚。只因為古代舉止都比較矜持,何況沈夢宜還是個大家閨秀,就算要給鐲子,也無須親手替自己戴上啊!再說她自從到了古代之後,手裡還從沒有摸過金子,自然知道這年頭金子有多值錢,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無緣無故怎能收人家這樣貴重的鐲子,於是連忙將之褪下道:“這個我不能收。”

    “我與你一見如故才贈鐲略表心意,你若是不收,可是嫌這份禮輕?”沈夢宜淡淡一笑,就是不收溫柔遞還回來的鐲子,只略欠了欠身道:“溫姑娘慢走,恕我不能遠送。”說著,她留下綠萼送客,就轉身由另一名婢女攙扶離去。

    溫柔望著自己手裡的赤金纏絲雙扣鐲蹙眉,不知是該追上去執意退還,還是從自己身上找件什麼物事回贈,偏偏渾身上下壓根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實在拿不出手,正在猶豫間,卻聽綠萼在旁笑道:“我家姑娘很喜歡這隻鐲子呢,常日裡總帶著,此時既然賞了你,自然是好意,你便收下吧,否則她要惱的。”

    一個“賞”字讓溫柔聽了心裡感覺極不舒服,但她本不自卑,當然就不會敏感過頭,也知道綠萼這樣說並無惡意,只是身份、習慣使然,便順手將鐲子套上手腕道:“走吧。”

    兩人沿著路往府外去,走到半路,側旁忽然有個丫鬟喊住綠萼道:“綠萼,你往哪裡去?”

    “我送客。”綠萼說著走過去與丫鬟嘀嘀咕咕說了半晌,再回來時滿臉歉意,向著溫柔笑道:“我要替人捎帶點東西給看門的小子,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好嗎?我拿了東西就回來。”

    此刻他們身處沈府的園林內,溫柔環顧四周,見都是花叢樹林,山石亭台,其間石子甬道遍布,她壓根就找不到出去的路,只得點點頭道:“我去那邊水榭轉轉,你快些回來。”

    綠萼應了一聲,飛快的轉回那丫鬟身邊,兩人攜著手兒,邊說話邊去得遠了。

    水榭一面臨著寬廣的胡池,四周栽種著各色香花,溫柔走過去在胡池畔的樹蔭裡坐下,隨手采了一朵梔子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再抬眼望望那一片碧波盪漾的水面,偶有一陣風過,吹得湖池中蓮葉層層湧動,淡淡的蓮花清香就這樣四溢開來,教人頓時心悅神怡。

    古代的有錢人家好會享受!

    這種時候,若是能沏一壺花果茶,手邊再擱上幾串葡萄,握一卷書,半躺著悠悠閒閒的蹉跎一整個下午,那真是神仙一般的逍遙日子。

    溫柔心想,都說古代生活條件差,那是相對於那些為了生存而艱難掙扎的平民們來說的,若是家裡有可供任意揮霍的錢財,其實古人的日子過得比現代人要好得多。食物是純天然的,衣料是純天然的,就連環境都沒有污染。天色總是很湛藍,空氣十分清新,喝口水都覺得滿吼甜潤。說白了,就是只要有錢,無論在什麼地方,在什麼年代,都能活得舒適愜意,哪怕是現代社會,大多數平民百姓,不也都在為了生活,為了那幾十平米的小小蝸居而奔波忙碌麼?想要住上豪宅,想要享受生活,先賺錢再說吧!

    溫柔深深吸了口氣,原本她是不喜歡沈府的,覺得待在這裡太壓抑,可是因為這個水木清華的園林,因為眼前這一片澄澈瀲灩的湖池,她忽然又覺得沈府不錯起來。

    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錢,買一所宅院。不需要太大,但絕對要有水,沒有湖池,水池也將就啦。養點魚,種些花,冬天有暖陽可曬,夏日可以乘著風在花蔭下午睡,唔,想想就覺得很美好!

    一個人傻傻的想著心事,偷偷地笑。溫柔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等人的不耐,甚至希望綠萼可以慢慢走,讓她在這裡多坐一會,只是身後傳來的輕微的腳步聲響,徹底打破了這一份恬靜,她無奈的站起身來,拂了拂沾染了塵灰的羅裙,轉頭笑道:“你來了?”



第一百零六章 風流二少

  笑容還未完全綻出,就已然凝固在了臉上,溫柔轉過頭,發現自己身後站的人並不是綠萼,而是一位身著月白色羅衫的陌生男子。

  他身形頎長,容姿朗朗如日月,原是極出色的清雅人物,只是斜眯著眼瞧人時,面上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裡便帶出了幾分輕佻神色,加之他正懶洋洋的斜倚在一株花樹旁,拿手不住的摩挲著自己的下巴 ,那舉止神態完全是浪蕩子弟的模樣,在溫柔的最初印象裡,他便與“紈褲”這兩個字劃上了等號。

  “你是哪房的丫頭,我從前怎麼沒見過?大晌午的你躲在這裡做什麼,約見情郎?他是誰啊?有爺這樣英俊麼?”那男子跟審犯人似的問個不休,話音將落時,還順帶附送了一個自以為勾人的媚眼。

  溫柔被他一連串無稽又惹人生氣的問題給搞得無語,根本沒法回答嘛!正要開口說自己壓根不是這府裡的人,卻見他眼神驀然一亮,飛快地衝到她身邊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臉上露出邪邪的笑容道:“哈哈,原來是個偷兒!”

  暈!偷你個頭!

  溫柔被他氣到了,差點就脫口罵人了,總算顧忌著他的身份,咬牙忍住了。這個傢伙,衣著不俗,容貌與沈夢宜有三分相似,肯定是沈家的少爺,她不想逞一時的口舌之快,惹出事端,只得壓抑住心裡的厭惡,一邊使勁往回奪著自己的手,一邊冷冷道:“放開我!”

  “放開你?”那男子嘿嘿一笑,反倒將她的手拉得更高。羅衫的袖子順著她的胳膊滑溜下去,露出她半截手臂和腕上那隻映著日光,爍爍發亮的赤金纏絲雙扣鐲。

  “這隻鐲子你打哪偷來的?”那男子將她的手用力一扯,從牙縫裡擠出字道:“老實說!”

  溫柔被他這麼一拖,腳下一個趔趄,險險就要跌倒在地,最後也不知他怎麼一轉一帶,又將她的身子拉起,帶入了他懷裡,一把反抱住,就連她原本被緊扯住的手,此刻也變成了與他五指交握。

  “你要不說也沒關係,陪爺一晚,我就當什麼也沒瞧見。”那男子壓低的聲音略帶沙啞的性感,說話時嘴裡吹出的氣息軟軟的拂過溫柔的耳輪,曖昧的挑逗。

  黑線!誰來告訴她這男人到底是不是色情狂?竟然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做出如此舉動,即使在現代,這種事發生的幾率也非常小吧?更何況是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古代!

  溫柔真是又羞又惱,扭頭掙扎間,眼角瞟見地上那雙可惡的穿著青綢布鞋的大腳,不及多想,抬起腳來就狠狠的踩了下去-----

  “你居然敢踩我!”那男子吃痛,手上力道便松了。

  溫柔趁機脫身而出,心裡還恨恨的想著,為啥這年代沒有高跟鞋?否則這一腳下去,包管踩得他腳趾腫上數天!

  從那男子被踩到溫柔脫身不過是眨眼間發生的事情,溫柔剛向前逃出兩步,下一刻他就忍住痛追上去重新拉住她的一隻胳膊。

  “放開我,我又不是你們沈府的……”

  話未說完,那男子已用力將她的身子掰轉過去,低下頭準確的噙吻住了她的雙脣,靈巧的舌尖還試圖挑開她那緊咬的牙關。

  溫柔只覺腦子裡“嗡”一聲響,驀然睜大了眼睛。

  怒了!徹底怒了!這玩笑開大了!

  她在那男子的脣上狠狠一咬,趁他疼痛愣神之際,使盡渾身氣力一把將他推開,然後掄起胳膊就重重的甩了他一耳光。

  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啊!

  這是瘋狂的世界!

  穿越前她是個乖乖女,最多與人起點口舌糾紛,從來也不動手。穿越後她就是頭河東獅,動不動就甩人耳光,這是已經是第二回了,不過與打許秀才不同,這個耳光她扇得真是痛快淋漓,正準備反手再來一下,手腕就被緊緊的握住了。

  “你打我!”那男子半邊臉紅半邊臉白,舔著被咬破滲血的嘴脣,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打的就是你!”打都打了,溫柔也索性豁出去了,扭著手腕怒道:“放開我!你爹沒教你廉恥兩字怎麼寫嗎?”

  擺明了就是間接罵他沒教養!那男子氣極反笑,正要說話,卻聽得旁邊一個怯怯的聲音小聲道:“二……二爺……”

  救星來了!溫柔總算松了一口氣。

  那男子回頭一看,見喊他的人是沈夢宜房裡的貼身侍婢綠萼,不禁沒好氣道:“幹嘛!”

  “她……她不是咱們府裡的人……”綠萼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的解釋道。

  “我知道!”沈家二少賭氣似的大聲吼了回去。他當然知道,方才吻她之前,她不是已然說了嗎?可是那又如何?若是綠萼不來,沒準他再扳回一局也就罷了,可是偏偏綠萼來了,想必方才他被這女人扇了一耳光的情形也落在了她眼裡,他丟不下這個臉面,咽不下這口,反倒不肯罷休了。

  綠萼一向知道他風流成性,平素見了略有些姿色的丫鬟都要調笑兩句,心情好的時候還要動手動腳吃點豆腐,不過他人長得俊朗,又是府裡的主子爺,丫鬟們都巴不得往他身邊湊呢,想著勾搭上這個少爺,好歹也能掙個通房丫頭的身份,因此也少有人躲他,她也見怪不怪了,只是沒想到他好色到這個程度,明明知道溫柔不是府裡的人,還要調戲,故而睜大了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急了半晌方道:“她……她是姑娘的客人……”

  “那又怎樣!”沈家二少仍是緊捏住溫柔的手腕不放,一面躲閃著她的踢踹,一面繼續吼綠萼。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緊抓著溫柔到底有什麼用,打她?不行,他從來不打女人!將她就地正法?他還沒無恥到這種程度!他眼下完全是憑著本能行事,單純的不想讓溫柔遂了心意。

  綠萼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其實沈家的規矩還是很嚴的,老爺曉得他這個兒子風流放蕩,也管教了無數次,無奈拘不住他,最後只好囑咐他,外頭的風月場合不禁止他逗留,但為了沈府的聲譽,良家女子絕對不容他梁指,否則必定將他打死!誰想他今日光明正大的在府裡調戲起良家女子了,興許……

  綠萼怯怯的瞟了一眼仍在掙扎著想要脫身的溫柔,心想興許是她方才那一巴掌,將二爺給打怒了。別看二爺平日裡有說有笑,還算平易近人,可是脾氣驕縱之至,一旦被惹怒了,是非常可怕的,就像,眼下這個樣子。

  局面一時僵持住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4 10:21 AM

第一百零七章 狼狽脫身

  溫柔此刻也被嘔得想要吐血,原以為綠萼過來了,這流氓能收斂些放她走呢,誰想到他還是緊抓著她不放,偏偏踢又踢不著,踹又踹不中,再這樣繼續糾纏下去實在太令人崩潰了,最後她急中生智,抬起被抓的手腕,張口就咬下去--

  女人受體力影響,最常用的攻擊方式不外乎是手抓腳踢外加牙咬,雖然溫柔以前一直覺得這樣做實在不太雅觀,十足的潑婦模樣,只是眼下被逼急了,哪裡還顧得上講究風度,潑婦就潑婦吧,只要能脫身就好。

  “你……你又咬我……”沈家二少痛得不由自主就撒了手,他只防著溫柔腳踹,卻沒想到她會用牙咬,一時不備就中了招。

  溫柔幸得脫身,怕他再糾纏上來,慌不擇路就轉身逃跑,結果跑得太快,腳下被一塊半埋在土裡的石子絆了一下,整個身子就向前撲跌而去。

  綠萼見狀忍不住驚呼,因為溫柔摔倒的方向正是那面湖池,只是此刻再趕上去救她已然不及,只聽得“撲通”一聲,溫柔整個人就栽進了湖裡。

  真是有夠倒霉!

  她一頭栽下去時沒憋住氣,被水嗆入鼻腔,此刻只覺得一股酸意從鼻中直透入大腦,真是太難受了,眼淚都忍不住被嗆流了出來。

  好在湖池雖深,離岸的這邊水卻尚淺,溫柔撲騰了兩下,攪得水底淤泥翻滾上來,將水面染出一片渾濁,才總算爬了起來,結果從頭到腳都在不住的往下淌泥水,那模樣比落湯雞還要淒慘。

  沈家二少原本氣極敗壞,此刻看見溫柔的狼狽模樣,心裡的氣不覺就消一半,指著她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綠萼在旁睜大眼睛,想笑又怕溫柔難堪,憋得好辛苦。

  “閉嘴!”溫柔涵養再好都憋不住心裡的怒,她搞成現在這副模樣,還不就是這傢伙害的?他居然還好意思幸災樂禍的大笑!真是太沒人性了!

  沈家二少被她吼了一嗓子,笑聲頓了頓,再望向溫柔時,臉上露出一抹值得玩味的表情。

  這家秋的目光突然變得好……色情……

  溫柔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自己,結果黑線的發現,羅裳浸了水,變成半透明的樣子不說,還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女性化的曲線,甚至,能看見裡面穿的褻衣的顏色--

  謝天謝地!

  她現在開始慶幸起古代女性的保守了,原來大夏天把自己裹得嚴嚴密密也是有好處的,起碼在落水的時候不至於嚴重走光。

  “綠萼,有衣裳給我換嗎?”溫柔不再理會那個流氓樣的沈家二少,她只想早點離開這個人的猥瑣視線,換身乾淨衣裳。

  “有……有的,你跟我來……”此刻的溫柔在綠萼眼裡,已經同渾身?露沒啥區別了,她不明白溫柔怎能不遮不掩,不驚不忙的從水裡走出來,而且神態淡定。

  溫柔當然不在意,只不過露了點褻衣顏色出來嘛,再說這年頭的褻衣,比現代的外衣還要保守,不該露的地方絕對不露,有啥好遮的?她只是有點擔心沈家二少不懂見好就收的道理,再繼續同她糾纏,好在她跟在綠萼身後離開的時候,那傢伙沒有再做出什麼令人崩潰的舉動,只是站在那裡摸著下巴沉默不語。

  一路走去,溫柔害羞是不害羞的,但感覺很難堪,任誰頭髮上沾滿爛泥,還裹著一身濕衣裳走在路上,都會覺得尷尬,因此她在心裡不住的的祈禱,希望不要在路上碰見什麼人。誰知天不從人願,她愈怕被人看見,就偏有人從前頭走了過來,等她慌忙躲到綠萼身後,再抬起眼來時,忍不住就開始咒罵老天爺了!

  丫的存心玩她是不是?!

  這個人偏偏是她最不希望在沈府裡碰見的那一個--

  陸策!

  陸策最初低著頭不知在同身邊的一個小廝說什麼話,等他感覺到前面似乎有人走過來時,便收住了聲,漫不經心的抬起眼來,結果當場愣住了,連腳步都有些微的停頓。不過訝然的情緒轉瞬即逝,他很快又回覆了以往的那種漠然,向著溫柔點了點頭,就與她擦身而過了。

  溫柔打賭自己上輩子或是上上輩子肯定得罪過老天爺,要不這丫的為啥不支會她一聲,就將她送到這陌生的世界來,而且還總是讓她倒霉,然後在倒霉之後被陸策看見。不過,她幹嘛這麼在意被陸策看見自己的狼狽呢?

  她思及至此,有點愣了,緊接著就坦然的承認了自己心裡對陸策有一份淡淡的好感,大概是從她的小攤被那群地痞砸掉之後開始的,她認定那次幫她的人就是陸策,雖然他不承認。不過那也僅僅是好感而已,沒有什麼別的不良企圖,再說知道了沈夢宜的身份後,她更是認定陸策的家庭背景非富即貴,這樣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與她這種平凡的小人物有什麼交集的,最多也只是當她的食客罷了,因此悵然了片刻,她就將心裡那份小小的失落給拋到腦後去了。

  “陸少爺人很好啊!就是脾氣古怪了點。”倒是綠萼目送他遠去,忍不住八卦起來。

  “嗯。”溫柔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跟他又不熟,雖然從表面上看來,陸策的性格的確很冷,不容易與人相處的樣子。

  “他同我家姑娘真是一對璧人,就是不知陸家啥時才來提親。”背後議論自家姑娘是不對的,尤其是這種男女問題,綠萼話說出口才省起,連忙吐了吐舌,轉換話題道:“陸少爺就是不愛笑,讓人輕易不敢同他說話。”

  “男人都不太愛笑吧。”溫柔敷衍道。她想起葉昱,他也很少笑的。

  “才不是呢,我們家二爺就很愛笑啊!要說二爺生得也算出眾了,不過他笑起來可沒陸少爺笑起來好看。”綠萼悠悠神往道:“我只見陸少爺笑過一回,那次二爺就站在他身旁,結果生生就讓他給比下去了,這人比人哪,有時候真會氣死人的。”

  “嗯。”溫柔還是不知要說什麼好,更討厭聽見那個騷包傢伙的八卦。

  誰知綠萼八卦起來真就沒個完了,難怪沈夢宜也常斥她多嘴,只聽她繼續笑道:“當時老爺也在場,還誇陸少爺風姿清舉,二爺聽了立刻就吃醋了,繃著張臉呆站了半晌,最後藉口有事溜走了。不過老爺似乎很偏愛陸少爺,常說他將來前途未可限量,誇著誇著,想起二爺不爭氣,連帶著就要喝罵他兩句,也難怪二爺會生氣……

  得!溫柔可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陸策是好是壞,那沈家騷包少爺是好是壞,可都與她無關,她落水沾了一身泥後,再被大太陽一烤,渾身發癢,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忍不住打斷綠萼道:“還要走多久?”宅子太大也不是好事,每天的時間都浪費在走路上頭了。

  “哦。“對綠萼來說,最掃興的事莫過於自己說的八卦旁人壓根不感興趣,她失望的神色流於言表,沉默片刻後方道:“就在前面,不遠了。”



第一百零八章 陰魂不散

  在沈家畢竟不方便,溫柔沒打算沐浴,只找綠萼要了一盆清水,隨便把自己清理了一下,換上她拿來的乾淨衣裳,就道謝要回家了。

  綠萼將她送到沈府側門,看著她上了早預備好的馬車,這才回頭找人交遞東西去了。

  溫柔坐在馬車上,回想起今天在沈府的悲慘遭遇,真是千般嘆息,萬般鬱悶。天知道沈家怎麼會出這種浪蕩子弟,若要說沈家家教不好,偏偏沈夢宜是個挑不出錯來的標準的大家閨秀,只能說是一樣米養百樣人了,所幸她最後還能全身而退,至於那個被輕薄掉的吻,她也只能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不敢深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殺人。

    待到她回到家,已是未時,小環見她低著頭走進來,忙笑道:“對不住,溫剛急著要上私塾裡念書去,我們先吃了飯,你呢,吃過了沒?”

   “沒有。”溫柔把自己的髒衣裳丟進洗衣盆,就入廚燒水,準備洗澡。

   小環跟進去詫異道:“沈家沒留你飯嗎?我去前面拿兩籠湯包來,你先墊墊饑吧。”

   “別去了。”溫柔喊住她道:“我這會不想吃。”

   “怎麼了?”小環仔細一瞧,才發現她臉色不好,忙問道:“出什麼事了嗎?是不是沈家有人欺負你?”

  “沒什麼,不過是出來之前被狗咬了一口。”溫柔揉了揉太陽穴,真是頭疼。

  小環將她的話當了真,急道:“咬哪了?快讓我瞧瞧!回頭我出去給你請個大夫來。”

  看見她那焦急關切的模樣,溫柔再也繃不住臉,“噗嗤”一聲笑了,無奈她搖搖頭道:“別擔心,我只是打個比方,我沒被狗咬,只是被人咬了一口。”

  反正等水燒開還要等挺久,溫柔便將今日在沈府遇到的事情向小環重述了一遍,回頭又囑咐她不要告訴別人,否則溫媽媽聽見,腦子裡又不知道要轉什麼令人匪夷所思的念頭了。

  小環聽說沈家是丞相府,先是吃了一驚,隨後聽見沈家二少調戲溫柔,又立刻憤怒起來,罵道:“怎麼大戶人家專出無賴,這種人合該被雷劈死!”

  溫柔聞言忽然想起小環曾經的遭遇,怕她的傷心事被觸動,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一會我要釘個小草人去,天天拿針刺了再刺!”

  小環被她逗笑了,道:“姐姐哄誰呢,你哪會那種巫蠱的玩意兒,何況你也不知道那無賴的生辰八字,釘出個草人來也沒用。”

  兩人說了會話,溫柔心裡鬱悶解了不少,見水燒開了,便打算先洗個頭。話說在古代,她覺得最不方便的就是洗澡了,沒有淋浴,頭和身子還得分開洗,最糟糕的是古代頭髮是不能隨便剪得,拖著一頭濃厚的長髮,洗起來很是令人頭痛,她不得不叫上小環來幫忙。

  “姐姐很愛乾淨呢!”小環一邊拿豬苓往她的發上抹,一邊笑道:“不過還是洗乾淨,頭髮嗅著氣味清爽,從前我娘常常隔上好幾個月才洗一次發,冬天還好,夏日裡出了汗,常捂出一股子酸味兒,得多多的抹上花露油,才能掩住。”

  “那我可受不了,我三五天不洗頭,就渾身不舒服。”溫柔一邊笑一邊往頭髮上撩著水,其實不獨劉嫂,在趙府時,很多下人常常洗澡,偏偏就是不怎麼洗頭,連溫媽媽也是這樣,不知道這頭到底有什麼講究,還是純粹覺得不方便,不願意常洗。

  待到溫柔沐浴清爽,在洗弄髒和的換下衣裳時,小環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便先出門去各個鋪子巡查一遍了。

  溫媽媽在前頭鋪子裡照料著,家裡沒人,溫柔折騰了大半天,洗晾好衣裳後,摸著頭髮乾了,又覺得有些睏倦,就躺倒床上準備閉目養養神,誰知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一覺醒來,天色已然擦黑。

  她躺在床上,耳聽著外頭廳上仿佛有人說話,想著大概小環和溫剛回來了,便懶懶爬起來,一面拿簪子輓著披散的頭髮,一用腳尖抵開門,打著呵欠走了出去。

  “姐,你醒啦?”溫剛笑著向她道。

  “唔。”溫柔將簪子在發上固定好,抬起眼來才發現溫剛坐在桌前,正同一個人下棋,那衣裳,那背影…

  “誰把他放進來的!”溫柔尚存的幾分倦意頓時蕩然無存,她轉著頭四下裡找掃帚,想把這個人打出去。

  “姐,這位姓沈的客人等你很久了……他說有事找你……”溫剛看見溫柔的反應不對,可是實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得站起來硬著頭皮解釋,不過話說回來,這客人也奇怪,先前自己說溫柔在睡覺,他又阻止自己叫她起來,只說可以慢慢等,不急著。

  姓沈!溫柔當然知道他姓沈!

  這個混蛋怎麼如此陰魂不散,居然還敢找上門來!她剛睡了一覺起來,心情略好,結果一瞧見這傢伙就氣不打一出來。好!找上門來最好,起碼可以痛痛快快的將他趕出去,這裡可不是沈府,是溫家!她說了算!

  掃帚一時沒找見,但並不妨礙她趕人,溫柔向著沈家二少爺怒道:“你給我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嘖嘖嘖,才分別片刻,你見了我用不著如此激動吧?”沈家二少手肘擱在桌上,托著下巴回過頭斜睨著她,一雙勾魂的桃花眼裡滿是曖昧的笑。

  “出去!你聽見沒有?再不走我就報官了!”這人怎麼如此無賴又不要臉?被人指著鼻子罵了,還不趕緊滾蛋!

  “報官?你要報哪個官?這京都裡的官兒我都挺熟,需不需要我替你引見?”沈家二少笑得更加歡快了。

  溫柔被他一句話頂得語噎。是啊!堂堂沈家,大的左丞相,怎麼養出這樣一個敗類的兒子?!

  她頭痛之極,心想要是葉昱在家就好了,起碼他學了一年的武藝,應該可以像捉小雞一樣將這個無賴捉出去丟到門外。可惜他偏偏不在,而溫剛看上去還沒這個無賴壯實呢,自然打不過他。

  溫柔站在原地,腦中轉過數個念頭,最後竟然笑了,笑得一臉雲淡風輕,她緩緩走到桌前,坐到溫剛方才坐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柔聲問道:“那不知沈少爺貴人腳踏賤地,究竟有何指教啊?”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4 10:22 AM

第一百零九章 彼此譏諷

    溫剛在旁看愣了,不明白溫柔的態度怎麼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沈家二少也愣了,原本他就以逗怒溫柔取樂,誰知她忽然就冷靜了下來,還對他笑,笑得他有點毛骨聳然,不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怎麼,沈少爺沒有話要說嗎?”溫柔的笑容更溫婉了,甚至低聲囑咐溫剛去泡茶,還讓他泡濃一些。好吧,既然這個無賴不吃硬的,那就只好試試軟的了,若是他軟硬都不吃,那臉皮就厚到天下無敵的地步了,她也沒辦法對付,只能自求多福。

    “咳——”沈家二少終於回過神來,掩飾著咳了一聲才從懷裡摸出一隻鐲子,擱到桌上,推到溫柔面前道:“你落了東西在我家。”

    溫柔一眼認出那鐲子是沈夢宜送她的赤金纏絲雙扣鐲,微有些訝異,因此她壓根沒發現鐲子掉了,而且回來後也完全沒想起過,這時沉吟了一瞬,方淡淡笑道:“那是令妹的東西,麻煩你替我還給她吧。我不過區區一介平民,受不起這樣貴重的賞賜,若戴了出去,沒準還要被人當賊拿了呢!”

    她這是話裡藏刀暗諷他呢!沈家二爺面色微變,但仗著自己臉皮厚,仍笑道:“先前真是我冒昧了,不知道這鐲子是舍妹送你的,不過這鐲子我常見舍妹戴著,雖有些寬鬆,卻還不至於掉落,沒想到姑娘你這麼柳弱花嬌,連手上戴的鐲子滑落了都不知道。”說著,他的目光從溫柔臉上掃到胸前,又從胸前掃回她臉上,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溫柔當然知道他在暗示自己落水後的身材被他看光了,甚至他還暗譏她骨瘦如柴,不過她心裡卻半分都不惱,只維持著臉上的笑,端起溫剛泡上來的茶,緩緩呷了一口後方道:“所以說我這樣的人,不配戴那個鐲子。”

    送到眼前的金子都不要?這樣的人,沈家二少還沒見過呢!他先前進門時就觀察過溫家的生活環境,覺得這鐲子若是賣子,足夠他們家過半年的,因此認定溫柔只是在端架子,故作矜持而已,不覺拿起那鐲子,作勢收起道:“這鐲子你若當真不收,我可就留下做個表記了。”

    “隨你。”溫柔才不在乎一個她原本就不想要的鐲子呢!再說那鐲子本是他妹妹的,他要是真留下當表記,才是個笑話!她將茶杯輕輕撂在桌上,站起身道:“現下事情說完了,天也不早了,蓬門寒舍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我也就不虛留沈少爺你用飯了,還是請你早點回府吧,要不路上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可擔不起這個責。”

    沒想到她話鋒一轉就開始客氣的趕人出門,沈家二少臉上笑容一僵,拿著鐲子的手頓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送到溫柔面前也不是,最後只得乾笑兩聲解了點尷尬,將鐲子揣入懷中,端起面前的茶來喝了一口道:“不急,我今兒個沒什麼事,閑得很,再說外頭還有小廝候著呢,天再晚些回去也不妨事。”

    說白了,他就是打算在這裡賴到底了,偏要看看這個女人還有什麼招可使,讓她明白明白,他可不是輕易就能得罪的,更別想在打了他耳光後就當作沒發生過這事。

    兩人言來語去,暗鬥不休之時,小環回來了,溫媽媽跟在她後頭,腕間挎著個菜籃,面帶喜色,進門就笑道:“客人還沒走吧?我買了點菜回來,今晚上留……”

    溫柔微微蹙眉,打斷她道:“娘,你把菜拿到廚下去,一會我料理。”

    小環剛回來,在門外撞見溫媽媽的,只聽她說家裡來了個姓沈的客人,就猜想到一定是今兒調戲溫柔的那個無賴,心裡對那人已是厭惡之極,對溫媽媽表現出來的興奮更是感覺鬱悶,但她答應過溫柔不把那事告訴別人,也只得暗自生氣罷了,此刻渾身上下被那沈家二少拿眼統掃了一遍,已著了惱,聽見溫柔發話後,便忙道:“姐姐,我去幫你洗菜。”

    “不用,你留著陪我娘吧。”溫柔微微一笑,悄悄向小環遞了個眼色,暗示她看住溫媽媽,別讓她信口胡說。

    “我哪用人陪?”溫媽媽在旁笑道:“走走走,咱們三個一塊下廚去,好快些把飯菜做出來,別讓這位沈少爺餓壞了。”說著她搶先出了門,又回頭囑咐傻站在一旁,已經不知所措的溫剛道:“兒啊,你陪著沈少爺喝茶下棋,可別怠慢了人家。”

    經受過許秀才相親事件的打擊後,溫媽媽這段日子以來一直很沉寂,今兒見沈家二少來訪,只當他與溫柔相熟,心想這回再撮合他倆的婚事,女兒總不至於反對了吧?於是抱著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態,當時就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兩回,覺得自個女兒的眼光真不錯,這沈家二少長得真是一表人才,而且看上去家裡還很有錢,只是有點擔心自家的條件高攀不上人家,因此有些刻意的討好巴結,卻沒注意到溫柔已經愈蹙愈緊的眉頭。

    到了廚下,小環打水洗菜去,溫柔趁此機會向溫媽媽道:“娘,一會吃飯時,無論我做什麼,你都別吱聲,就當家裡沒這個客人,平常該怎樣,一會就怎樣。”

    一年以來,溫柔這還是頭一次主動和她說話,溫媽媽心裡的郁氣就猶如積冰遇見了暖陽,一點一點被融化了開來。她歡喜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只連連點頭答應下了,不過多少覺得有些奇怪,不明白女兒為什麼要這樣吩咐她。

    菜洗切好後,溫柔使出渾身解數,竭力將這頓晚飯做得色香味俱全。她有意不關廚房的門,讓那菜香順著風兒在夜色裡飄散,不光是守在門外的沈家小廝嗅見香味兒後在那裡直吞饞唾,就連坐在客廳裡和溫剛下棋的沈家二少都覺得饑腸轆轆起來。

    待到七菜一湯上了桌,梅香剛好回來,還未跨進廳門就笑道:“好香啊!姐姐今兒晚上做什麼了?”

    “快來,有你愛吃的油爆鱔片。”溫柔在往桌上擺碗筷,見她回來,便向她招了招手。

    梅香早就餓了,這會滿腦子想的都是吃,壓根沒發現家裡多了一個人,待到進門看見滿滿一桌的菜,更是訝然,笑道:“今兒什麼日子,怎麼做這麼多菜!”平時溫家不過三菜一湯,還沒奢侈豐盛到如此地步呢!

    “這啊——”溫柔笑著瞥了一眼溫媽媽道:“這是我娘見你們連月來做事辛苦,特意多買些菜回來讓你們補補身子,打打牙祭的!”



第一百一十章 冷落擠兌

  這些菜明明是買回來待客的,溫媽媽不解溫柔為何要如此說,但還記得她先前在廚下的囑咐,因而只是笑而不語。

  “來來來,吃飯了。剛兒,你把那張椅子挪過來,再去將我前兒買的那壇玉露酒拿出來,晚上大家都喝上一杯。”

  溫柔說著,又入廚下去取了幾個酒盅,誰知再回來,就看見溫媽媽正打算讓沈家二少往上位坐,於是“咚”一聲,將酒盅擱到了桌上,向那沈家二少款款欠身施了一禮道:“抱歉的很呢,家裡只有些粗茶淡飯,恐怕污了沈少爺那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嘴,再者說,舍下的飲食不太潔淨,萬一讓少爺你吃壞了肚子,傷了玉體,那事兒可就大了,只怕沈丞相大怒之下,要將我家滿門抄斬呢!因此不敢請少爺你屈尊在舍下便飯。”

  她“沈丞相”三字一出口,除了小環,其餘人都有些訝異,溫媽媽更是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自家高攀不上這樣的高門大戶,頓時將那一片撮合女兒同沈少爺成親的心思給徹底打消了,只是見溫柔對那沈少爺如此不客氣,心裡又十分忐忑不安,怕這姓沈的大怒起來,會將溫家搞得家破人散。

  “愣著幹嘛?都坐下,吃飯了。”溫柔看見眾人站著發怔,忙招呼他們回神,又向那半起了身,僵在那裡一臉鬱悶神情的沈家二少微微一笑道:“有偏了!”然後就自顧自舉起筷子,夾了一筷鮮蝦燴瓜茸到溫媽媽的碗裡。

  沈家二少原本以為溫柔妥協了,還賣力下廚做飯菜討好自己呢,心裡正得意的不行,誰知溫柔轉眼就潑了他一盆冷水,不,不對,是冰水!讓他從頭涼到心,此刻更是恨她恨得牙癢,偏偏溫柔又特特將他那沈丞相公子的身份點明了,他要是還像個叫花兒一般,跟三輩子沒吃過飯似的擠過去討吃,這臉就丟得太大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微笑,要笑得更有風度!

  他是誰啊!他是堂堂沈家二少,一向風流倜儻,瀟灑多金,笑傲整個京都的風月場合,走到哪裡都被人奉承討好的沈夢安!怎麼可以在這個女人手裡一再的顏面掃地?反正一頓飯不吃又餓不死人,再說這破破爛爛的溫家能有什麼好飯菜?就算請他吃,他還不屑一吃呢!

  沈夢安一屁股坐回去,有意忽略自個那咕咕叫著抗議的肚子,極有涵養的坐在那裡微笑,喝茶,再喝茶,微笑。誰知溫剛這茶泡得極濃,溫柔又特意撿那種容易泛香的菜色來做,於是在一陣接一陣的菜香味裡,他越喝茶肚子就越餓,好幾回差點忍不住就想拂袖而去,找家勾欄左擁右抱,一口酒一口菜的好好享受一番,只是這樣一來等於向溫柔低頭認了輸,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因此仍是死撐著坐在那裡,卻沒發現臉上那自以為優雅的笑容,已經變得有些扭曲了。

  溫柔眼角余光瞥見沈夢安坐在那裡臉色鐵青,還要假裝若無其事的微笑,憋了一天的氣惱頓時就一掃而空,感覺心情從來也沒有這樣舒暢過,於是胃口更好,話也更多起來,自己埋頭苦吃的當兒,還沒忘了給別人夾菜,一會道:“小環,嘗嘗這個香烤兔肉。”一會又道:“剛兒,今兒的魚很新鮮,你多吃點。”

  溫剛機敏,這半日早就瞧出溫柔要故意整那沈夢安,自然幫著她,特特裝出驚訝的樣子,贊道:“哇,姐姐,這魚你怎麼做的,又鮮又嫩!”

  溫柔好笑地瞧了他一眼道:“新鮮桂魚啊,當然是清蒸才最能吃出魚肉鮮甜的原味來,不過蒸的時候我加了點特別的東西,嘗起來是不是一點腥味都沒有?”

  “嗯,好吃!”溫剛半真半假的誇著,筷子連往魚身上點去。

  過了一會,小環又驚呼道:“姐姐,這個蜜汁火腿比你上次做的還要好吃,簡直入口就化!”她說著,有意又夾了一片,舉得高高的,沈夢安一眼瞥見,燈光下那火腿偏瘦的部分顏色火紅,肥的部分瑩如水晶,火腿上掛的蜜汁也散髮出誘人的光澤,不由自主就吞了口唾沫,然後非常鬱悶的看著小環將那片火腿慢慢送進了嘴裡,有滋有味的咀嚼著。

  梅香見他們如此行事,再不通曉世事也有所頓悟,當即不甘落後的學著他們的樣子,吃了一筷豆腐道:“姐姐,這豆腐看上去就是清水煮的嘛,上面只鋪了一層豌豆苗,怎麼味道這樣鮮?”

  “什麼清水煮的!”溫柔不甘的抱怨道:“這個叫畏公豆腐,做起來可費事了,要先用吊好的黃豆芽的湯慢慢的煮,煮到豆腐上面生滿了蜂窩眼,再用清雞湯燉著,將豆腥味兒完全煮去,最後再加配料下鍋燒,又因這豆腐的蜂窩眼裡都注滿了雞湯,油透不進去,才會格外腴潤而不膩口,不過為了裝盤好看,我把配料都撈走了,只拿燙熟的豌豆苗鋪在上面,這樣看起來顏色比較清爽啊。”

  溫媽媽見他們這樣玩法,再瞥見沈夢安臉色難看,心裡著急之至,只想提醒他們收斂一些,但又怕溫柔生氣,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吃起東西來有點食不下咽,不時偷眼去瞧沈夢安的反應。

  媽的!這家裡的人個個心壞之極,聯手整他玩!沈夢安一聽那道豆腐的繁複做法連自己都未曾聽聞過,口水本就泛濫得更加厲害了,再看見溫媽媽總偷眼看他,更加認定溫媽媽心裡也在暗自嘲笑他,差點忍不住就衝上去搶筷子,或者乾脆把桌子掀了,讓他們都吃不成,不過最終他還是按捺住了心裡那股邪火,只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咦,這個人終於要走了嗎?小環心裡暗樂,悄悄與溫柔交換了一個眼色,誰知沈夢安只是走到廳門前便站住了,衝著外面大聲喊道:“侍墨!侍墨!你死到哪去了?還不快點給我滾進來!”

  過了片刻,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那名喚侍墨的小廝便急匆匆跑了進來,見沈夢安一臉氣急敗壞的模樣,嚇得立刻跪下道:“二爺,喚我來有什麼吩咐?”

  沈夢安藉著廳內射出的燈光,看見侍墨嘴上還未抹盡的油漬,更是著惱。好啊!原來人人都吃飯填肚子去了,只有他一個人像個傻子似的被冷落在一旁餓肚子,不由恨道:“自個掌嘴十下!”

  侍墨哪敢問沈夢安罰他的理由,抬起手來就左右開弓,“啪啪啪”連甩了自己十個耳光,只打得面皮泛紅,眼含淚光。

  沈夢安才不管他委屈不委屈,見他打完了才吩咐道:“好了,你給我滾出去,上醉香樓叫一席上好的酒菜來,就在這院子裡給我擺下!”

  “是!”侍墨應了一聲,扭頭就走,卻又聽見沈夢安在後頭叫道:“回來!記得讓他們把整張桌兒也抬來,再帶十壇特釀的花蜜酒!”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4 10:24 AM

第一百一十一章 賴定不走

  溫柔聽了沈夢安的話,差點被沒吞下的菜給噎住。

  這人怎麼這樣難纏啊?都被整到如此地步了,還死撐著不願意離開,難道真打算賴在她家了?算了,不管他,愛待就待,反正他留下也只有被人奚落的份兒。至於沈家的勢力,她倒不太顧忌,先前聽綠萼說過,沈夢安除了風流好色點之外,心眼倒不壞,不是那種惡事做絕的人渣,而且沈丞相最恨這兒子在外頭沾花惹草,還特別囑咐過他不許動良家女子,因此她確信沈夢安不會把這麼丟臉的事兒告訴他老子,或是借了沈家的勢力找些人來鬧破溫家。

  沈夢安眼見著侍墨跑出去,這才走回椅旁坐下,心裡暗暗得意的想,老子有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一會那席上好酒菜,他要吃一半扔一半,那十壇特釀的花蜜酒也要喝一壇砸九壇,氣死溫家那些可惡的人!哼,想教他餓肚子,沒門!

  溫家大小隻看見沈夢安臉色轉好,坐在那裡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甚至還架起二郎腿兒開始哼曲子,卻壓根不曉得他心裡轉的是如此幼稚可笑的念頭,不覺有些面面相覷。

  要說醉香樓不愧是整個太和城內最有名的酒樓之一,侍墨出去不到半個時辰,就領著醉香樓的夥計,扛桌帶菜的回來了。

  溫柔原本想出去攔,但又想起強硬的態度對沈夢安這厚臉皮的傢伙來說無用,目前嘗試下來,似乎只有客氣而淡漠的對待他,不將他當回事這招,才最令他難以忍受,因此忍住了沒有起身,只冷眼看著自家小院裡支起了一張八仙桌,上頭擺滿了一席酒菜。

  “唔,不錯!”沈夢安趾高氣揚的慢慢踱著步走到小院內,繞著八仙桌轉了一圈,滿意的點了點頭後,從懷裡摸出兩錢碎銀,丟給醉香樓的夥計們道:“賞你們的,回頭將這席酒菜記在我帳上。”

  幾名夥計大喜,說了一堆奉承的話兒後才謝賞離去。

  沈夢安則一掀袍角,悠悠然在八仙桌前坐下,極力按捺住自己心裡那迫切的進食慾望,等著侍墨拍開酒壇泥封,恭恭敬敬替他斟了一杯酒後,才端起酒杯,深深吸了口氣,誇張道:“香啊!醉香樓這馳名天下的特釀花蜜酒真是名不虛傳!”說著,輕抿了一口,陶醉的眯起了眼睛。

  除了溫媽媽之外,其他人可沒心思去看沈夢安的表演,再說他們早就吃飽喝足了,醉香樓的菜再好,酒再香,在他們心裡也及不上溫柔做的飯菜來得可口,因此無人理會他,都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溫剛挑燈夜讀,小環練字,梅香則幫著溫媽媽收拾桌上碗筷,至於溫柔,她的事情也不少,偷懶了數天后再次核算起了帳目,只丟下沈夢安一個人在院子裡賣力演出,可惜旁觀的人只有侍墨和天上的夜月,令他頗有俏眼做給瞎子看的失落,最後實在覺得無趣,便讓侍墨立在一旁與他一起進食,至於酒壇,他都失去了砸的興致。

  古人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溫家已經算睡得有些晚了,待到亥時,倦意來襲,便一個個相繼入房睡覺去了。

  小環坐在那裡困得不行,頭一個勁的往下點,連筆尖上的墨滴下來染污了紙張都不自知,溫柔見狀忙推她道:“快點睡吧,別在這撐著。”

  “啊!”小環被推醒,惺忪著眼兒朝外頭院子裡抬了抬下巴道:“他怎麼還不走啊?難不成打算在咱家裡喝上一夜的酒?”

  “理他呢!”溫柔冷笑著瞥了沈夢安一眼道:“有本事他再讓人回去抬他的床來!”

  “那他不走我也不去睡……”小環咕噥道:“誰曉得咱們睡著了,他會做出什麼事來,還是防著點好。”

  溫柔不去睡,原也是想防著沈夢安,可是再轉念一想,總不能陪他耗上一夜吧?這人是個米蟲,大概過慣了夜生活,等天亮了,拍拍屁股回家睡覺去,也不用愁吃愁喝,但自己一家人卻是要日夜辛苦勞作的,不然家裡的嚼吃從何而來?因此便坐不住了,將帳冊一合,站起身道:“我去打發他!”

  說著,她大踏步走到院內,笑吟吟向沈夢安道:“沈少爺,時辰不早了,你看你是不是該打道回府歇著去了?”

  “歇?”沈夢安其實屁股都坐麻了,死撐著就是等溫柔過來搭話呢,這會見她果真來了,立刻精神一振,裝出一副閒適樣兒道:“時辰還早得很呢,爺可是不到天亮不上床的,這會還不困。怎麼,你打算陪爺喝一盅?”

  喝!喝死你!最好喝到胃出血、酒精肝、高血壓、生育能力低下,最後走到路上腦中風倒地而死。溫柔十分惡毒的在心裡詛咒他,可是表面上只得若無其事的笑道:“那就委屈沈少爺今兒夜裡替咱們守門了,這院子裡風涼露重,你多保重,可千萬別傷風啊!”說著,她哈哈哈乾笑了幾聲,就轉身回了屋,“咚”一聲將廳門合上栓死,然後打了個呵欠對小環道:“走吧,睡覺去。”

  “就這樣睡去?”小環遲疑了一下。

  “嗯,反正他還沒掉價到要偷咱們家廚房裡那些傢什的地步。”溫柔又打了個呵欠,眼淚都快流出來,“沒準咱們都睡了,他自個覺得無趣也就回去了。不過今兒晚上咱們可得睡得靈醒些,別讓他偷進屋來都不知道。”

  “好。”小環點了點頭,尋了把剪子出來貼身藏著,笑道:“他要是敢進來,我就拿剪子戳死他!”

  溫柔被她說得一陣好笑,兩人吹了燈就入房睡了,當然睡前將門窗都關得死死的,還在地上和窗邊的桌案上散擺了幾隻茶杯,這樣萬一有人偷爬進來失腳踢到,她們也能聽見動靜醒轉過來。

  躺上床後,雖然心裡一直在寬解著自己,竭力不去想那坐在院子裡又哼曲又吟詩的討厭傢伙,可是這一夜溫柔還是沒睡穩,又聽見外面似乎沒有了動靜,按捺不住好奇便爬起身來,準備去看看那沈夢安是不是已經走了,誰知剛一打開廳門,就徹底黑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隱忍不住

  沈夢安這個王八蛋!

  他還當真把床給搬來了!

  不過確切點說起來,那只是一張窄窄的軟塌,不是富貴人家常用的那種拔步床,要不溫家這麼窄的大門,不弄出點動靜來還真搬不進來。只是這軟塌擺放的位置太陰毒,恰恰橫堵著廳門,中間連條縫隙都沒留,讓人想出去都不行,而沈夢安正四仰八叉的躺在這軟塌上,身上胡亂搭著一條薄薄的錦被,露出半邊身子,有條腿就架上了守坐在塌邊地上打盹的侍墨肩頭,好夢正酣。

  這傢伙簡直欺人太甚嘛!溫柔有一種將他從床上揪起來暴打的衝動,但好在她還有自知之明,知道動手的話,她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過這個男人的,於是恨恨的轉身進房,卻見小環已然起身,揉著眼睛問她道:“那討人厭的傢伙走了嗎?”

  “堵在門口睡覺呢!”溫柔鬱悶之極,轉真眼珠子滿房裡找可以利用的武器。

  “不是吧?”小環慘呼一聲,猶不敢信的跑出去看。她真的沒法想象一位錦衣玉食的官家少爺會做出如此有失體面的事情!沒事賴在人家裡挨餓也就罷了,可是睡覺的話……哪怕此刻是炎夏,露天睡覺也不見得舒服吧?

  只是事實勝於想象,小環還是看到了那位沈家少爺的誇張睡相,正站在那裡發怔呢,隨後就見溫柔端著一盆水從房裡出來了。

  “姐,你要做什麼……小環有點驚恐的指著那盆水道:“那是我昨兒晚上洗腳的,預備早起倒……”

  她話還沒說完,溫柔已經乾脆利索的將那盆洗腳水兜頭潑到了沈夢安的身上,將他徹底潑了個透濕,當然,貼近沈夢安的小廝侍墨也沒躲過這場水厄,被連累著濕了半邊身子。

  “啊——”沈夢安正夢見溫柔被自己整得跪地求饒,他則單手叉著腰,一腳踩到她背上張狂的仰頭大笑,結果笑著笑著就樂極生悲了,天上忽然下起暴雨,將他淋了個透濕,他驚叫一聲就從床上跳了起來,這才發現原來不是做夢,自己身上真的是從頭濕到了腳,還在滴滴嗒嗒往下淌水呢!

  “二……二爺……”小廝侍墨也被水潑得醒轉過來,一眼看見沈夢安那簡直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的透濕模樣,頓時嚇得結巴了。

  慘不忍睹!小環眼見這一幕,立刻飛快地捂住了臉,想要努力忘記那盆水的來歷。

  “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居然敢用涼水潑我!”沈夢安呆了一會,就發現了仍端著木盆站在那裡冷冷望著他的罪魁禍首。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溫媽媽也一夜沒有睡好,到天方亮時才迷迷糊糊打了個盹,此刻聽見外面吵鬧的動靜,立刻從房裡飛奔了出來,看見眼前的場面時,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拿手捂住了嘴,才沒有驚呼出聲。

  隨後溫剛和梅香也趕了出來,看見溫柔正指著沈夢安的鼻子讓他滾,看來昨日一整天的遭遇已經到了她承受的底線,今兒一大早又受了一場刺激,就忍不住完全爆發了。

  即便是夏天,一大清早還是有些涼的,沈夢安原本想同溫柔大吵一場,可是身邊的貼身小廝卻怕他著了涼,回頭府裡夫人責罰自己服侍不周,因此死拖活拽,硬是要將他拖回府去,還不住勸道:“爺!二爺!聽我一句勸,您要打要罵,也等回去換身衣裳再來!這一宿都沒睡,到了天亮才閤眼,又沾這一身涼水,要受寒的……

  “放手!你給我滾一邊去,我今兒個非要先找這個女人算帳不可!“沈夢安使勁甩開他的手,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找溫柔算帳,也只是捏緊了拳頭擺個樣子罷了。

  怒氣能壯膽,溫柔此刻絲毫不懼怕,站在那裡冷眼與他對峙,只是手裡緊捧著那個木盆,以防萬一沈夢安真一拳打過來,她也好有個抵擋的“盾牌”。

  “二爺……您要再不回去,小的可要回去稟告老爺了……”侍墨見勸不動他,不得不大著膽子威脅他,好在這位小爺罰人一向不太重,最多事是讓他自掌十幾個嘴巴,再被踹上兩腳,總比被夫人打板子要強。

  “你敢!”沈夢安回頭衝著他就是一瞪眼。

  侍墨嚇得一哆嗦,卻還壯著膽兒結結巴巴道:“敢……小的……小的真敢……不信……爺等著……”他說著放脫抓著的沈夢安,撒腿就往門外跑去。

  “回來,你給我回來!你這個小王八羔子,看我逮住你後怎麼收拾你!”沈夢安喝罵著一路追了出去,他最初是真追侍墨,追出門後一想,得,也別再回去了,就藉著這個台階順腳溜吧!反正這回他是捉拿自己的小廝去的,可不是被那個惡女人給趕跑的,不算……太丟臉……

  眼見他們一跑一追的出了門,溫媽媽才捂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抱怨道:“這叫什麼事兒啊!”再一低眼看見堵在門口的軟塌,更是搖頭道:“堂堂丞相公子,怎的這副德行……”

  對!說得實在太對了!溫柔覺得自從穿越以來,還是頭一回聽見溫媽媽說出這麼順耳的話來,差點就忍不住想上去擁抱她一下了。誰知溫媽媽抬眼又打量了她一陣,話鋒一轉道:“你和他究竟怎麼回事?他怎麼都鬧到家裡來了?還一副罵不離,打不走的架勢。”

  溫柔聞言真是無語望蒼天,事實上,她也很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不就是昨兒個打了他一耳光嗎?那也是他過分在先,她只算是正當防衛,他不至於這麼記仇,非要向她討回這筆被打的帳吧?

  蒼天哪,大地哪!她看這傢伙純粹就是米蟲當得太閒了,想找個人來整整,順便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可是她真的真的沒有興致奉陪,甚至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他!不過鑒於她的願望通常十次有九次落空,那麼這一次肯定也不會例外,於是她的心情加倍的惡劣起來。

  “姐,你說他還會不會再來找茬啊?”溫剛皺著眉頭,也在擔心。

  小環站在他身旁附和著拼命點頭,她實在也不想再看見那沈夢安了,否則總會想到那盆潑到他身上的洗腳水……

  “我不知道……”溫柔無奈轉身,準備回房梳洗一下,然後去鋪子裡躲躲,不過剛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囑咐眾人道:“下回他要是再來,誰也不許放他進門!”

  這一點,似乎很難做到吧?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畢竟他們眼下住的房子,是連帶著鋪面的,前頭總要開張做生意啊,他要是硬闖,那實在是防不勝防。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9 08:59 AM

第一百一十三章 痛斥禁足

  不提溫家眾人被沈夢安攪得頭大如牛,單說沈夢安渾身濕淋淋的追到門外,卻看見小廝侍墨躲在墻角偷偷摸摸的看他,頓時怒從心起,喝罵道:“小婦養的賊東西,你膽兒壯了啊!連我都敢威脅!”

  “二爺,您答應回去了?” 侍墨大著膽子探問。

  “混帳東西!”沈夢安又罵道:“還不快點給我雇頂轎子去,你難道想讓我這個樣子走回去嗎?”若真這樣走回去,不出三天,全京都就都知道他沈夢安被人潑了水了!

  “是,是……爺等著,我這就雇頂轎子去……” 侍墨忍住笑,拔腿就跑。

  沈府是不允許外頭的車轎出入的,沈夢安不得不在側門下轎,此刻太陽還未升起,他的衣裳還是半濕的貼在身上,守門的家丁看見他這副狼狽模樣,驚訝之極,不覺瞪大了眼睛。

  “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家濕衣裳嗎?”沈夢安一肚子火無處發洩,逮誰罵誰。

  守門的家丁看見侍墨不住的向他使眼色,不敢回嘴,連忙低下頭憋住笑不語。

  沈夢安一路罵進府,將沿途的花草樹木破壞了無數,侍墨更在後頭心裡忐忑,即怕這會子撞見了人,又擔心自己一會要受懲罰。

  眼見沈夢安居住的添香閣近在眼前,侍墨總算松了一口氣,可是還沒心安多久,就聽見不遠處一聲威嚴的怒喝傳來——

  “站住!”

  完了!侍墨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再偷眼瞧沈夢安,見他的腿也顫了兩下,最終還是強作鎮定的轉過身去,面上帶笑道:“爹,您這麼早就起來了啊?兒子正喲啊給您請安去。”

  “請安?”左丞相沈緣冷笑著指了指那輪剛躍上天空的太陽道:“家訓裡頭怎麼說的?雞鳴而起!這會都快日上三桿了,你還有臉說出這個‘早’字!”

  “您這兩天身子不爽利,連朝都不上了,我這不是怕打擾爹爹休息麼?”沈夢安低著頭答話,眼角瞥見沈緣旁邊還站著陸策,心裡加倍懊惱。真倒霉,偏偏挨訓的時候讓他瞧見。

  “少在我面前花言巧語!”沈緣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眼,怒道:“你昨兒個又上哪鬼混去了?弄成這副狼狽模樣回來,哪裡還有一點大家子弟的樣子!”

  “我……我沒出去呀,在房裡睡覺來著,只是方才起來去湖邊賞景,不小心失了腳……”沈夢安低著頭,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編造著謊言,最後自覺沒什麼說服力,又拉上侍墨墊背道:“不信……您問侍墨!他一晚上都和我在一起。”

  見沈緣的目光轉過來,侍墨不由在心裡叫苦連天:爺哪!您扯謊也扯得有水平些兒,讓我也好回話,現下明擺著老爺不會信你的話,教我怎麼答?說是,就得罪了老爺,說不是,又得罪了您……

  他正犯躊躇,卻聽沈緣冷笑道:“你的小廝,自然是心向著你,我問他也是白問!我只問你,你什麼時辰起來的?”

  侍墨聽見這一句,如遇大赦,暗自長出了一口氣,心想:爺,不是我不幫您,而是實在幫不了,您就自求多福吧!

  自己一向起得晚,這點爹爹是很清楚的,因此答得時辰早了,反倒無法取信,不如答晚些,最多吃他罵上兩句,沈夢安想了想,恭謹答道:“辰時一刻。”

  他話剛答完,瞥見陸策眉頭微微一蹙,立刻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沈緣臉上泛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這是他即將發怒的徵兆,笑得越歡,怒氣越大。沈夢安不覺有些膽怯起來,下意識退了一小步。

  “你辰時一刻起來的?”沈緣的笑意漸濃,轉頭向陸策道:“陸閑侄,你說咱們是幾時去的添香閣?”

  陸策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答道:“卯時三刻。”

  “是啊!咱們卯時三刻進的添香閣,床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我便同陸賢侄在那邊涼亭上下了一盤棋,回頭才瞧見你匆匆忙忙從府外頭進來。”沈緣笑眯眯向沈夢安道:“兒啊,你說你睡在哪裡了?”

  沈夢安無言以對,知道自己要是繼續扯謊狡辯,到時受的處罰越大,因此隻立在那裡,拿濕嗒嗒的衣袖抹了抹額角上淌下的汗。

  “立刻給我滾到祠堂裡去跪祖宗牌位!不跪滿三天不許起來!另外,這一個月你都給我在府裡好生待著念書,若是再敢踏出府門一步,我就打斷你的腿!”沈緣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出來,喝斥的聲音震得人耳朵隱隱生疼,他罵完後見沈夢安還在原地站著,不由抬起腿來踹了他一腳,喝道:“孽障!還不快點離了我的眼!”

  沈夢安被罵了一通鬱悶之極,跪祠堂也就罷了,最倒霉的是被禁足一個月,這可要悶死他了。不過此刻自個老爹正生氣,再求也沒用,他只好揉了揉被踢痛的腿肚子,帶著侍墨灰溜溜的準備離開。

  誰知剛跑了兩步,又聽沈緣喝道:“回來。”

  沈夢安聞言更是忐忑,別是他爹又想出什麼惡整他的法子了吧?但又不敢違拗,只好停住腳步轉過身道:“爹還有什麼吩咐?”

  沈緣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稍稍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怒氣,只是望向兒子的目光裡還帶著幾分厭惡,喝斥他道:“先去把這身衣裳換了,將自己收拾乾淨,我們在那邊涼亭裡等你。”說著,他轉身就走,似乎連多看沈夢安一眼都不願意。

  陸策看看沈夢安那張鬱悶又疑惑的臉,搖搖頭道:“他只是有事要找你商議。”說著,就隨在沈緣身後走了。

  “爺,二爺?” 侍墨見沈夢安還站在原地發愣,不禁催促他道:“還是快去換衣裳吧?”

  沈夢安看看身上那件已然半乾的衣裳,摸了摸頭道:“你說我爹找我能商議什麼事啊?他是連讓我作一首詩,都能從頭到底一字不漏的批成狗屎的,竟然還有找我商議事的時候?他找陸策商議不就成了嗎?非要拘我幹嘛?”說著說著,他語氣就泛酸了。

  “小的不知道。” 侍墨苦笑道:“小的只知道爺再不趕緊著些兒,讓老爺久候了,一會又要挨罵。”

  “那你怎麼不早說!”沈夢安斥了他一句,提著袍子拔腿就跑。

  是他沒早說嗎?明明是二爺他聽而不聞啊!侍墨委屈之極,又不能辯解,只得苦著臉跟在沈夢安身後,往添香閣跑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涼亭閒話

  涼亭上,沈緣負手而立,眼望遠處那一片鬱郁蔥蔥的綠景嘆息不已,陸策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也不多話,只坐在石凳上把玩著手裡的兩枚玉石棋子。

  “你說,我沈家世代書香,怎麼就養出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來?”沈緣痛心疾首道:“他要是能有半分像你,我也不生氣了,可以多活兩年。”

  “他只是愛玩吧,本性還是好的。”陸策淡淡說道,自嘲地略彎了彎嘴角道:“再說像我有什麼好?我爹還不是被我氣得將我趕出家門了?倒累得世伯費心照管了我這許久。”

  “不一樣,那不一樣。”沈緣搖搖頭,在石凳上坐下道:“不過說起來,你和你爹也鬥了一年多的氣,怎麼,還不打算回去認個錯,和解了事?”

  “我沒錯。”陸策拿起手邊的茶壺,替沈緣的杯子裡續了點茶。

  “你和你爹都是硬脾氣!”沈緣瞧了瞧他,勸道:“這人老了就是固執點,你幹嘛非同他賭氣不可?認個錯,給他個台階下,這事不就不了了之了麼?”

  陸策果真硬脾氣,還是堅持道:“我沒錯!”

  沈緣不認同的搖了搖頭,嘆道:“你爹近來可是拐彎抹角的問起你好幾次了,我看他是想你了。”

  “他哪是想我啊?”陸策喝了口茶悠悠然道:“他怕是被我爺爺罵慘了,想我回去安撫老人家呢!”

  “你那爺爺……”沈緣想到陸策的爺爺陸沉舟就忍不住要笑。

  七十多歲的人了,兒子也一把年紀了,可是他一生起氣來,還是常常握著把劍追得兒子滿府裡亂竄,唯有對陸策這個孫兒,真是百依百順,疼愛到了骨子裡,大概是因為陸策長得像已過世的陸家老夫人吧。

  據說當年陸沉舟追他夫人時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衷情一生,連個侍妾也沒納過。陸家老夫人去世時,老爺子在靈前坐了三天三夜沒吃喝,一心求死,任誰去勸都不理會,最後還是當年才三歲的孫兒陸策,小小的人兒,顫巍巍捧了一盞茶上去,說了一句:“爺爺,喝茶。”才讓老爺子涕淚縱橫,回了求死的心。

  “這麼久了,你就算不向你爹認錯,總也要回去看看你爺爺吧。”沈緣在棋盤裡摸了一枚棋子,捏在指尖摩養。

  “有啊。”陸策在棋盤上落了一子,繼續方才沒下完的棋局,淡淡道:“我前兒才在外面舊樓裡私會了我爺爺,老人家精神好得很,罵我爹罵了半個時辰都不帶喘氣的。”

  沈緣搖著頭笑,跟著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兩人對弈了一會,沈夢安還沒來,沈緣已然有點焦躁起來,接連下錯了兩子,陸策抬眼看了看他道:“不如這局就算和棋,不下了罷。”

  沈緣剛要說話,卻見通往涼亭的小路上,沈夢宜帶著婢女綠萼穿花拂柳而來,她們身後還跟著另一位名喚紅萼的小婢,手裡捧著個花鳥紋剔紅捧盤,不覺向她笑道:“你怎麼來了?”

  “早起去給娘請安時就聽說爹爹和陸世兄往添香閣來了,我做了些點心趕去,誰知二哥大清早竟在沐浴,找侍墨一打聽才曉得你們在這裡。”沈夢宜說著,將捧盤上的一把紫砂壺、四碟點心取出來放到石桌上,笑道:“就曉得你們喝的茶涼了也不知道吩咐下人去換,我泡的這壺雲霧是在二哥那裡添的水,還燙著呢,趁熱飲兩口,吃些點心。

  綠萼聽她這麼說,機靈的在捧盤上取了兩隻乾淨杯子,往裡斟滿了新茶。

  陸策低頭看見四個碟子裡分裝的是兩樣點心,一樣是各色水晶凍,另一樣是乳酪蛋糕,不禁輕抿了抿脣,伸手取了一碟乳酪蛋糕,拿碟中擱著的小銀勺舀了一勺,面無表情的送入口中。

  “還是你有心。”沈緣捋著鬢須點了點頭道:“這點心可是你前些時日在外頭鋪子裡買的?”

  “不是,這可是宜兒親手做的。”沈夢宜說著,轉頭向陸策笑道:“味道可好?我新學的,做起來不熟練,先前從烤爐裡取這蛋糕時,還把手給燙了。”

  陸策只是點了點頭,不置可否,沈緣正往嘴裡送一個荔枝水晶凍,聽她這麼一說,手裡動作一滯,緊張道:“手沒事吧?”

  “沒事,擦了點雪蛤油就好了。”沈夢宜見陸策沒有什麼反應,略有些失望。

  “這種事,你今後讓下人去做就行了,何必親自動手?”沈緣看她手上只是有點紅,知道沒大礙才放了心。說起來,四個兒女裡,他最疼愛的倒是這個最小的女兒。

  沈夢宜笑道:“那些下人手腳太笨,叫他們做我還不放心呢,再說自己做的也潔淨些,何況我閒著又沒什麼事兒,不如盡點孝心。”

  “這話該叫你二哥來聽聽,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孝心,我也沒氣生了!”沈緣又開始習慣性的拿沈夢安同人比了,越比就越覺得他這個兒子,渾身上下挑不出一點好來,只會教他生氣。

  說曹操,曹操還真到了,沈夢安剛走近涼亭,就聽見他爹又在編排他,心裡鬱悶,一張俊臉拉得更長了。既然這麼討厭他,還要他過來商議什麼事?與其待在這裡聽訓,還真不如讓他直接跪祖宗牌位去。

  儘管沈夢安心裡十分膩味不耐,但表面上卻不敢露出來,走到沈緣面前低頭道:“爹,我來了。”

  沈緣瞥了他一眼,見他收拾乾淨後,看著還是挺清雅悅目的,只是空長了一副好皮相,這麼大的人了,還成天在外頭尋花問柳,不幹一點正經事!想到這裡,不覺又冷哼了一聲,正想要罵他,卻聽陸策在旁道:“世伯,不如我替你將事情說給夢安聽。”

  “好。”沈緣本不想同兒子多說話,怕說著說著就想罵他,便點頭允了。

  沈夢宜見他們要說正經事,便想告退避開,誰知沈緣向她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回房去也是悶著,不如在這裡聽聽,替為父的也出點主意。”

  “嗯。”沈夢宜應了一聲,姿態優雅的在空著的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聽陸策道明事情原委。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9 09:05 A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原來下月十五是大昭九皇子謝天皓的生辰之日,沈緣決定十四那天先備幾席酒替他慶生,但這筵席要怎麼辦,他這個一向不喜應酬又不好聲樂之人,實在拿不定主意,因此才想起自己這個風流放蕩的二兒子,找他來出些主意。

  “表哥又不是講究的人,隨便辦幾桌酒盡到心意不就成了,難道他還會怪咱們備辦不周?”沈夢安口渴了,看到桌上有茶,順手就拿了一杯起來,觸手一摸,涼的,自動又將陸策面前那杯還冒著熱氣的拿了起來,看了看道:“你沒喝過吧?”

  陸策搖了搖頭,他就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自個拿起紫砂壺又倒了一杯。

  聽見這話,再看見他那率性的舉動,沈緣差點沒忍住又要訓斥他,但這樣罵下去實在耽擱談事,只好忍了忍,悶聲道:“他究竟是個皇子,不能太簡。”

  “要不,叫兩班小戲,再請幾個唱小曲和說書的來侍候,辦得熱鬧點好了。”沈夢安又伸手拿了只水晶凍,塞進嘴裡後含糊笑道:“我新近認識了一個戲子,那扮相沒的說,比女人還嬌……”話說到一般,他自覺失口,不安的抬眼偷瞟他老子,發現沈緣果然黑著一張臉,連忙將水晶凍咽了下去,改口問道:“不知爹是預備白日裡擺酒還是夜裡擺酒?”

  “你說呢?”沈緣把問題回拋給他。

  沈夢安想了想道:“白日裡吃酒實在沒有什麼興頭,我看索性就在夜裡辦?夜裡無事,大夥可以盡興樂。”

  沈緣不置可否道:“接著說下去。”

  “城內有一家慣做煙火的鋪子,聽說宮裡用的煙花爆竹都是在他家訂的,我可以先去預定一些。”沈夢安謹慎的看了看他爹,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才接著說道:“還可以找人多做些花燈,掛在府裡各處的高閣樹木上,夜裡點起來,如銀花雪浪一般,十分搶眼。酒席呢,就擺在那邊湖池的游舫上,開了窗子四面通風,不僅涼爽寬敞還能賞月,再找幾個人在岸上吹笛子唱曲兒,那樂音隔著水,順著夜風飄到游舫上,聽起來格外清耳。”

  沈緣邊聽邊捋著髭須默默點頭,顯然對他這個新奇點子很感興趣,待他說完,才嘆道:“這也罷了!”不過,他隨即又瞪起眼道:“你就只能在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上下工夫,要是將這心性用到念書上頭,還不輕易就中個狀元回來?”

  沈夢安惶恐的低下頭,心裡腹誹著:明明是你叫我說的,我若說得不好,你指定罵我一肚子爛草,連個好點子都想不出來,說好了,又說我慣會在這些事情上下工夫,簡直就是雞蛋裡挑骨頭,故意找茬兒!

  “陸賢侄你怎麼說?”沈緣又轉頭徵詢陸策的意見。

  “挺好。”陸策知道沈夢安多少有些瞧他不順眼,就有主意也不願意往外說,免得又掃了他的臉面。再說九皇子與沈家有親,這種事情也由不得他這個外人插口,他也沒什麼興趣,要不是沈緣拉著他旁聽,他早就走了。

  “宜兒,你說呢?”沈緣又轉問小女兒。

  沈夢宜沉吟了一會道:“找幾個好廚子吧,我看上年替表哥辦的筵席,他都很少下筷子,大概是嫌味道不好。”

  “他府裡的廚子都是聖上賜的御廚,外頭的尋常菜色哪裡能入他的眼?”沈夢安不以為然道。

  沈緣看了看他,冷笑道:“咱們家如今這個廚子還是聖上賜的御廚呢,怎沒見你天天在家吃飯?沒事就跑到外頭去喝花酒!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尋到好廚子,我就撤銷你這一個月的禁足懲罰,若是尋不到——”他說著哼哼了兩聲道:“罰你半年不許出府!”

  太狠了!他老子這招也太狠了!讓他上哪找這樣的好廚子啊!沈夢安原本張口就想抗議,但不知怎的竟轉念想起溫柔,於是臉上露出了一抹邪惡的笑容,覺得這是個惡整她的大好機會!嘿,她不是會做菜嗎?她不是還故意將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就是不給他吃,饞他餓他嗎?這下機會來了!就舉薦她來當主廚!若是菜做得好,是他的功勞,若是做得不好,他倒霉她也別想痛快!

  他越想越得意,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結果被沈緣喝斥一聲道:“笑什麼笑!快想人選!這京都的酒樓裡哪家菜好,哪家菜不好,你不是在清楚不過了嗎?”

  沈夢安被他一喝,笑容立即僵在臉上,悻悻道:“我倒知道有個好廚子,目前開著兩家小食鋪子和一家糕餅鋪子,不過她肯不肯來做菜就不知道了。”他那天事後就找人打聽清楚溫柔的情況了,要不然也不能找到她家去。

  “小食鋪子?糕餅鋪?”沈緣怒道:“你開什麼玩笑!?請來做糕點嗎?”

  “我見過她做菜,手藝不錯啊!”只是沒嘗到,沈夢安不敢誇口說好,只道:“不過她是個女子……”

  陸策聞言瞥了沈夢安一眼,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倒是沈夢宜啞然道:“女子?不是剛巧姓溫吧?”

  “對啊!”沈夢安點了點頭,在碟裡拿了塊乳酪蛋糕整個塞進嘴裡,咀嚼了兩口道:“味道怪怪的。”

  沈夢宜不知道溫柔昨日撞見沈夢安的事,正詫異二哥怎麼會認識溫柔,就聽沈緣問她道:“你認識?”

  “就是她教我做糕點的。”沈夢宜點了點頭。

  “那就下個帖子請來做兩個菜試試。”沈緣嘗過溫柔做的糕點,味道的確不錯,便向沈夢安道:“這事就交給你去辦。”

  “我?”沈夢安倒吸一口涼氣,道:“讓小妹去辦不成麼?”他要是去請,指定再被潑一身涼水,那丫頭火氣正大呢!

  沈緣瞟他一眼,那意思明顯是在問他不去的緣故。

  沈夢宜將蛋糕咽下,找了個藉口道:“那個,男女授受不親,我去請不太好吧……”

  “你現下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了?你若是知道,怎麼會認識人家?”沈緣自己也不知怎的,一聽見這兒子說話就想吼他,“再說又沒讓你親自去,寫個帖子讓人送去,這事就這麼定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沈夢安無奈答允,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諂媚的向著他爹笑道:“還要罰我跪祖宗排位麼?”

  沈緣還未答話,就聽得沈夢宜在旁驚訝道:“二哥,這鐲子怎麼會在你那裡?”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金鐲惹事

  沈夢宜喊完,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夢安那裸露的手腕上,這才驚覺失言,悔不該當著人,尤其是當著父親的面道破,不禁咬住了下脣,低頭懊惱。

  果然沈緣立刻就怒了,大聲喝罵道:“不成器的東西!成天干的都不知是什麼事兒….他還待說,忽然覺得這鐲子有些熟眼,似乎在哪裡見過,略伊沉吟,便想起是小女兒帶日戴的,不覺收住了口,狐疑地望了沈夢宜一眼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瞧著這鐲子像是你的?”

  沈夢宜不知道該如何答話,偷瞟了沈夢安一眼,見他正鬱悶的將因伸懶腰而抬起的手放了下來,拉好袖子,掩住那隻鐲子,卻沒有開口說話。

  “說!”沈緣用力一拍石桌,發出一聲悶響,震得桌上的杯碟輕微顫動了兩下。

  綠萼少見沈緣發這麼大火,被一嚇,當即提沈夢宜答了話道:“這是昨個賞了那教她做糕點的溫姑娘的,不知怎的就到了二爺手裡….

  沈緣在這裡管教子女,陸策原本打算起身避嫌走開,聽綠萼這麼一說,微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從棋盤裡掂了枚玉石棋子低頭把玩。

  “那你來告訴我,這鐲子最後怎到了你的手裡?”沈緣恨不得將這不成材的兒子打上一頓,他成天在外頭臥柳眠花就罷了,偏偏還要帶出幌子來,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

  “也沒什麼啊。。。沈夢安換衣洗澡時順手將鐲子套上了手腕,結果趕著出來見沈緣 忘記脫了下了,這會也正後悔呢,低頭答道:“不過是昨兒在園子裡遇見那姑娘,見她眼生,便說了兩句話,誰知她走的時候不小心將這鐲子遺落了,我就撿了起來。

  怪不得她昨日一身泥一身水,樣子狼狽,原來是遇見沈夢安了,陸策隨手將玉石棋子丟回棋囤裡,棋子發出“叮“一聲撞擊的清響。

  “那你怎麼不追上去還給她?”沈緣自然沒有留意陸策的小動作,只是繼續怒道:“是不是又想收著當什麼念想?比不知道這原是你妹妹的東西。”若是戴到外頭不讓人瞧見了,還不知要嚼出什麼難聽的話!沈家的名聲都讓你這孽障給敗壞了!

  沈夢安被罵的抬起頭,扯謊嘟嚷道:“我就是認出妹妹的鐲子才沒還給她,我…..我以為她偷的…本來帶在身上就是想還給妹妹來著,誰想今兒被罵了一早晨,腦子裡犯了糊塗,就忘了…

  沈緣聽他這麼一說,暫時也辨不出真假,不過怒氣倒是略消了一些,只沉聲道:“那你還戴著幹嘛?脫下來還啊!

  沈夢安不情不願的將鐲子褪下來,還給沈夢宜。

  沈緣看見他樣子就想抽他,但這人還要他奔波辦事,最後終於忍住了,只起身恨恨的跺了跺腳,扭身就走,走前還拋下一句話道:“我看那姓溫的女子也不是什麼良家女子,你可給我仔細著,若是請來試著下廚好便罷,若是不好,教我知道你是想把他偷….偷香,我這次就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眼見沈緣怒氣衝衝的離開,餘下的五人各自在想各自的心思,一時都默然無語。最後還是沈夢安這個常被訓斥的傢伙練出了一張後臉皮,很快就如無其事起來,向沈夢宜一伸手道:“鐲子還我。”

  “二哥!”沈夢宜吃了一驚,拽緊了手裡的鐲子正色道:“這原是我的東西,不能給!”說著,又咬牙道:“我勸你收斂著些兒,略見了個平頭整臉的女子,就…就不管香臭全往自個屋裡拉。”她是大家閨秀,說出這番話來已是為難,再也坐不住,帶著紅蕊綠萼兩名婢女就拂袖而去。

  “好吧!你們都高貴,就我是個人渣,給你們丟臉了!”沈夢安也惱了,站起來衝著沈夢宜遠去的背影喊了一句,見她腳步略頓了頓,終究沒有停下,不覺又懊惱的坐下,拿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一氣灌下,然後將茶杯“碰”一聲砸碎在地上,又抬眼斜睨著陸策道:“你幹嘛不走?坐在這兒等著笑話我麼?’

  “我可沒這麼閑,只是覺得這兒景色不錯,略坐坐。”盧瑟淡淡說著,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喝了兩口後才漫不經心道:“那姑娘不是你爹說的那種人,你別玩弄人家的感情。”

  “誰?姓溫的?沈夢安詫異道:“你認識她?”

  “算是吧。”陸策偏頭想了想,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淡笑道:“她做的東西還蠻好吃的。”

  沈夢安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沒看錯把?提到溫柔,陸策這個成天臭著張臉的傢伙竟然笑了!而且他還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笑起來比自己好看,難怪京都威名的四大美男,陸沈謝江,這陸死死的壓在他沈字的前面。

  真討厭啊!這人討厭透了!沈夢安頭腦一熱,賭氣道:“我偏要玩弄她的感情,你能怎麼樣?”

  陸策目露奇怪的神色,淡淡掃了他一眼,仿佛在詫異他怎麼能問出這麼幼稚的話。

  沈夢安被他一瞥,臉上不覺一熱,強自辯解道:“誰讓她扇我耳光,潑我冷水,簡直可惡透了,我非得整整她不可,最好讓她愛上我,再把她拋棄掉!”說著,他加重語氣,也不知是要說服陸策還是要說法他自己,又點了點頭重複道:“讓她愛上我,然後像丟抹布一樣把她拋棄掉!

  話說完,他忽然醒悟過來,完了!看來今日果然是被他老子給罵昏了頭,怎麼連被女子打耳光和潑冷水的丟臉事都說了出來!他一時尷尬無比,只敢偷著眼兒去瞧陸策。

  誰知道陸策倒沒有嘲笑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最後立起身道:“你要小心!”

  “小心什麼?”沈夢安以為他在威脅自己,心裡戰意被激起,開始輓起袖子來。

  “小心別愛上了她,最後又讓她給拋棄掉了,甚至於連被她拋棄的機會都沒有。”陸策說完,再也不瞧沈夢安一眼,慢慢的邁著步兒走出涼亭,一路往他暫住的雲水軒走去。

  怎麼可能!沈夢安聽見陸策的話後,第一反應是駭笑,第二反應是嗤笑,第三反映是冷笑,待他醒過神來,拍著胸脯擔保自己決定不可能愛上溫柔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已經走遠了,只剩花叢中一抹藍影,轉瞬消失。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9 09:10 AM

本帖最後由 onedoris 於 2011-11-9 09:11 AM 編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被迫收貼

  溫柔這兩天心情忐忑,生怕那個無賴沈夢安回家吃飽飯之後閒著無事又再次找上門來。所幸她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平淡而無波瀾的緩緩過去。

  這天她照例同梅香一起去了鋪子,正考慮怎麼往奶油蛋糕上裱花的問題,因為這年頭沒有什麼趁手可用的裱花工具,可是夏天很快就要過去了,天涼以後,這種在夏天看起來很膩口的奶油蛋糕沒準能賣出個好價,因此她不得不事先研究。

  “掌管,掌管 。”外頭看鋪子的夥計在呼喊。

  “什麼事?”溫柔一手扯起簾子,探出個頭來。

  “有人找。”

  嗯?溫柔一怔,隨即走出來,卻見一位羅帽直身,作家打扮的人垂手立在鋪子裡,那服色,她認得,是沈府家僕們穿著的樣式,不禁微蹙起了眉頭,問道:“有事嗎?”

  “這是我們家二爺讓我交給你的。”

  那沈府家僕將一封大紅灑金帖子交到溫柔手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道:“請您明日務必抽空入府。

  沈夢安!他又想耍什麼花招?溫柔想都不想,直接將那請帖退回道:“對不起,我明日沒空。”

  “這— ”沈府家僕很是為難,抬起眼;來目露求懇之色道:“您要是不收這帖子,回去二爺會打死我的。

  誇張!誇張了不是?溫柔順手將那帖子又抽了回來道:“好了,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收便收了,去不去可由她!

  眼見那沈府家僕施了一禮後轉身出去,溫柔拿起帖子看了看,見上面寫著恭請她去沈家做一席酒菜,暗想這一定是沈夢安要捉弄她,於是回頭就一把撕爛了,正要找地方一丟了事,卻見眼前忽然多出了一隻手,那手裡捏著一疊大紅燙金貼,爾後指甲乾淨圓滑的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搓,那疊帖子就呈扇形散了開來。

  她吃驚的倒退一步,抬果見沈家那騷包男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正帶著一臉春意盎然的笑站在她的面前,柔聲道:“收下吧!不過你若是想要再撕也沒有關係,我備了好多,由你撕個痛快!”說著,他指了指門口兩人抬著的一口大箱道:“這裡頭全是,我就在這陪著你撕,回頭再讓人幫你把鋪子打掃乾淨,如何?

  黑線!一口大箱子,裡頭得裝多少請帖啊?就算她想撕,恐怕撕上一天都撕不完半箱!她還沒閑到這種地步呢!不過話說回來,這兩天騷包男沒有出現,難道就是在這埋頭苦寫請帖?溫柔鬱悶的再瞥了眼他手裡的大紅燙金貼,發現上面字跡清撥,明顯出自他一人之手,更加頭痛,他花這麼大工夫到底想幹什麼?整人也得有個限度,死纏爛打就太過份了。

  這個人,罵不走,趕不跑,要是在鋪子裡和他鬧起來,太影響生意了,溫柔沉默地立了半響,最後一句話一不說,轉身就又進了內室。將他在那擱著吧。他要是願意,儘管坐上一天去,她只當沒有看見這個人。

  通常想法總是美好的,現實往往是殘酷的,過了沒多久,外頭的夥計悄悄掩了進來,低頭向她道;“掌櫃,快出去將那沈少爺趕走吧,他那兩個家人坐在箱子上,堵在了大門口,客人都不敢進門了。

  這人怎麼一點眼色都沒有?太過分了!溫柔一聽就惱了,這樣惡意下作的堵了她的鋪門,讓她怎麼做生意啊?賺不到錢,難道她一家人要去喝西北風啊!

  她怒氣衝衝的又掀簾出來了,看見沈夢安正端坐在一把椅子裡,手上捏著核桃酥,吃的滋有味,而此刻門外已經圍了一群喜看八卦之人,在那裡指著鋪子,交頭接耳,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麼。

  沈夢安抬眼瞥見她臉上的怒意,不覺笑道:“溫掌櫃,是誰得罪你了?天干物燥,可要小心火燭啊!瞧你那一臉的火氣,都可以點燈了。”

  溫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再冷靜,最後總算壓住了滿腔怒火道:“你究竟要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請溫掌櫃收下這份帖子,明日準時到我家赴約,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請求,溫掌櫃都不肯答應麼?”沈夢安笑眯眯的,桃花眼裡開始漏電。

  “我若是答允了,你今後不再來煩我?”溫柔垂下眼簾,盡力不去看他那張欠扁的臉。

  “這個嘛— 沈夢安沉吟了一會,將整個核桃酥丟進嘴裡,嚼了兩下道:”好啊!“不管怎麼樣,先搞定眼下這件事再說。

  見他答應的那麼痛快,毫不刁難,溫柔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不過眼下她也想不出什麼樣法子將他打發走,只好從他手裡捏著的那把大紅燙金帖裡抽了一張,冷冷道:“希望沈少爺不要言而無信才好!”

  沈夢安笑嘻嘻道:“人家一向稱我金口沈,那便是指我說話一向算話。說著,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粘的核酥渣,邁步就走。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假啊!溫柔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道:“站住!”

  “怎麼?舍不得我走麼?”沈夢安手撐著門框,回過臉來,露出勾魂的笑容。

  “你吃了我兩塊核桃酥。”溫柔指指櫃檯上那個托盤道:“十二文銅錢,謝謝惠顧。”

  沈夢安張大嘴,下巴差點砸到腳面上。不是吧,這個女人也太小氣了。吃了她兩塊核桃酥還要收錢嗎?

  溫柔面無表情的又指了指門口的那兩尊門神道:“還有,你家下人擋在我鋪子門口影響我做生意了,這大半天下來,少說也虧了半吊錢,請沈少爺看在咱們平民賺錢不容易的份上,千萬補足了這錢。我想堂堂沈家少爺,是不會賴賬的吧?

  “你真是太不解風情了!“沈夢安恨得咬牙,若是以往,他露出這樣勾魂攝魄的笑容直視他人的,那些女子不是害羞帶怯的低下頭去,就是半推半就的會拋他兩個媚眼,哪像眼前的溫柔,拉著張晚娘臉孔,冷冷的瞧他,令他覺的自己就是跳梁小丑,耍戲人手裡牽得小猴。

  “不要以為誇了我就可以不給錢。”溫柔伸出手堅持道:“一共五百一十二文銅錢,謝謝。”

  “我不是在誇你!”沈夢安這會才發現,原來溫柔臉皮也蠻厚的,竟可以將別人貶義的言意歸結到誇獎上去。話說,她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其實就她那張清水臉,既不妖媚又不柔怯,而且還一點妝都不化,跟他那原本絕色,又會打扮的妹妹比起來簡直就是襯花的綠葉,簡直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面對自己挑剔不屑的目光時也能坦然自若。

  罷了!又敗給她一次!沈夢安氣惱的丟下一兩銀子,轉身就走。

  身後,溫柔在喊:“沈少爺留步,我還沒找你錢呢!”

  “不 用 找 了 !”他簡直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來的,揮揮手帶著那兩個抬箱子的下人,在圍觀人等的哄笑裡,怒氣衝衝的離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原書奉還

  溫柔手裡拿著那一兩銀子,眼望著他生氣離去,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不知道這沈夢安好端端的,為何非要請她去沈府整治酒席?若說是要宴請客人,這京都裡的名廚多了去了,何必要找她這樣一個壓根沒有名氣,只開了兩家小食店和一家蛋糕店的人?想必還是沈夢安的鬼主意吧,想誆她入府,惡意整治她,只是應都應了,不去反倒顯得自己膽怯,也給了他繼續與自己為難的藉口。

  她坐在櫃檯後面想了又想,最後囑咐夥計去戚家武官找葉煜,就對他說家裡有事,讓他明日請一日的假,夜裡就回來。

  這一次,她才不要毫無無防備的去那沈府,怎麼著也得找兩個人陪著,不是說要整治酒席麼,大廚總要有兩個打下手的人,那就將小環和葉煜帶去好了,讓他們寸步也不要離開自己,只要不同那沈夢安單獨接近,想來堂堂沈府,也不至於做出什麼為難她的事情,只是她守諾之後,那個沈夢安會不會守諾就不知道了,想想都頭痛。

  果然沈夢安沒那麼消停,傍晚時分葉煜回家,溫柔才剛同他說了沒兩句話,就見溫媽媽從外頭走進了,手裡拿著一封信,遞給她道:“方才沈府裡的人送來的。”

  又玩什麼花招?溫柔都有些應接不暇了,接過信拆開一看,確實一片肉麻之極的情書,落款押著添香居士四字,那字跡,那語氣,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是誰寫的,她有點哭笑不得,難道穿回古代就走了桃花運麼?都接連收了兩回情書了,一回是許秀才寫的“閨訓”,這一回又是沈夢安的“淫詞艷賦”。

  她就想不明白了,許秀才寫情書,好歹還有溫媽媽給他的暗示,讓他心裡生了淑女之思,可以理解。沈夢安這傢伙,不知怎麼想起來的,方才還同她鬥的不亦樂乎,轉眼就能寫封情書來,他還真以為打是親罵是愛啊?還是有受虐傾向,被人扇了一耳光就心有所屬了?恐怕,多半是他的自尊心在作怪,仗著長相好,家事好,想必一向笑傲風月。無人能抵抗其魅力。忽然遇見她這個不賣賬的。就覺的新奇有趣,或以為她在裝腔作勢以退為進,或是他壓根就有一種叛逆心理,越是得不到越覺得好。

  偏偏,自己沒空陪他玩這種無聊的戀愛遊戲,他能給她什麼?錢?她自己能賺!名分?在這個世界裡,她這種平民出生的女子,只能嫁給普通人家當個正妻,若是嫁給官宦人家,撐死了混個妾的身份,誰稀罕!愛情?算了吧,同一個花花公子談論愛情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大概只知道吹燈,解衣,上床吧!

  溫柔冷笑一聲,就想將那封信撕掉,轉念一想,又停了手,將信紙上開頭寫她名諱的那行紙撕下來,這才隨手給了葉煜道:“大昭左丞相府的所在你知道麼?

  葉煜還不知道沈夢安的事,詫異的接過信,搖了搖頭道:“我可以去打聽。’

  “今兒夜裡無人時,你小心些,將這封信貼在沈府的大門上。”溫柔囑咐他道:“留神,千萬別讓別人瞧見,”

  “這是— ”葉煜拿起信掃了一眼,待看到“郎君獨自眠,月圓人來圓”的時候,臉上直接飄起一片紅雲,臊到耳根子都熱了,二話不說。將信折起,納入懷中扭頭便走,冷然道:“我這就去打聽沈府的所在。”

  溫柔猶豫了一下又叫住他道:“等等。”

  葉煜轉過身來,眉頭略挑,意似詢問。

  “讓我想想,再想想…”溫柔皺著眉道:“這樣做,是不是太陰損了點?這封信要是貼出去,丟的就是整個沈家的臉….她本意只是想警告一下沈夢安,讓他收斂些,可是萬一事情鬧大了,損了沈家聲譽,恐怕到最後她也討不了好。

  溫媽媽在一旁聽的莫名其妙,不覺問道:“究竟什麼事啊?”

  “沒,沒什麼事。”溫柔找了個藉口將她打發出去,才將事情的原委與葉煜說清,只見他越聽臉色越冷,到最後惱怒的雙手緊捏成拳,恨道:“昨日我不在,否則當場就將他扔出去,再踹上兩腳。”說著,他又向溫柔道:“放心吧,明日去沈府,他若是膽敢意圖不軌,我就打的他三個月下不了床。”

  “噗哧。”溫柔忍不住笑道:“放輕鬆些,我們又不是去打架的,明兒做完那酒席就回來。”說著她又嘆息道:“咱們沒錢沒勢的,又要開門做生意,遇到事兒,也只得謹守一個忍字罷了,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盡量別同人動手。”她怕到時葉煜一時衝動和沈夢安動了手,畢竟在人家府上,雙拳敵不過四手,真打起來,最後吃虧的還是他們。

  “好吧。”葉煜應了,又建議道:“不如將這封信原樣封起來,在信上寫上‘沈丞相親啟‘幾個字,我再去街上找個孩童,給他們兩個錢,讓他送到沈府去,交給沈丞相如何?這樣既掃不了沈府顏面,也能讓那紈褲之徒受點教訓。

  溫柔想了想這樣做沒什麼差池,便點點頭道:“你瞧著辦吧。”

  葉煜當即封了信,寫上字後出去找人送信去了。晚些時候回來,告訴溫柔事情已經辦妥,溫柔這才覺的今日被迫收了請帖的一口惡氣略出了一些,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頓飯,很早就收拾了睡下。

  次日一早起來,已有沈府的馬車候在溫家門外,溫柔帶著葉煜和小環上了車,一路來到沈府側門。剛下車,就聽見門口兩名守門的家丁在那裡小聲的議論昨兒夜裡沈夢安被打之事。

  他們也不曉得二爺為什麼被打,只知道老爺收了封信,看完後就勃然大怒,當即讓人將二爺叫到書房裡,也沒動用家法,就拿著馬鞭子狠抽了一頓,辛兒夫人聽見消息及時趕去,勸住了老爺才沒打重,不過看二爺那模樣,恐怕也三天下不了床了。

  溫柔聞言同葉煜交換了一個顏色,知道昨日送的信收到了,不過她只想著沈夢安最多被沈丞相喝罵一頓,言行舉止能收斂一些便好,倒沒想到沈府管教子女如此嚴厲,他竟然被狠打了一頓!心裡多少有些欠疚,不過好在他一時半會下不了床,今日倒不怕他再來噪為難自己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4 09:17 AM

第一百一十九章 門外巧遇

  一張請帖要進三個人,守門的家丁原本不讓,結果正中溫柔下懷,扭頭就走。這可不是她不來啊,是別人不讓她進門!最後倒是那個去接她的管家,生怕辦事不力要被責罵,連忙攔住她,求她稍安勿躁等等,自個找了個未留頭的小廝,讓他飛奔進府去通報了。

  沈府很大,要去通傳一回的時間還挺長,那個管家似乎有事,道了聲抱歉後就先走了。溫柔站在門口扯了衣裙,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卻聽那兩個家丁無聊起來,又開始閒話。

  家丁甲有意無意的瞟了她一眼道:“這年頭打秋風的人還真多,像那個陸家少爺,在咱們府裡住了一年多了,都不回去。”

  家丁乙白了他一眼道:“你才來半年,知道個啥?”陸家同咱們沈家原是世交,別說陸少爺在咱們家住上一年,就算住上一輩子,老爺都樂意!”

  家丁甲嘖嘖奇道:“那不成倒插門了嗎?”

  家丁乙呸道:“你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啊?陸少爺吃穿用度都不費咱們沈家一文錢,人家這叫暫住,暫住懂麼?什麼倒插門!這話要是讓四姨娘聽見,立刻叫人先撕了你那張嘴!就憑陸家那家世,能讓陸少爺做上門女婿嗎?”

  家丁甲詫異道:“陸少爺還有來頭?我只當他是家道中落投奔老爺來的,說是世交,不過是替他留個臉,若像你說的這樣,他幹嘛有家不回啊?”

  家丁乙神秘笑道:“這事兒你問我就對了!聽說陸少爺啊,是為了一個小官的事兒同家裡人鬧翻了才搬出來的…

  只因開始八卦的不是本家主子,這兩個家丁就沒多少顧忌,料到興頭上,就信嘴混說起來,將沈夢宜都扯了進去一塊八卦,壓根就忘了要悄聲,越說聲音越響,讓站在旁邊的溫柔等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溫柔對陸策有好感,雖不抱著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對於他的事情多少還是感覺好奇的,便低著頭站在那裡凝想傾聽,誰知那倆家丁說著說著忽然收住了聲,她詫異抬眼,卻瞧見他仿佛做了虧心似的,站在那裡目光閃躲了一陣,才陸續衝著她身後小聲道:“陸少爺早!”

  呃,陸策在她身後?溫柔沒有回頭,只是心裡暗笑,原來他們是背後說人壞話被正主撞見了,難怪這樣侷促不安呢!

  “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

  一個略嫌清冷的聲音響起,與她記憶中的一般無二,溫柔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人家是在同她說話,這才回轉了身,不敢瞧他,只揚了揚手裡的大紅灑金貼道:“只有一張請帖,多帶了兩個人,等著通傳呢。

  “隨我來吧!”陸策說著當先邁步而行。

  這樣可以嗎?他不也只是個客人嗎?溫柔試著跟上,再轉眼瞧瞧那兩個家丁,他們竟然沒有出聲阻擋,想必還沒從尷尬中回過神來。

  正好她已在門外立的得耐煩了,自然不想再等下去,於是攜了小環的手,隨著陸策往沈府裡走去,

  葉煜認得陸策,卻沒想到他會在這裡出現,不自覺的抿緊了嘴脣,也跟著溫柔身後後進去了。

  四人默默的走在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聽見輕微的腳步聲響。

  溫柔甚至不知道陸策要將她領去哪兒,只知道跟在後面走。最後倒是陸策先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教她一驚,他道:“昨日那封信是你送的嗎?”

  這個問題….

  她猶豫了一下,開口承認道:“是。”

  原以為陸策會就這個匿名將別人寫的情書轉送出去的問題,與她進行深入的探討和研究,再不濟,總也會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說清他認為這種行為到底是好還是壞吧?誰知他問了這一句後,就再也不出聲了,到教溫柔暗自忐忑了一陣,差點沒忍住就想衝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鄙視了一下自己這種方寸大亂的臭激動。人家只是隨口問一句,這麼緊張在意幹嘛?話說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一同陸策說話,就控制不住要緊張,這反映,完全不像她平時的鎮定自若嘛!太沒出息了,太沒出息了!太沒出息了….

  溫柔正在心裡無限回音的鄙視自己,忽然聽見前頭有人氣喘呼呼的跑過去,原來就是那個先前進府通報的小廝,他見了溫柔等人有些訝異,但瞥見陸策後就不言語了,向他請了安,垂著手避到了一旁,由著他們通信而過。

  又走可沒多久,忽見前方有一抹紅綠影,及至近了,溫柔才認出那時沈府四小姐沈夢宜和她那個貼身小婢綠萼。

  “你怎麼同她們在一起?”沈夢宜向著溫柔略欠了欠身子,便同陸策說起話來。

  “正巧在門口遇上了,便帶著她進來見世伯。”陸策立定了淡淡道。

  “倒是巧,我剛從爹爹那裡請安出來,他頭疼的毛病又犯了,正喝藥呢,不如先別打擾他了。至於溫姑娘——”陽光下沈夢宜仰起她那張如花的臉,向著陸策笑道:“就交給我吧,我找人領她去廚下,你就忙你的事去。

  陸策點點頭,回頭向溫柔道:“你隨她去吧。”

  “嗯。”溫柔應了一聲,雖有些淡淡的不捨,卻知道眼前這個沈夢宜才是陸策的良配。她一個小小的平民,就別想著這種攀高枝的事兒了。趕緊把心裡對他的那點好感徹底掐滅才是正理。

  “溫姑娘,這邊走?”綠萼很機靈的招呼著溫柔等三人,領著她們望廚下走去,特意留出讓自家姑娘同陸策獨處的機會。

  溫柔趁此機會,將手腕裡輓著的一個布包遞給她道:“正巧,還你衣裳,我已經洗淨晾乾了,上回多謝你。”

  “啊,那沒什麼,你不用客氣。’”綠萼心不在焉的接過包袱,不時的回頭偷瞟著,卻見陸策已經掉頭走開,沈夢宜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發愣,這才立定腳步,邊等著她過來,邊將沈家請溫柔來的緣故告訴她,只是隱去了若是做的菜好,沈家老爺要讓她在宴請九皇子的筵席上做主廚的打算。



第一百二十章 整治筵席

    原來請她來沈家做菜不是沈夢安的惡意扣弄,溫柔總算松了一口氣。不一會,沈夢宜走來同她打了個招呼閒話幾句後,便讓綠萼帶著他們去廚下準備,自個回房去了。

  溫柔能明顯感覺到沈夢宜今日對她的態度略為冷淡,她不知道這中間還有段金鐲的事,只認為是那封返投的情書導致的結果,反正她一向不太在意別人對她的態度,不但不生氣,甚至還覺得這樣挺好,要是日頭這沈姑娘都不再找她學做糕點,別讓她擱下生意不照管,經常出入沈府,那就更加完美了。

  及至到了廚下,溫柔發現這大廚房比她上回去過的小廚房還要大上兩倍,而且裡面負責做的廚娘和打下手的僕役也多不可數,不過每個人都有負責做的事,絲毫不亂。沈緣似乎已經派人同大廚房的主管廚子交待過了,因此綠萼帶著溫柔一進來,他便拍了拍手,讓所有人停下手裡的活,聽從溫柔調派。

  這陣仗,鬧得也太大了!

  果然是丞相府邸,氣象不同,生生把她從前認為還挺講究的趙府廚房給徹底比了下去,可是話說回來,這沈府裡這麼多的做菜好手,輪得到她來一展手藝麼?讓她更是對沈緣這種莫名其妙的安排感到無法理解。

  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溫柔都沒能應付指揮過這麼多人,這時有些無措,略怔了怔才憋出一句話道:“大家繼續忙吧。”

  話剛說完,所有人都齊唰唰的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掉轉頭又開始忙碌起來。

  呃,怎麼有點領導視察的味道?她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隨意走了幾步,想看看爐灶上煮的都是什麼,誰知她走到誰身邊,誰就把鍋獸掀開,旁邊跟隨的主管廚子就介紹道:“這是拿雞鴨架子、豬骨、豬肘和豬肚熬的奶湯。那個是拿老母雞,火腿和干貝熬的高湯,那邊還有鍋清湯……”

  很好,很齊備,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正站在原地手托著下巴,望著竹筐裡的食材發呆,綠萼便藉口有事要先走了,臨走前又告訴她那主管廚子是聖上賜的御廚,需要什麼食材,儘管找他。

  溫柔點了點頭,目送綠萼離去,回過頭來再看看那主管廚子,那個略有些禿頭的傢伙正帶著一臉興味打量她,目光裡多少帶了兩分輕蔑的意味,還有三分疑惑,似乎想不明白她這樣的小丫頭,能有什麼出色的手段,竟讓沈丞相特地將她請來。

  “咳—”溫柔掩飾著清了清嗓子道:“大人請先去忙吧,一會兒要用什麼,自然打發要尋你去。”她聽說過,御廚也是七至九品的銜,就她這種平民,見了還不得不尊稱一聲大人。京都裡真要命,最不缺的就是官兒,估計鬧市裡落下一塊牌匾砸中三個人,除了一位是平民外,其他兩位肯定不是官,就是官親戚。

  “姐姐,你打算做什麼?”小環見那主管廚子點了點頭背手踱步離開了,才敢輕聲開口。她對溫柔的手藝很有信心啦,可是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還是有點擔心溫柔做出來的菜色,不一定能在沈府裡出彩兒。

  “隨便做啦!”溫柔這會倒是想通了,用不著刻意去施展手藝,反正她來這兒,只是為了解決麻煩,又不是為了討賞,做得太好了,反倒麻煩。說著,她想到什麼菜色便張口報出需用的食材,讓小環和葉昱挑撿了來,先清淨預備下,這才按著各種菜做起來費時的長短,依次動手。

  那主管廚子雖走開,但是對溫柔的一舉一動頗感好奇,站得遠遠的,還不時留意著她這邊的舉動。見她將一隻肥鴨宰殺清洗,在沸水中燙去腥污後,塞入了一隻加了些清水的陶罐內,隨後在罐子裡撒上幾種調味料,又將新鮮的櫻桃放下,封嚴罐口,放到盛了水的鍋裡去,蓋上鍋蓋拿文火慢慢煨著,就不再理會,轉身人去剔鴨掌了。

  他不禁嗤笑了一聲,覺得這小丫頭也沒多大能耐,殺鴨子倒是手腳利索的很,可是這種清燉肥鴨,簡直就是廚藝入門級的菜色,即不需要刀工,又不考較火候,誰不會做?於是再無興趣多看,只將手下的幾個廚娘指揮得團團轉,自己也輓起袖子,打算好好的一展身手,讓沈丞相知道自己的廚藝比這種野路上來的廚子要高明得多。

  時間慢慢過去,日頭越爬越高,眼看就要到了飯點,主管廚子打算預備熱炒了,再偷眼看了看溫柔,見她那隻鴨子還放在火上煨著,這都近兩個時辰了,若單是鴨子,她再燉久些也沒什麼,偏偏裡頭還擱了櫻桃,豈不是都煨得稀爛了?到時拿出來,賣相肯定難看得一塌糊塗。忍不住走過去提醒她道:“姑娘,你這鴨子還沒燉好?怕是忘了火候吧?”

  溫柔正在研究沈府的鮑魚發透了沒有,又讓葉昱去雞籠裡撿一隻胸頸間人字骨摸上去軟而有彈性的小油雞,聽見主管廚子問她,便抽空抬眼瞅了瞅火,笑道:“早呢,還得燉上三個時辰,好在綠萼說了,我預備的這席酒晚飯時方上桌,就讓它慢慢燉著去吧。”

  主管廚子站在原地無語了半天,這才慢慢走開,繼續忙著備他的午飯去了。

  午間歇了一會,吃了個飯,及至申時,溫柔已經做好了八個冷盤,好對其中那碟子蔥油海蟄格外小讒誕,和小環兩人以嘗味為由,吃了好些,然後兩人對視偷笑。不是她小家子氣,要貪吃別人家的吃食,實在是古代海貨價格奇高,小戶人家尋常是吃不到的,她只是很懷念這味道,因這道冷菜,是她爺爺最中意的,常常做了來下酒。

  眼見太陽漸漸落下去了,熱菜的食竹雖預備好了,做起來也很著忙。就拿那道紅燒鮑脯來說,要先將新手巾放在原汗雞湯裡煮透晾涼,再分別將發好的鮑脯裹實包緊,放到文火上去烤嫩後,才可以繼續下一步的烹制。其它的菜肴做起步驟也十分繁筣,簡直將葉昱和小環這兩個打下手的傢伙累得連抹汗的功夫都沒有,最後還是找主管廚子調派了兩具人過來幫忙,才勉強應付了過來。

  這邊廚房裡還在忙碌,那邊廳上酒桌已然擺好,沈緣今日宴請了兩位同僚,心裡正忐忑,不曉溫柔這個開小食和糕餅鋪子的掌櫃,會不會給他整上一桌子點心乾果呢,那樣就丟臉大了!及至看見先擺上桌的八個冷盤,分別是蔥酒海蟄、白切油雞、鴨掌筍片、燻魚兒、肘花、油潑螺片、滷味拼盤、蜜汗紅棗,不但豐盛,而且雕花裝盤,色相誘人,這才將一顆半吊著的心,落回了原處。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4 09:21 AM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考較手藝

    沈緣一撫鬚,邁著官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又招呼客人道:“別客氣,都坐,都坐!”

  那兩名被請的官員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未敢拿筷,先環顧了一下席面,笑道:“怎麼不見大人的二公子?”

  沈緣的三兒子沈夢宣嘴快,搶著道:“二哥病了。”

  那兩名官員又半立起身惶惶問候,沈緣不耐煩起來,先舉杯道:“一點水病沒大礙,別管他,咱們喝酒。”

  陸策在旁陪席,壓根就不說話,反正沈緣舉杯他就舉杯,沈緣動筷他就動筷,及至夾了一筷油海蟄,剛送入口,嚼得滿嘴嫩脆,就聽見沈緣在旁贊道:“這個鴨掌筍片不錯啊,味道特別入味!”

  待立在旁斟酒的一位小廝見他興致較高,斗膽插言道:“回老爺,溫姑娘說這道菜叫天梯鴨掌。”

  “哦?”沈緣聽他這麼一說,放眼向那盛著鴨掌筍片的盤子瞧去,見斜切成片的筍好似竹梯,十分形像,便點了點頭,問道:“怎麼做的啊?”

  濃緣講究吃喝,因此府裡做了什麼新菜色時,侍宴的小廝丫鬟們都會事先向廚子打聽清楚做法,以備他問時好回答,不過這是沈緣私下裡便飯時的習慣,當著來客的面還從沒未問起,那小廝不知他是要考較溫柔手藝,好決定要不要讓她承制招待九宴筵席,愣得一愣才答道:“據說是將新鮮的剔去筋骨的鴨掌放入上好的黃酒裡泡漲,再拿切片的肥瘦各半的火腿裹上鴨掌和抹了蜂蜜的夏筍片,所緊後文火蒸透,這火腿的油脂混著蜂蜜慢慢融入鴨掌和筍片,這樣吃起來就不覺得膩口了。

  說完,他略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道:“溫姑娘還說季節不對,這夏筍不夠鮮嫩,若是用冬筍,做出來的味道會更好些。”

  “哎呀呀,這麼簡單的一道涼菜,沒想到竟有這樣大的講究!”那小廝說完,沈緣還在捋髭沉吟,其中一位官員就已然忍不住驚嘆了出來,滿口贊道:“大人府上的一飲一食,果然非同凡響,下官今日才算長了見識,以往那數十年的酒飯,竟是白吃了。”

  沈緣笑著搖頭道:“哪裡有你說的這樣誇張,口不對心,罰酒罰酒!”

  這邊酒席上熱鬧喧嘩,那邊廚下小環偷偷看向溫柔抱怨道:“做酒席就做酒席,為啥每個菜的做法他們還要問得這樣仔細?難不成還怕咱們下毒?”

  “是啊!”溫柔皺了皺鼻子,也有些氣不忿道:“幸好我多留了一個心眼,做法或是沒說全,或是略去調味和火候的特殊要求,嘿嘿,他們就算仿著僑,味道也不能一樣。”

  小環一聽這才覺得心裡平衡了些,一邊幫著溫柔剝蝦仁一邊道:“從前在趙府裡待著時,我也沒覺得日子過得不舒坦,只想著能早點當上上房丫鬟,如今過慣了眼下的日子才知道,在家哪怕再苦,能喝碗稀粥裹腹,這心裡頭都是痛快的。到了別人府裡,這裡要小心,那裡須謹慎,連說話都不敢大聲,防著隔墻有耳,憋得我真難受。”

  “誰說不是呢……”溫柔低著頭將炒好的菜裝盤,沒忘在在盤沿裝飾上幾朵早已雕好的蘿蔔花,這才回頭叫了個人,將菜端上去,一面又告訴那人,這菜的名字叫桂花皮炸,說白了不過是撿上好的隔年油炸豬肉皮放在高湯裡面泡軟,再切絲一炒,澆上雞蛋液和火腿末,起鍋。

  過了一會,這邊席上小廝上了一盤蟹肉蒸絲瓜,紅白相間的蟹肉鑲在嫩綠色的絲瓜裡,顏色分外清爽誘人,不過沈緣見到這盤菜,學了嘗後微點了兩下頭,就嘆道:“其實蟹肉只有蒸才是絕味,剝出蟹粉來,無論怎麼做,味道都略差些。只可惜眼下沒到蟹肥的時節,也只能如此料理了,要不邀上三兩知已,持蟹飲酒,對月吟詩,那才是人間至樂。

  陸策聞言不響,只再次伸筷去夾那道他中意的蒜耳銀絲日月貝,結果正同沈夢宣伸出去的筷子撞到一塊,只見沈夢宣向著他嘿嘿一笑,掉過筷頭又去夾旁邊的蝦仁茄罐。

  其間小廝又端了一道櫻桃肥鴨上桌,沈緣看見整隻肥鴨浮在泛紅而澄淨的淺湯裡,仿佛戲水倦了側頸休憩一般,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油潤光澤,不覺伸筷去夾。只覺這肥鴨被燉得骨爛,夾起來毫不費勁,他嘗後贊道:“鴨皮最可口。”說著,又拿勺去舀湯,湯汁混合著櫻桃的清潤,味道鮮美而獨特,只是他睜眼尋了半天,沒瞧見櫻桃,想必是端上桌前已被濾淨了,於是提筷笑道:“都嘗嘗,這鴨子真不錯。”

  那邊廚房裡,溫柔皺著眉看葉昱那因剝蟹肉而弄傷的手指道:“真倒霉,早知道就不做螃蟹了,都怪那個御廚,說什麼沈丞相最愛食蟹,非教做一道上去,倒害得你傷了手。”

  哼,不懂吃的人才吃眼下這種空癟癟的蟹呢!他當了這麼久御廚,難道不曉得螃蟹最好的吃法是在膏滿黃肥的時候清蒸嗎?剝出蟹粉來就失了味,跟渣一樣,有什麼吃頭。

  “沒事,只是被蟹殼輕輕劃了一下。”葉昱低著頭將手奪回來掩在身後。

  “要上藥!天氣這麼熱,萬一感染了怎麼辦?溫柔說著就讓人去拿止血散。”

  待到處理完葉昱的手傷,最後一道湯品溫柔就隨便敷衍了一下,做了道雪菜黃魚湯,反正這麼多菜,這些人肯定早就吃飽喝足了,做得再精細也是浪費。

  事情辦完,總算從頭至尾沒見那沈夢安出現過,溫柔舒了一口氣,洗淨手準備離開沈府,忙碌了一天,她現在只想回去慢慢的煲一鍋香濃的皮蛋瘦肉粥,躺在那邊新買的躺椅上,坐在小院裡邊乘涼邊喝。

  誰知負責端菜的小廝再次出現,垂著手向她道:“我家老爺請溫姑娘去說兩句話。”

  “我?”溫柔微微皺眉。

  “是。”小廝在前引路道:“姑娘請隨我來。”

  溫柔無奈的隨著他去了,及至到了宴客的席上,沈緣正同眾人品湯閒話,見她來了,便上下打量了兩眼,微有些訝異,因溫柔與他想象中的不同,非但不嬌艷狐媚,反倒清清爽爽,脂粉不施,身上連首飾都沒兩件,只是發鬢有些散亂,想必是忙碌造成的結果,不覺含笑道了聲:“今日辛苦溫姑娘了。”

  這是溫柔頭一回看見沈緣,倒沒想到這個堂堂左丞相為人還算和藹,便回了一禮道:“辛苦倒談不上,只是許久沒有做這麼多菜了,難免有些手生,諸位大人若是吃的不滿意,還請多包涵。”

  話畢,她抬起眼來,剛巧與陸策的目光對上,心裡微微一跳,不覺又垂下眼簾道:“不知丞相喚民女來有什麼事要說?”



第一百二十二章 謀事在人

    沈緣等著那兩位同僚贊夠了溫柔之後,才接過話笑道:“老夫有個不情之請,是希望溫姑娘下月再來府上整治一席酒,只是菜色要比這回更精緻些,不知姑娘肯不肯再勞苦一回?”

  再整治一席酒?說老實話,溫柔心裡十分不願,正在考慮怎麼推脫,卻聽見一個人“呀”了一聲道:“下官司記得下月十五可是九皇子生辰,沈大人是要制酒席請九皇子吧?”

  “正是。”沈緣笑道:“老夫一直犯愁找不到好廚子,這不可巧打聽到溫姑娘做菜手藝不俗,冒昧請來一試,果然手段出眾,這望姑娘不要推脫才好啊!”

  九皇子?溫柔微微蹙眉,又想到沈緣眼下的身份,不知怎的,心裡竟跳出一個竟外的期望,如果—她沉吟了一會抬眼笑道:“難得大人贊眼,竟能瞧上民女這手不入流的廚藝,民女若是再要推脫,就太不識抬舉了。”

  客套話誰不會說?抬舉等字眼說出口時,溫柔的腰板還是挺得筆直,望向沈緣的目光敢毫不躲閃。

  沈緣有些意外她那不卑不亢的態度,不過聽見她應了,便捋著髭須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你先回去好生想著菜色,到時候老夫會讓人去接你。”說著又向左右侍僕道:“來呀,賞溫姑娘五十兩銀子,再派輛車將她好生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在馬車裡的小環難得輕聲抱怨溫柔道:“姐姐,你怎麼就應了?雖說那沈大人是個丞相,有權有勢,可是咱們規規矩矩做人,何必適應他?若不願意時,他還能強按著牛頭喝水不成?”

  “沒良心的小東西!”溫柔伸出食指,在小環額頭重重點了一下,輕聲嘆道:“你當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我?”小環疑惑道:“我同沈大人設宴的事有何關係?”

  “他要請的是九皇子。”溫柔微微蹙眉道:“就算他不請九皇子,這事我也應了,到時候盡心點整治這席酒,若能辦得讓人滿意,我便想尋個機會,看能不能為你娘求個特赦。”

  “姐姐—”聽見溫柔提及她娘,小環立刻激動了,緊握住她的手道:“這事,能成麼……”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葉昱在旁插了句話。

  溫柔點點頭笑道:“你現下問我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著你娘犯的事在咱們看來算是難救,可是在那些高官皇子眼裡,不過是小事一樁,只要他們願意,動動口就能解決,就是想要求得他們願意,不是件容易事。”

  說著,她望向車窗外,低聲嘆道:“這世上哪來的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要有關係有門路,作奸犯科的人也能逍遙法外,你娘只不過動手試圖謀害一個原本就該死的人,起碼在我們眼裡,她做的是情有可原……”

  “是啊!”小環心情低落下來,“也不知道她近來過得如何了。”

  溫柔輕拍拍她的背道:“好了,我說這打算給你聽,不是為了讓你難過的,再說事情八字還沒有撇呢,你也別太興頭,到時萬一人家不肯開恩,咱們反倒失望。”

  小環聞言勉強展顏一笑道:“你教過我,事情要往好的一面去想,再不濟,到時還能得個五十兩金子的打賞,也不算太虧不是?”

  此言一出,葉昱與溫柔都忍不住笑了,不過身在馬車裡,說話畢竟不方便,也就收住了聲,不再繼續討論這件事。

  次日一早,溫柔正打算去鋪子裡打理點事情,再回來想筵席須備的菜色,誰知沈府就已然派了人來,送了份單子給她,上面開列了各種九皇子偏愛吃的食物,和討厭吃的食物,還特意點明他尤愛葉厚汁濃的菜色,不過也不喜菜裡多加調味料,滿滿當當,就寫了十來頁。

  溫柔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這皇家子弟也太講究了吧,不過吃頓酒席而已,用得著這樣費事麼?不過話雖這麼說,這些東西她卻不得不背下來記實,這關係到九皇子能不能吃得高興,劉嫂有沒有希望獲得特赦,萬不能輕心大易。

  小環梳洗完出房,看見溫柔坐在椅子裡,看著手裡的一疊紙直皺眉頭。不禁好奇的探頭瞧了瞧,吐舌道:“這九皇子怎麼這樣挑食啊?愛吃茵菇,不吃芹菜,不吃香荽,不吃各種豆子……”

  “是啊。”溫柔無奈嘆氣,將那疊低納入福袋中,準備每日熟讀數遍,直到記下為止。

  日子過得再緩,也終究在流逝,很快就到了下月初七,葉昱的生辰。

  這段時間內,不知沈夢安是不是被沈緣禁了足,總之一直沒有出現過,只派人送過一封信,上面寫著三個大字“算你狠”,溫柔看完就隨手丟到一旁去了,嘴裡還不著調的哼著小春哥的那道《算你狠》,心情頗好,於是決定初七那天替葉昱辦一席生日酒,關起門來,一家人樂一樂。

  初七這天,小環一大早起來就在笑,溫柔問她笑什麼,她在那裡掰著手指道:“咱們的生辰都挺有意思,姐姐是六月初六,葉大哥是七月初七,我是十月初十,唯有溫剛的生辰不一樣,是三月初八。你睢,可不是巧的很?”

  溫柔一向沒留意這些事情,聽她這麼一說,再一回想,忍不住就笑了,吳諺有語,六月六,狗入浴。她從前看過一部民國時的通俗小說,裡頭還有說到唐伯虎藉著六月六這諺語來取笑人的段子。至於農曆的七月初七,可是乞巧節,沈府要宴請九皇子的日子七月十四,也是傳統的鬼節,好在這裡沒有過七夕和鬼節的習俗,還是讓她想歪了一陣,很有捧腹的衝動,只是礙著小環在身邊,怕她問自己有什麼這樣好笑,於是一直努力憋著,差點沒憋出內傷來。

  過完葉昱的生辰後,初十那天沈府就打發馬車來接她入府了,說是這兩天裡,讓她將筵席上預備做的菜色先做一遍,讓丞相嘗嘗,看合不合適,再者,若是有什麼難尋的食材,也可以趁早知會一聲丞相一聲,他會派人去搜尋。

  溫柔很不情願,卻不想辦砸了事情,猶豫了一下,還是帶著小環再次去了沈府。只是不知道沈丞相是不是已然知曉了沈夢安胡纏她的事情,看管甚嚴,那兩天在沈府,她一直悶在廚房裡埋頭做菜,沈夢安也沒有出來搗亂過,只是時不時的派人到廚房傳話,一會要吃這個,一會要吃那個,將沈家的下人支使的團團轉,溫柔在旁也只是冷眼瞧著,暗暗好笑。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6 10:13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宿沈府

    七月十三日,溫柔在家剛倒下睡了個囫圇覺,天色還未亮,就有沈府的馬車候在門外了,兩名管家垂手侍立在院中,等著她出來。

  “好討厭,連覺都不讓人安穩睡嗎?”溫媽媽進來喚起溫柔時,小環揉著惺忪的眼,嘟囔著起來穿衣裳。

  “也別那麼說,難得沈丞相能賞識柔兒做菜的手藝,這可是想不到的天大美事,今後在這京都裡,再不怕那些地痞閒漢來尋事生非了。”

  溫媽媽笑道:“再說這兩日沈府總派馬車來接你們,人家聽說你被請去沈府掌廚,都誇讚你廚藝了得,咱家的生意也熱鬧多了。”

  溫柔以手扶額,沒聽見,她什麼也沒聽見,嘴裡含含糊糊道:“再讓我睡半個時辰,求你了。”真的好困啊!

  “起來,怎好意思讓人家久候?”溫媽媽說著就動手來拖她,還幫她在衣箱裡撿了套翡綠的衣裙,笑道:“這個顏色好,穿著顯得膚色瑩白。”

  溫柔將眼睛扯開一線,瞄了一眼,頓時黑線了,她不太喜歡較深的顏色,哪怕能襯出膚色也不喜歡,這套翡翠綠的衣裳是上回溫媽媽上街瞧見覺得好看,才買了布料回來替她裁制的,綠的很純正,可是大熱的天氣,看見就麼一團濃艷艷的綠,她就覺得自己穿上後一定像條人形大青蟲,頓時從床上翻身坐起道:“我不穿那個,撿那套淡竹青的衣裳吧。”

  “姑娘家,穿那麼素淨做什麼?”溫媽媽堅持道:“這個顏色有什麼不好?你瞧瞧這料子多柔軟,穿著透氣又舒……”

  她話沒說完,溫柔已經自個起身,撿了那套竹青的衣裳穿上了,回頭還向溫媽媽露出一個安撫的笑道:“娘,這套翡翠綠的衣裳你穿吧,你身量同我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你比我瘦,比我個兒高,再說這顏色,我哪能穿?要不,環兒你穿上……”溫媽媽還待繼續嘮叨,小環連忙打斷她道:“咱們要快些了,別讓人家久等呀。”

  一句話成功掐斷了溫溫媽媽的話頭,她咕噥道:“哎,我老糊塗了,你們倆快些梳洗,我去廚下看看,給你們煮了雞子,一會在懷裡揣上幾個,路上吃。”

  她說著就出去了,溫柔正梳頭,在鏡子裡同小環相視一笑。

  沈府這麼早打發人來接她們,是因為九皇子喜歡汁濃的菜色,溫柔費盡心思想了許久,在菜譜裡多加幾道以燒、燴、燜、蒸、扒、煎、烤為特色,又力求原汁原味的潭家菜。潭家菜講究慢火細做,需要長時間的烹制和備料。她十三日一整天都要料理食材,還要熬著幾鍋高湯,待到十四日,大概就要幾個爐灶一同開火了,像佛跳墻、紅燜大群翅、溏心鯉魚等等菜品,都是要細煨的,不花足了時間來預備是趕不及的。

  沈緣甚至發了話,讓她和小環今晚不用回家,沈府裡給她們備下了客房,請她們將就一夜,這樣次日一早起來就能動手做菜,也不用多花費時間在趕路上。

  到了沈府後,溫柔和小環在廚房裡忙碌的一天不過與先前幾日一般,無甚可記,倒是溫柔邊料理食材邊暗暗好笑,這九皇子成天這樣飫甘饜肥的過日子,怕是都長成癡肥的模樣了吧?也不知道有沒有糖尿病和高血壓,真是太不知道保養了。

  還未入夜,沈夫人就事先打發人來問溫柔喜歡怎樣的住處。官宦人家就是講究多,其實都累成這樣了,只要有個地方,有張床給她睡,她也就不挑剔了,不過盛情難卻,溫柔想了想,還是道:“清幽點的住處吧。”聞了好幾天的油煙氣,是需要清雅點的環境來洗滌一下沒膩膩的心靈了。

  結果夜裡沈夫人派了兩名丫鬟提著燈籠來引她們往湖池畔的凝碧館去了,說是那裡一大清早能瞧見湖上煙波凝碧的景象,而且館旁還種著許多修竹,夏夜裡在那裡乘涼清著,賞月聽風,再好也沒有了。

  話是這麼說,只是夜黑了,又起了風,溫柔跟在那兩名丫鬟後頭,穿行過大半個園子,總覺得愈走愈毛骨聳然,因那園子裡樹木花草繁多,原本就比別處陰暗涼冷得多,再加上那兩盞昏黃的粉籠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不由她不想起聊齋裡的景象。

  幸而走到凝碧館,那裡已然燈火通明,這才將心裡暗藏的幾分恐懼給壓了下去。

  進了凝碧館,送她的兩名丫鬟回去覆命了,館內另兩名丫鬟迎了上來,笑著報了自己的名字,一個叫凝煙,一個叫含碧,隨後就對她們說沐浴的水已經準備好了,要侍候她們更衣沐浴。

  “這個…我們還是自己來吧…”

  溫柔不是沒見識,小環也曾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只是實在不習慣別人瞪著眼瞧她們脫衣洗澡,因此將那兩名丫鬟打發到紗簾外候著,這才入內洗浴。好在沈府也沒奢華到在客房的室內建小型浴池的地步,裡屋只擱著兩隻盛滿了熱水的浴盆,上面漂著許多花瓣,散髮出淡淡的清香。

  兩隻浴盆的中間放著一張紅木小幾,小幾上置著兩隻海棠式琉璃盞兒,裡面盛著粉末狀的澡豆,香氣襲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日常裡洗澡用的澡豆要精緻貴重得多。溫柔在浴盆裡泡了一會後,取了些澡豆抹在身上潔淨肌膚,竟覺香氣長久不散,而且浴後肌膚柔滑光澤,不覺暗嘆富貴人家使用之物,果然都極盡奢侈之能事。

  沈府招待著實周到,浴後時辰還早,換上了丫鬟們準備好的衣裳後,她們又被請到竹林內去乘涼,軟榻躺椅都準備好了,一張紅木小桌上還放著各色用冰過的果子。

  溫柔也不客氣,舒舒服服躺倒軟踏上,又隨手撿了一隻脆李,“卡嚓”就一口要下去,凝煙和含碧兩名丫鬟見狀立刻上來想幫她捶腿,嚇得她趕緊擺手,將口內的李子咽下去後方道:“罷罷,不敢勞動兩位,方才浴後這一日的疲勞早已消了,你們還是坐下來一同吃果子,陪著我們閒話片刻就好。”

  此刻月懸夜空,鳳尾森森,坐在這裡納涼還能遙望見遠處的湖池,耳旁在聽著丫鬟們的悄聲閒話,這種生活真是閑趣之極。溫柔咽下最後一口李子,將核兒丟在桌上,心想到了古代這麼久,這還是頭一次體驗到這樣意境的生活,心靈都仿佛被洗滌一淨。說句心裡話,古人比現代人會享受的多了,這樣閑庭休憩的方式,可比燈紅酒綠的喧嘩要強上數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異味榴蓮

    四人吃了果子納涼,溫柔雖漸漸有了些倦意,卻不願去睡,眯著眼考慮要不要講兩個鬼故事嚇人提神,就聽見有一縷悠揚的笛聲緩緩響起,乘著風,盪漾在夜色裡。

  “唔,哪來的笛聲?”溫柔伸手在果孟裡去了一顆龍眼,邊剝邊笑道:“這附近還有人住麼?”

  凝煙側耳聽了聽,答道:“想必是雲水軒裡住的陸少爺在吹笛,他偶爾心情好,就會吹上那麼一段。”

  陸策啊!溫柔聽見這個名字,情緒頓時黯了黯,緩緩點了兩下頭。將剝好的龍眼丟到嘴裡去了。剛想起身說要去睡,就見如水的月色下,湖池那便隱隱綽綽的過來三個人影。瞧那裊娜的身姿,像是女子,其中兩人手裡似乎還拿著什麼事物。她一時好奇便瞧住了。

  不過這三人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視線,她再好奇也沒有多管閒事的追上去瞧個仔細。只得悻悻然地吐出嘴裡的龍眼核,覺得味道還不錯,又剝上一顆,誰知這時就聽見淙淙的琴音如流水傾瀉而出,空靈澄澈。

  她雖不太懂音樂,也能聽出這琴音仿佛是在附和那笛聲。一個如溪水湍湍,一個如空山鳥語,藉著這湖光夜色,越發輕靈動聽。

  好吧,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那彈琴的人是誰了,溫柔再坐不住,站起。

  凝香和含碧兩名丫鬟趕緊先入屋內去收拾寢褥,又在香爐裡添了一把百合香,熏得滿屋子清香四溢,只是溫柔一向不愛熏香,剛進屋,就被嗆得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請那兩名丫鬟去安睡,回頭關上房門就將那香爐裡的香給弄熄了。

  小環沒同她睡在一間屋裡,溫柔去外裳後躺在床上想要盡快入眠,養足了神,明日還要勞累一日呢,誰知那笛聲和琴音不知是從窗縫還是門底鑽了進來,細細綿綿,隱約可辨,仿佛猶如魔音摧腦,攪得她在床上翻了幾個身都沒睡著。好在半刻鐘後,笛聲忽然一滯,意外的停了下來,再也沒有響起,而那琴音又執著的響了一陣,卻愈來愈有闌珊寂寞的一位,最後“錚”的一響,徹底停了。

  呼 ,總算能安穩的睡覺了!溫柔松了一口氣,將薄薄的錦被往身上一搭,轉了個身,不一會便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次日天色濛濛亮,丫鬟凝煙和含碧就已捧了香湯,刷牙子、洗面膏和牙粉請她們起來梳洗了。待到潔牙淨臉後,凝煙替小環梳著頭,含碧則在妝檯上取了一隻白玉小盒,揭開後拿簪子挑了一些遞給溫柔道:“這是桃花膏,抹後使人面容紅潤悅澤的,姑娘用些?”

  溫柔取了些抹在臉上,只覺甜香滿面,但含碧再要替她畫眉、傅粉、點絳脣,她就趕緊敬謝不敏了。這麼熱的天,畫個妝在臉上,一會到了廚下,又是汗又是油煙的,回頭她就能登台亮相唱花臉了。

  匆匆吃了早飯,溫柔和小環就由丫鬟們引著去了廚房,她們還以為自己夠早呢,誰想那主管廚子更早,已然在指揮眾人忙碌了,見她們進來,神色複雜的瞟了溫柔兩眼,這才迎上去聽候調派。

  忙碌起來時間過得特別快,正午時分,眾人停手歇息一會吃了個飯,這是兩名小小廝抬著個大竹筐一路往廚房過來,路上與他們擦肩而過的人,都不由自主拿手掩住了鼻子,還不由自主拿手掩住了鼻子,還回頭好奇的駐足觀望。

  大老遠的,溫柔就嗅見一股順著風兒飄過來的奇特味道,連廚房裡的食物香氣都掩不住。這味道難道是……她轉頭向門外張望,待看見竹筐裡拿帶刺的橢圓型果子,才確定果然是榴蓮!只不過到了這個世界後,她似乎從沒見市場裡有賣這個的,也不知道沈府這框榴蓮是哪來的。

  兩名小廝將榴蓮抬到廚下,其中一人皺著眉頭向溫柔道:“這個宮裡才賜下來的,外邦供來的奇果,老爺叫抬來一筐來問問溫姑娘,看能不能製成什麼菜肴。”

  溫柔還未說話,旁邊已有人掩鼻,誇張的喊道:“媽呀,這麼臭的東西還是外邦供來的?怎麼入得了口!”

  “真的很臭啊!”立刻有人附和了一句,就連那主管廚子都忍不住皺眉道:“趕緊抬到外頭去,熏死人了。”

  呃,這氣味是有點令人難以接受,不,喜歡吃榴蓮的人,卻贊之為異香呢!溫柔倒是對這種水果沒有什麼特別的喜惡,只是沈丞相能確定這東西做出來。那九皇子敢吃麼?她苦笑了一下道:“做事能做,只是用來煲湯燉雞的話,也不見得有多美味,還是做成甜點,可能味道還比較好,“那,這東西就交給溫姑娘了。“倆小廝說完,丟下竹筐就撒腿泡了。

  溫柔盯著那筐榴蓮有些哭笑不得,現在讓她抽空去做甜點嘛?進而盥洗上用的高點沈府早就向她的糕餅鋪預定了,原本她可以不沾手的,只是這榴蓮。即便讓人抬出府去擱到鋪子裡,梅香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的。說不得,只好自己動手,好在沈夢宜那邊的小廚房裡有全套的用具和材料,做起來也不太費事。

  酉時一刻,又有小廝匆匆往廚房跑來,一進門,顧不上喘氣就嚷道:“來了來了,九皇子進府了!”

  眾人轟然一聲,更急促的忙碌起來,只聽得刀在案板上飛快的叮叮響,鍋裡的水滾得咕嘟嘟的,灶下的柴火燒得更旺,發出一陣批哩啪啦的輕響。

  那小廝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興奮道:“不得了!這次不止九皇子一人來了!”

  “還有誰?”主管廚子忙問。

  “還有…… 還有微服出行的聖上和貴妃娘娘……”那小廝自豪道:“咱們老爺這回的臉面可大了!”

  他這話一說,廚內眾人更是嘩然起來,興奮裡夾雜著點忐忑,既想著自個做的菜肴能被聖上和九皇子讚賞,又怕萬一做得不好,這腦袋就要搬家。只有溫柔,微微蹙起了眉頭,不曉得這一變故究竟是好還是壞,只是聽著眾人八卦,似乎知曉那貴妃娘娘就是九皇子的生母。左丞相沈緣的親妹妹,難怪會隨著一同來。

  小廝稟過消息後就走了,主管石子大聲催促道:“快快快!再過小半時辰估摸著就要開始上涼菜了,沒做完的趕緊了。”他說完,自個也動手去雕花拼盤了,畢竟是宮裡出來的御廚,很有兩把帽子。

  過得片刻,只見一名小廝引著手執指塵的一位太監往廚房裡來,剛到門口,那鴨公嗓就吼開了,道:“聖上有旨,那道榴蓮酥的點心做得不錯,賞廚子銀錁一錠,宮緞一匹,回頭將做法錄下,送呈御廚房—”

  溫柔眼皮一跳,無奈上前謝恩,到了古代這膝下有黃金的話就別提了,只當是入鄉隨俗,再說這尊嚴是一種自重的態度,不是跪上一跪就會殘缺掉一塊的,只是她心裡不免有些腹誹,原來這榴蓮是皇帝老兒愛吃的,怪道收了這樣異味的供品,還當寶似的賞給沈家呢!不過轉念一想,她又驚出一身冷汗,萬一這東西皇帝不愛吃,覺得是污了龍口,那她這條命,豈不是就要去掉半條?怪道說伴君如伴虎!那麼,專替九皇子預備的菜色,如果他不愛吃怎麼辦……思慮未畢,那頭太監又開始喊道:“聖上與九皇子已登船,筵席開擺”

  他一句話剛說完,旁邊那些早候著的僕僮們立刻將已做好的,加了蓋的銀盤一隻只的往下捧,長長的隊伍川流不息,在滿府裡懸掛的花燈映射下,望去蜿蜒成龍。

  誒,好大的排場!這一席酒宴,還不知要費多少的人力物力呢!溫柔站起身來,稍稍發了一會兒怔,又轉身繼續做她的菜去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6 10:18 A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傳召面聖

    冷盆退場,熱菜開始上桌,整個廚房裡擁擠不堪,連轉身拿個東西都會被人撞上一下,鍋裡的熱氣又氤氳成霧,悶熱得好似蒸籠,溫柔熱得淋淋漓漓一身的汗,可是卻連拿汗巾擦抹一下的工夫都沒有,只在汗珠子快要落下鼻尖的時候,才湊過臉去,讓小環替她抹一下。

    從來沒想到當廚子會有這樣痛苦,以前她還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職業呢,不過經歷過這一次之後,恐怕接下來的三四天裡,她嗅見油煙味就要倒胃口了。好在各色菜肴不斷的被端上酒桌,那皇帝老兒和九皇子似乎吃的還算滿意,不但沒有派人來訓斥,還寬厚的賞了忙碌的廚子們每人一個冰碗。

    那是拿冰凍成的很精緻的通透小碗,裡面盛著正當時令的各色果品,如西瓜、香瓜、脆李、甜杏等物,俱拿花模壓成小塊的果肉,在碗裡堆得滿滿當當,瞧上去色彩鮮艷,誘人饞涎。

    也只有這東西,溫柔有胃口吃上一些了,可是等到她負責的菜肴差不多做完時,那冰碗早就融化成冰水了,她也顧不上這許多,叫人看著火上蒸的那竹節雞盅,就攜了冰碗走出門去透口氣。

    廚房外頭帶著植物清新香氣的夜風一陣陣的拂過,教她全身三萬六千五百個毛孔無一不舒暢,剛滿足的嘆了一口氣,拿小勺舀了一塊果肉送進嘴裡,就見小環也跟了出來,臉被熱得通紅,面露躊躇之意,悄聲道:“姐姐,咱們什麼時候去求九皇子特赦我娘?”

    “傻丫頭,這事是說求就能求的嗎?”

    溫柔掃了一眼身周,見忙碌來去的人壓根沒有注意到她們,才將小環帶遠散步,壓低聲音道:“只得看個機緣罷了,原本想著費心做了這些菜,若是九皇子吃了滿意,宣人去領賞,便可借機求上一求,若是他不當面賞東西,那也無法,只得事後再去求求沈丞相,可是沒想到這次聖上也來了,平民哪有可能面聖?咱們還是趁早把當面求懇的念頭打消了吧,不過回頭沈丞相定是能見上一面的,到時求他吧。”

    小環知道溫柔說的話句句在理,只是事涉她娘親,終究放不下心,猶豫道:“若是沈丞相也只賞些東西下來,不見咱們呢?或是求了他不答應……”

    “不是說好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麼?成不成,看運氣了,你想再多也沒有用,放鬆些,順其自然啦。”藉著燈光,溫柔瞧見小環眼下有一輪淡淡的烏暈,不覺皺眉道:“你昨晚怕是一夜沒睡吧?”

    “我也想睡來著,只是睡不著。”

    小環嘆氣道:“腦子裡總想著今兒的事,連怎樣求懇的言語,我都在心裡翻來覆去念得爛熟了……”

    她話未說完,忽然遠處來了個太監,走到廚房門口就尖著嗓子喊道:“今兒筵席上那水晶肴肉、螯燉鹿筋和溏心鯉魚是誰做的?聖上傳見,快隨咱家去吧!”

    溫柔方才還在說平民沒可能面聖,誰知轉眼就被傳喚,駭得一跳,結果剛塞入嘴的果肉沒嚼著,倒是把自己舌頭咬了。她忍著痛,還在猶豫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呢,就見出來聽旨的那些人目光齊刷刷的對向了她,面上流露出的神色裡帶著羨慕、妒忌、不屑等等複雜的情緒,尤其是那個主管廚子,目光尤其犀利,仿佛兩把小椎子,就差沒將她釘死在原地了。

    好像無意中得罪了不少人啊!溫柔苦笑了一下,心想真是冤枉,她壓根就沒有跑到沈府來與他們搶飯碗的打算嘛!

    她還站在那裡出神,來傳喚的太監卻等不及了,見眾人都眼望著溫柔,便不耐煩的向她道:“究竟是不是你啊?怎的不說話!”

    小環一臉興奮之色,以為溫柔也高興傻了,連忙使勁拽了拽她的袖子,將她拽回了神,匆匆上前一步答道:“正是民女。”

    “走吧,還愣著做什麼?難道叫聖上久候著你不成?”那太監說著將拂塵一甩,轉身在前頭帶路。

    溫柔將手裡的冰碗交給小環,想起爐子上還在蒸的竹節雞盅,連忙囑咐了她兩句,這才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心裡十分忐忑不安,倒不是怕見了皇帝老兒說不出話,而是在考慮到時要不要替劉嫂求情。畢竟,她將要面對的是一國之君,怕是不會當眾徇私枉法吧?何況她只是個小小的廚子,不過做了一兩道皇帝老兒滿意的菜肴,提出這種要求似乎太過了一些,他若是答允還好,若是不答允,恐怕就沒有轉圈的餘地了。皇帝老兒都不同意的速第,誰還敢伸手往自個身上攬啊?

    及至湖池在望,溫柔心裡還沒拿定主意,鼻尖上都急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兒來,最後登船時,她狠了狠心,決定到時隨機應變,依著皇帝老兒的情緒行事,若是他情緒頗好,就尋機求上一求,若是他情緒一般,那就作罷!

    甫上游舫,溫柔就覺一陣涼意夾雜著熏香、脂粉香氣和酒菜香氣襲面而來。原來是沈緣瞧著船上人太多,怕太過悶熱,除了大開窗戶之外,還令人在四處堆了許多冰塊,使這艘游舫清涼得猶如水晶宮,再有涼風一吹,更是令人暑意俱消。

    “在這候著,咱家入內稟告一聲。”太監說著就撂下她走入船內。

    說不緊張呢,是假的,從來沒見過真的活皇帝,溫柔手心裡多少還是出了點汗,趁此機會深深吸了口氣,一面平緩內心的緊張,一面心不在焉地聽著遠處傳來的飄渺歌聲和船內的歡聲笑語。

    片刻後,領她上船的太監又走了出來,挺胸凸肚的貼身侍立在門邊,喊了一聲:“傳——”

    溫柔吁出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雖未低頭,但盡量的目不斜視,只看自己腳下,免得踩到什麼不該踩的東西,看到什麼不該看的臉。及至走到席前,才按著方才路上太監教她的禮儀,跪下磕了三個頭,道了聲:“萬歲聖安。”幸好,沒有電視劇裡那樣誇張,不需要驚天動地的三呼萬歲。

    “起來吧!”一個帶著微訝情緒的聲音響起,比她意想中的要年輕一些,不過那淡淡的威嚴是掩不住的。

    “謝聖上。”溫柔站起來,低頭立著,看見席位下面好多雙鞋子,顏色樣式各異,正中那雙明黃緞靴想必就是皇帝老兒穿的吧。

    “唔,怎麼是個女娃兒?”大昭皇帝謝正瑞的確有些訝異,他方才還贊這席酒菜,主廚的人若沒有數十年的廚藝浸潤,怕是做不出來。誰知沈緣只笑不語,這才勾起了他的好奇,隨口讓人傳來問問,卻沒想到主廚是個女子,還是花樣的年紀。

    “聖上,您可也有走眼的時候哪!”沈緣知道這位皇帝性子隨和,才敢笑著打趣。

    謝正瑞笑著搖搖頭,又在席上夾了一筷溏心鯉魚送入口中,品了半日方道:“適才若不說破,朕還真嘗不出這道菜是鯉魚做的。”

    九皇子謝天皓湊趣道:“兒臣也沒嘗出來,只道是將魚翅煨爛不算難事,卻不曉得這鯉魚也能煨成溏心。”說著,他向溫柔笑道:“怎麼做的,說來聽聽?”

    溫柔此刻情緒已然平緩下來,不急不緩道:“回聖上,這道菜需斬去鯉魚首尾,用文火整塊煨燉,魚肉未經鐵器,燉的火候夠了,吃起來自然濃郁柔嫩。”

    “哦?”謝正瑞見她語音清亮,沒有分毫侷促之態,不禁有了點興趣,拿玉杯放在脣邊抿了口酒,方道:“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要命!這句話真是耳熟之至,電視劇裡無論是皇家貴宦還是地痞紈褲,似乎都對人的容貌很感興趣,頭一回見面,總少不得教人抬起頭來瞧瞧,好在溫柔自知自己長相雖然還算清麗,卻與傾國傾城、國色天香、沉魚落雁這些詞兒沾不上邊,在三宮六院的絕色美人環繞之下的皇帝老兒,絕對不可能瞧上她,因此心裡略一忐忑,就抬起了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懊悔無益

    那是一張堪稱清麗的臉孔,脂粉不施,只是發鬢微亂,油漬和汗漬還沾在鼻尖額角,看上卻也不太清爽,想必在廚下勞作甚是辛苦。

    謝正瑞邊笑邊搖著頭,席上眾人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意思,趕巧這時候那道竹節雞盅已然做好,被人呈了上來,旁邊有驗食的太監先嘗過了,方送至各人面前。他低頭去看,見一節新竹裡浮著幾粒雞丁,三五片竹蓀,湯色澄明瑩淨,還未嘗,先嗅見一股帶著鮮味的清香,不覺問道:“這也是你做的麼?”

    “回聖上,是民女做的。”溫柔盡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的眼神亂飄,不過眼角余光還是瞥清這席上坐的眾人了,除了分坐在謝正瑞左右的九皇子與沈緣外,沈緣的兩個兒子和陸策也赫然在座,另有兩人,她不認得,也沒想要知道的好奇,只是暗暗納罕陸策的身份,照說他只是沈家的客人,無論於公於私,這種場合他都未必應當在場吧?

    這席酒桌旁,還擺著一架紫檀仙鶴展翅海雲絞屏風,屏風後頭隱隱有聲響傳出,似乎還有一桌酒擺在裡面,想必是隨著皇帝老兒一同前來的貴妃和沈府內眷吧?溫柔心裡有些不安,只好藉著胡思亂想來平衡心緒。

    謝正瑞輕啜了幾口竹節內的清湯,又吃了一片竹蓀,覺得這湯借了新竹的清新,不但去膩醒酒,還頗清口,於是微點了點頭笑道:“這湯也算得上是一味逸品了。”

    溫柔不知該怎麼接話,沉吟了一下方道:“謝聖上誇讚。”

    其實這會她心裡頗為焦急,不知道這皇帝老兒的問話到底還有完沒完了,難道傳她來只為了讓眾人蔘觀一下她這個做菜的廚子,外帶閒聊兩句醒酒嗎?再說既然欣賞她做的菜,為啥不幹脆賞她點東西,好讓她有個拒賞的機會,台詞她都準備好了,只等著皇帝老兒訝問她為何拒賞,她便將求懇特赦劉嫂的話兒搬出來。

    可惜,謝正瑞一直沒有給她這個機會,許是他今晚的確吃的滿意,又或是酒後話多,再次問她道:“這席上還有哪幾樣菜是你做的?”

    很多啊!整席酒菜幾乎有一半是她做的,說出來也太累贅了,偏偏這個問題又不得不答,溫柔只好低著頭一一道明。最後她說完,謝正瑞還未發話,沈緣倒插口道:“臣多嘴提一句,今兒聖上頗愛的那款點心榴蓮酥也是她做的。”

    謝正瑞聞言眸光一亮,奇道:“你還會做糕點?”

    “回聖上,民女只會一些。”溫柔耐著性子應答,一顆心還是緊吊著,猜測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賞她了,誰知謝正瑞接著吐出的話語,卻教她如遭雷殛,差點沒一頭栽到地上暈死過去。

    謝正瑞轉頭向沈緣道:“愛卿啊,朕十分賞識你這廚子的手藝,預備向你討了她帶回宮去,唔,就封她個美人的名號,讓她料理朕日常的飲食,如何啊?”

    分明是商量的語氣,可是有誰敢拒絕?!

    溫柔臉色“唰”一下白了,連立定在原地的身子都輕輕晃了兩下,剛穩住,就聽沈緣笑道:“聖上向臣討人,哪有不給的道理,只是這溫姑娘並非臣家裡的廚子,您還是自個問她——”

    好人哪!溫柔感動得都快熱淚盈眶了,準備等皇帝老兒一問她,就找藉口拒絕,誰想沈緣話只說了一半,緊接著又道:“不過臣想著,能得到聖上的賞識那是天大的福份,再說這天下的百姓都是聖上的子民,若能得個近身服侍的機會,那真是祖上積德,該燒高香謝告蒼天才是,誰能不願意呢?”

    馬屁精!

    溫柔的臉色“唰”一下又黑了,差點沒忍住就要從嘴裡憋出這句話了。沈緣已然這樣說了,她要是再拒絕,不是明擺著不識抬舉,不想近身服侍皇帝老兒嗎?

    豈止是她,連在座的沈夢安和陸策的臉色都有些微的變化,沈夢安是明顯有些不高興,陸策是微蹙著眉,凝神似在思索著什麼。不過他們都錯怪沈緣了,沈緣並不是要拍那謝正瑞的馬屁,而是真心覺得女子進宮是光耀門楣的一件事,不但自個今後尊享榮華,若是能受寵,還能連帶著滿門雞犬升天,因此才說出這番話來。

    謝正瑞聽著心裡舒坦,暗想這沈緣還是比那右丞相江瑜會說話行事,因此讚賞的點了點頭,才問溫柔道:“如何啊?你願不願意隨朕進宮?”

    進宮不如讓她去死!

    溫柔橫下一條心,跪下道:“民女蓬門陋質又愚昧無知,不配受聖上抬舉,何況民女已訂了親事,無顏再受聖上隆恩,還請聖上收回成命,饒民女死罪!”

    決斷的話一出口,她心裡反倒一松,大不了搭上一條性命好了,死也不進宮去填充這皇帝老兒的後宮!俗話說一入候門深似海,這一入宮門更是永無重見天日之機。她生在這世上是為了自在過日子的,不是為了成天枯坐宮內,等著帝王臨幸,與百千女子爭寵,最後弄到心機毒辣,面目猙獰的地步!那樣的日子,簡直像置身文火上慢慢的煨燉,十年、二十年,挨下來慢慢的死,還不如一杯毒酒,三尺素綾來得爽快!橫豎她已穿越過了,知道這世間有靈魂存在,早死還能早超生呢!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想到這樣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溫柔竟會不答應!沈緣心裡也“咯”了一下,懊悔自己方才將話說得太滿,她現下這樣一答覆,豈不是生生掃了聖上的臉面?再見謝正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目光裡帶著三分羞惱尷尬和二分意外,便連忙往他面前遞話梯,解圍道:“這可是臣疏忽了,一時興頭就沒想到溫姑娘已到了適嫁的年紀,自然已訂了親。罰酒罰酒,臣自罰一杯。”說著,他端起面前酒杯就仰頭灌下,喝得無比痛快,心裡卻愀然不樂,有些怨怪溫柔不識抬舉。

    謝正瑞沒理沈緣,只望了低頭默跪的溫柔沉默了一會,才捉筷夾了一口菜送入嘴裡,慢慢咀嚼下咽後才狀似不經意的問道:“許配的是哪戶人家啊?”

    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讓溫柔不知怎麼回答才好。若是胡亂編造,那皇帝老兒派人隨便一查就能對出來,到時她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自己要掉腦袋不說,萬一他再心胸狹窄些,還有可能將溫家滿門抄斬。可若是不答,眼下這關又怎能混得過去?

    這些想法都在電光火石間掠過溫柔的腦海,被逼急了,她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人選,便垂眼答道:“那人是——”話未說完,她不知怎的忽然回憶起方才謝正瑞說話的漠然語氣,立刻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自己說已同葉昱訂了親事,那葉昱會不會遇到危險?畢竟她面對的是一個皇帝,手中擁有生殺大權。

    “怎的不說下去?”謝正瑞性子再隨和也是個天子,更重要的是,他是個男人,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正處於在某方面自信心逐漸消退的敏感時期,不免會去猜想,溫柔拒絕進宮,是不是嫌他老了,因此要證實一下這種猜測。不過這種情緒他只能藏在心裡,不能流露出來,言語就加倍淡漠冷然了幾分。

    “那人是——”溫柔重複了一遍那三個字,心裡頭一回懊惱到想哭,她可不敢拿葉昱的性命去冒險,何況方才她只是回說訂了親,又沒真的嫁出去,即使這皇帝不殺葉昱,卻叫她退親可怎麼是好?事情怎麼會演變成眼這種狀況!早知道她就隨便做兩個菜敷衍一下了事,可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她已然面臨險境,再不快點決斷,恐怕下一刻就要被安一個藐視聖上的罪名了。

    就在事態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刻,酒桌旁忽然站起一個人來,匆匆兩步走到溫柔身邊,向著謝正瑞跪下道:“回聖上,那人正是微臣。”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03 A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各懷心思

    語不驚人死不休!

    溫柔腦中一片糊塗,徹底被驚呆了,怎麼也想不到出來替她解圍的竟然會是他!

    “當”一聲,這時屏風後頭傳來了酒杯落地,被砸了個粉碎的聲響,在這須臾的靜寂中聽來格外驚心。隨後一個溫婉低柔的聲音關切道:“宜兒,你沒事吧?”

    “沒,沒什麼……只是失手滑了杯子。”

    “琴心,再給四姑娘取只酒杯來。”那溫婉低柔的聲音囑咐道。

    隨著一聲答應,屏風後頭轉出個宮妝丫鬟,向謝正瑞跪得一跪,這才起身在溫柔身後的一張桌上取了只浸在溫水中的玉杯,又轉回屏風後頭去了。

    除此之外再無聲息,場面一時變得十分靜寂,不但沈緣和沈夢安此刻的臉色難看之極,就連皇帝謝正瑞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他微眯起了雙眼,嘴脣抿成一條線,冷冷的望了半晌跪在地上的陸策,方緩緩道:“你同她訂下了婚事?朕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欺君可是大罪啊!”

    “臣,有罪!”陸策不慌不忙答道:“臣與溫姑娘的事家裡統不知曉,我倆實是私定終身。適才溫姑娘遲疑不答並非有意欺瞞聖上,實是不知該如何啟齒,還望聖上恕罪。”

    溫柔跪在那裡萬分疑惑,今兒個明明是大晴天,月色皎潔,清輝遍地,可是她為什麼有一種不斷被雷劈的感覺呢?先是皇帝老兒看上她做菜的手藝,想要帶進宮去隨便封個名位,貼身伺候,再緊接著她就莫名其妙同陸策私定了終身,等會要是沈夢安跳出來說陸策胡說八道,其實陸策是同他妹妹私定了終身,她也不會感覺驚奇了。

    “他胡說!他明明是同我四妹……”沈夢安果然不負所望的跳了出來,但是被他老子瞪了一眼,才反應過來自個目前是在皇帝眼下放肆,連忙也“撲通”一聲跪下道:“請聖上恕罪。”

    聽見沈夢安忽然提到他妹妹,謝正瑞心思一轉,緊握的脣鬆開了,眼神也逐漸轉為溫和,揮揮手道:“都起來回話吧,跪這麼一地做什麼?”說著,他又微微蹙眉問陸策道:“你究竟是怎麼回事,給朕說個明白。”

    “回聖上,臣尊稱丞相一聲世伯,向來將沈姑娘當作妹妹看待,怎可能有甚私情?”陸策一臉坦誠道:“聖上明鑒,臣這段時日一直借宿丞相府邸,沈姑娘怕我客居不便,時常令丫鬟送些吃食衣裳,這原是一片好心,也是她殷勤待客之道,至於沈兄所說之事,純屬他個人的誤會,不過此事辨明之後,還請沈兄三緘其口,否則這事萬一傳出去,臣的名聲還不打緊,若是連累沈姑娘閨譽,臣便萬死莫辭了!”

    他每說一句話,在場人的臉色就變一變,其中變得最厲害的,大概當屬沈緣和沈夢安了,他們一個是心裡知道女兒暗懷的情愫,另一個則是懊惱自個又被陸策駁了個啞口無言。至於沈夢宜此刻到底是怎樣的表情,溫柔便瞧不見了,但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場面有點詭異的喜感,方才是她一個人在表演變臉,現下卻是一群人在表演變臉,唯有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老兒,倒是一臉莫測的神情,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謝正瑞的確在想心思,其實不止是他,連九皇子謝天皓都在心裡不停的轉著念頭。他們倆都知道,要想皇位坐得穩,就要擅長玩弄平衡之術,技巧愈純熟,分寸把握的愈好,就愈容易控制臣屬,穩定天下。

    目前大昭朝中勢力最大的文官,便是左丞相沈緣和右丞相江瑜,這兩名丞相各有各的親信屬吏,在謝正瑞不著痕跡的帝王權術的施展下,這兩人勢如水火,時常針鋒相對,而謝正瑞就在旁坐山觀虎鬥,瞧見哪方勢力大了,便不著痕跡的消弱一下,或是扶助一下勢弱的一方,壓製住不讓他們強大。

    撇開文官不談,大昭朝中勢力最大的武將則是陸策的父親陸風林,當然,自從陸策的爺爺陸沉舟當年告病養老之後,陸家所掌的兵權這幾年內已被消減了不少,但是陸沉舟當年出生入死立下無數赫赫戰績,至今軍中大半將領都曾是他的部屬,因此陸家在大昭的人氣威望還是非常高的,在朝堂上也擁有相當份量的話語權。

    在這種情形下,謝正瑞自然不希望看見陸家與任何一位丞相家聯姻,這樣他的平衡之術就玩不起來了,而且獨大的一方勢力一起了什麼異心,恐怕他的皇位輕者要被架空,重者將被顛覆。

    至於九皇子謝天皓,他與陸策私交甚好,左丞相沈緣又是他的親娘舅,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倒是樂見陸沈兩家聯姻,但目前太子之位尚懸,他生怕自己那皇帝老爹猜忌於他,避嫌都來不及,哪敢從中周旋促成?

    兩人在心裡各自盤算了一陣,最後還是謝天皓決定順水推舟,借機表明自己沒存私心,對皇帝老爹絕對忠心,於是笑道:“父皇,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難得陸策這個感情冷漠的傢伙動了心,您不如就施個恩,成全他們算了。”

    謝正瑞一聽此話,微蹙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頗為讚賞地瞧他一眼,再轉過臉來,這才故作為難的沉吟道:“好罷!今兒是皇兒生辰,他這個壽星爺都替你們求情了,朕豈能不允?”

    溫柔垂眼站得腿都發麻了,終於等來了這句話,只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又聽謝正瑞接著向陸策道:“不過你們終究是私定終身,於禮不合,何況以你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將她明媒正娶過門,否則你爹還不趕著進宮找朕算帳來著?”

    他自以為說了一句趣話,仰起頭哈哈大笑了兩聲,其他人也跟著笑,席間氣氛頓時緩和歡悅了不少,只有沈夢安仍是拉長他那張臉,又怕別人瞧見,只得低下頭去掩飾心內隱隱的不快。

    謝正瑞停下笑後拿指尖摩挲著酒杯的杯沿,垂著眼道:“這樣罷!朕賜你納她為妾,橫豎不像正經娶妻那樣麻煩,需要什麼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撿日不如撞日,就今兒個,你就納她過門吧!”

    此言一出,溫柔的臉色立刻又變了!她原本知道陸策說與她私定終身只是權宜之計,替她解噩的,因此沒有出言反駁,默認了,反正她也不在乎什麼閨譽,不怕人說,但沒想到這皇帝老兒居然想讓他們假戲真做,那她可就接受不了了,她寧可獨身也不願嫁人為妾,尤其是不願意嫁給陸策為妾!只是,這回絕的話該怎麼出口呢?畢竟她面對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九五至尊……

    溫柔正犯躊躇,眾人已接連向陸策道起喜來,卻見陸策面上神情分毫不變,一一道謝後方出言道:“聖上,臣如今無家可歸,怎能藉著丞相的府邸納妾?”

    “好事做到底,不如父皇再下一道旨意,讓他官司復原職如何?再派個人去陸將軍府上打聲招呼,讓他回家吧,要不長住在外頭也不是個事兒!”謝天皓笑著建議道。

    誰知這一次謝正瑞卻不答應了,板起臉道:“君無戲言!朕當初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要罰他回去思過兩年,這還未滿兩年呢,怎能輕易起復?不過——”他話風一轉,面上又帶起了春風般的笑意,“免得讓人覺得朕小氣又記仇,朕就將北城那座空置的翰林宅子賜與你罷!橫豎京官做到五品,朕都會下賜宅邸,以往你在京都裡都有住處,朕也就沒多費這份事。”

    “父皇!”謝天皓欲言又止道:“那個,那座宅子可是正三品的官司兒才能住的……”

    謝正瑞似笑非笑的瞟了陸策一眼道:“朕這個當媒作保的人,總也要略表點心意吧?金珠玉器什麼的就不賜了,這些陸家有的是,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宅邸還能拿得出手。”

    裝!你就裝吧!陸策心裡十分不以為然,御賜的宅邸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自然再清楚也沒有了,那就是人在京裡當官兒時,賜給你住一住,等你不當京官不夠格了,立刻又收回去另賜他人,要不歷年當京官的,都送一座宅邸,這京都的地方哪兒夠住啊!因此略有錢財的官兒,都會自個掏腰包另買建府邸。

    他心裡雖這樣想著,面上卻沒露出來,只回絕道:“臣不敢逾矩住這宅子,何況臣已被停職扣俸,那樣大的一座宅邸,臣也無財力維持,還請聖上收回成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權宜之計

    沈緣私心裡一直非常賞識陸策,當然也想將最疼愛的女兒許配給他,無奈試探過多次,陸策從來不接他的話,更沒有露出過一丁點想娶沈夢宜的意思,因此今日陸策在御前的這番剖白,雖然多少有些打擊到他,令他擔心女兒聽見後不能接受,卻也沒對陸策產生多少怨怪,此刻見他如此執意不受謝正瑞的賞賜,又再次冷了場,反倒替他說起話來。

    “說起來陸賢侄眼下的確無甚財力維持那樣大的一座宅邸啊!當初他離了家,本打算在城內租賃一間小屋,還是臣再三邀約,甚至撂下話,他若是不搬到臣這來住,就是瞧不起臣,他才搬了來。這一年來臣冷眼瞧著,他吃穿用度都甚儉,這才關照女兒多照應,我看,聖上不如另賜一座較小的宅子給他罷。”

    這一番話,他不但替陸策分辨了,緩和了冷場的氣氛,還順帶維護了一下沈夢宜的閨譽,果然不愧在官場滾打了多年,練出了一份老辣。謝正瑞心裡想著,面上帶笑道:“愛卿啊,你可不要被陸策這隻小狐狸給矇騙了啊!他沒錢?朕告訴你,他是個財主哩!”

    “此……此話怎講啊……臣不明白。”沈緣吃驚,他真不明白。

    “你自個問他,這京都裡的各項營生,他哪樣不摻合一腳?每月都有不少進項呢,朕就算扣他十年俸祿,陸家一個子兒也不給他,都餓不死他!”謝正瑞笑吟吟的望向陸策道:“朕說的可對啊?”

    這都被他知道了!真想不通大內那些暗衛成天閒著沒事乾,查的都是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陸策心裡雖懊惱,面上卻露出淡淡的笑容,敷衍道:“聖上英明。”

    溫柔此刻早被晾在一旁無人理會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很想當場拒絕這種不人道的安排,只是這樣一來,揭穿了陸策方才的話,豈不又是一個欺君之罪?橫思豎想,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咬咬牙,忍了!反正上有政策,她就來個下有對策,陸策又不像是個色情狂,再說還未必瞧得上她,總不至於來個霸王硬上弓,還是先將眼前這皇帝老兒敷衍走,再考慮後策吧,因此忍了又忍,終於沒有出聲。

    “好了,這事就這麼說定了。”謝正瑞站起身來,笑道:“叨嘮了愛卿一夜,朕也該回宮去了,明兒一早還得上朝呢!只是今夜,倒要教愛卿費心,替他們預備圓房的地方了。”

    “應該的,這是應該的……”沈緣被謝正瑞洩露出來的八卦給驚到了,嘴角抽抽了兩下,才笑道:“臣不敢強留聖上,不過還請九皇子再多坐會,寬飲兩杯。”

    謝天謝地謝過沈緣好意,笑道:“天色也不早了,甥兒還是早些回去好了,再說父皇微服出來,身邊帶的人不多,甥兒放心不下,要先將父皇送回宮去,日後再來叨擾吧!”

    微服出行?溫柔眼角瞟著那雙明黃色緞靴,很不厚道的想著:他們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微服啊?以為穿得樸素些就叫微服了?還帶著一群宮女太監,穿著天子服色,若是這樣,別人都認不出他是個皇帝,那倒稀奇了。

    這頭告別正熱鬧,那頭貴妃與沈夫人執手說著話兒也出來了,沈緣的各房姬妾簇擁在旁,沈夢宜帶著丫鬟跟在後頭,低著臉兒,瞧不清神情,但看樣子心情似乎真的不太好。

    溫柔心情比她更糟,因此也沒怎麼留意,只知道跟著別人一塊下跪,道一聲:“恭送聖上、貴妃娘娘和九皇子。”然後再站起來,一大幫子人忽拉拉的一擁而上,將皇帝和貴妃送到湖岸邊,那裡早有預先備好的三頂矯子,皇帝上矯前很有氣勢的一揮手,道一聲:“愛卿留步,早點歇著吧!”

    一大群沈府的人再次跟著沈緣忽拉拉一起跪下,看著皇帝、貴妃和九皇子上矯,宮女和太監們在轎旁團團圍侍跟隨,預備到府門前再換乘馬車。

    終於,結束了啊——

    眼見矯子抬遠,下跪的人都站起身來,溫柔也跟著起身,可是她今兒立足了一整天,先前又跪又站,腿早酸麻了,再經歷了一場驚嚇,心事重重,這會稍松了口氣後,腿一軟,沒站穩竟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真倒霉!

    心裡鬱悶著,溫柔準備以手撐地站起身來,反正渾身上下早都髒透了,回去肯定得洗澡,誰知這時就有一隻手伸到她的面前。

    手型修長勻稱,指甲修得圓潤,最重要的是很乾淨,而且這隻手並不像她想的那樣文氣柔弱,上面竟還有一層薄繭,看那繭長的位置,應該是常年練劍磨出來的吧……

    “怎麼,不想起來?”陸策微一挑眉。

    溫柔這才發現自己又走神了,忙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低頭拍了拍沾灰的裙子,悄聲道:“我有話和你說。”

    “一會吧。”他話音剛落,沈緣同當面告辭的兩名陪同官員敘完了話,就已然走過來向他拱拱手道:“陸賢侄,恭喜恭喜啊,聖上親口恩賜你納妾,老夫竟沒瞧出你和溫姑娘是一對有情人。”

    他這話一說,沈夢安、沈夢宜和溫柔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好在燈光下瞧不分明,尚可掩飾。

    陸策微微一笑道:“世伯快別這樣說,小侄當不起。”

    “爹,您不是當真要他今晚納妾吧?那妹妹怎麼辦?”沈夢安沉不住氣了,他覺得不論怎麼看,陸策和溫柔都不像有姦情的樣子啊!先前的事,多半是在敷衍皇帝,難道還要將戲演全套?

    方才他在席上的表現就已經讓沈緣很生氣了,此刻話裡又扯上沈夢宜,更是不合時宜之至,沈夢宜也氣得一張臉煞白,待要罵,又要顧忌著身份和風度,實在罵不出口,最後只得恨恨的跺跺腳,轉身就走了。

    沈緣倒吸了一口涼氣,心想自己怎麼養出這麼個人頭豬腦的兒子?別說眼下陸策挑明了說對自個的女兒沒有什么兒女私情,就便有,皇帝都發了話,他能不納這妾嗎?何況他也僅是納妾而已,又不是娶正妻,官宦大族之家的子弟,除了尚公主的,哪個沒有三妻四妾?到時沈夢宜再嫁也沒有什麼不可以,要他這麼熱心著急做什麼?想來想去,恐怕是他自己想納那個姓溫的女子吧!倒沒瞧出來,這女子竟有這樣大的手段,勾得陸策和自己兒子都神魂顛倒!

    一時間,沈緣心裡翻騰過數個想法,想要當場痛斥沈夢安,又覺得給自個丟臉,最後只得冷笑了半晌,喝道:“孽障!這兒有你什麼事?還不給我快點滾回房去閉門思過!”

    “我說錯了什麼要閉門思過……”沈夢安嘴裡咕噥著,實在有點兒不服氣,但看見他老子氣得連鬍子都快翹起來了,又不敢再說,最後還是被沈夫人給強行拖走了。

    沈緣深呼吸了數回,總算控制住了將要噴薄而出的怒氣,向陸策嘆道:“你看我這兒子,唉,又讓你見笑了。”

    “夢安只是直脾氣,口無遮攔了點罷了。”陸策垂下了眼。

    “唉——”沈緣再次長嘆了一口氣道:“不說這個,你看,今晚你們住在哪好?還是你原先住的雲水軒麼?我立刻派人去收拾一下。這事出突然,實在沒什麼準備,若是有什麼簡慢的地方,陸賢侄可要多多包涵啊!”

    “不……不用了吧,我要回家……”溫柔總算找到了插口的機會,再顧不得合不合時宜了,若是不說,一會就得被送入洞房了,那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這怎麼能行?聖上的旨意……”沈緣話到一半,就被陸策接了口去,道:“她是害羞,世伯別介意。我看我們還是住雲水軒吧,只是這都大半夜了,也不用費事收拾了,我帶她過去就成,世伯您也早點歇著去吧。”說著,他淡淡掃了一眼溫柔低聲詢問道:“將就一夜?”

    溫柔蹙眉,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陸策又有勸她隱忍的意思,她能繼續強硬下去嗎?再說這事說破了,要落個欺君的罪名,對她也沒好處,只得咬牙道:“好罷,不過我還有個同伴,沈大人能派人將她領來,讓我和她說兩句話麼?”

    沈緣頷首,囑咐了身旁的小廝兩句,讓他將人領去雲水軒,又笑道:“天晚了,她也別回去了,回頭你們說完了話,還是讓她在凝碧館住上一夜好了。”

    “世伯費心。”陸策道謝。

    “那兩位早點歇息,老夫就不打擾了。”沈緣哈哈一笑,帶著人轉身離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06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夜徹談

    望著沈緣遠去,溫柔低頭,看鞋尖,嘆氣。

    “我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眼下這個樣子。”莫名其妙之下,她竟成了某人的妾?!這是她實在無法接受的一個身份,無論某人是誰。

    “你沒得選。”陸策淡淡道:“進宮、嫁人,要不就一頭碰死,只有三條路。”

    溫柔啞然,是啊!這就是她方才軟弱的躲在他的謊言之後,不抵抗,不反駁,選擇沉默的原因。

    “為什麼要幫我?”她盯著鞋尖微微蹙眉道:“你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我是不喜歡多管閒事,但是看你的樣子,大概寧死也不願進宮吧?剛巧,我也不喜歡看見認識的人死在我眼前,那麼只好選一條你我都能接受的路。”陸策說著邁步道:“怎麼,難道你站得還不夠累嗎?去雲水軒慢慢說吧。”

    “喂,我的樣子像是要死的人嗎?”溫柔快步追上去。

    誰知陸策竟煞住腳步,認真看了看她,方道:“現在臉色好看一些,方才是比死人還要難看。何況頂撞違拗了聖上,你還想活嗎?沒滿門抄斬就該慶幸了。”

    溫柔無奈望天,這個傢伙說話就不能婉轉一些嗎?就像他那張冷臉,要是能稍稍帶點笑意,面部線條就會柔和許多,給人一種溫雅的感覺,而不是傲如霜雪。

    “那今後怎麼辦?”沉默了沒多久,她還是忍不住開口追問最想知道的問題。

    “這個嘛——”陸策像是在沉吟,但腳步卻沒有停,反而走得更快了,半晌方道:“看你能不能接受眼下的身份了,我不會干涉你的。”

    “嗯?”溫柔迷惑道:“我不是很明白。”

    陸策剛要答話,卻見兩個丫鬟從遠處走來,立刻又抿緊了嘴,等著她們見禮後擦身遠去,這才道:“我不知道今晚這事做的對不對。”

    咦,他也會有遲疑的時候?溫柔覺得他說話做事都一向很果斷,多少吃了一驚道:“今晚你的確幫了我的大忙,若是那時你不出面,這會我還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不是說這個。”陸策微微蹙眉道:“你難道就沒考慮到今後嫁人的問題?女人的名節很重要,給我當過妾後,你想必是嫁不到什麼好人家了。有些貞女,可是寧死都不願壞了名節的。”他說著,脣角微揚,露出了一抹略帶譏諷的笑。

    天黑路暗燈光昏淡,溫柔又緊追在他身後,因此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不過他說的這個問題,倒是讓她心裡“咯”了一下。畢竟她是個現代人,沒有古人那麼重的貞操觀念,何況她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離婚再嫁的女人多的是,所以她一時半會想不到這個問題上來,此刻被他一提,才頭痛的想到這年頭女人最講究貞潔,若是嫁過人,還是當妾的名聲傳出去,對她今後的婚姻真是會有不小的影響。

    只是事情已然到了這個地步,再後悔也沒有用了,何況她當時是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拿性命和名節來比較,當然是性命更重要,於是只好阿Q的自我安慰一下,故作輕鬆道:“今晚的事只是權宜之計,我又並未真做出什麼失貞的事情,若是將來要嫁的人不相信我的解釋,認為我的名節比我這個人更重要的話,那人也不值得我嫁!”

    話雖這麼說,她心裡卻多少還是在叫苦的。

    哪怕是她生活過的現代社會,都存在許多擁有處女情節的男人,又何況是這種封建社會?她可不對這裡男人的思想覺悟,抱有太大的期望。實在不行的話,也只好不嫁人了,反正她養得活自己。生活啊,可以沒有愛情,卻不能沒有麵包。

    陸策聞言倒是詫異了一下,眉稍輕挑,拋出一句話道:“那很好!”

    很好?好個屁!她這是無可奈何好伐!

    兩人說著話,已一路走到了雲水軒的門外,溫柔偷眼向門內瞟了瞟,見裡頭已有幾個丫鬟小廝在忙碌,想必沈緣還是交待了他們要收拾一下,因此不太想進去,起碼在問題沒有說清楚之前,她不想進去,便道:“我們能不能先在湖邊坐坐。”

    陸策頷首,隨著她又轉回湖池邊,撿了塊乾淨的大石,一掀袍子坐了下來。溫柔的腿也早就酸麻了,在他身旁撿了塊石頭坐下,左右望望,沒見人,正是個適合談話的清幽所在,便直問道:“你還沒說清楚今後該怎麼辦呢!”

    沈府今夜在湖池邊掛滿了花燈,因此這地方並不太暗,還是能望清對方面容的,陸策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就這麼相信我不會假戲真做?”

    廢話!溫柔還沒自戀到認為他這麼做是有不良企圖的地步,她垂下眼淡淡道:“你若要找女人,隨便吭一聲,立刻有一群站在你面前任你挑,短長肥瘦各有態,就怕你會挑花了眼。”

    陸策望著她不語,沉默了一會,終於道:“納妾的事是聖上的旨意,無論真假,也得裝個樣兒,否則便是欺君。”大內那些暗衛,他打賭,會被派來查探的!

    “要裝多久?”溫柔撿了根樹枝在手裡把玩,一截一截的折斷。

    “聖上賜的妾能休嗎?”陸策反問她。

    溫柔驀然抬頭,倒吸一口涼氣道:“不會是一輩子吧?”

    陸策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說過不會干涉你,你頂著這個身份,只要不招來閒言閒語,不做有損陸家的事,隨便你幹什麼,若是膩味了這個身份,那就裝病!”

    “裝病?”溫柔不解,開始拿著樹枝在地上畫圈圈。

    “嗯,裝上幾個月,報病身亡。”陸策別過頭去望湖池上的層層蓮影,“這一點,我也是剛想到。我另替你弄個戶籍頂上,這樣你也不用擔心名節的問題了,搬個地方重新開始,又是新的人生。”

    不錯嘛!服務還挺周到!

    溫柔終於有心情笑了,沒看錯人,他還算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若是要做什麼事情,必定會做到盡善盡美。

    “就這樣說定了哦,我們先演上幾個月的戲,然後我就開始裝病!不過——”溫柔忽然有些擔憂,“這樣不會影響你今後的婚事吧?”

    “說什麼傻話呢!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麼?”陸策詫異的瞟了她一眼道:“有些大戶人家的少爺未娶親前,屋裡就先放兩個丫鬟,這有什麼影響?”

    無語了,果然是萬惡的封建社會啊!溫柔沒有什麼立場去指責這種普遍的種馬行為,只好仰頭望天,忽然頗為邪惡的想到,沈夢安這個傢伙如此好色,會不會屋裡也藏著兩個通房丫鬟呢?估計,多半是有的!嘿嘿,可要小心X盡人亡啊!

    心事解決了,她有情緒欣賞身周的夜景了,望著天上那輪圓月出了一會神,心裡有一抹淡淡的悵然掠過。終究,她還是要同陸策說再見的!不過從今晚聽來的隻字片語來分析,陸家肯定大有來頭,她這種身份的平民,原本就是永遠都不會與他有交集的,就算有,那也是頂著個妾的身份,偏偏這種身份是她寧死也不願意接受的,還是兩人相安無事,同處一段時日後再笑著說再見,這樣的結局,比較真實而完美。

    再想到這一整天的經歷,簡直如同做夢一般,這樣天雷的事情都能讓她撞見,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果然生活遠比小說來得狗血的多,險險,她的生命軌跡就要朝著宮鬥的方向去發展了,或是像以前看過的某個穿越失敗的帖子,直接掛在古代,不過是觸怒皇帝被殺喲,死得還算蠻華麗的!

    溫柔還在走神,陸策已然站了起來,淡淡道:“走吧,該回去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溫柔立刻跳起來大喊糟糕,提著裙子就往雲水軒的方向跑去,哎,今兒這一天過得實在太讓人無語啦,她心緒一亂,差點就忘了小環,想必此刻她早已到了雲水軒,等得都快急死了吧!



第一百三十章 無奈相瞞

  陸策緊追上前,沉聲道:“你跑慢些。”

  “不行,小環肯定等得急死了。”溫柔腳步微頓了頓,還是沒有停。

  “你停一下,我有話說。”陸策攔在她的身前。

  溫柔不得已剎住腳步,疑惑的抬起頭道:“要說什麼?”

  從這個角度向下望,溫柔的眼被那樹上高掛的花燈和月色襯得瑩亮,仿佛漫天的晨星都墜入了她的眼眸中,眼神清然而澄淨,陸策略略別過頭,望向遠處道:“演戲的事,你不必告訴你那名喚小環的同伴。”

  “為什麼?”溫柔不解道:“我沒有對朋友說謊的習慣,況且小環是可以信任的人,她不會將這事告訴別人的。”

  “話是這麼說。”陸策沉吟了一會兒忽道:“她會演戲麼?”

  “嗯?”

  “她心裡有事,能在人前裝得若無其事麼?你確定她知道了這件事後,言行舉止裡不會帶出點異樣,讓別人瞧出什麼不對麼?”陸策一口氣說下去,“此事眼下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份被揭穿的風險,等時過境遷,你要不要再同她解釋,那麼隨你的意。”

  溫柔不知為何,想起了小環剛從趙府裡逃出來時,在酒樓外頭遇見官兵的情形,她當時那瑟瑟發抖的身子和掩不住的慌張給溫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環太純真善良了,被別人問起不願意說的事情,也只會說不想說,而不是不知道,不像她,在現代生活長大,又被迫在古代摸爬滾打了這許久,為環境所迫,有時不得不編點善意的謊言來掩蓋一些事情,已經,練到撒謊時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境界了吧?

  “這件事她不知道更好,萬一到時被揭穿了,也不至於連累到她。”陸策見她遲疑不定,又補了一句。

  “好…好吧…”溫柔答允了,決定只撿能說的說,不能說的,就暫時隱瞞吧。

  回到雲水軒,小環果然已經坐立不安了,滿面焦急之色地立在門邊向外張望,旁邊有一名丫鬟在柔聲勸解她,她也聽不進去,直到看見溫柔和陸策出現在視線裡,這才長舒一口氣,急急迎上去,一把拉住溫柔的手道:“姐姐,你沒事吧?”待抬眼再看見陸策,又結巴道:“他們…說的事,是…是真的麼?”

  看來已經有人把今晚發生的事大略告訴小環了,溫柔只得點了點頭,說不出一句話。

  “怎…怎麼會這樣…”小環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吃驚了,不過她吃驚的倒不是溫柔給人做了妾,而是別人告訴她溫柔同陸策有私情,這簡直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她從來沒從溫柔那裡聽見過這個人的名字,也從沒見過溫柔與這個人單獨見過面,怎麼一下子就有了私情?

  溫柔不知該怎麼答才好,想了想說道:“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小環睜大了眼睛,她可是知道溫柔當初是連給許秀才當填房都不願意的,而當妾,那更是低了一等,雖然這個妾的身份是皇帝御賜的,不過想到皇帝,再記起方才別人說起這事時,曾以惋惜的語氣道:“真不明白溫姑娘為何不願入宮去當主子享福,偏要嫁給陸少爺當妾,儘管陸少爺相貌出色又家世顯赫,卻又怎比得上當今聖上?那可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除了老天爺,就是聖上最大了!”

  “姐姐,對不住,都是我們拖累了你-----”小環說著,滿面歉疚之色。

  陸策聞言不禁啞然失笑。

  呃?她怎麼接了這樣一句話?溫柔也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了,只見小環低著頭略有些哽咽道:“我曉得,姐姐心裡舍不下我們,若是進了宮,恐怕咱們姐妹倆就再沒有重見之日了,只是你也該為你自個打算一下,這許久以來,都是你一個人在苦苦撐著這個家,從未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其實,我們現下已然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也無需掛念…”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此刻溫柔進宮的機會已然失去,而眼下站在旁邊聽她們說話的陸策才是溫柔正兒八經的夫婿,立刻拿手輕掩住了嘴,自覺失言,又歉然的瞥了陸策一眼,希望他不要計較自己的話,到時為難溫柔。

  “陸…陸少爺,我姐姐是很好的人,請你今後一定好好待她。”小環緩緩向著陸策施了一禮,她略有些想通了,陸策儀表不俗,又出身仕宦名門,這等人物,原不是她們這種平民能攀附的上的,若是能好好待溫柔,也不失為良配,只是,當妾,還是太委屈溫柔了,在她心裡,溫柔這樣的女子,若不是限於出身,就算給皇帝當正宮娘娘,那也是夠格的。

  溫柔自然不知小環心裡想的是什麼,但聽她這樣說,心裡還是有些難受,儘管她不願進宮,也許有割捨不下他們的緣故在內,但更重要的是,她本身不願意去侍奉一個連好感都沒有的陌生男人,更不願意還因此去與一群嬪妃爭寵,偏偏,她答允了陸策暫不說破,連解釋都不能,只好望著小環微笑,再微笑。

  “放心吧。”陸策接了小環的話,臉上帶著莫測的神情瞟了她倆一眼,忽道:“你們兩個還真是不一樣。”

  呃,這話聽著怎麼這樣怪異呀,溫柔無奈一笑,小環同自己比較起來,真的太單純,她只盼著自己能嫁得好,甚至認為進宮是一件好事,只是她大概不知道,在後宮那樣勾心鬥角的生活環境下,真正能過的安適快意的,大概只有皇帝一個人了。

  “時辰不早了,我…我不打擾姐姐歇息了…”小環說著,瞟了一眼屋內點的大紅蠟燭,面上不由自主就飄了紅,輕笑道:“我先回凝碧館去。”

  “小環。”溫柔追上去,在她耳邊輕聲道:“抱歉,今晚我沒有機會替你娘求情,日後,待我慢慢設法。”

  “姐姐,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小環一笑,將她往陸策那邊輕輕一推,轉身就走了。

  她原先是有些失望的,但是聽見溫柔今日膽敢拒絕皇帝的事後,早就將這點失望嚇到九霄雲外去了,畢竟她娘還好好活著,只是受了點苦,但隔上數年後還能再次相見,溫柔若是出上點什麼岔子,那才真是天塌般的大事。

  溫柔被小環一推,不由自主退了兩步,剛巧立身在陸策身邊,兩人離得有些近,近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髮出的氣息,連忙錯開腳步向旁斜走了數步。

  此刻兩名丫鬟迎了上來,預備伺候她沐浴更衣,溫柔這才想起自己身上又是油漬又是汗漬,早已污濁不堪,趕忙借機逃開。

  沐浴完溫柔準備穿衣裳時,這才黑線的發現丫鬟們替她預備的是一身緋色的輕容薄紗裳,輕容這種衣料珍貴難得,常是貢物,許多宮裡的后妃或是時常受賞的官宦人家也用來裁制夏衣,穿著輕薄透氣又美觀,這原沒有什麼,但令溫柔頭痛的是,那些丫鬟只替她備了這輕容薄紗裳,卻沒有準備褻衣穿在裡頭來遮蔽!

  “雲裳,雲裳——”溫柔不得不喊人了,好在方才那兩名丫鬟已然自通了明姓,說是夫人派來常日裡伺候陸少爺的,一個名叫雲裳,另一個名喚水容。

  “姑娘喚我?”簾外,雲裳躬身侍立。

  “幫我換一套衣裳好麼?就是我昨兒住在凝碧館是換下來的那套衣裳,應該都洗淨晾乾了吧?”

  “那套衣裳先前含碧確是拿過來了,只是這樣大喜的日子,穿那顏色不太吉利吧?”雲裳的語氣有些惶感道:“從前老爺納妾時,都叫給如夫人預備艷色輕容,姑娘不喜歡麼?”

  艷色輕容——

  天哪!原來沈夢安的風流好色還是家傳淵源的,真沒想到沈緣一把年紀了,外表看上去有那麼莊重儒雅,私下裡竟還有這樣的愛好,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過,這關她什麼事?像沈緣這樣身份的人,若是家裡沒有兩個姬妾,恐怕別人才要懷疑他不正常吧?

  溫柔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道:“隨便啦,穿這套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麻煩你們將我的褻衣拿給我可好?”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10 A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洞房花燭

  雲裳偷著笑,把溫柔的褻衣遞了進去。溫柔換好衣裳出來將還濕的頭髮輕輕輓了起來,沒有辦法,古代沒有吹風機,長髮洗完後不容易乾,而披頭散髮在古人看來是很不合禮儀的一件事,只好將就一下了。

  “姑娘,這樣子睡覺會頭疼的。”雲裳體貼道:“我讓人拿些乾手巾來替你抹乾可好?”

  溫柔點了點頭,原本她就覺得眼下的情形很尷尬,若是要演戲,必定要與陸策同居一室,她不知該怎麼面對,只好能拖延一時就拖延一時。

  待到長髮被反覆擦抹到略帶濕意的乾爽時,雲裳才停了手,又要拿香粉替她撲面,倒駭了溫柔一跳,擋住她的手道:“做什麼?”

  雲裳笑道:“這是特製的香粉,夜裡在面上撲勻後,能使肌膚香白細膩,咱家的四姑娘,可是每日都要用的,還要仔細的撲遍全身呢。”

  “不…不要吧… 我貧戶出身,沒見過世面,用不慣這種東西…”溫柔隨便找了個藉口推脫了,剛洗完澡,好不容易弄得渾身清爽了,再撲上這香粉豈不是自個找罪受麼?最重要的是天氣這麼熱,她又不像那些心靜嫻雅的淑女那樣,即便是炎夏都能冰肌玉骨,清涼無汗,抹上這香粉,等會再出上一身汗,會變成什麼樣子,可想而知。

  雲裳依了她,將銀粉盒放回妝檯上,替她將長髮松松輓起,又擇了兩朵清香的茉莉與她簪在鬢旁,那是她趁著溫柔沐浴時去外頭采摘來的,花朵兒還新鮮著。

  “姑娘,可打算歇息了?”雲裳做完這一切,輕聲問了一句,結果便瞧見鏡中的溫柔變了臉色,最後她咬了咬脣,露出一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決絕,點了點頭。

  被雲裳迎到臥房門前,溫柔腳步一頓,忍不住問道:“他已經在裡面了?”

  “應該是吧。”雲裳也不太清楚,笑道:“是水容服侍陸少爺沐浴的。”

  會是怎麼個服侍法呢?想到她昨兒頭一次在沈家沐浴,那兩名丫鬟甚至要幫她洗澡的情形,她就覺得冷汗要滴下來了,陸策該不會也是那樣被人服侍的吧?

  呃,她幹嘛總是要去想與自己無關的事?陸策怎麼洗的澡,同她有關係嗎?事實上他們目前的關係,只能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塊相處幾月之後,就要分道揚鑣了。

  溫柔搖搖頭,甩掉腦中的胡思亂想,伸手一推門,邁步走入了臥房,她身後的雲裳輕聲笑道:“姑娘,我們就守在門外,若是夜裡要用水,換我們一聲就得了。”

  當丫鬟連夜裡睡覺的權利也沒有?這也太沒有人權了吧?何況她們守在門外做什麼?聽房?黑線!溫柔還來不及多想,剛要囑咐她們不用守著。自己睡就行,便聽見房門輕微的響了一下,被悄悄帶上了。

  算了!

  溫柔抬眼瞧清臥房內的情形時,就默然無言了。

  窗上貼著兩張大喜字,桌上燃著兩隻大紅龍鳳燭,將整個屋子都映出一片洋洋的喜氣,陸策坐在桌前,剛洗過的頭髮沒有像往常一樣拿頭巾絲毫不亂的束起,而是隨意用一根玉簪輓在頭頂,樣子很懶散,他手裡還執著一卷書,想必先前正在夜讀,瞧見溫柔進來,才將目光轉向了她。

  “咳————”氣氛安靜到讓人心感異樣,溫柔清了清嗓子,極力弄出點動靜,又透過已然放下的薄紗帳,輕瞟了一眼臥房裡那張黃花梨木的雕花拔步床,見上面已鋪好了香薰過的簇新的大紅色的水紋錦被,更是覺得尷尬,遲疑了半晌,方問道:“晚上我睡哪?”

  “自然是睡床啊!”陸策說話的同時,窗外一陣風過,刮得樹葉沙拉拉輕響了一下,他漫不經心的轉過臉瞥了眼窗子,將手裡的書卷擱在了桌上。

  呼

  溫柔長出一口氣,不錯,這人還挺有男士風度的,將床讓給她睡,於是略有些歉然的笑道:“真抱歉,要讓你打地……”

  她話未說完,忽然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原來陸策已然站起身來,將食指點在了她的脣上,止住了她的話,隨後帶著一抹微笑,以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道:“這身衣裳的顏色挺襯你的。”

  天雷呀!誰能告訴她這個男人是不是雙子座的?又或是有雙重人格?明明前一刻還是那種淡漠的樣子,怎麼緊接著就化身為一潭春水,眼波裡全是溺死人的柔情?

  “你————”溫柔大退一步,驚極傳疑,不應該啊!再怎麼轉變也不會這樣突然。

  “夜深了,該睡了。”陸策再次打斷她的話,反手一揮,將桌上燃的紅燭煽滅,緊接著道:“這一刻,我們不是等了很久了嗎?”

  溫柔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被他那深情款款的言語給激了起來,再也忍不住,想暴跳起來吼他一嗓子,問他到底是不是中了邪,誰知還沒來得及將想法付諸行動,陸策的一隻手就向著她腰間圈了過來,輕輕一帶,擁她入懷。

  有沒有搞錯啊!先前不是明明說好只做假夫妻的嗎?還是這傢伙也像沈夢安那樣無恥?溫柔發誓,如果他的嘴脣敢貼過來,立刻免費贈送他一鍋貼,誰知陸策真的貼過來了,不過是拿嘴貼在她耳邊輕聲道“外面似乎有人,將就一下吧。”

  有人?溫柔身子一僵,怔得一怔才反應過來陸策原來是在演戲,那,接下來她難道真的要扮演被推倒的角色?黑線!這樣一想,她被他說話時吐出的氣息拂過的耳朵就不由自主燙熱了起來。

  “躺倒床上去。”陸策再次小聲囑咐她。

  好吧!窗外若是有人,那必定是皇帝老兒派來試探虛實的,到了這地步,不配合也不行了,好在外頭光亮屋裡幽暗,若是有人從外向內看,基本是瞧不見什麼的。溫柔感覺到陸策的手鬆開她後,乖乖的掀開被子自個躺倒床上去了,當然,沒有脫衣裳。

  “哇——”

  黑暗中,忽然傳出一聲輕呼。

  “怎麼了?”陸策那關切的聲音傳來。

  溫柔不知道他是演戲太認真投入,還是真的關心自己,偏偏喊都已經喊,再掩口已遲,只得鬱悶道:“床上。。。有東西。。。”咯的她很痛呢,用手一摸,摸到一個圓溜溜的,外表光滑的堅硬東西,稍一回想,立刻恍然大悟道:“是慄子啊!”

  真笨!早該想到古代洞房時經常有這種習俗的嘛,於是她拿手往床上一探,相繼摸到了不少別的東西,“花生、龍眼、紅棗…”

  “我不知道他們放了這個。”陸策幫著她摸黑將這些東西掃開,隨後跟著躺倒了床上。

  兩人的身體雖然沒有貼在一起,可是挨得很近很近,近到能感覺到彼此身上的熱氣。溫柔鼻端嗅見錦被上濃烈熏香的氣味,還有陸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薄荷香味,又覺得臉孔有些發燙了。雖然,她是見過世面的現代女子,可是這樣近距離的同一個男人躺在一張床上,還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多少有些羞怯和不習慣。

  一片靜寂中,溫柔仰面躺著,慢慢的深呼吸,試圖讓自己跳的稍有些快的心平緩下來,不過躺著躺著,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不得不轉過臉去,貼著陸策的耳朵輕聲問道:“我們…這樣安靜沒有…關係吧?”

  “嗤”陸策被她問得竟忍不住低笑了出來,轉過臉去悄聲道:“那你準備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我…我…”溫柔的臉孔更加燥熱了,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啊!她側著頭想了又想,最後硬著頭皮道:“要不…我們把床搖兩下…”

  半晌,陸策都沒有回應她,讓她覺得十分尷尬。的確,這個提議太不純潔了一點,他聽到之後肯定會無言的。但是,為什麼她覺得被子在輕微的抖動呢?而且感覺越來越明顯,最後忍不住探手往陸策的肩上一碰,才發現是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

  “你————”溫柔疑惑了,微一沉吟,才反應過來他原來是在憋笑,頓時臊的更無地自容了,真想此刻墻上立刻開一條大縫,好讓她躲進去,再也不要出來見人。

  “拜託你…”過了一會,陸策終於出了聲,可是話語中仍帶著那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斷斷續續低語道:“沈府裡的床,沒有那麼不結實啦…不過你若是想搖兩下,我也不反對…”

  地洞啊!強縫啊!我深情的召喚你們,你們在哪裡——

  溫柔窘的一頭就縮進了錦被裡,原本打死都不想再鑽出來的,可是天氣實在太熱,被子裡更是悶人,加上那熏香的氣味極其濃烈了,嗆得她不得不出來透口氣,否則沒窘死,也被憋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虛度良宵

  搖床這種丟臉的即興想法,溫柔自然是沒勇氣去付諸行動的,最後只得以裝傻沉默敷衍過去,不過好在他們方才的低聲細語多少鬧出了點動靜,隱隱約約聽不真切時,還當是兩人在調笑呢!窗外偷聽壁腳的人似乎滿意了,在一陣風吹樹葉的響動過去後,陸策的聲音恢復了清明,低聲告訴她道:“那人似乎走了。”

  “嗯。”溫柔松了一口氣。

  心略微放鬆了一些,可是躺著,還是睡不著,想想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又偏偏記不起來,待到略一翻身,側睡過去時,她才一掀被子,猛然坐起——

  “你怎麼還躺在床上?”終於想起來了,最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在床上多了一個陸策!

  “那我應該在哪?”陸策的聲音裡帶了點軟軟的倦意,似乎想要睡了。

  “你…你不是說過讓我睡床的嗎?”溫柔可沒忘記。

  “對啊。”陸策懶洋洋道:“你睡床,我也睡床,有什麼關係嗎?”

  溫柔被他那種理直氣壯的回答憋得語噎了,總不能霸道的一腳將他踹下床去吧?何況這房裡除了一張席,一床被之外什麼也沒有,就算想讓他打地鋪,萬一明兒一早起來,背上一片大灰漬,別人瞧見了會怎麼猜想?他這樣高的一個人,叫他睡桌子又不太可能,想來想去,她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來。

  再想想,反正都同居一室,不論他是睡床還是睡地板,在旁人看來,他們之間總是沒有清白可言了,她又不能跑出去大喊,“其實我們什麼都沒做!”不掉腦袋都會被人笑死!哎,算了算了,自個的清白自個知道就好,用不著旁人來證明,何況“妾”這個身份她都頂上了,睡同一張床有什麼大關係?

  她獨自鬱悶了一會,又倒頭睡下,只是自覺地往靠墻的那邊挪了一挪。唔,幸好床很大,錦被也很寬,各睡一邊,互不幹涉!

  原本溫柔覺得自己今晚一定會失眠,首先發生了一連串令她難以接受的事情,其次同陸策一起睡在一張床上,最後還需要盤算一下到時怎麼和家裡交待,這麼多事情,夠她顛來倒去的想上一整夜。誰知事實與想象通常是兩碼事,她累了一天,此刻心情略松,竟然很快就迷糊睡了過去,酣甜好夢,一覺到天明。

  次日睜開眼,紅日已滿窗。

  糟糕,居然睡遲了!溫柔連忙翻身坐起,卻見陸策斜倚在床上,渾身上下的衣裳整整齊齊的,手裡拿著一卷書在看,聽見她翻身起來,目光還是落在書上,只淡淡問道:“醒了?”

  “嗯。”溫柔應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初醒來的一瞬,有些許迷茫,但她轉瞬就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因此身邊有個陸策,她也沒感覺驚訝。

  “那就起床收拾一下,出去吃點東西吧。”陸策將書拋回桌上道:“我想聖上的旨意就快到了,回頭還得準備準備,搬去翰林府。”

  “呃——”溫柔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我也要搬去?”

  陸策瞟了她一眼道:“你見過小妾在外獨居的麼?”

  “見過!”溫柔拼命點頭,她初來京都時租賃房子的那條街上,就有一戶人家,住著某富戶的妾氏,常日裡總閉門過日子,一月裡只有三四天,會有一個小廝牽著馬,引著那富戶上門,回頭那家的丫鬟,又會同這小廝一塊出來打酒買肉,整條街的人都知道。

  “那叫外室,地位還不如妾呢!”陸策說著想要立起,忽然又坐回了遠處,轉眼去瞧溫柔,沉吟道:“有件事得先問問你回頭若是聖上問話,我也好回。”

  “什麼事?”聽見有事牽涉皇帝老兒,溫柔心裡略有些忐忑。

  “你出身平民,從哪裡學來的做菜手藝?”陸策緊盯著她道:“若是一般的菜色倒也罷了,只是這兩日你做了不少鮑魚燕窩和魚翅,這些都不是尋常廚子會處理的吧?”

  溫柔被他問得愣了一下,難道又要扯謊了嗎?哎,穿越之後的生活,常常是由一連串的謊言構結而成的。只是,不知為何,她不太想編謊話來欺騙陸策,就像不願騙小環一樣。

  見她愣住,陸策也不追問,只是挪開目光,沉默半晌方道:“你的私事我原本就不願過問,你若不想說,就隨便編個合理點的解釋給我。”

  昨兒酒宴上,聖上已然斷言那一席酒菜,主廚的人若沒有數十年的廚藝浸潤,怕是做不出來,及至瞧見溫柔,詫異非常,後來被一連串的事情給攪混過了,恐怕一時沒想起來,事後難保不發問,因此提前預備好答詞,才能使他不起疑。只要答得沒什麼破綻,聖上每日料理國家大事就夠頭痛了,想必也沒閑到非要去查一個小廚子身份的地步。

  “我…”溫柔吁出一口氣道:“我從前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廚藝是在那學的,這樣的說辭可成?”

  “湊合。”陸策點點頭,站起身來。

  溫柔緊跟著從床上下來,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被睡的皺摺不堪,不禁納悶為啥同樣和衣而睡的陸策,身上的衣裳卻能異樣整齊。

  “換上。”

  溫柔正犯愁怎麼出去呢,誰知陸策不知從哪撈了套衣裳丟給她,原來這房內已有丫鬟們事先準備好的替換衣裳,只是她昨夜倉促間沒有發現,不過這時她手裡拎著衣裳,又抬頭望望陸策,那意思不言而喻。

  陸策轉過身對著床,低聲道:“你換吧,好了說一聲。”

  “嗯。”溫柔答應著,飛快的脫衣換裳,待到渾身整理清爽,才道:“好了。”

  陸策也不言語,只是從床上拾起一塊白綾帕子,這才轉身道:“我喚人拿水進來。”

  溫柔眼見,早已瞥見他的小動作,臉上立刻燙熱起來。那白綾帕子,難道就是傳說中邪惡的元帕?就算想知道,她也沒臉問得,只好裝作沒看見,點了點頭,隨陸策去安排。

  開了房門後,早有丫鬟侯在那裡,再次向他們道了一聲喜後,才陸續端了些洗漱用品進來。陸策匆匆洗完自己就邁步出房去了,溫柔梳妝再快,也及不上他,只好端坐在妝檯前,由著雲裳替她梳頭。

  因方才瞧見元帕後面上緋紅未退,此刻瞧來更增嬌羞,雲裳在鏡中望見她眼波如水,不禁笑問道:“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夫人?溫柔自嘲地笑了笑,這個稱呼似乎不該安在她身上的吧?充其量,她只是陸策的小妾,壓根就沒有資格稱夫人呢!倒是這雲裳生性還算機靈,稱她一聲夫人,算是給足了她面子,反正陸策還沒娶正妻,也不至於冒犯了誰。

  “還好。”她懶得解釋更改,隨口作了答。這時丫鬟水容已端著一碗冰糖燕窩進來,笑道:“這是我家夫人特意讓人送來的,最是滋陰補虛。”

  溫柔聽見“補虛”兩字,差點就想一頭磕死在妝檯上算了,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這兩天的日子,總是過得如此尷尬?

  好吧!她承認,是她不純潔想歪了,也許人家並沒有那樣的意思,只是燕窩這東西,她真是不太想吃,總覺得吃這個跟吃唾液沒什麼區別,於是推脫道:“替我謝過你家夫人,只是我…我不太習慣吃這個,要不,你們替我送到小環姑娘那去。”

  “小環姑娘那也有了。”

  雲裳笑著回道:“她先前還來探過夫人兩回,只是夫人還未起,就說去湖池邊轉轉,一會再來。”

  “那你們吃了吧!”待到雲裳將簪子與她插在發上,溫柔便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外邊廳上,隨意吃些沈家備下得早點,然後趕緊逃離這個總讓她倒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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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14 A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冤家路窄

  一碗清粥,兩碟小菜,溫柔吃的很滿意,畢竟經歷過這兩天的油煙燻烤,她早就膩了胃口,還是清淡點的飲食比較合她的口味,只是吃到一半,聖旨果然就如同陸策預料的一般下來了,緊接著又是一陣忙亂,沈府擺著香案接旨,她跟在一旁當木偶,別人跪她就跪,別人起她就起。

  聖旨上說的當然就是賜陸策納妾和賜翰林府宅邸之事,不過老太監念到最後,語氣卻變得嚴厲,原來是謝正瑞斥責陸策身為朝廷命宮,卻插手經商之事,違了大昭律法,喝令他立刻停止這種不良行徑,並加罰他三年俸祿!

  陸策接旨時也不禁苦笑了一下,這聖上還真是閑得慌,管這麼寬。他雖插手了經商之事,卻沒利用自個的官員身份斂不義之財,不過是挑了些能賺錢的行當,同人湊點分子經營,每年年底得些利錢罷了,本意也不過是不想再繼續花用家裡的錢財,成天看他父親的臉色,沒想到聖上竟不允許!好在處罰的不重,而且他事情做得還算隱秘,極少自個出面,都是挑了一些能信任得過的下人去辦的,最多將明面上的幾項生意停了也就罷了。

  宣完旨,那老太監又將陸策喚到一旁問了一些話,這才將一串鑰匙交給他,回宮復旨去了。

  恭送走宣旨太監,陸策隨手將那串翰林府的鑰匙遞給了溫柔,溫柔吃了一驚道:“給我?”

  “嗯。”陸策微點了點頭。

  “我——”溫柔遲疑道:“不夠資格管你的家吧。”言下之意,她跟他完全沒有什麼關係,有什麼資格和義務替他管家呀?

  陸策待要說話,恰巧這時沈夢宜由婢女扶著回房,路過他們身邊,不得不略施了一禮,道喜道:“恭喜陸大哥新納妾室,溫姑娘如此賢淑能幹,看來你和今後娶的夫人,可是有口福了。”

  聽這話裡的意思,敢情自個就是個陪睡的廚娘啊!溫柔深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手裡的鑰匙。算了,不同她計較,失戀的人說話難免刻薄些,自己只當沒聽見,何況逞點口舌之能,就算譏諷贏了,又能如何?也不見得身上就多長了一塊肉。

  倒是陸策,眉頭微蹙後立刻鬆開,露出了難得的淡淡笑容,回禮道:“夢宜妹妹說笑了,我陸家別的沒有,下廚做飯的僕人還是能尋出幾個的,也不至於讓內人親自下廚。”

  沈夢宜臉上的笑容一僵,倉促的向著他們點了點頭,就擦身過去了。

  溫柔抬眼,目送她遠去,又見沈夢安似要過來,卻被他爹沈緣給喚住了,不禁輕聲道:“為何要替我出頭?”

  “你眼下是我陸家的人,自然不能隨意讓外人欺侮。”

  這傢伙還真護短呢!溫柔還待再說,沈緣已然邁步過來,同陸策閒話一陣,聽陸策說即刻就要搬出沈府,不禁訝然道:“那邊宅子剛賜下來,還未收拾打掃,賢侄還是多住些時日,待新宅修繕完畢再搬罷!”

  “叨擾世伯這許久,小侄已然過意不去,再說也沒有帶著家眷住在世伯家裡的道理,還是盡早搬出去的好。”

  兩人言來語往客套了一番,沈緣又囑咐他日後多上沈家來坐坐,這才令人替他們拿著東西,送到府門口。

  直到上了馬車,溫柔才徹底松了一口氣道:“終於出來了——”

  “姐姐,你說的跟好不容易重見天日一般。”

  小環在旁邊抿著嘴兒笑。

  “可不是麼?在那樣的高門大戶,言行舉止都要處處留神,見一個人就要笑一回,讓我覺得做人真虛偽啊!真虛偽!”溫柔話剛說完,忽然想起此刻已不是她與小環常日獨處的時候,還有個陸策在旁邊呢,這傢伙也是高門大戶出身的,於是忙陪笑道:“我只是說說自己的感受,沒有別的意思啊!”

  陸策脣角微揚道:“我原本沒多想,你這麼一說,我倒要想一想自個到底虛不虛偽了。”

  黑線!溫柔剛想解釋,這時馬車忽然急急一煞,她沒坐穩,整個身子就向前撲去,好在陸策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又將她拖了回來,沉聲道:“小心。”

  “外頭髮生什麼事了?”小環掀起車簾探出頭去張望。

  車夫見問,回頭拱了拱手回道:“一個酒鬼混竄到馬車前來了,幸好沒傷著。”

  “誰說沒事兒啊?”一個吵嚷嚷的聲音衝入馬車內,只聽得那酒鬼大著舌頭含糊呻吟道:“爺…爺被你撞傷了腿,折了骨頭,躺上三個月都未必能好…快賠錢…否則,咱們見官去…”

  “哎,你這人咋張口就混說呢?別說壓,根本沒蹭上你一點皮肉,就算撞著了你,你自個突然衝到馬車前來,能怨我麼?”車夫被他說得火大了。

  溫柔藉著小環掀起的車簾,看見那酒鬼蓬著一頭亂發坐在地上,聞言拿手背在身後使勁磨蹭了兩下,然後高抬起來,問那車夫道:“誰說沒蹭上一點皮肉?你看我這血流的…都淌成河了…”

  “那…那是你自個蹭的…”車夫被氣了個仰倒,都結巴了。就那一點小傷,血珠兒都沒見兩滴,這酒鬼也能夠誇張的。

  “啥自個…蹭的?我好端端噌自個幹啥?”那酒鬼打了個酒嗝,抬起頭來斜睨著眼向車夫道:“大夥可是都瞧見了,分明是你…駕著馬車向我衝…衝過來的…”

  圍觀的人漸多,但事實上先前發生的那一幕壓根就沒有幾個人瞧清,場面一時間鬧哄哄的,有幫著酒鬼說話,說有錢人家仗勢欺人的,也有幫著車夫說話,說這酒鬼看著就不像好人,沒準是故意訛錢的,當然還有一些人駐足旁觀,持中立態度。好好一條寬暢的街道很快就被堵了個水洩不通。

  聽這人說話,除了有點醉意之外,中氣還是很足的,壓根就不像被撞倒受傷的樣子,看來是有意衝到車前來訛詐錢財的,原來古代也有這種人啊!溫柔剛想說話,就聽小環在旁邊疑惑道:“姐姐,這人瞧上去怎麼有點眼熟?倒像在哪裡見過似得。”

  眼熟?小環這麼一說,溫柔也有些覺著了,再仔細打量了那人兩眼,見他形容消瘦,身上極髒黑,面上又有一道極長的疤痕,頓時吃驚的吸了一口氣道:“他是咱們上京時在破廟裡頭遇見的——”

  “李三!”小環接口道。

  “真是他啊!”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面上那道疤,是姐姐那時拿簪子劃下的吧。”小環咬了咬脣恨恨道:“當時真是險,我還當咱們都活不成了呢。”

  “唔,是啊。”溫柔說著又瞧了瞧那酒鬼道:“看他的樣子,混的也不怎麼樣嘛,想必是花光了搶走的銀子,流落街頭當無賴了。”

  “不錯啦,還能有錢買酒喝!”小環難得生氣,只是當時破廟裡的那一幕太令她驚心了,恨那幾個災民恨得牙癢。

  陸策一直在旁默默聽她們說話,這會才大聲向那車夫道:“別同這人吵了,他既要告官,就拿了我的片子給京兆尹樊大人送去。”

  那酒鬼正是當初搶劫了溫柔等人的災民李三,一路流落到京都來,但這樣大的都城,物價奇高,豈是他這種農民能居住得下的?開始還知道賣苦力去替糧食鋪子扛米袋,或是推個糞車滿城跑,見這樣也賺不到什麼錢,填不飽肚子,就漸漸懈怠起來。

  有一回在街上,他因餓極了,搶了人的錢財,那人沒追趕上,最後竟讓他順利溜走,令他頗過了幾天舒暢日子。只是不義之財得來容易,花的也快,成天下館子喝酒吃飯,沒多久錢就用光了。人墮落起來的速度總是特別快,他不願意再去賣力氣,就一回回的偷搶訛詐,得了幾回手,也被打的個臭死過,因此練得油滑無比,知道什麼樣的人能欺負,什麼樣的人不能得罪。

  此刻聽見陸策的話,心裡立刻知曉這馬車裡坐的人不是普通的那些不願意同官府打交道的富戶,沒準本身是個官兒,頓時便將繼續耍潑訛詐的念頭打消了,準備翻身起來迅速開溜,哪知這時,旁邊卻有個人沉著嗓子替他打抱不平道:“怎麼,認得京兆尹就了不起,可以隨便欺負人了嗎?”



第一百三十四章  翰林府邸

    果然是路不平,有人踩,可是這人踩的時候,沒留神腳底下,有沒有狗屎嗎?像李三這種人渣,壓根就不值得同情,小環就鬧不明白了,怎還有人替他鳴不平呢?

    “這聲音——”溫柔注意的卻是另一個方面,怎麼覺得這人說話的聲音,就像小環男裝時壓低了嗓子一樣,裡頭有種掩也掩不住的女腔呢?

    她好奇抬眼向外瞧去,見一位身著白衣的翩翩少年,手執一把灑金摺扇兒,撤開了半掩著臉孔,閃亮登場。可惜臉面看不清,只能瞧出他肌膚細膩,雙眸格外神采湛然。溫柔目光向下挪,停留在他胸口處,見他衣裳寬大,倒顯不出身材來,只是偶有一陣風過,拂得衣裳順著身體的線條貼起,那胸部的輪廓,配他這樣瘦削的身體,似乎顯腫了些,心裡頓時了然,這人是女扮男裝的。

    再看她身邊陪同的兩個人,個頭不高,容貌清麗,尤其是嘴脣上那撇鬍鬚,又黑又亮,怎麼看怎麼假,分明也是兩名丫鬟改裝的,不禁暗笑,覺得那鬍鬚真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遇到此情形,陸策神色分毫沒變,只向外掃了一眼,便淡淡道:“好說,在下一向都是挑著人欺負的。”

    那白衣少年聞言一噎,“唰”一下將摺扇收了起來,悶哼一聲道:“那是,你這種人,只曉得挑平民欺負,若是遇見什麼高官顯貴,恐怕早就像狗一樣搖起尾巴了。”

    溫柔皺眉,這話說得過份了,不過這人是衝著陸策來的,她不便插口,只是目光向那白衣少年的頸部望去,果見一片平坦,絲毫沒有喉結的模樣,不禁搖了搖頭,覺得這小姑娘也太沒有改裝的經驗了,連穿件領子高些的衣裳擋一擋都不曉得。

    陸策還有事情要辦,沒心緒爭這口舌之快,可是滿大街的人都堵著圍觀,馬車又無法繼續前行,他只得閃身下了車,望向李三道:“你的腿折了?”

    李三慣會見風使舵的,原本想溜,此刻見有人替他出頭,心裡思忖著說什麼再繼續裝一裝,就算從馬車的主兒這裡訛不到錢,那個替他打抱不平的小白臉看上去卻很好騙的樣子,沒準能給他幾吊錢,讓他上醉香樓好好吃上兩頓,於是便捂著右腿哼哼唧唧道:“折…折了…錐心的痛…”

    陸策不言不語,只慢慢的向著李三走過去。

    李三心裡一驚,連忙道:“你幹嘛…要幹嘛…我痛啊…”

    就連那白衣少年也是眉間一蹙,想陸策喊道:“你撞折了他的腿不說,還想當眾毆打他嗎?”

    陸策壓根不理她的叫囂,只蹲身道李三面前,探手從懷裡摸出一片金葉子,拿到他面前一晃道:“你的腿若是沒折呢,這金葉子就是你的,若是折了,可就沒有了。”

    李三見了金葉子,混濁的雙眼一亮,遲疑了一會方道:“此話當真?”

    “這麼多人瞧著,我會當眾賴你麼?”陸策脣角微揚,露出的笑容簡直如沐春風。

    “我…”李三舔了舔嘴脣道:“腿沒折…”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他立刻從地上翻身爬起,在馬車前連蹦帶跳的轉了兩圈,腆著臉伸出手道:“金葉子給我。”

    見此情形,那白衣少年也不知是羞還是惱,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話更是半句也說不出來。圍觀的人也連聲起哄,還有人道:“看吧,我就說他是訛錢的!”

    “很好!”陸策點了點頭,將那金葉子納入懷中。

    李三一見急道:“你…你騙我!”

    “誰騙你?”陸策臉上的笑容漸斂,忽然伸手扯住李三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又迅速伸掌在他右腿上一拍,只聽“趴”一聲輕響,緊接著又是李三慘叫,看那樣子,這回腿鐵定是斷了。

    “腿沒折,金葉子才是你的。”陸策說著,將李三提到路邊,輕輕往地上一丟道:“惡事做絕,只折一條腿,算是便宜你了。”說完,他拍拍手,就轉回了馬車。

    “大夥,熱鬧瞧完了,讓一讓!都讓一讓啊!”車夫也覺出了口氣,歡快的吆喝起來,等著人散了,繼續驅動馬車前行。

    眼見馬車徐徐遠去,那白衣少年幫錯了人,當眾丟了個大臉,恨李三恨得牙癢癢,見他還在地上一聲大似一聲的翻滾呻吟著,立刻衝了過去在他身上又使勁踹上兩腳,惱道:“教你騙我!無恥!”踢罵完,猶覺不解恨,伸手一把扯下腰間玉。

    丟給身邊跟著的一個隨從道:“去把樊遠山給我喚來!我想看看,這滿京都裡亂竄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馬車上,小環想起當日李三搶劫時,那滿面猙獰的神色,覺得沒將他送官真是太便宜他了,忍不住咕噥道:“就這樣算啦?”

    “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他這腿一斷,起碼得在床上躺上個三個月,還不知會不會餓死呢,我們也算出了一口氣。”溫柔說著,向陸策道謝,心裡知道若不是與他同行,就算再次撞見李三,她也沒法捉這傢伙去見官。

    馬車先路過翰林府,到了地方後,三人開門進去一看,見裡頭傢具都是全套的,想必宮裡已經派人來打掃過,甚是潔淨,只是缺了些擺設和日常動用的物品,不過這些東西不算太急,都可以慢慢添置,最讓人頭痛的是這宅子太大了!簡直是座大型園林,裡頭有山有水有亭有榭,還有一大片竹林,難怪鑰匙都是一大串,掛在身上沉甸甸的。

    三人逛了許久,才粗粗將這翰林府轉了一遍。什麼叫豪宅?!這才是豪宅!跟這裡一比,現代那些私人別墅簡直小得不值一提!就算是溫柔和小環以前待過的趙府也算蠻大了,同這裡比較起來,面積還是小些,景觀也沒這裡雅致。

    小環吐舌道:“這宅邸大小都快趕上丞相府了吧!”

    陸策搖頭道:“差得遠了,丞相府起碼要比這裡大上二三倍。

    “這麼大,將來怎麼打掃啊?”溫柔快崩潰了!難怪當時陸策推說他沒有財力維持這樣大的一座宅邸呢!恐怕她一個月累死累活賺來的錢,也不夠請人來打掃的。

    “買些使喚的婢女和小廝吧。”陸策一手撐肘,一手托著下巴道:“將就點,十個夠了。”

    “十個!”溫柔聞言立刻蹲身下去,拿著根樹枝在泥地上劃算。

    “你在做什麼?”陸策詫異道。

    “我在算這些人一個月要吃掉多少錢。”溫柔說著嘴裡念念有詞道:“兩個人一月少算也得吃掉一石糧,十個人就是五石糧,折合銅錢二千五百文,這還光只是吃飯,若是加上菜肴和時令水果…嗚,每餐魚沒有,肉總少不了吧?一個月下來怎麼著也得花上六七吊錢。”

    她丟掉手裡的樹枝,嘖嘖有聲道:“哇,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這還沒有算沒婢女和小廝需要的本金哦!回頭還得給下人月錢,做四季衣裳,逢年過節還需打賞…”

    “姐姐,你還沒有算上我們自個吃的。”小環在旁提了一句。

    “對哦!”溫柔拾回樹枝原本打算繼續算,可是想了想,忽然又將樹枝丟掉一旁去了,手一攤道:“沒法算了,我傢伙食吃得算好,一月下來也花不了多少,現下加上你,吃慣了精緻飲食,鮑魚海參,魚吃燕窩那是什麼價啊?賣了我也買不起!”

    嗚?怎麼沒動靜?溫柔詫異抬眼,卻瞟見陸策那張冰山臉也有變黑的時候,陰沉沉的,好似將要下雨的天空。

    她吞了口唾沫,低聲道:“怎麼…不說話?”

    陸策深吸了一口氣,怒道:“你當我是吃白飯的啊!要你來養我嗎?還有,誰告訴你我要吃鮑魚海參、魚翅燕窩?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哦—”溫柔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被吼得有些愣了,小環站在旁邊也有些不知所措。

    見她們發愣,陸策自覺失態,平緩了一下情緒,半晌方苦笑道:“抱歉,我不該發火的。這樣吧,日後每月給你五十兩銀子的家用,不夠再找我要。”

    “沒關係,是我算錯了,我忽然想起,眼下需要搬進來住的只有我跟你而已,我家人沒道理也搬過來住。”溫柔站起身來,拍拍手笑道:“我也不需要你養,我每月的花用自個承擔,至於這個宅子的花銷,你愛買多少人隨你,到時每月的帳我會仔細做出來,實銷實報,一文錢也不昧你的。”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吧!畢竟她同陸策除了表面上的親密身份外,私下裡當真是什麼曖昧都沒有,怎麼可能讓他養呢?沒得貶低了自個的身份!不過,她話說完後,忽然覺得身周氣氛又有些壓抑了,心虛的偷瞟一眼陸策,果然見他又黑了臉。

    注:本書中有一部分美食做法,比如天梯鴨掌、潭家菜等引用已逝唐魯孫先生憶舊之作《飲饌雜譚中國吃》~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18 A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雙雙還家

    陸策這次沒有出聲,只是沉著臉在旁邊一塊低矮的山石上坐了下來,整個人又變回冰山模樣了,連氣溫都仿佛一下子低了好幾度,溫柔甚至覺得有陰風陣陣,再抬眼看天空,炎日被一大片烏雲遮蔽了,變天了。

    小環見氣氛不對,從中周旋道:“姐姐,這事就是你不對了。”

    “我?”溫柔納悶,她也沒說錯什麼呀!

    小環抿嘴笑道:“都是一家人了,你說這樣的話,豈不顯得同陸少爺生分了?”

    生分?原本就不熟啊!再說他已經幫了她,怎麼還好意思賴著讓他養?但這話又沒法同小環分辯,溫柔只好道:“我這不是替他的荷包考慮麼?這麼大一座宅子,維持下來需要不少錢,再說他眼下同家裡鬧翻了,手頭更不寬裕,既然有緣…呃,走到一起,總要替他…多著想,這錢能省一點是一點嘛!何況我自個有手有腳能賺錢,為什麼非要人養著?

    陸策聽完她這一番話,臉色減緩,不過還是沒有吭聲。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溫柔倒是想起生意上的事情來。陸策曾說過,只要她不招來閒言碎語,不做有損陸家的事,是不會干涉她行動的,那麼,她若是要繼續經營她的鋪子呢?算不算在會招來閒言碎語的範圍內?

    不行!這件事情她一定要問清楚!鋪子裡的生意好不容易才經營得有了點起色,能賺錢了,將來裝病詐死後,她還得指著這些鋪子生活呢,絕不能輕易放棄!於是略略躊躇了一下,便向陸策道:“我日後繼續開著那幾個鋪子,你不反對吧?”

    眼見陸策眉梢微挑,她又亂忙解釋道:“我行動會很小心,大不了男裝出去,不會被人發現的…也不至於招來什麼閒言碎語…”

    “姐姐,這事恐怕不太妥當吧?”小環沉吟道:“人多口雜的,總有人會知道啊!你如今的身份…”她不知道陸策的父輩到底當的什麼官兒,但說到底溫柔也是嫁進了官家的門,陸家怎麼可能再讓她出去拋頭露面呢?

    “我——”溫柔沒法解釋。

    “這樣吧。”陸策插話道:“鋪子你繼續經營著,盡量減少親自露面,日常就找個人幫你料理著,每隔數日讓他給你報個帳。”小生意,沒有事必躬親的需要,要不他早累死了。

    溫柔想了想,覺得這樣似乎也行,本來她最近就只管著帳兒,兩家小食鋪子,其實已算交到小環手裡了,至於糕點鋪子,讓小環一併兼管了也沒什麼關係,溫剛若是閑了,還能幫把手,於是拿眼望著小環,點了點頭。

    陸策見她應了,朝著小環抬了抬下巴淡淡道:“交給她?”

    “對啊。”溫柔再次點頭。

    小環聽她這麼說,忽然覺得身上的擔子沉了許多,但她知道溫柔找不到別的人來幫她,這事只能自己頂著,所以也沒有開口推卻。

    “那就讓你家人搬過來一塊住吧,生意上有什麼事兒也方便商量,不然一來一去,耽擱不少時辰還誤。”陸策說著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袍道:“再說我宅子太大了,若不多住幾個人,磣得慌。你自個說的,我眼下手頭不寬裕,買不起太多下人,只好勞煩你家人來填填屋子了。

    “好吧!”溫柔不想在這問題上多糾纏,反正宅子的確實挺大的,空著也浪費,人住少了,心裡多少有些發涼,不過她堅持道:“我家人的常日花銷,不用你操心,我自個解決。”

    “隨你。”陸策頷首道:“不過你的常日花銷,由我負擔。”

    沒這個必要吧!他們只是在演戲啊!溫柔剛想拒絕,卻見陸策踱到她身前,湊到她耳邊以極輕的聲音道:“戲要做個全套吧?”

    溫柔頓時被堵得沒話了。的確,若是讓人知曉陸策納了個妾,這妾還得自個花錢養活自個,肯定會起疑吧?算了,反正自己再能吃也吃不窮他,就當抵了幫他管家的工錢好了。

    三人商議了一陣,轉到府門外時,剛巧遇到一名小廝在與車夫說話,見陸策出來,立刻上前行了一禮道:“爺,你怎麼搬出沈府了,倒叫小的一陣好尋。”

    “事情辦得如何了?”陸策出言問道。

    “都辦妥了!”那小廝站起來笑道:“小的辦事,爺還有不放心的麼?”

    陸策點了點頭,指著溫柔道:“這是我新納的妾室,今後你具稱她夫人吧。”

    夫人?!

    溫柔和小環聞言都有些吃驚,那小廝也愣了一下,不是說納的是妾室嗎,怎的要稱呼夫人?但陸策都發了話,再說自家原本也沒夫人,稱呼一下不打緊,他便上前陪著笑又向溫柔行了禮,稱了聲夫人。

    “他是我的貼身小廝,名喚洗竹,今後有什麼事,你也可以吩咐他去做。    陸策此話一說,溫柔和小環沒覺得如何,這洗竹卻又吃了大大一驚,他和雲淡兩人一向是陸策的心腹,只聽他一個人調派,連老爺的吩咐都可敷衍的,現下陸策卻讓他今後照著這位新納小妾的吩咐去做!這也太反常了!不過他知道陸策行事向來有分寸,他只要照著做就行,因此只低了頭,聽侯調派。

    “爺,現下去哪?”車夫見陸策等著溫柔和小環上車,不禁問了一聲。

    陸策沉吟了一會,問溫柔道:“去你家?”

    溫柔點頭,她的確急著回家,原本說好在沈府裡歇一宿的,結果多耽擱了一夜,還不知家裡人是不是都急壞了呢。    陸策招手讓洗竹近前,囑咐他去買上四個看家護院的家丁,人要忠厚壯實的,再買四個機靈點的丫鬟勤快點的漿洗下廚的婦人。

    他說一句,洗竹應一句,溫柔坐在車上聽著欲言又止。她還是不太習慣將人當作貨品一樣隨意買賣,何況自個又是經歷過其中苦楚的,不過陸策要買,她也沒什麼立場反對,只好微蹙著眉想自個的心事。

    洗竹領命去了,陸策這才跨上馬車,掀了車簾瞟了溫柔一眼後方坐下,等到車夫吆喝一聲,驅著馬前行了,才淡淡道:“怎麼?有什麼不稱意的地方麼?”

    “沒什麼,只是自個當過丫鬟,吃過身為下人的苦楚,回想起來有些感慨罷了。”溫柔是直性子,經歷過昨晚的事之後,對陸策多了份信任,何況她原本無財無勢無貌,也沒什麼可讓人家圖謀的,因此在他面前說話倒不藏不掩。

    “姐姐當初吃了不少苦,險些被…”小環接了口,但說到一半,想起那件不光彩的事可不能在陸策面前吐露,否則溫柔要被看低的,便趕忙收住了聲。

    “傻丫頭,你比我苦多了。”溫柔輕揉揉她的發,又笑道:“好在眼下日子漸好,我們也還在一起,過去的事,忘了算了。”

    小環輕嘆一聲,沒再言語。

    陸策聽著她倆說話,也沒有吭聲,隻眼望了一會窗外,就閉目養起神來。

    很快到了溫柔的家門首,她還未下馬車,夥計已經瞧見,飛奔進門告訴去了,溫媽媽和溫剛兩人急急迎出來,看見她和小環沒事,這才松了一口氣。只是他們都沒有見過陸策,看見他扶著溫柔下車馬,先倒吸了一口涼氣,再看溫柔的頭髮完全盤束了起來,是已嫁婦人打扮,更是驚得兩眼發直,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發上,溫柔先是尷尬,但立在門外不好說話,只得先假裝若無其事的穿過鋪子和小院,進了內室。該解釋的事情總要解釋清楚,躲不過去的,走到廳上,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索性大大方方的向家人介紹起陸策來——

    “他是我夫婿,姓陸,單名策。”

    廳裡靜悄悄的,倒吸涼氣的聲音顯得分外清晰。

    溫柔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又補上一句,“我是他納的第一房妾室。”

    溫媽媽聽見後眼神複雜,溫剛則是再次大吃了一驚,望向陸策的目光卻有些不善起來。他想不明白,姐姐一向志向甚遠,當初連做填房也不願意,怎會甘心嫁人作妾?不過此人相貌出眾,風姿卓然,看起來倒真比那許秀才要順眼數十倍。

    炸彈還沒扔完呢!溫柔懶得分幾次解說了,再次丟了一句話出來道:“昨晚聖上賜的婚,因此沒來得及同你們說。”

    轟隆隆——

    先前已然轉陰的天空,此刻終於雷聲轟鳴起來,溫媽媽和溫剛就在這一陣陣雷鳴聲中,呆立成了雕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陸家規矩

    直到將事情詳細解說完畢,溫媽媽和溫剛的眼神還有些發直,聖上這兩個字對他們這種平民百姓來說,簡直同神仙兩字一樣不容輕易褻瀆,能見皇上一面,就是祖墳冒青煙,何況是被親口賜了婚?

    溫媽媽楞了好半天回過神來,心裡還有些惋惜,不懂女兒為啥不肯進宮享福,不過此事已成定局,她再說什麼也沒用,只好上上下下不斷的偷著眼打量陸策,對眼前這個女婿頗為滿意,覺得溫柔給他做妾也不枉了。何況這又是聖上親口賜婚,更是想不到的天大臉面,哪怕日後陸策再娶妻納妾,她這聖上親賜的人,也尊貴著呢!不怕陸家不高看一眼。

    溫剛則是眨著眼說不出話來,看看溫柔,再看看陸策,仍在替他姐姐委屈,他私心裡覺著,若是葉大哥娶了姐姐也是不錯的,起碼葉大哥會好好待姐姐,不會再納什麼妾,這樣他們一家人,關起門來也能過上好日子。只是此事木已成舟,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他也只能在心裡期望這姐夫,將來可不要冷落欺負姐姐才好,否則——

    否則要如何,他也沒有想好,只覺著這人既然娶了溫柔,就要疼愛她,若是有一點欺侮怠慢,那他將來就死也要考上狀元,當上朝廷命官,才有餘力替姐姐撐腰,討回公道。

    溫柔哪知道自個小弟的思緒已飄到不著邊際的十萬八千里外去了?只低頭摸著已經泛涼的茶杯,將預備搬家到翰林府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不太好吧?”溫剛不顧溫媽媽在桌子底下偷偷扯他的衣裳,接著道:“哪有姐姐嫁了人,咱們一家子都跟著住過去的道理。”他讀多了書,多少知道骨氣兩字怎寫,因從未聽溫柔提起過這麼個人,認為她嫁他做妾是被逼無奈,眼下對陸策就稍有敵意,不願住到別人屋檐下去看人臉色過日。

    “我也是這麼說。”溫柔一攤手,將問題拋還給陸策。

    陸策喝了一口茶,淡淡道:“那宅子太空,若不是幾個人住,怕不安全。何況我白日總不在家,下人又是新買的,不知道底細,萬一出點事,後悔就遲了。你們若能搬去,總算多個照應,你姐姐也好多幾個人陪著說說話,解個悶。”

    他理由十足,溫剛不好堅決反對了,又聽他話裡意思,竟是為著溫柔的安全考慮,頓時對他的印象改觀不少,正沉吟著,溫媽媽便已站起身接口道:“眼下都正午時分了,你們怕是還沒吃飯,我…先去弄幾個菜吧。只是這雨下得不巧,家裡又沒預備,姑爺頭一回上門,這可要怠慢了。”

    她說著,急匆匆就趕著去做飯,好借機平緩一下興奮的心情,否則再坐下去,她就快變成一尊彌勒佛了,倒像是沒見過世面一般,教人看著笑話。

    不過話說回來,女兒還真是有眼光,難怪當初不願嫁那許秀才,現下想想,幸好沒有嫁!雖說嫁人填房比當妾要好上一些,但哪有聖上賜嫁來得風光?何況那許秀才與陸策一比,簡直就是端不上檯面的一碟子醃菜嘛,壓根就配不上自個女兒。

    一頓飯吃下來,溫剛對陸策印象漸好,兩人聊著聊著,不免說到學問的事情上去,這種事在家裡很少有人能與他談,溫媽媽連字也不識,溫柔不看經史之書,小環不懂,葉昱嘛,是沒有空,倒是今日遇上陸策,溫剛覺得他雖然話不多,但偶爾說出一句,總能切中要害,令他真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不禁越談越投入,都有些眉飛色舞起來。

    溫媽媽雖然一句話都聽不懂,但見他們相處融洽,心裡更是樂和,倒是溫柔心情很複雜,時常皺著眉,望著他們不語。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飯後恰恰停了,陸策看了看天色,便喚那車夫再去雇上一輛車,又建議溫媽媽收拾些細軟東西,今日就搬去翰林府。

    溫剛原本就不想同溫柔長久分開不見,此刻見陸策不是那種目中無人,滿身驕縱氣味的紈褲子弟,明明只是納了個妾,卻肯帶著溫柔親自登門,也不再反對了,只幫著收拾桌上碗筷,倒是溫媽媽又犯起了躊躇道:“搬家不用挑日子嗎?”

    “既然要搬,就早些搬吧。”若是不搬,回頭讓她和陸策兩人住到那又大又空的宅子去,溫柔還真覺得有點寒,可是要住在家裡,不但沒這個道理,屋子小,擠挨挨的也睡不下這麼些人。

    “那…傢什怎麼辦?”溫媽媽老毛病又犯了,心裡捉摸著是不是該把這些傢具都賣了。

    小環抿嘴笑道:“咱們鋪子還開著,讓那些家遠的夥計暫住吧,這樣也好照看鋪子。不過——”她接著道:“梅香和葉大哥那裡還得告訴一聲。”

    “我去吧!”溫剛自告奮勇道,“我先去武館給葉大哥送個信,回頭再去鋪子裡找梅香。”不過事兒究竟怎麼啟口,他心裡還有些犯愁,畢竟從前他總指望著葉昱當他姐夫的,哪能想到突然天降一個陸策出來?吃飯時又瞧見溫柔略有些愁眉,知道她表面雖看去豁達,但心裡必定也不願當這個妾,不禁有些嘆息造化弄人。

    收拾了細軟,看著夥計搬上馬車,溫柔眼裡不知怎的竟有些泛酸,再回頭看看這小院裡的花草樹木和屋裡的傢什,每一樣都是白手起家置起來的,如今要搬,還真有些舍不得。她深吸一口氣,邁步出門,罷了!人總是要面對現實向前看的,何況她並沒真的失去這些,只是暫別而已,等她把惹出來的事敷衍平了,再回來。

    馬車又駛回了翰林府,或者說是陸宅吧,因那宅門前掛的名牌早已換了。溫柔下車後就瞧見洗竹帶著幾個新買的僕人侯在那裡,見他們來了,才上前向陸策回稟道:“爺,夫人,老夫人,小的暫時只挑撿出這五個下人,回頭再繼續去找。”

    溫媽媽生平頭一回被人稱作“老夫人”,愣得一愣之後,喜得差點合不攏嘴。溫柔卻實在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覺得很是無奈。

    陸策掃了一眼那五個小人,點點頭,邁步就往正廳內走去,邊走邊問洗竹道:“陸家的規矩都給他們說了?”

    “說了。”洗竹笑道:“我辦事,爺放心。”

    這個小廝還真自負,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近墨者黑的緣故,溫柔聽了暗暗好笑。

    原來陸家的規矩是新買進的僕人,只簽五年的賣身契,五年之後,主家若是覺得滿意,想留人繼續用,就得先問過那下人自個的意思,要是願意留下來,再續簽賣身契的年限,要是不願意,陸家也不會勉強,給筆錢打發回去。不過陸家下人的待遇一向很好,衣食吃穿都不愁,又不會遭到隨意的打罵凌辱,日子過得比外頭的普通百姓要強得多,因此總有不少人願意長做下去,直到如今陸家還有幾個老家人,做不動活了,每天陪著老太爺種種花,說說話,在陸家養老。

    溫柔聽後覺得這種規矩倒還不錯,除了人身不自由外,只要做事勤謹,倒有點捧了個鐵飯碗了,不過她是絕對不願過這種日子的,但看那五個新買的僕人倒是一臉喜色,只得暗中嘆息人各有志。

    畢竟古人有古人的活法和已然定形的人生觀念,只要他們自個覺得過得舒心自在,她是沒有權力去給人家灌輸自由,平等之類的想法的,只因這種想法在封建社會裡壓根不現實,也沒有辦法做到。何況自由本事就是相對的,而平等更是不可能,若真的要將平等堅持進行到底,她如今就不會坐在這翰林府內,不是在趙府被打死,就是觸怒皇帝被凌遲。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21 AM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適應生活

    陸策淡淡的囑咐了下人幾句,這才打發那個新入府的家丁,洗竹一塊出去置買東西,那四名丫鬟和漿洗廚婦則交由溫柔使喚,他自個攜了一卷洗竹交給他的東西,到書房去看了。

    溫柔坐在廳上,和那些丫鬟僕婦門面面相覷,她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那些丫鬟僕婦們則是被她盯得心裡忐忑,生怕這位夫人看不上自己,回頭又讓人將她們賣了。最後還是溫媽媽笑眯眯的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兒?”

    其中一個瘦削臉龐,看著有幾分顏色的丫鬟先開口道:“小婢名喚香蘭。”

    “小婢名喚采芹。”那個身姿有些怯弱的丫鬟跟著答話。

    另兩個僕婦一個姓孫,另一個姓湯。

    通過名姓後,照例主家是要另賜名好方便使喚的,溫柔實在沒什麼起名天賦,索性不改,反正陸策要是聽著覺得名字不好,再讓他自個去賜名好了,因此吩咐她們灑掃一下屋子,買些菜回來,自個則帶著小環和溫媽媽去挑選她們要住的屋子。

    溫媽媽在宅子裡逛了一圈,看見什麼都愛,口裡不住的在念佛,說是原以為自個的後半生就要窮困潦倒至死,做夢也沒想到今生能住進這樣好的地方。

    溫柔聽見她的話,心裡又好笑又覺得有些心酸,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小環見狀悄悄關切道:“姐姐,我瞧你今兒一整日,心情都不太好,是不是姐夫他對你…對你不好?”

    “沒有,挺好的。”她可沒說假話,陸策做到這份上,已經夠好了,只是其中的原因卻無法說給小環聽,只好笑問她道:“你想住哪?”

    “姐姐住哪?”小環反問。

    溫柔停住腳步,看看四周幽幽密密的竹林笑道:“我倒是喜歡這地方,又接著長廊,天熱時坐在廊上乘涼最好,只是冬天恐怕就有點陰寒了。”

    “冬天時姐姐再挪地方好了。”小環笑道:“我一個人住著害怕,讓梅香和我一同住吧,我撿你邊上那個臨水軒,好大一池水,看著眼也清亮。”

    冬天再挪地方?溫柔微微一笑,冬天的時候,沒準她已“病逝身亡”了呢!怕小環見她憂愁會擔心,她又撇開這些惱人心思,只笑道:“臨水是好,只是蚊蟲甚多,你到時別喊苦。”

    溫媽媽拎了一座向陽的小樓,預備自個住樓上,溫剛住樓下,還笑道:“這地方光亮,正適合剛兒念書。”又念佛道:“這宅子住處多,但咱們住慣了小宅小戶,倒覺得太過寬敞了,還是擠著點兒住好,那些不常去的樓閣也可以鎖了,省的費事打掃,順便替姑爺省下兩個請下人的錢。”

    溫柔淡笑不語,心內悵然,又望望遠處的水面,忽然覺得長日漫漫,竟不知要怎樣排解消遣了。從前,總是犯愁沒有時間睡覺,從一睜眼就要忙碌到夜裡,若是有一天能得清閒,她必定在床上窩足一日來補眠,眼下時間多了,她反而有些無措,怪道要說“富貴閒人”,富了,貴了,才得閒!只是偷得的閒暇是享受,這光明正大得來的閒暇,就令人苦惱了。

    在宅子裡稍轉了一圈,挑好了各人住的地方,小環便偷空出去鋪子裡巡視了,溫媽媽則帶著兩個丫鬟鋪床設帳,待得下人買了茶回來,閑在一旁無事可做的溫柔便輓了袖子就自個下廚,一來打發時間,而來一家大小都吃慣了她做的飯菜,別人做的,還真未必能合口胃。

    孫嫂和湯嫂正在廚下忙碌,看見她進來,都有些惶恐,待見她再拿起菜刀,更是訝然,忙上前要搶過刀道:“夫人,不仔細切了手,還是讓我們來吧。”

    “唔,你們幫我把那個黃瓜洗一下,還有這條鹹魚也蒸了。”溫柔沒有理會,只是埋頭切菜。

    孫嫂和湯嫂見她運刀如飛,切出來的菜又細又勻,面面相覷之下又自愧不如。心中暗暗納罕,她倆在入陸府之前,也在別的大戶人家裡做過,那些正妻妾室,都怕弄粗了手,油污了衣裳,哪個肯親自下廚?就便說親自做的小菜,事實上也不過是站在旁邊指點下人幾句,屬於動口不動手的那種,而眼下府裡這位夫人,想必是貧苦出身吧,廚活做得倒還挺利索。

    天氣熱,沒有什麼胃口吃油葷的東西,既然陸策說了,他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溫柔也不必多講究,隨手做了四樣清淡小菜,蒸了一條鹹魚,又拌了一大盤蔬菜色拉。這裡沒有調配好的各種色拉醬,她便挑最簡單的做法,打兩枚雞蛋,仔細撇淨蛋清,再將燒熟的油晾到稍涼後,分次滴入擱生蛋黃的碗內,拿筷子朝著一個方向慢慢打勻。

    做這蛋黃色拉醬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技巧,只要耐心就成,每次滴入碗內的油不可過多,數滴足夠,這樣才能調出濃稠的色拉醬,最後澆在切好燙過的蔬菜上,拌開後顏色瞧著怪清爽的,倒引人胃口。

    待到夜裡掌燈時分,溫剛帶著梅香先回來了,小環隨後也趕了回來,溫柔便吩咐擺飯。梅香躊躇著自個身份尷尬,非要和下人一桌吃,卻被溫柔一把拽了回來,笑道:“怎麼,你難道第一天認識我?不曉得我不講究這個?”

    梅香無法答話只瞟了陸策一眼,又低下頭去。

    “人多吃飯熱鬧。”陸策只淡淡說了一句,也喚來洗竹坐下一塊吃。

    洗竹早習慣了與陸策同桌吃飯,答應一聲,候著溫柔等人坐下,也入了座。事實上不止是他,若是雲淡在,他們倆人私下裡也時常陪著陸策一塊吃的,順便回些事情,不過若是在陸家,老爺講究規矩,就沒有他倆上桌的份了。

    梅香見洗竹坐了,這才跟著坐下,但終究膽怯,只低著頭扒著碗裡的白粥,連夾兩筷面前的菜都不太敢。

    溫柔見狀無奈嘆息,心裡恨恨的咒罵著老天爺,好端端的,為何將她原先那自由自在的生活變成如此模樣?好吧,現在要裝個樣兒替陸策管家,明明是女兒身卻要被稱作夫人,就連梅香都變得膽膽怯怯,真是令她覺得很不自在。

    沒錯,陸策雖然看上去冷漠,原則挺隨性,但他的身份壓在那裡,行動舉止自有大家風範,無形中也讓人覺得有壓力,根本放鬆不起來。別說他們了,連她與他獨處時,都覺得十分拘謹。怪道古代婚姻一向講究門當戶對,童話故事裡灰姑娘嫁了王子之後就沒有下文了呢,原來生活習慣上的差異實在太大,不是一時半會就能適應得了的。

    說不得,只好忍一忍,挨過這幾個月,再出去過她的逍遙日子!

    飯後陸策和溫剛看書,溫柔和小環看帳冊,溫媽媽將梅香拉走八卦去了,倒是互不相擾。不過陸策與溫柔同在一間書房內,最初見她坐到燈下看帳,倒是詫異的挑了挑眉道:“你識字?”

    “嗯,跟著剛兒學過一些。”溫柔咬著毛筆頭,口齒含糊道。

    陸策回想起她白日裡蹲在泥地上劃寫的那些奇怪的字符,動了動嘴脣,終究沒再問,只自嘲的笑了笑,又低頭看他的書去了。

    溫柔看完帳,抬眼瞟一眼陸策,再偷瞟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陸策沒抬眼,就開口問了。

    這傢伙,似乎感覺很敏銳哎,偷偷瞟他都會被發現嗎?溫柔站起來走到門前,向外瞧了瞧,確定沒有人後,這才合上房門,輕聲問道:“夜裡還要同你睡一張床嗎?我很不習慣。”

    “唔,我也不習慣。”陸策還是沒有抬眼,不過脣角卻略微上向彎起了好看的弧度,直到半天沒聽見動靜,才抬眼,見溫柔背貼著門站在那裡想心事,不禁笑道:“再將就三個晚上,回頭我就得出門一段時日,你可以安睡了。”

    “你去哪啊?”溫柔脫口問出話後才覺得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我是想說,等你回來之後,我們不必再睡一起了吧?”

    “嗯。”陸策點點頭,又垂下眼去看書,淡淡道:“聖上只是多疑,還不至於百無聊賴到成天派人盯著我們的地步,裝上兩天哄哄他就得了。”

    溫柔聞言吃驚的倒吸一口涼氣,這這這,這傢伙也夠大膽子,竟敢私議皇帝老兒,用詞還十分不敬,這在古代可是要殺頭的罪名!難道不怕她去告上一狀嗎?

    誰知陸策聽見她吸氣的聲音,眼也不抬就道:“怕什麼,這裡又沒外人。”

    溫柔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得望天無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帳目差池

    陸策說三天后要出門,溫柔懷著複雜的心情掐著指頭在數。

    頭一日,陸策白天帶著洗竹出去,直到夜裡才回來,帶回一隻鳳頭八哥送她解悶。

    第二日,一個叫雲淡的貼身小廝來,拿了一疊似乎是帳冊的東西給陸策,他在書房裡閉門看了一日。

    第三日,陸策一早起來,將洗竹和雲淡兩人叫到書房內關門說了半日的話,回頭出來,那雲淡又消失不見了,而洗竹傍晚時分就開始替陸策收拾行裝,預備次日出門。

    好像很神秘的樣子,不過溫柔猜想他在忙的一定是生意上的事,平日倒沒瞧出來,他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還挺有經商的頭腦,難怪敢同家裡鬧翻,因為不怕斷了經濟來源。

    第四日大清早,溫柔起床後還在梳頭,洗竹就站在簾外回了一聲,說他要和陸策出門去了。溫柔淡淡“嗯”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的表現實在不像嫁了人,一心牽掛著夫君的婦人,只好再多問一句,“什麼時候回來?”

    “小的也不知道,許是五六天,或者十天半個月的,沒個準數兒。”洗竹在簾外恭謹回話。

    “沒事了,你去吧。”溫柔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鏡子露出一個笑臉。

    心想拘謹了這數日,總算可以自在過兩天日子了,只是心裡為何還有淡淡的離緒呢?

    她沒有出去送陸策,躲在房裡吃了一碗雙皮奶,然後自個與自個下五子棋玩,又支開丫鬟開了箱子將這幾個月攢的錢拿出來數,算算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開家小酒樓的錢,這可是她的夢想,只是需要的本錢太大,目前攢的錢還不夠零頭呢!一時鬱悶,她又將錢丟回箱底鎖好,攜了一本書,準備去池邊的樹陰下坐坐,戲戲水,翻翻書。

    誰知剛出門就撞上迎面進來的小環,溫柔見她一臉優衝之色,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小環蹙著眉,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猶豫了一下,反手將門帶上,拉著溫柔走到裡屋道:“姐姐,你有沒有發現梅香這兩天神情有些不對?”

    “梅香?”聽見她原來是為梅香擔心,溫柔原本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了,笑道:“她這兩天舉止是有點瑟縮的樣子,話也少得多了,倒像是剛來咱們家時的模樣,大概是不習慣現下的日子吧,你多寬解她,沒準再過兩日就好了。”

    “可是…”小環低頭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帳冊,遞給溫柔道:“糕餅鋪子裡這兩日的帳有些不對,你自個看吧。”

    溫柔接過帳冊,翻開看了看,皺眉道:“怎麼買食材比往常多花了一倍的錢?最近生意比較好麼?也不對啊,收入反倒少了!”

    “生意和以往一樣,姐姐,你再仔細看看。”小環拿手指著某一行,教她看清了,又翻到前面的帳目記錄上去對比。

    “這——”溫柔抬眼道:“每種食材的來買價格都比往常的都要高出兩倍!”

    小環咬著脣遲疑道:“糕餅鋪子要用什麼食材我一向不懂,都是由梅香囑咐夥計去買的,照理說,我該懷疑那個負責采買的夥計從中揩了油,買食材時多報了帳,可是…”

    “說下去。”溫柔將帳冊往桌上輕輕一擱。

    “我連著幾日去糕點鋪子裡收帳都沒收到,夜裡追問梅香每日花銷和收入的賬目來記帳,她又總是推脫說太累了,敷衍過去,直到昨晚才交了半吊錢來,向我報了帳,而且只告訴我一個大約的數目,並沒有細帳。”小環嘆口氣接著道:“我又追問了半日,她只說隔的時日長了,想不起來,我讓她盡力想想,她才將幾樣不常用的食材采買數量和價錢告訴了我,我再一對帳,就覺著不對了。”
溫柔沉吟著沒有說話,擱在帳冊上的手拳起又鬆開,鬆開又拳起,最後坐了下來,拿眼望向小環道:“你確定是她?”

    “我昨兒一夜沒睡著,翻來覆去總在想這件事,覺著她沒有必要這樣做,但帳目的確不對…”小環低下頭道:“早起我見梅香眼下也是一片淡淡的青烏,想必也一夜未睡著,侯著她出門去了鋪子裡,才來找姐姐拿個主意。”

    溫柔望著帳冊發了半天愣,這才長出一口氣道:“這事還是謹慎些好,免得叫梅香寒了心,先把那個負責采買的夥計叫來問問。”

    小環答應一聲,卻沒有去,猶豫道:“找什麼藉口將他喚出來呢?梅香在鋪子裡不可能不知道咱們將他喚來問話。”

    “那就不必將他喚來,你去鋪子裡查視的時候順便問他兩句。”溫柔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心裡一時亂的很,見小環轉身要出去,又忙道:“等等,你不必直接問帳目的事,只問這兩日有沒有生人去鋪子裡找過梅香。”

    “姐姐的意思是——”小環沉吟著。

    “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待她並不苛薄,我不相信她無緣無故會做這種事,總有什麼原因吧!”溫柔嘆了口氣,情緒一下子變得很糟糕。其實不用查證,她也知道這事基本可以斷定是梅香乾的了,難怪這兩天她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敢抬眼見人。

    小環出去了,溫柔再沒心思做任何事,只開了房門,坐到遊廊的紅漆雕欄上吹風發呆。廊下吊著那隻陸策送的鳳頭八哥,歪著頭瞧她,溫柔衝它做了個鬼臉,齜牙一笑,結果那八哥一驚,撲著翅膀尖叫道:“好樣的——”

    “噗嗤”,溫柔忍不住被它逗笑了,原本還以為這隻傻鳥不會說話呢,買來三天了,從沒聽它開過口,冷不丁來這麼一句,還真是令人驚喜。

    正逗著八哥,想瞧瞧它到底還會說什麼,誰知它反倒不開口了,只顧著低頭啄米。這時溫柔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響,回頭一瞧,卻是溫媽媽帶著丫鬟香蘭走了過來,向她笑道:“有件事兒我琢磨了一夜,想聽聽你的意思?”

    “什麼事?”溫柔心想怎麼今兒人人都有事啊?不過看溫媽媽臉上帶著笑模樣,倒不像是煩心為難的樣子,這才心裡略定。

    溫媽媽將香蘭支走倒茶,坐到溫柔身邊笑道:“我想,給你和剛兒請個琴師如何?”

    “琴師?”溫柔詫異極了,不知道她怎會莫名其妙想到這一出。

    “昨夜我瞧見剛兒一直在研究棋譜,想著你眼下得了閑,也該學點什麼了。”

    溫媽媽笑道:“聽說大戶人家的姑娘,從小就要學琴棋書畫這些風雅的玩意,這樣將來嫁了人才好討得夫婿歡心,夫妻倆吟吟詩,作作對,這才叫夫唱婦隨!”

    溫柔睜大眼,望了溫媽媽半晌回道:“娘,我不想學。”

    “哎,怎麼不想學呢?”溫媽媽好意勸說道:“你如今只是個妾的身份,出身又不好,想要被扶正那是不可能的事兒,眼下姑爺沒討正妻和妾室,你日子還好過,若是今後他有了別人,你拿什麼去爭寵?雖說你有一手好廚藝傍身,可是嫁到這樣不缺廚娘的人家,日日親自下廚是有失體面的事兒,再者說…”

    “娘!”溫柔打斷她道:“我眼下沒有心緒學這個,不如你先找個琴師教剛兒吧,我看他對這些東西挺有興趣,多學點也好。”

    即便要學,也要她自個喜歡才學,而不是拿琴棋書畫來當作爭寵的手段!說句不好聽的話,何止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會這些?勾欄裡頭的花魁娘子也會!那她是不是還要去學那些媚眼如絲,巧言調笑?最重要的是,她沒必要這樣去討好陸策或是她將來真正的夫婿,她若是當真嫁了人,夫婿要納妾,還指不定誰要休誰呢!

    溫媽媽望了她一會,低聲嘆息道:“你怎麼總是不聽勸呢?”這個女兒,向來與她意見不合,幾乎到了她說什麼,就要反對什麼的地步了,真搞不明白,怎麼母女倆的關係會變成現下這樣。

    “娘——”溫柔無奈道:“你不能將自個的想法強推到我身上。得了閑,你還是好好歇著,將養一下身體,找丫鬟們陪你抹抹紙牌,別想這麼多事情,徒令自個煩惱。”

    溫媽媽長嘆一聲,還想說話,就聽得頭頂上八哥緊拍了兩下翅膀嚷道:“沒錯——沒錯——”

    她未出口的話頓時僵在舌尖,再也說不出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24 A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傾訴煩惱

    哄走了溫媽媽,溫柔端著杯茶,心不在焉的逗著八哥等到小環回來,遠遠看著她若有所思的走過來,溫柔再坐不住了,迎上前去問道:“夥計怎麼說?”

  “他說最近有個趕車的大叔曾去找過梅香兩回,每回兩人都要躲著人說上許久的話,那大叔才離開。”小環抬眼瞧了瞧溫柔,又低頭道:“我算過,他說那大叔兩回去的日子,都是在咱倆出入沈府的那段時日。”

  溫柔沉吟道:“夥計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呢?”

  小環搖搖頭道:“說是沒聽清,只隱約聽到‘家裡’、‘奶奶’等字眼,每回那大叔走了,梅香都要一個人避到內室裡呆上半天,再出來的時候,眼兒紅紅的,像是哭過的樣子。”

  這樣啊——溫柔默默走了幾步,又坐回了紅漆雕欄上。她能猜到那位趕車的大叔一定是吳天才,他每隔一兩月總是要順道來一趟,替梅香把工錢帶回家去。這次,一定是梅香的奶奶出了什麼事吧。或是生病,或是亡故,都有可能,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梅家的生活條件又那樣差……“姐姐,這事該怎麼辦呢?”小環坐到她身邊躊躇道:“我看梅香也是有苦衷的,要不要再找吳大叔問問?看她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不用了。”溫柔搖搖頭道:“這事就讓它過去吧,你我只當不知道,在梅香面前一個字兒也別提,日子該怎麼過,仍是照舊。”  小環睜大眼睛,望著她不語。

  “賬目上的事你多留點心,若是再有差池,你趁早告訴我。”溫柔微傾了身子,理了理被壓皺的裙子道:“若是沒再出錯,就把這事忘了吧。”

  小環低頭凝思了一會,這才展顏道:“我記下了。”

  “好樣的——”猛不丁,那隻八哥又開始在籠子裡上躥下跳,小環先是被駭了一跳,待瞧清說話的是鳥兒,又覺好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敲了敲鳥籠,惹得八哥大叫一聲,“別惹我——”

  “噗——”溫柔正喝茶,還沒咽下去,就噴了小環一裙子。

  不提溫柔和小環兩人計議已定,此刻梅香卻是忐忑到片刻不安,她想到家裡發生的事時,眼睛就發酸,想到做了對不起溫柔的事,心裡又內疚。看情形,昨日小環已然覺察出賬目不對了,要不也不會那樣追問她。

  方才,她在裡間做糕點,聽見小環與夥計閒話,雖沒聽清,也曉得說的是自己的事,她差點沒忍住,就想站出去承認,是她拿了鋪子裡的錢。可是,想到家裡現下如此困難,若是少了她這每月五百文的工錢,恐怕更是要過不下去了,她又收住了腳步,正猶豫著,就聽見小環在外頭與她打了聲招呼,說要回去了,待她趕出去時,只瞧見一個遠去的背影。

  “梅香姑娘,你這兩日是不是有心事?”夥計見她站在鋪門首發愣神,不禁關心了一句。

  “沒……沒什麼……”梅香勉強 一笑,又避入裡屋去了。

  待到鋪子關門,她走回陸府的時候,更覺腳步沉重。溫柔對她家有雪中送炭之恩,她卻做出這種忘恩負義之事,還有什麼臉面回去與溫家大小一桌吃飯?如何面對燭光下那一張張滿溢著溫情的笑臉?

  想著想著,她步子越拖越慢,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挪到陸府門口,結果瞧見宅子邊上有個人貼墻倒立在那裡,抬頭望著府門前高掛的兩盞燈籠發呆。

  “葉大哥?”梅香詫異極了,壓根沒想到葉昱會在這裡。

  葉昱聽見她這一聲呼喚,身子微震了一下,這才緩緩轉過頭來道:“是你啊!”

  “嗯。”梅香應了一聲,忍不住奇道:“你怎麼站在門口不進去?”

  “唔,我今兒出來辦件事,路過這裡,略站站歇個腳,就要趕回武館了。”葉昱心不在焉的說著,又道:“你一會進去不必提起看見過我。”

  “哦。”梅香見他似乎不願意見到自己的樣子,不禁低下頭去,想要邁步繼續往前走,繞過正門,從側門入府。不過走了數步,她再抬頭望望那兩盞高掛的燈籠,不知怎的,又停下了腳步,回頭道:“葉大哥,你有空陪我說會話兒麼?”

  其實她與葉昱不太熟。

  葉昱常日總是住在武館,很少回溫家,可是只有面對這樣不熟悉的人,她才不會被心裡的內疚壓得喘不過氣。

  葉昱很詫異她會想找自己說話,愣了一愣之後,還是點了點頭。他心情也不好,也許和人閒聊兩句,好過一個人胡思亂想。

  片刻後,葉昱不知從哪裡買了一罈子酒來,攜著梅香在城墻根下一處極為僻靜的地方喝酒說話。這里幾乎沒有行人經過,因此也不用擔心別人對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葉大哥,你說若是有人做了對不起他人的事,但他又有苦衷,該怎麼辦才好呢?”梅香低頭坐在地上,撿了塊小石片,在地上刮劃著。

  葉昱瞟了她一眼,悶頭喝了口酒才道:“不管有沒有苦衷,總是對不起他人了,能道歉的話,就道個歉吧。”

  “若是道了歉,別人不肯原諒你呢?”梅香的聲音漸低。

  “那就說明他將別人傷得太厲害,自個作的孽,只好自個承受了。”葉昱提起酒壇灌了一口酒,背靠在城墻上,仰頭望著天上的星星。

  梅香皺眉沉思著,半天沒有在說話。

  葉昱放下酒壇忽道:“打個比方吧,我家鄉遭了水患,許多人逃出命來,卻沒有吃食裹腹,沒有衣裳禦寒,於是這其中有些人為了活下去,就去搶劫別人,在他們看來,自個也是有苦衷的,可是被他們搶的那些人何其無辜?他們想活下去,別人就不想活下去了嗎?”說著,他悶哼了一聲道:“那些人若是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個也不會繞過的!”

  勾起了傷心事,葉昱愁上添愁,又猛灌了幾口酒。

  梅香見他越喝臉色越白,不由擔心道:“你少喝一點罷,回頭醉了,可怎麼回去?”

  “醉了?”葉昱脣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道:“喝酒不醉,不如去喝水,喝酒啊,就是求個醉字!喝醉了,倒頭一睡,放眼就天明,什麼煩惱都沒有了。”說著,他將酒壇提到梅香面前道:“你要不要喝上一口,我瞧你似乎也有什麼煩心事。”

  “我——”梅香原是想同葉昱聊聊,借些勇氣回去向溫柔認錯,可是他說的那些話,又令她更加擔心起來,生怕認了錯,溫柔不肯原諒她,那怎麼好?此刻見葉昱說醉酒能忘卻煩心事,不禁有些躍躍欲試,遲疑道:“那我喝一口試試吧。”

  酒壇十分沉重,梅香接過的時候險些砸落在地上,葉昱伸手在壇底一托,道聲:“小心些,若是砸了,這會上哪買去?”

  梅香湊在酒壇邊喝了一大口,咽下後只覺一股辛辣直透腦門,又好似有一道火,從喉頭一徑燒入胃裡,令她十分難受,皺著眉頭憋了半天氣,待那辛辣之意稍減,才長出一口氣道:“好難喝!”

  “這是酒啊!又不是小孩子家喝的糖水,味道當然不會太好,不過喝慣了就覺得好喝了。”葉昱將酒壇取了回來,自個又灌了兩口,半天沒聽見梅香出聲,轉眼才瞧見她臉色漲得通紅,眼神也迷濛起來,不禁笑道:“不會吧?只喝了一口就醉了?”

  梅香搖搖頭,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個恍惚的笑,道:“有點暈,身體好像要飄起來。葉大哥,再給我喝兩口吧?”

  葉昱此刻也微有醉意了,不過頭腦還算清醒,見她這樣,知道她已有些醉了,驀然想起男女有別,哪敢再給她酒喝啊?再喝下去,他都不知該怎麼送她回去了,何況要是到時她在溫柔面前胡亂說話,說瞧見過自己,豈不更糟糕?於是拒絕道:“咱倆都別喝了,再坐著說會話,我送你回去。”

  “葉大哥,我做了對不起姐姐的事。”不知是不是酒後膽壯,梅香低下頭,徑自將心事說了出來,語帶哭音道:“我……我偷拿了鋪子裡的錢,還撒了謊……你說……姐姐她會原諒我嗎?”

  葉昱聽她說完整件事,沉默了半響,沒有出言安慰她,只站起來將酒壇遞給她道:“你再喝一小口,我送你回去吧。這事兒,你最好自個和她說清楚。我想她不至於在乎那幾個錢,她在乎的是你怎麼對她。”



第一百四十章  少年情懷

     梅香被葉昱送到陸府門前時,溫柔已經找她快找瘋了。

  “這麼晚,她單身一人,到底會上哪去啊?”溫柔在屋子裡團團轉著,坐立不安。

  “鋪子裡沒人,回來的路上也仔細尋了兩遍,都沒找見,她該不會是遇見拍花的人了吧?”溫媽媽皺著眉道:“若是這樣,那……那……”她一時竟說不下去了。

  “娘,你別嚇人好不好?”溫柔揉揉太陽穴道:“我再出去找找!”

  她說著邁步就走,卻被小環拖住勸道:“天這麼黑了,你上哪找去?要去,我和溫剛一同去吧。”

  “你留下,我換了男裝和溫剛一起去。”溫柔剛想回房換衣裳,卻見丫鬟香蘭一路跑進來道:“梅香姑娘回來了——”

  “哎,你到底上哪去了?”溫媽媽上前一把拉住跟在香蘭身後的梅香,擔心的抱怨道:“可把人急壞了!咦,怎麼酒味這麼重?你喝酒了?”

  梅香低著頭,悶聲不響,只走到溫柔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哭道:“姐姐,我對不起你。”

  在場的除了小環和溫柔這兩個人知情的人外,所有的人見狀都一下子懵了,不曉得梅香唱的這是哪一出。

  “我——”梅香剛想將事情一股腦兒說出來,就被溫柔打斷道:“你先起來。”說著,她上前將梅香拉起道:“有話,到我房裡說。”

  她牽著梅香的手就往廊上走去,出門前順帶丟了個眼色給小環。小環會意,轉身拉住想要跟上去的溫媽媽道:“大娘,咱們先吃飯吧,都餓了這許久了。”

  溫柔將梅香帶回房裡,隨手拴上門,這才轉身摸黑點上了燈,看看她那已哭花的臉,嘆了口氣道:“你要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不過我還想聽聽你自個怎麼想的,眼下沒有人,你說吧。”

  梅香低著頭不敢看她,哽咽著將吳天才來找她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最初一次,是告訴她家裡奶奶病重,她本想回去看看,但見溫柔那兩天忙得抽不出空來,自己肯定是走不開的,又不想拿自個家裡的事煩她,就沒有說。第二回,吳天才是告訴她奶奶年紀大熬不過去,已經病逝,家裡沒有了辦喪事的錢,問梅香能不能找溫柔想法子借點。

  “我本來想找姐姐借點錢,只是那時你和小環姐姐都……都夜宿在沈府……我不曉得你們什麼時候才回來,姑父也不能一直陪著等……天氣熱,家裡停不住靈,我不能……看著奶奶死了還遭罪……一時心急,就挪了鋪子裡的錢用……還哄著姑父說是姐姐平日賞的……”梅香說著只是哭,溫柔沒有催她,等她哭過了勁兒,又接著道:“我已做錯了事,怕你趕我走,越發不敢說出來,只想著隔上些時日……能用自個的工錢補上這挪用的錢……其實小環姐姐最初來問我時,我就該說出來,只是做了錯事心裡發慌,不知怎的又扯了謊,錯也越犯越大……到了如今這地步,後悔已遲,姐姐隨便怎樣罰我都成,只求你別趕我走……”她哭著,又要跪下。

  梅香這事溫柔原不打算聲張,想看看她日後行事再決定怎麼處置,只是眼下既然說開了,有些事情還是點明了好。

  溫柔暗嘆一聲,伸手拉住了她,取了帕子替她拭了拭淚道:“你的苦處我能理解,但這不代表你做的事是對的,哪怕當時你同我娘……唉,我那個娘是靠不住的,哪怕你同溫剛說一聲,再挪用鋪子裡的錢救急,也比私下挪用了強些不是?”

  “嗯……”梅香低著頭只是抹眼淚,心裡懊愧難當。

  這孩子畢竟還小,想事不可能太周全,這次的事,偏趕不上時間不湊巧,事發時自己也不在,她想求助也沒有機會,溫柔便不想太苛責她了,再說現下鋪子裡也缺不了人手,只道:“這事就這麼過去吧,今後也別再提了,你在鋪子裡挪的錢,回頭我從你工錢裡扣。”

  “姐姐不趕我走嗎?”梅香驀然抬頭,閃著淚花的眼裡,帶著抹喜悅。

  “這回不趕你走,不過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頭,不能再有下一回,要是有下一回,我就不得不趕你走了。”溫柔說著抬眼直視梅香道:“我希望今後有事你可以來找我商議,別自個做出錯事來。”

  “我保證,絕不會再有下一次!否則,我不得好死……”溫柔淡淡一笑,事情說開了,她也覺得輕鬆許多,只是不放心,又多問了她一句:“家裡還缺錢嗎?你奶奶葬了沒有?”

  問道這,梅香心裡悲痛,立即又撲到她身上放聲大哭起來,這次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溫柔任由她抱著自己哭了半天,才拍拍她的肩嘆道:“這幾日倒也苦了你,這麼多事情憋在心裡說不出來,奶奶去逝也沒能瞧上最後一眼。”

  梅香憋了這許久,只有每天晚上能悶在被裡悄悄哭上一陣,此刻得了溫柔諒解,又聽她軟言相慰,哪裡還停得下來?反倒越哭越厲害了。

  溫柔由著她去哭,也不再勸,知道遇上這種傷心事,還是要哭夠了,心裡才不會有什麼郁積。她甚至開了門,自個出去,只留梅香一人在房內哭個盡性。

  過了小半個時辰,溫柔敷衍完了溫媽媽,打發她去睡了,又親自下廚煮了一小鍋紅棗粥,拿到房內,喚梅香來吃。

  梅香盡性哭了半日,這會兩隻眼睛腫得厲害,正難為情,見溫柔進來,連忙低了頭遮掩道:“姐姐,我回房去了。”

  “急什麼?喝了粥再走。”溫柔說著,將粥舀了一碗擱在桌上道:“甜食能讓人心情暢快些,快趁熱喝!”她等了梅香半夜,自個也還沒吃飯,又給自己舀一碗,坐下來陪著一塊喝。

  兩人心裡的疙瘩都已解開,此刻邊喝粥邊閒話起來。

  溫柔打趣她道:“你是不是在外頭喝酒壯了膽,才敢回來將事情告訴我?”

  “是——”梅香不好意思的承認了,但隨即想起葉昱的囑咐,連忙又補上一句道:“我一個人喝的,只喝了兩口,沒有人陪著。”

  真是小孩子,連撒謊都不會!她這麼說,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溫柔低頭笑著,又喝了幾口粥,才忽然問她道:“葉昱沒喝醉吧?”

  “他沒醉……”梅香此刻饑腸轆轆,喝粥正喝得香甜,話說到一半,才驚覺自己露了口風,連忙丟了勺子,拿手掩住了嘴,睜大眼鏡,盯了溫柔半響,苦著臉道:“姐姐,你怎麼知道?”

  “在這京都裡,你還能認得誰?”溫柔拿勺舀著碗裡的粥,笑著緩緩道:“我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兩個人,能讓你放心和他一起喝酒的。吳大叔自然不會拿酒給你這孩子喝,再說就算他拿給你喝了,你也沒必要瞞我吧?那麼就只剩葉昱啦。”

  梅香尷尬道:“他不讓我說的。”

  “你在哪遇見他的?”溫柔微蹙了眉。

  “就在回來的路上,我看見他站在門口,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樣子。”梅香失了言,心裡對葉昱感覺很抱歉,但她畢竟年紀很小,說話不懂得藏掩,還是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溫柔低頭苦笑了一下,覺得喝到嘴裡的香甜的粥也變得有些難以下咽起來。她穿越前後的兩世加起來也算活了二十來年,葉昱心裡那點小心思,她多少能感覺到的。從前她也考慮過,是不是能接受葉昱的感情,然後與他一起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但是每回想了又想,總覺得實在無法接受。

  別看她眼下的年紀同葉昱差不多大,但事實上,她的心理年紀要比葉昱大上好幾歲,與他在一起,就像和溫剛在一起一樣,她總是拿他們當弟弟看的,一想到要和一個弟弟談戀愛,她就有一種老牛吃嫩草的感覺,真的很有心理障礙。這一點,她和天下大部分女子一樣,免不了俗,覺得戀愛結婚,該找年齡比自己大的男子,這樣偶爾撒起嬌來,也不會有裝嫩的異樣感覺。

  吃完粥,溫柔將梅香打發回去睡覺,也沒喊人,自個想著心事,將筷碗收拾洗淨,躺到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心裡還想著葉昱的事,苦於無法坦然開解。她知道葉昱骨子裡是個驕傲的人,不會願意將脆弱的心事坦露在別人眼前,也不會願意讓人同情憐惜他,大概,尤其是不願意讓她知道吧,要不然,今兒晚上這事,他也不會囑咐梅香守密了。

  溫柔在床上翻了個身,嘆了口氣。既然他不願說出來,自己又怎能故意去揭開這層窗戶紙?就算揭了,能對他說什麼?說咱們兩個不合適?還是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你,你還是死了心吧?

  一個太敷衍,一個太傷人!還是假裝不知道好了,反正在葉昱看來,她此刻已然嫁了人,他們兩個是沒有可能在一起的。好在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時日原本就不長,眼下又不常見面,希望他那少年的青澀情懷,能夠被時間消磨的慢慢淡卻吧。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28 AM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雨打竹林

    夜裡輾轉反側睡得遲了,次日醒得就晚,溫柔甦醒後聽見窗外淅瀝瀝的輕響,再看窗紙上映照的天色暗淡,這才知道原來是下雨了。

  披衣起床,剛打開房門,入眼就見一片明淨的蔥翠,又有一股涼風卷著濕潮氣息撲面而來,令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衣裳。雖是夏季,但這宅子裡種的花草數目繁多,屋子四周又全是竹林,因此下了雨,清晨還是很涼的。

  采芹侯在廊上喂八哥,瞧見她起來,連忙打了臉水來。溫柔原來不習慣人服侍,她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道理,要是在這裡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日子,那今後離開了怎麼辦?可是到了眼下這地步,卻不得不將就了,只因前兩日,她什麼事都自個動手,這些丫鬟僕僮反倒惶恐,以為嫌他們笨手笨腳,服侍不好。

  背地裡采芹偷著哭鼻子,向香蘭傾訴說:“怕是過段時日,我就要被轉賣出去了,可是家裡父母早已亡故,我一向跟著舅舅過活,偏生舅舅家的孩子也多,又窮,舅母嫌我白吃了他們家的飯,成天變著法兒在舅舅耳旁嘮叨,說要將我賣了。我心裡害怕,做事更勤快,但舅舅經不住嘮叨,還想著送家裡的兩個弟弟上學念書,終是將我賣了。如今能被這樣的人家買來,也算是一場造化,若是再被轉賣出去,就不見得有這樣好的運氣了,也不知是要被送進勾欄裡頭,還是遇上個刻薄的主家,總歸是要丟了這條命……”

  “你說的何嘗不是呢?”香蘭也嘆氣道:“我還不如你呢,雖有個爹在,可是他成日裡只知賭輸了喝,喝醉了打罵人撒氣,家裡東西都變賣乾淨了,回頭他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賣了換錢去賭去喝。有時我想想,賣了也好,眼不見為淨,好歹我也能過上兩天安生日子,但如今這情形,只怕在這裡也待不長久了。”

  兩人說著就淌眼抹淚,相互安慰。溫柔那天隱在竹林子裡聽見這段話,情緒複雜得很,又怕被她們發現,就悄悄走開了。後來她私下裡想想,覺得做人還是變通點好,只要不是太違背原則的事,將就一下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她又不會打罵虐待這些丫鬟,既然她們要做事才覺得安心,那就讓她們去做吧,橫豎也不過是打掃庭院,梳頭洗衣,都是些輕省的家務活。

  采芹這兩天見溫柔肯讓她們動手服侍了,忐忑的情緒也減緩了許多,臉上有了笑模樣,此刻在在幫她梳頭,將一根銀簪子插到她鬢發上的時候,低聲笑道:“夫人打扮的也太素淡了,都沒幾件像樣的首飾,衣裳也不是什麼好料子,若是不知道的,都瞧不出您的身份來。”

  溫柔聞言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她自覺衣裳這種東西,穿著舒服就好,若是讓她拿上好的料子來做衣裳,恐怕她才不會小心翼翼,坐立不安呢!首飾也一樣,多了怕賊偷,插個滿頭又嫌重,不如簡單點好。

  梳洗完采芹捧了水出去,又拿撣子進來打掃屋子,溫柔便出了房,沿著遊廊,預備到廚下去給自個弄點吃的。剛走出沒多遠,恰見小環著一身豆青的衣裙,手執一把油紙傘從她住的臨水軒裡出來,襯著如煙如霧的細雨和遠處的水色樹影,倒好像國畫裡的仕女圖,有種濃濃的唐詩宋詞裡的古韻,不禁停下腳步,站著看住了。

  小環提著裙子一抬眼,瞧見溫柔,連忙走過來,抱怨著笑道:“好惱人的天氣,走不上兩步就沾了一身泥水。”

  “今兒就別出門了,街上人來車往的,等你回來,恐怕就變成泥人了!”溫柔也笑,古代就是這點不方便,畢竟道路不全是青石板鋪就的,下雨天到處濕淋淋的,有時泥水都能漫到青石路上,再有輛馬車飛馳而過的話,一濺就是一身的泥。

  “好罷,橫豎今兒也沒什麼事,若是一會雨停了,我再去。”小環走到廊上,收了傘,撲了撲身上沾的細雨,笑道:“不過下了雨,天氣涼爽多了,不像前兩日那樣熱。”兩人說這話,一路往廚房走去。

  溫柔前兩日興起,拿糯米做了些甜酒釀,原本今兒早上想搓點小圓子,做個桂花酒釀圓子來解饞的,誰知進了廚下,卻看見有新買的極新鮮的黃魚,不由改了主意,找出鮮筍和雪裡蕻,剖了黃魚,做起雪菜筍片黃魚面來。

  黃魚本是極鮮之物,又加了筍片,湯味更是鮮美到極點,再加入面和切碎煸炒過的雪裡蕻,還未煮好,一股鮮香味就直引人饞唾。

  小環這一向都是去鋪子裡順便吃早飯的,此刻正餓著肚子,忍到面熟,先動手舀了一碗,雪白的麵條襯著鮮嫩的黃魚肉和筍片,她端著碗急急先喝了一口湯,鮮是鮮到了極點,燙也是燙到極點,她含著那口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皺眉頭。

  溫柔見狀忍不住笑,遞了盞涼水給她,自個也動手舀了一碗面,轉眼見孫嫂和湯嫂在旁邊直著眼看,又笑道:“將其他人都叫來一塊吃吧,我煮了很多,一會麵糊了,味道就差了。”

  孫嫂和湯嫂巴不得一聲,一個動手燙碗舀面,另一個已經飛奔出去喚人了。溫柔覺得廚下油煙味太重,便與小環兩人端著碗兒,走到遊廊下,並肩坐在台階上吃。反正她隨意慣了,不講究什麼坐得正,行得端,府裡的下人原先見了她行事不合身份還暗自咋舌納悶,但幾天相處下來,也沒露出什麼侷促的小家子氣,於是便將她這種行為歸結為風度閒適,自有一段天然風韻,很快就見怪不怪了。

  溫柔壓根不知道別人這樣想她,不然恐怕要想,自己在現代時,成天將腳翹在茶幾上,窩在沙發裡吃零食看電視,或是早上賴床,縮在床上團著被子扮烏龜的樣子被他們瞧見的話,不知他們會不會驚駭到死。

  “姐姐,咱們這樣子坐在台階上,別人會不會覺得我們很粗俗哦?”小環將口裡的黃魚咽下後,忍不住道:“要不要裝一下大家閨秀,端著碗去桌上吃?”

  “粗俗就粗俗吧。”溫柔埋頭吃面,百忙之中抽空答道:“好歹我要在這住上小半年,你讓我頭髮紋絲不亂,衣裳上面沒有皺痕,天天端坐在椅子上露出那種蒙那……呃,那種高深莫測的笑容,我會悶死的。”

  其實到了古代之後,她已經盡量端著架子,不讓自己做出太不合常理,太惹人注目的事了,只是在外頭奔波時如此還罷,在自個住的地方也要這樣,難免太累了,因此才松懈了幾分。

  小環忍不住笑,但又疑惑道:“小半年?你只在這裡住小半年嗎?”

  溫柔說漏了嘴,“啊”了一聲,正在想怎麼將這話題扯過去,又見小環露出曖昧兮兮的笑道:“哦,我知道了,是姐夫到時要接你回去他家住吧?”

  “呃,差不多吧。”溫柔低下頭,將臉埋在碗中騰出的氤氳熱氣裡。

  “那咱們以後就不能常見面了吧?”小環說著又憂鬱起來,同情的看著她道:“聽說做官人家的規矩都很大,當媳婦的每日大清早就要起來,還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連歇個午覺起來,頭髮也不能亂,否則就要被罵哦。你,受得了嗎?”

  “到時再說吧,你不快點,面就要涼了。”溫柔不想在這件事上繼續討論下去了,婆婆?她還不知道有沒有婆婆呢!

  兩人坐著吃完了面,又捧著空碗坐在那裡看細雨敲打在竹葉上頭,那輕微的淅瀝瀝的聲音好似天籟,能將人浮躁的心緒洗得清靈,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似乎怕攪了這一份寧靜。不過,遠處忽然走來兩個撐傘的身影,那兩襲水藍淡青的長衫仿佛替這灰暗的天色映出一份亮彩來。

  溫柔微眯起眼,盯著那兩人瞧了半響,問小環道:“剛兒今日沒去上學麼?他身邊那個男人是誰?”



第一百四十二章  被迫學琴

    小環抬眼仔細瞧了瞧溫剛和那個陌生男人,皺眉道:“我不曉得,現下住的地方大了,不像從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每日溫剛什麼時候去上學的,我都不太清楚。至於他旁邊那個男人——”她想了想道:“昨兒聽大娘說要找個琴師,他該不會就是那個琴師吧?”

  “她動作還真快。”溫柔這時也瞧見那陌生男人的背後背了一張琴,不覺無奈的拿筷子在空碗裡撥弄了兩下。

  小環見那人一身淡青的長衫都洗得有些發白了,明顯是家裡不太寬裕,便笑道:“大概是給的束修豐厚吧,想要尋個琴師就容易些。”

  溫柔聞言張大了嘴,想了想,忍不住笑道:“你說,我娘要是知道這請琴師的錢,得我自個掏腰包,她會不會心疼得三天吃不下飯去?”

  小環苦笑了一下道:“這個很難說,有這個可能……”

  她們兩人說著話,卻見遠處的人影越走越近,那琴師甚至回過臉來,往她們這邊瞧了一眼,溫柔這才想起,她眼下身份不同,已經被貼上了陸策私有物品的標籤,照理,是不可能讓外頭的男人瞧見的,別說是外頭男人了,就連府裡那些男性家丁,都要避著嫌兒,於是站起身向小環道:“咱們走吧,坐在這裡怪涼的。”

  長日漫漫,無甚消遣。

  離了廊下台階,溫柔與小環回房下了幾盤五子棋,就覺得沒趣之極了,可是若不做些什麼,傻坐在那裡更是無聊,溫柔端著杯子喝了口茶,瞧見小環腰間系的香囊,便動了心思道:“不如,你教我做女紅吧?”

  “做女紅?”小環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上回你讓我教你,結果做了不到半日,手指都快扎成了馬蜂窩了,你不是當場棄了針線,發誓說這輩子再不學女紅了嗎?”

  “此一時彼一時啊——”溫柔長嘆一聲道:“你總不能看我被悶死吧?”

  “可是……”小環遲疑著笑道:“我覺得你學不會繡花的,讓你繡花,不如讓你去切菜……”

  這小妮子!都學會調侃她了!溫柔還待再說,卻見溫媽媽帶著香蘭走了進來,向她笑道:“琴師傅來了,方才剛兒與他對談了幾句,很是佩服他的雅識,就預備請他了,每日申時過後,剛兒下了學,他來教上一個時辰。”

  “哦。”溫柔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啦。

  “申時?那要留他吃飯嗎?”小環好奇道:“束修給多少呀?”

  “束修每月一兩五錢銀子。”溫媽媽笑道:“我覺得這個價錢還算公道,畢竟是學琴技這樣高深的玩意兒。至於飯嘛,還是留吧,不過不方便一塊兒吃,到時讓剛兒陪他另吃吧。”

  “哦。”溫柔又哦了一聲,與小環對望一眼。一兩五錢銀子哎,溫剛去念書,每月五錢銀子的束修就夠了,最多年節下再送點東西給教書的先生,不過錢不是大事,只要溫剛願意學,她眼下賺的錢還足夠支付這筆開銷。

  溫媽媽坐著又說了一會閒話,溫柔趁著香蘭去倒茶的功夫,進裡屋開了箱子,拿了五兩銀子給她道:“這些錢足夠三個月的束修,你按時月付吧。”

  “那你當真的不去學麼?橫豎是教,要花這麼些錢,多一個人學,豈不便宜?”溫媽媽接了銀子收起,不忘了省錢占便宜之事。

  溫柔原本想一口拒絕,不過想到溫媽媽的脾氣,不覺又笑了,道:“陸策剛出門沒兩天,我就請個男人在家裡教琴,似乎不太合宜吧?”

  她這麼一說,溫媽媽當即一拍腿懊惱道:“是我老糊塗了,你若是要學,還是等姑爺回來問過了再說。但——”她很不甘心的將目光又轉向了小環道:“環兒,不如你跟著一塊學?多學點本事,將來也好嫁人。”

  “我——”小環苦著臉,求助似的看了溫柔一眼,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溫媽媽牽起手道:“走吧走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眼下那裴景軒正在給剛兒講樂理,去遲了回頭你可就聽不懂了。”

  溫柔眼睜睜看著溫媽媽像一陣狂風般將小環給攝走了,直到人去屋空,才回過神來,苦笑著搖了搖頭。

  接下來的好幾日,小環每天望向她的眼神裡,都帶著無限悲苦,已經不止一次向她抱怨過了,說那些琴譜在她看來就像天書,彈琴的手法她也無論如何都記不住,彈出來的聲音就像在彈棉花,每每引得溫剛抱頭鼠竄,真的很丟臉。可是,逼迫她學琴的已經不止溫媽媽一個人,連丫鬟采芹和香蘭,每日都要央求著她去,目的僅僅是為了跟著去旁聽上一會,小環不慣拒絕人,也不忍心讓她們失望,只好日復一日,將就著學下去。

  采芹和香蘭真的如此想學琴嗎?溫柔觀察了她們數日之後,得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她覺得這兩個丫鬟,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不過那天隔得遠,她也沒瞧清那名叫裴景軒的琴師到底長什麼樣兒,怎能引得這兩個如此芳心萌動?好在昨日陸策那個貼身的小廝雲淡,又給她送了三名家丁和兩名丫鬟過來使喚,否則溫媽媽就在要她耳邊嘮叨死了,說想找個小丫鬟幫著穿根線都摸不著一個人。

  這天一大早,溫柔正在書房裡翻陸策的藏書,忽然門外有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有人敲了兩下門,探了半個頭進來,問道:“姐姐,你在裡面嗎?”

  “在啊!”溫柔聽見來的是溫剛,便從一個書架後面轉了出來,向他招招手笑道:“你來的正巧,幫我把最上面那本《太和紀勝》拿下來。”太高,她踮著腳也夠不著。

  溫剛依言進來,踮腳將書取了下來,遞給她後,就低著頭站在那裡,一言不發了。

  溫柔將書拿在手裡翻了兩頁,忽然覺得靜寂得有點不正常,便將目光從書頁挪到了溫剛臉上,打量了他一會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溫剛遲疑了一會,咬咬脣道:“你可不可以讓小環別再去學琴了?”

  咦?!溫柔訝異了,她正屈著指頭算,小環還能忍耐多久才來向她求救呢,沒想到溫剛倒先來了,不禁促狹的笑道:“為什麼?”大概他是不忍心瞧著小環受折磨吧?

  “她……她彈琴太難聽了。”溫剛頭一低,憋出話道:“我快被那聲音逼瘋了。”

  這個答案,與她想的實在相差太遠。溫柔微蹙起眉,望了他半響,心裡思怵著,最近這兩個孩子沒鬧什麼彆扭吧?平素連一塊糕餅,都要假意說自個不喜歡,讓給對方吃的,怎麼溫剛會突然說出這種傷人的話呢?

  “姐姐——”見溫柔不說話,溫剛頭壓得更低了,忍不住催促了她一聲。

  “她彈不好,你多教教她不就好了?誰又是生來就會彈琴的?”溫柔回神笑道:“若是讓我去彈,恐怕還不如她呢。”

  “可是——”溫剛似乎還想說點什麼。

  “可是什麼呀?”溫柔將手裡的書合上,認真望著他。

  “算了,姐姐你看書吧,我走了。”溫剛放棄了,轉身出門時又回頭囑咐了一句道:“別把我找你說的事告訴小環啊!”

  “嗯。”溫柔點了點頭應了,望著他出去的身影發愣,只因想起這聲囑咐,就同那天葉昱在府門口站了半天,卻囑咐梅香不要說一樣。

  究竟,溫剛是怎麼回事呢?

  溫柔立在那裡想了半日,忽然喊人道:“裁雲——”

  “夫人,喚我什麼事?”守在門外頭的新來的小丫鬟笑吟吟的跑了進來。

  “陪我去園子裡走一走吧。”溫柔說著,將手裡的書擱在了桌上,邁步往外走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30 A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中窺探

  溫柔帶著裁雲往園內走去,穿過竹林後徑自到了池邊的涼亭,不過她沒有往涼亭上去,而是走到涼亭邊上的一塊假山石後,這才停下了腳步道:“在這歇一會吧。”

  裁雲看見溫柔背靠著假山石坐了下來,不禁皺眉道:“夫人,這石頭上涼,咱們還是去涼亭上歇腳吧?”

  “不用,這裡離水近,再說涼亭上風也太大。”溫柔隨手從地上折了一支小草,在手裡掐玩著。其實她壓根不是想來散心的,而是知道最近溫剛和小環總在這涼亭上學琴,因此趕來偷聽壁角,瞧瞧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也幸好這裡有座假山石可以遮擋,她才能藏住行跡。

  小丫環裁雲沒再說什麼,很耐心的陪著坐下來,看地上的螞蟻爬來爬去,還尋了根樹枝堵截它們的去路。溫柔看了暗暗好笑,卻也有些愣神,想起小時候自己也總是愛蹲在地上看螞蟻搬食,只是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早已經遠去了。

  等得一會,時近申時,笑道:“是溫少爺和小環姑娘來了,咱們出去聽他們彈琴吧。”說著,她就要站起來。

  溫柔連忙拉住她道:“悄聲,別讓他們知道我們躲在這裡。”

  “為啥?”裁雲年紀還小,只得十一歲,性格很是直爽,此刻眨著眼好奇的問道。

  望著那純潔清澈的眼神,溫柔還真不好拿男女授受不親這種藉口來回答,想了想輕聲道:“我在同小環姑娘打賭呢,要是被她找見,我今兒晚上就得被罰做宵夜……”

  “啊——”裁雲點頭,悄聲道:“我明白了。”

  很窘的感覺啊,如此哄騙一個小丫環,看來她還真有當狼外婆的潛質。不過溫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涼亭上那五個人吸引住了,她從縫隙裡偷看到小環坐在溫剛邊上,香蘭和采芹兩名丫環很殷勤的在倒茶擺糕點,而正中坐的那個人,瞧上去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竹布長衫,想來就是那個叫裴景軒的琴師吧?長得還算比較清秀,當然容貌是絕對比不上陸策和沈夢安的,但他整個人從內至外透出一股溫潤的氣質,令人看著感覺心裡很平和。

  這就有點意思了,難怪香蘭和采芹兩個丫環,最近都有點芳心萌動了,畢竟以她們的丫環身分,想要嫁個家貧的書生,還是有可能的。想到這裡,溫柔忍不住暗自嘆氣,那她和陸策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分明,也是八桿子都打不到一塊的兩個人嘛,偏被那皇帝老兒一句話,就定了終身,也不管別人心裡願意不願意!

  她在假山石後頭想著糾結的心事,那邊涼亭一就開始講琴了,一堆的指法的運用呀,曲子的意境呀,聽得裁雲這小丫環昏昏欲睡,最後還是轉過身去玩她的螞蟻了,其實別說她了,就連溫柔回過神後也聽得如墜雲霧之中,心裡更是同情小環,居然能忍受這麼多日,不過總的說起來,這個琴師的聲音還是蠻好聽的,很悅耳的聲音,像他的人一樣溫潤平和,只是聽久了,實在有點催眠的效果。

  就在溫柔差點忍不住也想轉身去看裁雲玩螞蟻時,那裴景軒倒終於講完了,拿了兩本翻抄好的琴譜給小環和溫剛,讓他們試彈一下,他自己則站起身,端著杯子喝茶,眺望遠處的園景。

  溫剛先起手彈,叮叮咚咚的琴音雖聽起來有些生澀,但作為初學者來說,已算難能可貴了,溫柔這幾日總瞧見他住的小樓燈光亮到幾近天明,還能聽見隱約的琴音,想來每天夜裡他都在苦練呢!那裴景軒聽他彈,也在不住點頭,不過最後還是點評了六個字道:“意境略有不足。”

  輪到小環時,溫柔明顯瞧見她臉上有為難之色,但終於還是伸手彈了,琴音沒有溫剛說的那樣可怕,只是亂糟糟也聽不出什麼名堂來,小環彈著彈著,偷眼瞟見裴景軒的眉頭有些微蹙,立刻又彈錯一個音,滿面沮喪。

  有意思!溫柔關注的則是溫剛的臉色,看見小環偷眼瞟裴景軒時,溫剛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動了一下,然後裴景軒站到小環手後,虛扶著她的手,講解了幾個撫琴的正確手法後,溫剛的臉色簡直都有點黑了。

  原來,這小子是吃醋了啊!難怪急巴巴的跑來求她,讓小環別再繼續學琴了,還找了個爛到極點的藉口!想必是不好意思表明自己對小環的好感,只好說討厭聽她的琴聲。這一點,倒有點像現代學校的男生,總是愛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一樣。  

  溫柔在假山石後忍不住抿著嘴笑了,其實,她總覺得小環和溫剛之間,似乎有發展曖昧感情的可能性,何況兩人的身份也相配,又是長期在一起相處過的,說是青梅竹馬,也不誇張。只是,她心裡還頗有點顧忌,畢竟小環被破了身子,這在古代人看來,是極為嚴重的事情,溫剛雖受了她一段時間的熏陶,想法較同類的孩子開朗一些,但她也沒把握猜測他要是知道了那件事後,會有怎麼的反應。

  如果他很在乎小環失貞的事情,並因此而嫌棄小環,那就可以想見小環到時會受到多大的傷害了。但要是將這件事瞞著他,似乎也不太厚道,畢竟他是有知情權的,應該自己選擇接受或不接受。

  這事,難辦啊!溫柔一時又躊躇嘆息起來,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才好。不過她想了一陣,又自嘲的笑了,覺得自己太過杞人憂天了。這世上的事,多半都是盡人事而聽天命,順其自然發展就好了,擔心也沒有用啊!至於到時要不要將失貞的事告訴溫剛,就由小環自個決定好了,畢竟她的人生,要由她自己去掌握和安排,旁人也許可以給她一些建議,卻不能替她作出選擇。

  窺探到了一點八卦,溫柔原想回去了,不過涼亭上的琴課還未上完,她卻不能立刻站起來大咧咧的走掉,只她繼續坐在那裡旁觀,見裴景軒一對小環說話,或是小環一望裴景軒,溫剛的臉就陰沉下來,但小環若是偶爾望他一眼,他又扭過臉去假裝沒有看到,一副賭氣的模樣,真是有夠孩子氣。

  看著看著,溫柔忽然又擔憂起來,她對比了一下裴景軒與溫剛,覺得兩人半斤對八兩,容貌都屬於中上等的,但裴景軒明顯比較穩重溫和,而且渾身散髮出的書香氣息要比溫剛這種毛頭小子濃得多,正是女人容易傾心的對象,看香蘭和采芹兩個丫環的目光總在他身上打轉就曉得了,這萬一小環要是喜歡上了裴景軒可怎麼辦啊?

  這這這,這個問題可讓人頭痛!感情的事,最難過的就是一頭熱,尤其是那種明知無望,還要如飛蛾撲火般投入進去的初戀,就仿佛葉昱,令她覺得無奈又嘆息,可以想見若是小環喜歡上裴景軒,他會消沉到何種地步。再說就算小環喜歡裴景軒,那裴景軒能接受小環的感情和她的過去嗎?若是不能,這種糾葛的感情就是一種悲劇了!實在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溫柔想著,眉頭又深擰了起來,正在猶豫著改天要不要找小環探探口風,就聽見身旁的裁雲忽然打了個噴嚏,然後涼亭上的人都一驚,轉頭往假山石這邊望來,溫剛還出聲道:“誰在那裡?”

  為啥偷窺的人通常會在緊要關頭被人發現呢?溫柔無語問蒼天!最後盯著那個還在揉鼻子,一臉歉意望著她的裁雲,比著無聲的口形道:“你-自-己-惹-的-禍-你-自-己-去-解-決-”

  “好-吧-”裁雲也比著口形回了她兩個字,然後無奈的站起身來,從假山後頭轉了出來,委屈道:“溫少爺,是我在山石後頭看螞蟻,沒打擾你們練琴吧?我……我這就走……”

  說著,這小丫環怕他們跑到假山石後頭來查看,還當真跑了起來,一溜煙就沒了影。溫柔只她獨自一個,繼續坐在那裡發愣想心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白玉簪子

  好容易候到涼亭上的琴課上完,溫柔已經在假山石後頭坐到十分不耐煩了!眼見著溫剛隨著裴景軒站起身來,準備陪著他去吃飯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心裡巴不得他們趕緊走,這樣她就可以脫身回房了。

  誰知事與願違,這時她偏瞟見不遠處,陸策獨自一個往這邊來了,頓時愣得一愣,情緒複雜的想著,他怎麼回來了?

  陸策原是事情辦完,趕著回來的,進門後沒瞧見溫柔,就隨口問了一句,小丫環裁雲便回說她在園子裡看景。他恰好閒著無事,這幾天在外處理事情又疲倦的很了,就順腳也往園子裡來,想找個清幽的地方散散心。

  走到半路上,他聽見涼亭這邊有琴聲,想著這裡的水景不錯,就折轉了過來,不想大老遠看見溫剛等人的同時,也瞥見了假山石後頭的溫柔,不覺微微眯起了眼。

  溫柔的眼神與陸策對上的時候,就知道他已然瞧見自己了,雖不至於慌亂,但多少覺得有點不自在,畢竟她此刻做的事情,實在不太光明正大,何況有裴景軒這個陌生人在場,她自個琢磨著,這場面被人瞧見的話,怎麼都容易惹人歧想,不覺低下頭去,有種做錯事被當場抓住的尷尬。

  陸策見她低頭,便別開了目光,當下只當沒看見她,不動聲色的走到涼亭上,與溫剛等人閒話了兩句。見有陌生人,不禁問道:“這位是——”

  “姐夫,這是新聘的琴師裴先生,教我和小環彈琴的。”溫剛見他回來,除了有些意外之外,倒還挺歡喜,甚至想拉他一塊去吃飯。

  “你們去吧,我一路回來受了點暑氣,不太想吃,先在這裡坐著略散散。”陸策說著,又與他們閒話了兩句,瞧著他們離去,這才打發香蘭和采芹再去泡壺好茶,拿些果子和點心來。

  等到丫環們走遠,他在桌上拈了塊糕點,一邊捏碎了灑到池裡去喂游魚,一邊揚聲道:“沒人了,出來吧。”

  溫柔尷尬的從假山後頭出來,走到涼亭上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事情辦完便回來了。”陸策將捏碎的糕點都撒入了池裡,也不問她為什麼要躲在假山後頭,只是轉身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撥弄了兩下桌上的茶杯。

  溫柔跟著坐了下來,原本想解釋自己方才那奇怪的行徑,但轉念一想又沒有必要,一來陸策早說過不會干涉她的私事,二來看他此刻淡漠的樣子,似乎壓根就沒在意,不過兩人這樣幹坐著不說話,氣氛沉默得有點古怪,她便開口問道:“晚上想吃什麼?聽你方才說受了點暑氣。要不一會我做點涼面吧。”

  “好。”陸策點點頭,從袖子裡取出一支雕成蓮狀的白玉簪,拿在手裡默默把玩著。

  溫柔瞥了一眼,見那白玉簪雕工精細,玉質瑩潔,便知道價錢一定也不菲,不過這明顯是一隻女人用的簪子,卻被他揣在身上,應該是他的意中人送給他的吧?

  這樣一想,心情就有些微澀,但她隨即又釋然了,就像陸策不過問她的私事一樣,她也沒立場和身份去追問他的私事,何況她心裡對陸策有好感是她自己的事,與陸策無關,就算陸策不在乎多養她一個,她也不可能為了這點好感就認命接受妾室的身份,兩人遲早還是要說再見的,因此她坦然笑道:“這簪子挺漂亮的。”

  “唔,玉質還不錯。”陸策說著,將那白玉簪遞給她道:“給你吧。”  

  “給我?”事情與想像的不同,難道這不是他意中人送的嗎?這下溫柔訝異了,但她沒有接那簪子,只是微蹙眉道:“為什麼?”

  “你不是說這簪子漂亮嗎?”陸策的語氣淡淡的,就好像隨手給路邊的小孩一文銅錢,讓他去買糖吃一樣。

  “我說簪子漂亮你就送啊?”溫柔有點黑線道:“那我要說你腰間懸的玉佩挺漂亮的,你給不給?”

  陸策將白玉簪擱在石桌上,沒有說話,只是瞧著她的時候,面上神情頗為古怪。

  難道這玉佩還有什麼講究?見陸策難得有情緒溢於言表,溫柔倒起了玩笑的心思,不說不要玉佩,只指了指天猜道:“他賞的?”

  “不是。”

  “那是你家傳的吧?”

  “我祖父給的。”陸策提起他祖父,微微一笑,接著又道:“我祖母給我祖父的。”

  很複雜!溫柔點點頭,還沒回過味來。

  “定情信物。”陸策又道。

  呃,這下溫柔有點窘了,連忙擺手道:“我方才是開玩笑的,可沒當真想要。”

  “我知道。”陸策說著,抬眼望向遠處,又沉默了起來。

  恰在這時,香蘭和采芹捧了新泡的茶和果點回來了,看見溫柔也在,略有些訝異,香蘭笑道:“夫人原來在這裡,小環姑娘還在到處尋你呢!”

  “咦,好漂亮的簪子!”采芹擺放果點的時候,瞧見桌上那根白玉簪,不由多看了兩眼。

  “是爺送夫人的吧?”香蘭一面斟茶,一面笑著打趣道:“夫人可真有福氣,爺出門一趟,也不忘了替您捎點東西回來。”

  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溫柔尷尬的笑了笑,低頭喝茶來掩飾自己的窘態。

  “我替夫人簪上吧。”采芹說著已拿起白玉簪換下了溫柔鬢發間插的那根銀簪,退開兩步端詳了一下,笑贊道:“爺的眼光真好,這簪子樣式簡潔又大方,正配夫人。”

  溫柔聽見這句話,差點被茶嗆到了,臉上不由自主就燙熱了一下。怎麼回味,都覺得這句話多少有點誇大的意味,將陸策和她都贊到了。果然這年月,連丫環都不是那麼好當的,要嘴甜,才容易討得主人歡心。

  這邊采芹方說完,那邊香蘭又接口道:“夫人氣質好,用什麼簪子都不顯得俗氣。”

  窘死了!溫柔實在不習慣聽這種赤裸裸的誇讚,其實要說她氣質好,那是因為容貌普通沒啥可誇讚的地方,只她拿氣質這種虛無縹緲的詞來應個景。這兩人要是再一搭一唱誇下去,沒準天仙都沒她出色了!

  她偷眼瞟陸策,見他脣角微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怕是聽了這兩個丫環那誇大其詞的話,心裡覺得好笑吧!於是連忙站起身訕訕道:“你再歇一會,我做涼面去,回頭讓采芹來喚你。”

  涼面的種類很多,可是缺了調味料,日式或是川式的涼面就做不出來了。溫柔到了廚下,想了想,便讓人拿冰鎮下一盆涼水,又吩咐叫個家丁,拿架梯子,攀到外頭的槐樹上去采嫩槐葉,隨後她將那些嫩槐葉洗淨,擠出汁子來,與麵粉摻在一塊揉勻,做起麵條來。

  熟雞肉淨手扯絲,園子裡采來的新鮮薄荷葉、黃瓜和香蔥也切絲,煮熟的滷蛋一剖兩半,再拿芝麻醬和別的調味料一起製成醬汁,溫柔便開始動手煮面。面熟,在涼水裡一過,撈起瀝盡水份,放入碗中,隨後在面上澆上醬汁,碼上切好的黃瓜絲和少量薄荷絲,接著將雞絲灑在上面,香蔥絲裝點,最後將剖開的滷蛋斜擺在碗邊,一碗她自創的變種雞絲涼面就做好了。

  她自己側頭端詳一下,覺得樣子挺好看的,摻了槐葉汁做出來的麵條,顏色青碧,有清香,襯著雪白的雞絲和嫩黃的滷蛋黃,瞧上去挺清眼的,這才點點頭,一邊繼續將煮熟的麵條過涼水裝碗,一邊讓人去喚陸策和小環等人來吃飯。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36 AM

第一百四十五章 豐收喜訊

  陸策出門好幾日,為了掩人耳目,這天夜裡不得不在溫柔的房裡歇宿,不過兩人總算不用同床共枕了,溫柔睡在床上,陸策睡在軟塌上,中間隔了一道屏風,彼此都不尷尬。

  只是房裡多了個男人,溫柔此刻抱著薄被,仰面躺在那裡,一時半會卻也睡不著。只聽得一陣悉碎聲響,似乎是陸策翻了個身,她忍不住也跟著翻身側躺了,睜眼望著窗縫裡洩進來的月光,在地上灑下一片的白。

  “這兩天我祖父可能會來看我。”靜寂中,陸策忽然開了口。

  難道要見他家的人了?溫柔想想就覺得挺窘的,也不知道做官的人家有什麼講究,她沒準應付不來呢!

  “你不用緊張,到時隨意就好,他知道我們的事。”陸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淡淡接了一句。

  啊!他知道!那就是知道她這個妾的身份是假的了?溫柔脫口道:“他沒怪你胡鬧嗎?”

  “沒有。”陸策答話的時候,心裡一動,只因陸老爺子當初聽見他說起這件事,只似笑非笑的問了他一句,“你不會假戲真做吧?”

  “那你祖母不來麼?”溫柔的心思又轉到傍晚他們談起過的那塊玉佩上去了,不知怎的,她竟覺得陸策的祖父和祖母,感情一定很好。

  陸策聞言沉默了,一時沒有出聲。

  “是不是我問錯話了?”溫柔忐忑道。

  “她過世許久了。”

  溫柔聽見陸策說出這句話,連忙抱歉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陸策淡淡嘆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又提醒她道:“在我祖父面前,你千萬不要提我祖母的事。”

  “好,我知道了。”溫柔記下後,趕緊將話題轉開道:“那他來時我做兩個菜吧,只是不知道他愛吃什麼。”

  “肉。”陸策言簡意賅。

  “只愛吃肉?”溫柔再問道:“什麼肉都吃?”

  “嗯,無肉不歡。”陸策的話語裡帶著淡淡的笑意道:“不過他最愛豬牛羊肉,你不用費心弄什麼山珍野味和魚類,他嫌那個吃起來麻煩,尤其是雀鳥類的,他說全是骨裝頭,還不夠塞牙縫。”

  溫柔無語了半晌,這才遲疑道:“他年紀挺大了吧?吃那麼多肉,不怕吃出病來嗎?”不是她想詛咒那老爺子,而是年紀大的人,吃太多肉食真的不好啊!

  “七十多歲的人了,牙倒沒掉幾個,還總是罵我爹,說我爹天天讓他吃素,吃得嘴裡淡出鳥來。”陸策提到他祖父,似乎話就多起來。而且話裡還帶著一抹掩不住的溫情,“我離家之後,他便三天兩頭跑出來尋我見面,一來是為了看我,二來恐怕是想打打牙祭,要不怎麼每回都約我在酒樓裡會面,還點上一桌子的肉菜,讓他少吃點都不肯。”

  聽起來,這陸家的老爺子似乎是挺有趣的一個人,溫柔咬著脣暗想,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樣兒,也不知道陸策是長得像他祖父呢,還是像他祖母。

  兩人繼繼續續又閒話了一會,陸策說了不少關於他祖父的事,這似乎是他們兩人認識以來,說話最多的一次,只是溫柔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次日醒來,她覺得有點窘又有點懊惱,聽別人說話聽得睡著,好像也太不尊重人了些,最後偷瞧了幾回陸策的臉色,見他並沒有異常,這才覺得放心了。

  傍晚時分吃過了飯,陸策去書房看書了,溫柔沐浴過後坐在遊廊底下逗八哥玩,小丫環裁雲忽然進來說有個名叫吳天才的車夫,在門外求見。

  溫柔忙讓人請了進來,自己又帶了兩個丫環和梅香、小環去廳上相見。原本她與吳天才是舊識,不用避諱,但眼下頂著個妾室的身份,總不能教人說陸家的閒話吧,只得累贅一些,見外人的時候多帶兩人。

  吳天才這回是替梅有德傳話兒來的,還運了滿滿一車的番椒和六月柿,說是地裡還有許多,不知溫柔的意思,沒敢全收了,若是要,這兩天就得趕緊摘下來。

  “裁雲,快叫幾個人將車上的東西搬進來。”溫柔聽了他的話,真是歡喜異常,她想這兩樣東西想得太久了,此刻一聽說有了,立刻從椅子裡站了起來,差點想要自己跑出去搬,幸好克制住了,卻又忍不住的囑咐丫環道:“搬的時候小心點啊!那六月柿經不得摔!”

  “吳大叔,你快喝茶。”小環見吳天才坐在椅子裡打量著廳裡的環境,模樣十分侷促,似乎連手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便連忙將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唔,你這一路過來,肯定是餓壞了。”溫柔連忙又讓人去做飯,回頭又叫吳天才不用客氣,自個拿攢盒裡的果點吃,笑道:“這些點心都是梅香親手做的,你先吃些墊墊饑,走的時候再多帶些,給梅家送去。”

  吳天才推脫不過,將手在衣上抹了抹,這才小心翼翼的在攢盒裡取了一塊椰蓉酥,嘗後讚不絕口,笑道:“梅香有出息了,竟然能做出這等美味的糕點!”

  梅香聽見他誇,略有些害羞的低了頭道:“都是姐姐教的。”隨即又問家裡的人可都好,小弟小妹有沒有闖禍惹事。

  吳天才一一答了,又寒暄了一陣,他見溫柔等人待他還是原樣,便漸漸放鬆了下來,不像初來時那樣侷促,及至聽見溫柔問他地裡到底能收多少六月柿和番椒,這才一拍大腿驚嘆道:“這番椒和六月柿長得可多,我那妻弟說,頭一回種,不知道個啥,糟蹋了不少,但一畝地裡也能種出個二千斤,若是來年再種,他有成算一畝地裡種出三千來斤!”

  “這麼多……”溫柔自個都訝異了,她從小生在城市裡,對種地的事情完全沒有概念,一聽畝產以千字論,那五畝地算下來就有一萬斤?!她頓時無語了。這麼多,怎麼可能吃得完呢?番椒還好說,可以曬乾了吃,這六月柿可放不久,要爛的。

  她在這頭正犯躊躇,吳天才在那頭又遲疑道:“不過有件事兒,我那妻弟讓我問姑娘一聲。”

  他叫慣了姑娘,一時就忘了要改口,溫柔也沒留意到這些,只問:“什麼事?”

  “姑娘讓種的這兩種東西都是稀罕物兒,莊裡人從沒見過,有德最初種時,人家還沒留意,等到結出果來,全莊的人都趕著來瞧。有德騙他們說這些東西有毒,也沒人信,還有些娃兒瞅著大人不備,就偷摘了嘗。”

  “啊——”溫柔聽到這裡,就有點黑線,說實話,她沒那麼小氣,東西被人偷嘗了出不是什麼大事,可問題是番椒的味道,那些孩子能受得了嗎?果然聽見吳天才又接著道:“那六月柿倒罷了,只是那番椒,似乎味兒有點古怪,有些娃兒偷吃了以後,說嘴裡生痛,汁液抹到眼裡,眼睛也痛,滿地打著滾兒的哭,惹得不少大人帶著娃兒們上梅家去鬧事,說梅家缺德,種這種有毒的玩意來禍害人,連他家僅有的幾件傢什都砸壞了不少。”

  “這……也太不講理了吧,是他們自個要偷嘗的,怎能怨人呢?”小環在旁忍不住插話。  

  梅家窮到什麼地步,溫柔是親眼見過的,這會聽吳天才這麼一說,不禁有些怨怪自己連累了梅家,也不知當初梅香的奶奶去世,與這事有沒有關係,連忙問了一句,看見吳天才搖頭,才放下了心,只是提起了梅香的傷心事,見她難過,大家不得不再安慰了她兩句。

  “後來呢?”裁雲站在那裡也聽出了神,連聲催促吳天才接著說下去。

  “後來?後來那些娃兒不知為啥,漸漸好了,也不嚷痛了,這事兒才算揭過去,只是再沒人敢去動那番椒。”吳天才樂呵呵笑了兩聲,又搖頭道:“但那六月柿味兒好,被偷了不少。”

  溫柔聽著,一時沉吟不語。

  “看我,說著說著就扯了這許多閑篇兒!”吳天才又一拍大腿道:“有德是想讓我問姑娘一聲,那番椒是沒人敢動了,只是那六月柿,他侍弄的時候,常有莊裡人在旁偷眼瞧著,沒準已學了種法,偷了種子去,回頭要是也學著種起來,這可咋辦?”



第一百四十六章  計算失誤

    吳天才問的這個問題,溫柔實在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畢竟這地裡種的東西,不像獨門手藝,小心點保密,還能壟斷。不過話說回來,她當初種這兩樣東西,就只是為了當食材用,並沒想著拿來賣錢,尤其是番椒,若是不能流傳出去,讓人習慣並喜歡上那種辣味,就算她做出菜來,恐怕也沒多少人敢來吃吧?

    溫柔還在躊躇,香蘭就進來回說飯菜已經預備好了,她便連忙讓梅香陪著吳天才先吃飯去,她自己沒有跟去,生怕吳天才覺得拘束,不敢放開了吃。

    眼瞅著吳天才出去,溫柔囑咐人將家裡剩下的各色糕點分包成兩份,又進房開了箱子,取出十二兩銀子,外加兩吊錢,都分別包起,一併拿回廳上。

    候著吳天才吃晚飯回來,溫柔向他笑道:“地裡種的東西,若是別人家學著種了,也就罷了,這是沒法的事,只是我沒料到五畝地裡能種出上萬斤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擱都不知往哪擱。”

    “是太多了......”吳天才跟著嘆了口氣,他早先與梅有德也商議過了,怕溫柔來年不需要再種這麼多畝地,那梅家的日子怕是又要難過了,只是莊戶人實誠,學不會欺瞞的事,也不會騙他一畝地裡只種出幾百斤東西來,只好聽天由命了。

    “這樣吧,回頭先將番椒收下來,麻煩梅家替我曬乾,這樣分量可以輕些,運起來也方便。六月柿嘛,我這幾日再找人去分批摘了運回來,至於來年——”溫柔想了想接著道:“契書都簽了,我也不會反悔,讓梅家繼續種著吧。”

    一聽溫柔沒有毀約的意思,吳天才又是歡喜又提她擔憂道:“姑娘,這樣你不會太勉強吧?我瞧那六月柿,實在不禁擱,放上沒幾日就要爛了。”

    溫柔苦笑,爛也沒辦法啊,誰讓她從沒有種過蔬菜瓜果,不知道一畝地能種出多少呢?一次性就獅子大開口,讓人種了五畝,真是後悔都遲了。不過這可賴不得梅家,是她自己計算失誤,損失就由她自己擔吧,於是向吳天才道:“大叔不必替我擔心,我回頭再仔細想想沒準能有法兒。”

    眾人又閒話了片刻,見天色早已黑透,吳天才車上的東西也卸盡了,他便起身告辭。溫柔留他在府裡住上一宿,他卻推說不方便,死活不肯。溫柔也不勉強,讓丫鬟將兩包糕點遞給他,笑道:“這兩包都是梅香做的糕點,勞煩大叔替我帶一包給梅嬸,讓他們嘗嘗梅香的手藝。另一包,大叔你自個帶回去給孩子們吃吧。”

    說著,她又將包好的錢拿了出來,指著其中一包道:“這裡是十二兩銀子,是要勞煩大叔帶給梅家的,回頭我讓梅香簽收就成了,不用麻煩梅家又寫什麼收條。”

    “不是當初說好十五吊錢的嗎?折成銀子也只需十兩就夠了,這多的......”吳天才不敢收。

    “是啊,姐姐,這多的錢我們不能收。”梅香連忙擺著手拒絕都有些無措了。

    “多的二兩銀子,是因梅家受我之累,被砸了傢什,這是賠他們的錢。再說梅香奶奶剛過世,用錢的地方一定多,大叔也別同我客氣了,帶去給他們便是。”溫柔說完,見梅香臉上神情十分過意不去,又悄悄向她笑道:“鋪子裡賬上短的錢,回頭我扣起來不會手軟的,到時你別抱怨我刻薄才好!”

    “姐姐,瞧你說的這話......”梅香哭笑不得了。

    溫柔回頭又將另一包錢推到吳天才面前道:“這兩吊錢是給大叔的,累你成天來回奔波著捎話帶東西,我心裡過意不去。”

    吳天才家裡景況也不好,兩吊錢對他來說是不曉得數目了,待要推脫,有些不捨,但要收下,又不好意思,正為難間,溫柔已笑道:“今後要累大叔的事多了,你若不收,到時候我可沒臉求你辦事。”

    見她這樣說,吳天才又再三謝了,才收下東西和錢,告辭出去。溫柔見梅香送他走時,面上頗有些不捨的神情,心念微動,忽笑道:“這樣吧,鋪子裡賣剩的糕點應當還有些,我讓小環頂替你去看兩日,你趕早起來就跟著大叔回家瞧瞧吧,住上兩日再回來。”

    梅香聽說心裡歡喜,但知道糕點這東西原本就怕壞,不能多做,鋪子裡的存貨大概只能夠賣上一日,她要是回去住上兩日,溫柔眼下的身份又不能再親自去鋪子裡做糕點,那到時鋪子沒東西賣了該怎麼辦呢?這樣一想,她又搖頭道:“我不回去。”

    “鋪子的事你不用管,我另有安排。”溫柔推她出去問清吳天才夜宿的客棧,讓她明兒一早自己尋去,這才返身回到廳上坐下,端著茶杯頭痛那一堆六月柿和番椒該怎麼處理的事情。

    “姐姐,能嘗一個不?”小環已經洗了一盤六月柿端了上來,自個拿起一個笑道:“這樣紅殷殷的果子,瞧著都教人愛,好想咬一口。”

    溫柔轉眼瞧那六月柿,見比起現代的番茄似乎要小上一些,但模樣還是很可愛的,忍不住也拿了一個,咬了一口,濺得滿嘴酸甜,感覺味道比自己吃過的番茄都要好許多呢,可能是沒噴灑農藥化肥,天然種植出來的原故,頓時有些驚喜。

    小環從沒吃過這東西,學著溫柔的樣兒咬了一口,先是被酸得有些皺眉,咽下後又笑道:“好甜。”

    只是這六月柿的汁液多的出乎她的意料,結果沒防備,被濺得半張臉上都是,又亂著尋手巾來拭了,好在沒滴到衣裳上。

    兩人玩笑了一陣,溫柔便帶著丫鬟們又洗了許多六月柿,讓人給溫媽媽和溫剛送了些去,她自己裝了一盤給陸策端去,其餘的則散給府裡的下人了。

    書房的門虛掩著,溫柔進去前先敲了兩下門,很快洗竹就在裡頭將門拉開了,她走進去瞧見陸策正捏著毛筆在紙上寫著東西,便將手裡的果盤往桌上一擱道:“歇會再忙吧。”

    “客人走了?”陸策抬頭,看見六月柿,不覺伸手拿了一個起來,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一會道:“這是......六月柿?”

    “咦,你知道?”溫柔奇了。

    “嗯。在書上見過記載,不過這東西似乎有毒吧?”陸策瞧了她一眼,意示詢問。

    溫柔也不回答,只笑著伸手撿了一個小的,放到脣邊就一口咬下去。她心裡猜想,記載這六月柿有毒的人,大概是吃了未熟的青色果子吧,沒熟的六月柿,的確是有毒的。

    陸策眉頭微揚,見她坦然無事,沉吟道:“沒毒的嗎?”

    “唔,不但沒毒,味道還很好,你嘗嘗看。”溫柔說著,又回頭想叫洗竹來嘗一個,誰知洗竹見她進來,早就避了出去,這會連人影都沒了,她只好回過頭來繼續啃手裡的六月柿,還問陸策道:“好吃嗎?”

    “還不錯。”陸策點了點頭。

    “你就這樣信我的話,不怕中毒啊?”溫柔昨兒與他說了不少話,感覺熟絡了許多,說話也就隨意起來。

    “你有必要毒我嗎?”陸策吃東西的樣子很優雅,但是速度並不慢,說話間他抬眼瞥見溫柔脣邊沾了點六月柿的紅汁,在燈光下折射出瑩亮的光澤,不覺又垂下了眼去。

    “這倒是,我眼下還要靠你養著呢!”溫柔幾口啃完手裡的六月柿,拿帕子抹了抹嘴,又拖過一把椅子坐下道:“你說這六月柿,我要是拿出去賣,賣多少錢一斤好呢?”

    陸策不忙著答話,只將最後一口六月柿吃完,隨後順手將溫柔手裡的帕子抽了出來,往自個的嘴上抹去。

    呃,這個帕子——

    她剛抹過嘴哎!

    算了,她什麼也沒看見!再說陸策肯定也不是有意的,誰讓六月柿這麼多汁呢?吃完以後誰都要擦擦嘴,擦擦手的,對吧!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39 AM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財有道

    陸策擦了嘴又擦手,最後又將帕子往右手邊一放,就是不遞給溫熱,低下頭想了想道:“賣多少錢都可能,你想奇貨可居呢,還是想薄利多銷?”

    他這話一說,溫柔早將帕子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頗感興趣的將頭湊近了些問道:“奇貨可居怎麼賣?薄利多銷又怎麼賣?”

    “奇貨可居的話,把這些六月柿分裝上幾簍,宮裡頭送一些,各個王府送一些,回頭這六月柿,你開價一兩銀子一個都有人要,只是買得起的人少些,賣出去的量也不多。”陸策沉吟了一會又道:“若是薄利多銷就不用這麼費事了,二三十個裝一簍,讓人拿到水果市上,一兩銀子一簍,畢竟是稀罕物兒,味兒又不錯,大戶人家買回去嘗鮮擺酒,不怕沒人要。”

    溫柔聽得雙眼有些發亮,她原本還犯愁,若是這些六月柿賣不上價,到時白放壞了,還要賠錢,可是經過陸策這自小在古代生活長大,又對上層社會十分了解的專業人士一分析,她頓時覺得前景一片光明,好像看見那一個個紅通通的六月柿,都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

    “想什麼呢?”見溫柔雙眼發亮,帶著一種很夢幻的神情的盯視著自己,陸策不禁也有些窘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究竟有多少六月柿要賣?”

    “五千來斤吧。”

    溫柔脫口而出,隨即瞧見陸策的雙眼似乎睜大了一些,眉頭微蹙道:“五千斤?”

    “是啊,這東西放不久,不快點賣掉要爛的。”要不,她也不用這樣煩惱了。原本動過腦筋想將這些六月柿都做成番茄醬或番茄汁,可是這年頭科技這麼落後,如何真空儲存是很大的問題,她的學識沒有這麼淵博,解決不了這樣高難度的問題,只好作罷。

    陸策有些頭大,拿指尖揉了揉眉心道:“你從哪裡買來的?花了多少錢?”

    “我讓人種的,連著番椒一塊種的,一共花了十兩銀子吧。”溫柔想起成本似乎挺低廉,一下子又笑了。

    “番椒?”陸策的眉頭又蹙了起來,“你不會告訴我,那東西你也弄了五千來斤吧?”

    “沒錯!”溫柔笑吟吟道:“不過番椒可以曬乾了就存,我暫時沒打算賣,就算賣,恐怕一時半會也沒人敢吃敢買。”

    “怎會想起種這些有毒的東西?”陸策轉過頭去,把玩著擱在硯台上的毛筆。

    “這個——”陸策這下問倒了她,要說是隨便種著玩的,也沒道理一下子種這麼多啊!若是說自個種來吃的,那他要是接著問,你怎知道這些東西沒毒可吃?她又要無言以對了,畢竟她可不是嘗百草的神農,不可能去犯這種以身試毒的險,只好含糊道:“我從前吃過,知道這些東西都沒毒,說它們有毒的人,一定是吃法不對。”

    陸策倒沒有再追問,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溫柔思忖了一會道:“我看我還是選薄利多銷的法子吧,要不到時又要麻煩你去各處送東西,回頭我再高價賣這六月柿,有心人略花些心思,就能瞧出這事與你脫不了干係。聖上不是剛下過旨意,不許你再經商麼?況且他要是吃對了胃口,要將這六月柿列為貢品,那更是糟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我自個賣去吧。”

    “也好。”陸策轉頭深深瞧了她一眼道:“若是需要人手,你只管告訴洗竹,他會替你安排的。”說著,他拿起毛筆又繼續寫字去了。

    “嗯啊。”溫柔心不在焉的點頭應了,趴在桌上瞧那燭光閃爍,心裡美滋滋的想,說是薄利多銷,其實這利也不薄啊!一簍裝上二十個六月柿好了,估算算也不過五斤,若是能賣一兩銀子,那五千斤豈不是能賣一千兩銀子?哇,要是真能都賣出去,她開酒樓的錢就有了哎!不過事情還是別想這麼美妙的好,萬一賣不掉,徒令人失望。

    再回頭想想,這十兩銀子的本錢是一定能賺回來的,但賺錢的事人人愛做,明年保不定就有人跟著風兒大肆栽種這些東西,賣價就會大跌,到時候沒準五文錢一堆,還沒人要呢!可是不管怎麼說,這第一桶金,她已算是淘到了一半,做人不能太貪心,日後就算不能指著賣六月柿發財,也只當她為推廣新種果菜,豐富老百姓的餐桌作了點貢獻好了。

    陸策原本在卷寫一份東西,眼下溫柔趴在他身邊的桌案上做發財夢,多少讓他分了神,寫不上十幾個字,就要轉頭瞟上他一眼,就這樣瞟來瞟去,都瞟了十幾眼了,溫柔還是一無所覺,只是望著那燭光,眼神越發夢幻縹緲起來,最後倒是他忍不住了,輕咳了一聲,將筆擱下,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要去睡了。”

    話說完,他瞥見桌上擱的那方已被髒污的帕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撿了起來,袖進了自個的袖袋裡,這才邁步往外走。

    睡覺啊?溫柔聽見這個詞,迷迷糊糊的站起來,乖乖跟在陸策身後,飄呀飄呀,飄出了書房,到了臥室。直到她在床前坐下時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等陸策“吱呀”一聲送上了房門,她才被驚醒,轉頭望望四周,還頗覺奇怪,自個怎麼回房了?回想了一下,才記起是陸策說要睡了,她就乖乖跟著來著,頓時大窘,陸策要睡就睡唄,關她什麼事呀!反正偶爾分個房睡,在旁人瞧來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不知道是賺錢的計劃讓她太興奮,還是睡前連吃了兩個六月柿,胃裡撐得慌,溫柔翻來覆去,直到半夜才閤眼睡去。正在香夢沉酣之時,忽然感覺身邊有人推她,還有聲音道:“夫人,天亮了,快起來吧。”

    “讓我再睡一會。”溫柔迷迷糊糊睜眼,瞧見推她的人是丫鬟采芹,咕噥了一句後,翻了個身還想接著睡,反正一整天都無事可做,閒著也是閒著,不睡白不睡。

    “不能再睡啦,老太爺來啦!”

    采芹一句話將溫柔從床上炸了起來,睡意頓消。她坐起身,拉著被子緊張道:“你說什麼?”

    “我說老太爺來啦!”采芹重複了一遍,回轉身就替她找衣裳,取了兩條眼色較為喜慶的問她道:“夫人你要穿哪身?”

    “那身銀紅的吧。”溫柔隨手指了一套,趕著掀掉被子起來換衣裳。

    不管怎麼說,客人都上門了,她這半個主人還窩在床上睡覺,是有點不太像話。好在上門的是陸策的爺爺,男人家不至於太計較這種事情吧?若是陸策的娘親上門,這一下怠慢的可夠厲害,沒準當場說她不敬,讓她罰跪都有可能,這就是嫁入豪門的悲慘處啊!

    匆匆梳洗完,溫柔吩咐采芹讓廚下趕緊去采買大量豬羊肉,牛肉這年頭不容易吃到,也就罷了。她自個又急著趕到廳上,才踏進門去,就見一個身著灰袍,面色微黑,雙眉斜飛入鬢,目光炯然的白鬍子老頭兒正坐在廳上喝茶,陸策則陪在他旁邊閒話。

    她心裡知道這白鬍子老兒一定就是陸策的爺爺,當年名震四方的威遠將軍,如今的威遠公陸沉舟,連忙面上帶笑,迎上前去請安,又坦言自己出身蓬門小戶,不懂規矩,若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陸沉舟提點教訓。

    陸沉舟與陸策顯然性格不太相同,倒是挺爽朗的一個人,聞言未語先笑,一串笑聲又響又亮,震得人耳朵都有些嗡嗡響。他笑停,打量了溫柔兩眼,點頭道:“甚好!甚好!”

    溫柔自知外貌沒有什麼特別出眾的地方,頭一回見面,心性專長又瞧不出來,實在不知道他說“甚好”是什麼意思,但這也不是什麼壞話,便站在一旁陪著笑。

    只見陸沉舟摸著鬍子笑吟吟道:“聽策兒說你這兩日總琢磨著要給我做點特別的菜肴,夜裡常常過了三更才睡。那老夫倒想知道,你今兒究竟要做點什麼來招待老夫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初嘗辣菜

    溫柔聞言心裡“咯”了一下,這才知道陸策已然在陸沉舟面前給她下了“絆子”,雖說也是好意解釋了她晚起的原因,但怎麼琢磨都有點想要考較為難她的意思,不禁抬眼去瞧陸策,見他垂著眼,面上帶著一抹淡笑只顧喝茶,而陸沉舟又興致勃勃的盯著自己,只好笑著回道:“這個嘛,容我賣個關子,等老將軍嘗過後,自然知曉。”

    陸沉舟分明知道她與陸策兩人在演戲,她也沒臉跟著陸策喊他爺爺,一聲將軍敷衍過去便已了事,雖略顯生分,但橫豎也挑不出什麼大錯來。

    倒是陸沉舟聽她這麼一說,稍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笑道:“好!那老夫一會就等著嘗你的手藝了。”

    溫柔笑著暫且告退,走出廳門才松了一口氣,先找了洗竹來,將自己栽種六月柿和番椒的事情告訴他,讓他找些人去梅莊幫著梅有才曬番椒,摘運六月柿。另外,又讓他在府裡挑兩個家丁,將昨日吳天才送來的那些六月柿,留下一小部分自吃,其餘的都二十個分裝一簍,抬到她的糕餅鋪子裡去,告訴小環,一簍賣一兩銀子。

    橫豎這兩天糕餅鋪子裡沒東西賣啦,臨時改賣六月柿好了,正巧可以先試試,看能不能賣出去,回頭大批六月柿再運回來,她也好知道一簍賣什麼價才最合適。

    洗竹答應著去辦了,溫柔這才一路往廚下走去,心裡還在頭痛做什麼出奇的菜色來招待陸沉舟,及至瞧見擱在廚房門口的那一大堆番椒,不由有了主意,先喚來湯嫂,讓她將一部分番椒仔細串起,都吊在屋檐下風乾,又喚孫嫂備下幾個鹹菜罈子,然後將剩下的大部分番椒都洗清晾乾,回頭她準備做辣椒醬。

    要說這辣椒真是極好的調味品,來到古代以後,常常苦於沒有辣椒而無法製作的菜肴,這會也都一齊湧入了溫柔的腦海中,惹得她自己都有些食指大動。只是心裡多少有點顧忌,只因這東西太辣,沒吃過的人一下子可能無法接受,還有些人天生就不愛辣東西,點滴不碰,萬一她做出來,陸沉舟不喜歡怎麼辦?

    溫柔伸手扯了一隻番椒,拿帕子抹了抹,放在嘴邊輕輕咬下一小截,又嚼得兩下,頓時一股辣味直透腦門,辣得她真是又痛又開,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到底是長時間沒吃辣了,當然更別指望第一次嘗辣的人能愛上這種味道。想了又想,她決定做辣菜時先少放點辣椒,若是吃的人能接受,回頭再加重點量也未嘗不可。

    “夫人,你站在這裡發什麼愣?”小丫鬟裁雲和采芹從遠處走來,笑道:“爺說今兒夫人要親自下廚做好菜,讓我們來幫把手。”

    “來得正好。”溫柔點點頭,指了指地上堆的那些辣椒向采芹道:“先取一些幫我在火上烘乾,仔細別焦了。”又向裁雲道:“去將我娘喚來,說我要煩她搭把手呢!”

    及至溫媽媽帶著丫鬟香蘭趕來,被派去采買鮮肉的兩個家丁也回來了,溫柔便輓起袖子預備做菜。

    此時陸沉舟還在廳上與陸策閒話,丫鬟霽月捧著各色果點上來侍候,又忙著添茶。

    陸沉舟原本不愛吃水果,見其中的六月柿稀罕,不禁也撿了一個嘗了嘗,問陸策這是什麼果子,怎麼從來沒見過。陸策據實答了,不知怎的話題又繞回了溫柔身上,陸沉舟摸著他的鬍子沉吟道:“小姑娘還不錯。”

    “嗯。”陸策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有分寸,知道進退。”陸沉舟想起她方才那句“老將軍”,分明有拉遠距離,不順著桿兒往上爬的意味,不覺又轉眼瞧了瞧陸策,心裡微有些納罕。

    不是他自個要誇口,而是他這個孫兒無論人品還是樣貌,都算得上出類拔萃,不論這姓溫的女子當初嫁他孫兒為妾是不是情非得已,但親密相處了幾日下來,難道當真連一點分外的想法都沒有?見了他這長輩,熱情有禮卻不諂媚巴結,不似那些看中陸策的世家女子,恨不能扯著他的袖子,嬌滴滴的連喚他三四聲爺爺,好像這樣才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彰顯出自個的身份一樣。

    陸策聽他誇溫柔,還是沒有出聲,只坐在那裡淡淡的笑。

    從孫兒這裡打聽不出什麼八卦,陸沉舟不禁深深嘆了口氣道:“老夫不管你們這些娃兒的事,只是你也該給老夫生個曾孫兒抱抱了吧?這樣回頭到了九泉之下,綺兒問起來,咱們的曾孫兒長啥樣,老夫也好回話,不然你教老夫說什麼?說還未曾見過?她又該扯著老夫的鬍鬚生氣啦!”

    羅綺是陸策祖母的名諱,陸沉舟卻只管她叫“綺兒”,喚了一輩子,到老也改不過來,直到此刻還心心念念惦記著。這一番話,倒教陸策聽了心裡很是酸楚,安慰他道:“放心,哪怕是為了保住您那把好不容易才蓄起來的鬍鬚,孫兒也必讓您先見了曾孫,再去見奶奶。”

    “胡扯!”陸沉舟中氣十足的喝斥了他一聲,但回頭自個卻撐不住先哈哈大笑了。

    爺孫兩人在一起倒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談談朝廷局勢,說說國計民生,再寥寥奇聞異事,一晃眼的功夫,已時近晌午。

    溫柔的菜也做得差不多了,只余幾個還在火上燉煮的菜。讓兩個廚娘幫著看火候也就得了,於是吩咐丫鬟們預備上菜,自個領著溫媽媽,又喚了溫剛,先來請陸沉舟入席。

    只因她眼下是個妾的身份,溫家雖與陸家結了親,到底不是正宗的妻家親戚,何況陸沉舟難得來看看孫兒,想必有什麼私話要聊,溫媽媽和溫剛上來見了面,問了好,就避出去另開席自吃了。溫柔原本也想避走,但陸沉舟招招手讓她到身旁陪坐,還笑道:“你若是走了,回頭我吃著中意的菜,心裡卻還糊塗著,連菜名都不曉得,這可怎生是好?”

    溫柔見他性子爽快,也不推讓,先執壺斟了酒,這才坐下笑道:“今兒有些菜裡,我加了點特別的調料,也不知您吃不吃得慣,回頭要是吃著不合口味,可別生氣才好。”

    陸沉舟笑而不語,先飲了陸策和溫柔敬他的一杯酒,再舉筷放眼一看,桌上已擺的六個涼菜裡,有三個是飄著一汪紅油的,不禁好奇心起,撿個菜先夾了一筷送入口中。

    一嚼,先是皺眉。

    再嚼,眉頭皺得更緊。

    三嚼,他面上浮出詫異的神色。

    將那口菜咽下後,陸沉舟又夾了一筷送入口中,仔細品味,卻不言不語。

    溫柔此刻心裡也有些忐忑,雖說她已減少了菜裡辣椒的分量,但還是不知道陸沉舟能不能接受,只是猜著他是個將軍,想必喜歡痛飲烈酒,而酒味辛辣,初入口的感覺其實也有些微似辣椒,這才做了半桌子的辣菜,想讓他嘗個新鮮。

    陸策看見那三道紅油油的涼菜,只猜是溫柔新得的番椒做出來的,但番椒是什麼味兒,他也沒有嘗過,原想著夾一筷子試試,可是瞧見陸沉舟皺眉,那伸出去的筷子又自動繞了個彎兒,去夾那道什錦白肉卷。心想,橫豎這些菜跑不掉,等祖父嘗了吭聲再說,若是不好吃,也免得自個口舌受苦。不過,溫柔做的菜會不好吃嗎?他倒是至今還沒嘗到過特別不合他口味的。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44 AM

第一百四十九章  茶韻余香

    陸沉舟連夾了三筷菜,吃完,不出聲,又喝了一杯酒,這才長出一口氣,大贊了一聲好。

   “小丫頭,你這菜怎麼做的?明明是涼菜,入口卻猶似烈酒,倒像一把火從口內直燒入胃中,燙得人好生過癮!”陸沉舟哈哈大笑著,又夾了幾筷菜,慢慢吃起來,還點頭長嘆道:“這到讓老夫想起了前半生的戎馬生涯,每回上陣與敵人廝殺,先要灌上一皮囊烈酒,渾身的熱血都在沸騰啊!”

    溫柔聞言微微一笑,其實這一點辣,倒不像陸沉舟說得這樣誇張,只是勾得他想起了那些在戰場上的生死歲月,才會如此激贊的。她慢慢推開拳著的左手,伸到陸沉舟面前道:“老將軍,菜葉沒什麼特別,只多擱了這一味調料而已。”

    “這是——”陸沉舟停筷,眯眼望著溫柔掌心裡那一抹鮮紅,辨不出這是什麼東西。

    “那是番椒,據說有毒。”陸策在旁解釋了一句,說完,他自個也夾了一筷辣菜,放入口裡細細品味起來。

    “有毒?”陸沉舟微一蹙眉,隨即釋然道:“若是有毒,小丫頭也不會拿來做菜了吧?想是這東西入口灼人,才被誤作有毒吧。”

    “老將軍好見識。”溫柔倒不是拍馬屁,而是見陸沉舟聽見番椒有毒後,臉上絲毫沒露出驚疑之色,因此十分佩服他的膽識。果然是當武將的人,心裡比較坦然,沒那麼多自以為是的猜忌。

    怪道要說老小孩,人老了,的確會有些返璞歸真,陸沉舟被誇更是興致勃勃,指著什錦白肉卷旁邊那道辣菜問道:“這道菜叫什麼名兒?老夫吃著像是雞肉啊!”

    “就是雞肉。”溫柔笑道:“這菜叫棒棒雞。”

    “好怪的名字。”陸策也微微笑了,他剛嘗過這個菜,味道果然如陸沉舟說得那樣,入口灼人,一開始不太能接受,不過回味倒悠長,舌尖上有點辣辣香香的感覺,勾人食慾。

    “這個菜取的是雞脯雞腿肉,煮熟後要用木棒輕輕拍送,所以叫棒棒雞。”溫柔笑著替陸沉舟斟了杯酒繼續道:“雖是用雞做的,可是不帶骨頭,吃起來不麻煩。”

    “很好!”陸沉舟欣然道:“老夫就不愛吃那些要吐骨頭的肉。”

    “這道菜叫夫妻肺片,用牛肉和牛雜做的。”

    溫柔指著另一盤菜又介紹道:“不知道今兒小廝們從哪買來的牛肉和牛雜,倒是老將軍有口福。”她說著,自己也忍不住夾了一筷,到了古代這麼久,還沒有吃過牛肉呢!

    三人坐著吃吃菜,喝兩杯酒,再談談美食,席間氣氛倒也融洽。不過溫柔還是沒有久坐,等桌上涼菜嘗得差不多了,她便站起身說要去料理熱菜,暫時退了席。

    說起來,辣味的火鍋其實是溫柔自個很喜歡的東西,吃做起來都方便,可這時畢竟是夏天,又沒有空調,再說陸沉舟年紀大了,溫柔怕他受不住熱氣,因此火鍋還是不敢做出來,只做了一大碗毛血旺,略盡火鍋之意。其餘的熱菜,也都按著辣與不辣各半的比例,分別做出,教丫鬟們端了上去。

    陸策吃到毛血旺時,心念一動,到勾起了那段日子常在溫柔夜攤上吃鴨血粉絲湯的回憶。那時他剛與家裡鬧翻,心裡很是氣悶,每天夜裡那一瓶酒,幾碟滷味小菜,外加一碗鴨血粉絲湯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感觸更深,不覺下筷多夾了幾回。

    “小丫頭不錯。”陸沉舟啃著東坡肘子,又贊了一回。

    陸策擱下筷子笑道:“爺爺,這話您今日說過好幾回了。”

    “有嗎?”陸沉舟咽下肘子,又去夾水煮肉片,笑道:“人老了,難免囉嗦。不過我說,你每日吃著這樣的好菜,心裡就沒什麼想頭?”

    “能有什麼想頭?”陸策伸筷,在盛裝紅繞獅子頭的碗裡夾了筷鋪底的青菜,擱到陸沉舟的菜碟內,勸他道:“肉雖好,也不能不吃菜。”

    “我愛吃肉,不愛吃菜!”陸沉舟一瞪眼,將那一筷子青菜又挑出菜碟道:“難得痛快吃一次肉,你別學你爹的樣子,攪得我不高興。”說著,他斜睨著眼瞧了瞧陸策道:“你到底什麼打算?別總悶在心裡,給爺爺說說。”

    “打算?”陸策盯著被挑出菜碟的青菜,微一蹙眉。

    陸沉舟支退丫鬟,舀了一大勺火爆腰花道:“有沒有假戲真做的打算啊?”

    “您覺得可能嗎?”陸策瞟了他一眼。

    “有什麼不可能?你現在不是已經納了她嗎?”腰花火候剛好,上桌不久,還有些燙,嚼在嘴裡嫩脆香口,陸沉舟又舀了一大勺。

    “是被迫納的。”陸策認真道。

    “這麼說你對她沒意思?”陸沉舟眯著眼睛笑道:“若真是這樣,按你的脾氣,當初就不會在聖上面前替她解圍了吧?”

    陸策被問得怔住了,其實他心裡對溫柔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最初在她的攤子上吃東西,早就瞧出她是女扮男裝的,當時只是覺得這女孩大膽的有趣,卻沒有在意。倒是那回地痞去她攤上鬧事,他自忖那些傢伙鬧不出大動靜來,冷眼旁觀著,事後她賭氣隨即又愧疚時做出的那一連串減加食料的小動作,都落在了他的眼裡,仔細琢磨一下,還真覺得這女孩坦然得可愛,心裡便對她有了淡淡的好感。

    就因這份淡淡的好感,後來那些地痞再次鬧事砸了她的小攤子時,他才會暗中施以援手,但不願意讓她知道,怕她覺得欠了自己的情分,要報什麼恩。在他。做這種事只是舉手之勞,不想看一個為生活努力打拼的女子遭遇如此挫折而已,原本就沒存著要人回報的意願,所以溫柔謝他,他只是否認。

    及至溫柔的小攤要搬了,怯怯的將地址告訴他,他卻從沒打算要去。在他的感覺裡,溫柔就像寒冷的路途中偶遇的一縷暖風,帶來了幾許暖意,但風過,他仍要繼續前行,不可能轉身追著那縷風跑,再說她的攤子搬得太遠,不順路,他也沒有特意趕去那裡,只為了吃點東西的理由,便從未去過。

    誰想人生的際遇,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那日沈夢宜纏著他,讓他陪去廟裡進香,偏他也沒什麼事,推脫不過去後,也就答應了,回去的途中,沈夢宜瞧見那糕點鋪子的招牌,忽然想要嘗嘗,便央他下車去買,沒想到他進鋪子後第一眼,瞧見的就是身著女裝,想要避進內室的她。

    那一瞬間的感覺,真是很奇妙。明明是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著的人,走過一段路,一拐彎,一抬頭,卻發現她又站在了自己的眼前。不過,這僅僅一次偶遇,壓根也說明不了什麼,最好的應對法子還是應該微微一笑,爾後再次擦身而過,但那天他心裡還是有點意外的,淡淡的喜悅,因此出鋪子時,才多嘴說了一句話,也不知這話後來是被沈夢宜還是綠萼聽見了,過了兩天,沈夢宜竟將她請去沈府教做糕點,沈夢安不知怎的也開始糾纏於她。

    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外的事情,再看到沈夢安這縱橫花叢,無往不利的風流佳公子都被她氣得失了常態,動了兩份真心,又覺新奇,不過多少還是替她隱著點擔憂,想等著看著事態的發展,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與沈夢安有所糾葛,再考慮要不要替她解決麻煩。

    及至最後沈府設宴,她被聖上看中想要納入宮裡,這一系列事情的發生,大概還是要推本溯源到他那日出鋪子時多嘴說的那句話上。看她跪在聖上面前懇辭入宮之事,又被問到一臉死灰之色,大有死不入宮的意味,他不得不站出來替她解這個圍,這原本就是他攪出來的事,他要承擔,卻沒想到聖上會一句金口,賜他納妾!

    這結果,是他們兩個都不想要的。只看她當時的懊惱沮喪,就知道她不想當他的妾,而他若是要娶誰,也希望能兩相情願,不喜歡這種強制性的賜給。也許在別人看來,聖上金口賜婚是一種榮耀,但他卻覺得這是一種不能拒絕的強迫,無奈找了幾回藉口,都不能讓聖上收回成命,又犯不著以死相抗,彼此都只好暫時妥協。

    接下來短暫的數日接觸,她時常讓他感覺到意外和驚奇,她身上的許多特質,都是他較常接觸的那些出身世宦權貴之門的大家閨秀所沒有的,也許她不夠知書達理,端莊嫻雅,但是舉止坦然自若,不矯揉造作,更沒有因出身市井而帶上幾分小家氣,仍像一縷清風,慢慢的融入他的心裡。

    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對她的一切感覺都是淡淡的,從淡淡的喜歡到淡淡的在乎,沒有酒樣的濃烈,只有茶的余香......



第一百五十章  寧為民妻

    “怎麼不說話?”陸沉舟埋頭吃了很久,稍過了肉癮之後,抬起頭來,看見孫兒還在舉杯發愣,不由笑道:“被老夫說中了?”

    “那又怎樣?”陸策淡淡已笑道:“我說過不會干涉她的,你看她像是願意屈身為妾的人嗎?”

    這回輪到陸沉舟愣了,剛想開口,卻聽見門外一陣輕輕地腳步聲響,溫柔親自端著一大盤鮮香四溢的鐵板魷魚進來了。

    “嘗嘗這個。”溫柔將菜擱在桌上,笑道:“知道老將軍不愛吃魚,嫌吐刺麻煩,鮑魚海參之類的東西,大概您也吃膩了,倒是這個魷魚,放點番椒後味道會比較特別。”

    單是那股濃烈的香味已引人饞唾,陸沉舟聞言立刻伸筷去夾,覺得那魷魚肉吃在嘴裡香辣鮮鹹,的確美味,不禁又大贊了兩聲。

    等到溫柔坐下,吃了兩口菜,丫鬟采芹又端了湯上來,那是一大腕拿火腿、鮮肉、嫩筍燉出來的江浙地方的名湯醃篤鮮,只是真個名字有些拗口難念,何況“篤”字又是方言,因此溫柔只說這湯叫火腿鮮筍湯,親自站起來,替他們舀了兩碗。

    “坐下坐下,咱們自個隨意吃。”陸沉舟說著,揮揮手,又將丫鬟都打發走了,他默默的喝了兩口湯,吃了一片火腿,忽然抬頭笑道:“老夫是個爽快人,說話不喜歡藏著掩著,小丫頭,老夫問你一句,喜歡我這個孫兒嗎?”

    溫柔一片鮮筍還沒咽下去,聽他這麼一問,差點就卡在喉嚨口了,趕緊又灌了一口湯,才順過氣來,苦笑道:“老將軍,吃飯的時候不要講冷笑話,會出人命的。”

    “爺爺——”陸策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直截了當的問出來,趕緊替他夾了一筷白切羊肉,想要堵住他的嘴。

    “什麼叫冷笑話?”陸沉舟聽不懂,也不理會陸策,自顧自向溫柔道:“老夫可是當真問你,沒同你開玩笑。”

    他說話果然夠直爽!可是這樣的問題,教她如何回答才是?溫柔輕輕擱下碗,抬眼望向陸沉舟道:“老將軍,您知道我和他的事,這個問題,不論我給您何種答案,似乎都不重要。”

    “重要!怎麼不重要?”陸沉舟笑道:“若是你喜歡他,不如你倆假戲真做得了。”

    假戲真做?溫柔一怔,還未答話,陸策已擱下筷子道:“我不贊成。”

    對啊,被說陸策當時替自己解圍只是迫不得已,並不是當真相娶她,就便是她對陸策有好感,她也情願將這份好感藏在心底,也許日後還可以偶爾拿出來回味一下,而不是為了這份好感屈身為妾,在漫長的人生裡看著他再娶納妾,將自己畢生的精力都用來爭風吃醋,再讓這份純粹的好感因此磨滅成恨,或是幽怨成癡。

    溫柔緩緩搖頭道:“我也不贊成。”說著,她低下頭,捏著勺兒慢慢攪動著湯碗裡的鮮筍和火腿,堅定道:“寧為平民妻,不作王侯妾!”

    她最後說出的這句話,到將陸沉舟和陸策都驚了一下。

    寧為平民妻,不作王侯妾!

    陸策雖然早已猜到她心裡的想法,還是被這樣斬釘截鐵般的言語給震動了,只默默念著這兩句話,一時有些出神。

    陸沉舟聽見這話,心裡卻被攪起了驚濤駭浪,眼前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站在荼靡花架下,猶如曉花清露般純美的女子,她擰著眉頭狠罵他道:“陸沉舟,你這個木魚腦袋的傢伙,你不知道我喜歡的是你嗎?居然讓我嫁給平陽侯當妾!你去死,去死!死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別再讓我看見你!我羅綺寧可終身不嫁,也絕不給王侯做妾!”

    那樣心如堅石的意願言猶在耳,可是佳人卻早已不見,不知來年九泉之下,奈何橋上,是否還有相見之時......

    “爺爺——”陸沉舟感覺身邊有人在輕推他,緩緩回過神來,才瞧見陸策焦急的神情和溫柔的一臉擔憂,“你沒事吧?是不是今兒吃了太多肉,身體有些不舒服?裁雲——裁雲——泡壺濃濃的山楂茶來。”

    陸沉舟不知道他恍惚愣神了多久,只是再想到當年羅綺的模樣,心裡忍不住有點酸楚,又怕在小輩面前失了態,只站起身來,擺了擺手,道:“老夫沒事,好得很,你們繼續吃,我先走了。”

    他說走就走,絕不停留,連陸策都沒拉住他,就見他大踏步走出門去,穿過月洞門消失在兩人眼前。

    “這——”溫柔眼望門外,不安道:“是不是我說錯什麼惹老爺子生氣了?”

    陸策到底是知道一些陸沉舟往事的,猜測沒準是溫柔方才的話,引得他又想起了去世的祖母,當下只要搖頭道:“不關你的事。”

    溫柔咬了咬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坐下發起呆來。其實,她內心裡挺喜歡陸沉舟的,倒不是因為他是陸策的爺爺,而是他那種豪爽的性格讓人覺得親切,讓她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爺爺,因此今日這頓飯,她是盡心盡力來做的,就是想讓陸沉舟吃的開心滿意,誰想到頭來還是惹得他悶聲離去,她心裡真是怪不好受的。

    見溫柔不語,知她心內仍有些自怨,陸策坐下淡淡道:“我看他是想起我祖母了,想一個人靜靜而已,不用擔心。”說著,他猶豫了一下才接著道:“他方才那些話,你也不用放在心裡。”

    “好。”溫柔點頭,但心內情緒仍是很複雜,只拿著筷子,沒精打采的夾兩口菜吃,及至裁雲泡了山楂茶上來,見陸沉舟不在,不禁奇道:“老太爺走了麼?”

    她將茶壺擱在桌上,忽然瞧見陸沉舟原先坐處的酒杯旁擱著一隻碧色瑩潤的翡翠鐲,又笑道:“夫人,那是你的鐲子麼?我怎麼從沒見過你戴?”

    “這鐲子——”溫柔剛想否認,就見陸策拿起鐲子瞧了瞧,屏退裁雲後方遞給她道:“爺爺給你的見面禮,收下吧。”

    “你怎知這是給我的?”溫柔搖頭道:“沒準是你爺爺落下的,你下回還給他吧。”

    “這鐲子是我祖母從前常戴的,她的衣裳首飾我爺爺一向都珍藏密斂,輕易不拿出來的,怎可能落下?”陸策搖頭。

    “那也不一定是......”溫柔沒有伸手拿別人貴重東西的習慣,還待再說,陸策已拉起她的左手,將那隻鐲子替她戴上了,沒想到大小剛巧合適,松松的掛在腕間,盈盈如碧水的玉色襯得肌膚更是白膩。

    “挺合適的。”陸策端詳了一下,鬆開了她的手。

    溫柔只覺臉上一燙,連忙縮回左手,拿右手替他夾了一筷菜,岔開話題道:“桌上菜好多,你再吃點吧,不然我就白做了。”

    陸策點了點頭,坐下後低頭吃菜。

    溫柔跟著吃了點東西,但平素吃飯桌上人總是挺多的,難得一次是他與她單獨吃,總覺得氣氛沉默得有點彆扭,她原想喚兩個丫鬟進來一同吃,但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躊躇了半日,忽道:“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說。”陸策抬眼,擱下筷子。

    溫柔在心裡將要說的話細細想了一回,才將小環與劉嫂的事慢慢說了出來,想請陸策幫忙救回劉嫂,再替她們母女倆弄個戶籍。說完,她低頭道:“我知道請你幫這種忙實在有些唐突,也會讓你欠下不少人情,只是我實在找不到別的人了,原本還打算求求沈丞相或是聖上,但......”

    “好。”陸策沒有聽她繼續說下去,便答應了。

    “真的?”溫柔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望了陸策兩眼,見他臉上神色根本不像在開玩笑,才欣喜道:“那到時若是要用錢打點,你千萬告訴我,不能讓你出了力還要倒貼錢。”

    陸策淡淡道:“若是你覺得這樣比較安心,那我答應你。”

    溫柔聞言一怔,再一回味,不禁十分愧窘。

    從搬進這裡,她要求銀錢兩清開始,就一直在試圖與他徹底劃清界限,不想虧欠他的情分,覺得這樣才能心安,但是真能做到嗎?若真能做到,那她現在懇請他辦事,並支付銀錢,就不虧欠他的情分了?說到底,不過是在自欺欺人,一邊倚靠著他幫忙,還一邊自以為清高自立,這種行為,真的挺傷人心,也挺讓她自己覺得不齒的,不由誠心道歉道:“對不起,我......”

    “沒關係。”陸策打斷她的話,微微一笑。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51 AM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發筆小財

  自從陸策答允替劉嫂和小環的事想辦法之後,他一直都挺忙的,每早很早出門,很晚回來,溫柔一天下來,也難得與他打一個照面,只有夜裡同居一室時,兩人才能說上幾句話,爾後各自安寢,僅此而已。

  陸沉舟一直沒有再上門,那隻翡翠鐲子,溫柔也只好先戴著替他保管,這幾天她忙著賣六月柿,又要做辣椒醬,也挺忙的,原本還想抽空去小環那裡探探口風,看她到底喜不喜歡溫剛,但再想到劉嫂沒準很快就能回來,這種事情應該讓她們母女倆密談,也就緘口不語了。

  這幾天,糕餅鋪子裡賣出一百多簍六月柿,洗竹找人在果蔬市場上賣出去的更多,足有三百多簍,溫柔很順利的進賬五百兩銀子,一下子翻身成了小富婆。不過梅香已經回來,糕餅鋪子要照常運營了,不能再單賣六月柿,而果蔬市場上六月柿的銷量也一跌再跌,畢竟六月柿這東西不是尋常百姓買的起的,大戶人家買回去嘗個鮮,也沒有一買再買的道理,還剩下二千來斤的六月柿,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

  “不如,降點價賣吧,總比爛在手裡好。”小環替她出了主意道:“趕巧這月十五是團圓節,許多人家都要買供月的果子、糕點,咱們將這六月柿搭著糕點一塊兒賣,價錢略低些,只怕有人要。”

  團圓節?溫柔低頭一算,才驚覺此刻以至八月,這裡雖沒有中秋節的說法,改稱團圓節,但日子和習俗倒是差不多,都在八月十五,家家戶戶都要賞月吃瓜果,於是笑道:“你若不提,我險些忘了。”

  “是吧!正要提醒你,咱們從前在趙府時,遇到這團圓節,上頭也會賞些瓜果,姐姐如今可要預備些賞人?”小環說著,從袖口裡摸出一小包蜜餞,反身倚到雕欄上,拈了一顆香草梅子入口,笑吟吟的望著她。

  “自然要。”溫柔緩緩點了點頭,記下這事,才笑道:“先說這六月柿的事,我方才想著,不如將這些六月柿拿金銀線縷起,兩個作一串,回頭糕點鋪子裡若是有人買東西滿一兩銀子,就送一串,拿回家去不論是送人還是給孩子玩耍,瞧著都是挺喜慶的。”

  “這是可行。”小環沉吟著點頭笑道:“世人都愛占便宜,若換了我,買了八百錢糕點,也要想法兒買夠一兩,得這個彩兒。”

  “零賣也可,一個六月柿一百錢,買一送一,也算變相降價了。”溫柔雖不太會做生意,可是在現代也是經歷過的,逢年過節,各大商家都打著降價贈送的旗號,哄著人多花錢,其實回過頭來仔細算算,原本只需花三百塊買一樣東西,結果為了得到那些華而不實的贈送品,倒多花了幾百塊,這些錢就算用來單買贈品,都綽綽有餘了。

  “姐姐,你可真會算計!”小環笑道:“原先鋪子裡一兩銀子賣一簍子六月柿,二十個,通共算起來,不過七十五文錢一個,你如今單賣的價反倒漲了。”

  “無商不奸麼。”溫柔忍不住笑道:“我還買一送一呢,這樣一算,不過五十文錢一個,豈不是降價了?”

  小環點頭道:“零賣是正理,畢竟不太富裕的人家過日子都得精打細算,花一百錢買兩個新奇果子嘗嘗還可,若是教他們花一兩銀子買上一簍,就嫌貴了。”

  “就先這麼賣吧,回頭洗竹那裡,我再知會他一聲,讓他在果蔬市場賣的六月柿,也降點價,改賣一吊錢一簍吧,若有人要零賣,二百文錢一斤,多少也能賺些回來。再要有剩下賣不出的,也只好試著曬一些,再做點六月柿醬,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壞……”溫柔說著,又遲疑道:“要過節了,你說,我要不要讓人送幾簍果子和糕點去陸家?”

  “這個——”小環沉吟道:“按理是該送的,要不行事前,你同姐夫先商議一下?”

  “他的脾氣很倔強呢,要不然也不至於同家裡鬧翻了,一年也不回去,我怕同他說了,他只會回我一個不字。”溫柔說著,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陸策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才同家裡鬧翻,也不好問的,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場,就像她和溫媽媽,也鬧過,賭氣過,能理解他。不過想到陸沉舟想見孫兒還得時常跑到外頭來見,又有些同情這老頭兒,便想替陸策送些東西過去,只當關心一下陸沉舟,教他知道孫兒還念著他,別像她這樣,如今想要孝敬一下自個的爺爺,都無法做到了。

  “那你就送吧,至於姐夫要不要同家裡和解,都是他自個的事,與你送的這些東西無關。”小環說著,又拈了一顆蜜棗入口。

  “嗯,那我回頭讓人抬二十簍六月柿,再搭上點鋪子裡賣的糕點,送去陸家。”溫柔說道,自己覺得好笑,恐怕慎重其事拿番茄當禮來送的人,也只得她一個人了。

  商議完畢,兩人又閒話了幾句,分頭去忙事了。溫柔先尋了洗竹,將六月柿要降些價賣的想法告訴了他,再找了廚娘孫嫂,讓她到時負責采買一些團圓節賞人的果點,這才松了一口氣,想起池上蓮花開得正好,一時動了饞念,想摘些蓮花蓮藕和蓮實來做吃食,便又讓裁雲去找兩個會水的家丁,帶到池邊去采蓮,她自個先慢慢的往園裡的池畔走去。

  樹蔭下,溫柔蹲在池邊很沒形象的潑著水玩,指尖感受著那抹清涼,心裡卻惋惜著這年頭不能穿著泳衣在光天化日之下戲水,誰想身後忽然有個聲音道:“小心些,別失腳滑了,一頭栽下去。”

  “謝謝,我會注意的。”溫柔習慣性回過頭去道謝,卻瞧見一襲洗得發白的竹布衣衫在眼前晃悠,這才想起此時正是溫剛學琴的時辰,而眼前這人,就是那琴師裴景軒,不覺站起來向他施了一禮,轉身想要避走。

  誰知裴景軒卻在身後喊住她道:“今日溫公子過了時辰還未來學琴,想必是有事耽擱了,可在下不知要去哪裡尋他,帶在下入園的那位管家又走開了,不知能否勞駕姑娘幫我催催?”

  哎?溫柔聞言有些詫異,她衣著打扮不太奢華,被誤認作丫鬟很正常,但她的頭髮明明完全盤了起來,是已嫁人婦的裝束,怎的此人還喚她姑娘?難道他近視啊?不過這與她無關,當下她只是點頭應道:“好。”

  隨即走開兩步,就瞧見遠處裁雲提著裙子,身後跟著兩名家丁往這邊跑來,邊跑還邊向她笑道:“夫人,我喊了人來了。”

  這小丫頭,真是精力過剩,連路都不肯好好走。溫柔搖頭笑著,卻聽見身後的裴景軒那略帶吃驚的聲音想起到位:“陸夫人……在下……先前唐突了,真是抱歉。”

  “沒什麼。”溫柔回了一句,見此時裁雲已跑到她身邊,便向她笑道:“煩你再跑一趟,去把剛兒和小環找來,說裴先生在等著他們呢。”

  “好,我就去。”裁雲停下喘了兩口氣,又轉頭瞧了瞧裴景軒,才提著裙子又跑了。

  溫柔囑咐那兩名家丁去池裡采摘些蓮花蓮藕和蓮子,回頭送到廚下,這才向著裴景軒點了點頭,道聲:“裴先生請在那邊涼亭候一會,我先走一步。”

    雖然在她的觀念裡,與陌生男人站著說兩句話,沒有什麼關係,可是既然來了古代,在這種容易引人非議的情況下,她還是避忌守禮一點的好 ,這樣才不會引出什麼麻煩事來,能安心過她的平靜日子。

  裴景軒看著她遠去,伸出食指摩挲了兩下鼻尖,心想這位陸家夫人容貌倒是與溫剛有幾分相似,只是怎的衣著如此素淡,像個略有些體面的丫鬟,一點也瞧不出富貴氣來,倒教自己鬧出個笑話,失了禮數。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入廟燒香

  說起來,蓮花渾身都是寶,蓮藕和蓮子都是人常吃的部分,既可生啖也能熟食,蓮葉則常用來煮湯泡茶或是包裹食物,借那一點清香。倒是蓮花,除了用來泡泡茶,裝飾食盒之外,很少被人拿來直接吃的,溫柔今晚倒想做一席特別的蓮花小點,嘗個新鮮。

  香炸藕盒,蓮藕燜豬手,辣炒什錦藕丁,蓮子雞丁,蓮葉燜蝦,荷花魚絲,這些是佐餐的小菜。

  將米飯煮熟攤涼,拌勻炒好的豬肉丁、鴨肉丁和冬菇絲,再拿鮮荷葉包起,上籠蒸過的蓮葉包飯,這是主食。嫌蓮葉包飯油膩的,則可以選吃荷花粥。蓮藕排骨湯和竹筍蓮子絲瓜湯,是解渴湯品。飯後的甜點也備齊了兩味,蜜汁糯米和拔絲蓮子。至於生切的藕片,鮮剝的蓮子,壓根就不用加工,便是上好的餐後水果了。

  菜一樣一樣端上桌,梅香越看眼睛睜得越大,最後笑道:“這可是全蓮席了。”

  “溫剛沒有口福。”小環也笑道:“最近他還總抱怨,要陪著裴先生吃飯,很久沒有嘗到姐姐的手藝了。”

  “誰說的?”溫媽媽在旁接話道:“前幾日陸老爺子上門,柔兒做的那一席菜,吃得最多的就是他!”

  一句話引得人都笑了,小環還記得那天溫剛啃那東坡肘子啃得滿嘴流油,毫無形象,此刻回想起來,更是笑得捧腹,都有些站不住,倚到梅香身上去了。恰在此時,溫柔和裁雲各端了一大盤子香炸蓮花捲進來了,聽見她們笑,倒問道:“又在編排我什麼了?”

  “我們在說,天天吃姐姐做的菜,總有一天胖到走不動路!”小環皺著眉,掐著腰間的衣裳抖了抖,假意向梅香抱怨道:“你瞧瞧,我這衣裳才上身的,沒幾天功夫,腰裡又覺著緊了些。”

  溫柔聞言哭笑不得,只扭頭讓裁雲喚陸策來吃飯,又指著那兩大盤子香炸蓮花捲道:“這是裹了層薄薄的蛋清和麵糊炸的,分鹹甜兩種,鹹的裡頭裹了肉醬,甜的裡頭裹著豆沙,我也不曉得味道好不好,你們自個撿愛的吃。”

  當廚師的人,廚藝到了一定境界,往往就會生出一些新奇的想法來,不是變動一下傳統菜品的做法,弄出創新菜來,就是去嘗試一些特別的烹飪手法或是新奇的食材搭配。溫柔不知道從前有沒有人這樣料理過蓮花,但她自己是第一次做,的卻不知道味道如何,好在等陸策上了桌,大家動筷長樂之後,都道香脆而不過膩,味道很特別,她這才放下心來,又讓人撿上一些,端去給溫剛嘗嘗。

  吃過飯後,丫鬟端上來的茶是薄荷蓮葉泡的,還未喝,先覺一股清氣撲面而來,連陸策都微微一笑道:“連茶都是蓮葉,真正的全蓮席了。”

  “不過是吃個新鮮有趣罷了。”溫柔說著,拿小勺在面前的瓷碟裡舀了兩塊冰糖加入茶裡,又問陸策要不要加。

  陸策搖頭,抬眼瞧見小環正準備隨著溫媽媽和梅香出去,便道:“小環你等等。”

  “我?”小環詫異回頭,不知陸策喚她有什麼事。

  溫柔卻是心裡一跳,暗自猜測,難道劉嫂的事有希望了?這事她一直沒有對小環說過,因為知道希望越大,萬一事情不成,失望也就越大,因此想等到有了結果後再對她細說,給她一個切實的驚喜。

  溫媽媽只當陸策喚住小環,是有關於鋪子的事情要和她商議,略停得一停,就完全沒有好奇心的同梅香一塊走了。

  陸策望著茶杯裡漂浮的蓮葉,淡淡道:“團圓節那日,我想帶你姐姐一塊去廟裡燒香,你陪她一同去如何?”

  就這事?溫柔聞言失望的同時,那眼神去詢問陸策究竟是什麼意思,怎麼如此突然就提起要去廟裡燒香,事先也沒有與她商量過。可惜陸策此刻只望著小環,沒有看她,教她的詢問落了個空。

  倒是小環,怔得一怔後,便欣然答允道:“好啊!”這裡的團圓節,的確是有清早去廟裡燒香,求神佛保佑家人平安的風俗,她也沒覺得有何突兀之處,只略等了一會,見陸策再無話,便問道:“姐夫還有別的事要說麼?”

  陸策搖搖頭道:“沒事了,你回房早點歇著吧。”

  小環這才點點頭返身走了出去,溫柔望著她的背影消失,當即迫不及待道:“為什麼要去燒香?”

  “想起你許久未出府了,到可以借機出去透透氣。”陸策微微笑,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就起身去書房了。

  溫柔獨自一個愣坐在那裡,怎麼想,都覺得陸策給的理由很牽強哎!就算細心的發現她悶了,也大可以讓她找個人陪著,自個出府去逛,沒必要陪著一塊去吧?何況去的還是廟裡,她怎麼看,都不覺陸策像是個敬神禮佛的人,只是猜不透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恐怕只有那天經歷後才能揭曉了。不過,她還是很希望這事能與劉嫂有關。

  日子緩慢的,一點點從指縫間漏過,終於到了八月十五那天。

  天色未明,溫柔就起床了,因要去廟裡燒香,她穿得格外素淨,只著一身霜色羅裳,拿陸策送的那隻白玉簪子輓起了頭髮,腕間還掛著陸沉舟給的那隻翡翠鐲子,除此之外,她渾身上下就再也尋不出一件飾品了。

  走到廳上,小環已經候在那裡,陸策吩咐車夫套了車,隨即也帶著洗竹進來,四人匆匆吃過早點,便一同趕往城外的天佛寺去燒香。

  “咱們趕到天佛寺得多少時辰?”坐在馬車上,那微微的顛簸,竟讓溫柔有些犯困,為了避免睡著,她只好沒話找話。

  “近一個時辰吧。”陸策答道。

  “那可晚了。”小環笑道,“聽說,有人為了燒頭柱香,昨夜就宿在廟裡,三更時分就起身候著呢,等咱們去了,廟前指定已圍了一群人。”

  溫柔聞言只微微一笑,心裡還是覺得無法理解,在現代時,她是進廟都不拜的人,哪怕穿越過了,知道有靈魂存在,也沒有這樣虔誠的心思。

  及至到了天佛寺,果然已人山人海,除了燒香的人之外,廟門前還有許多叫賣吃食的小販,別說燒香了,就算要擠到廟門裡去,恐怕都很難。溫柔不覺轉眼望向陸策,越發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湊熱鬧,難道當真是為了燒香?

  誰知下了馬車後,陸策卻沒有帶她們去擠那廟門,只是繞道往一條小路走去,行不多遠,就見一位小沙彌候在那裡,見他們來了,目露喜色,雙手合十道:“施主。”

  陸策回禮,那小沙彌也不多話,只轉身領著他們繼續往前走,直到繞到廟後門,才抬手指著半山腰間的一座涼亭道:“方丈已在那裡等候。”話畢,他又雙手合十立在一旁,沒有想要帶路跟上去的意思。

  溫柔眼尖,早已瞟見那涼亭上有兩人正坐著對弈,其中一人是個和尚,想必就是這小沙彌說的方丈,至於另一個著寶藍衣裳的男子,側著臉,又隔得遠,她實在瞧不清,只是心裡略有些失望,原來陸策帶她們來這裡,是有事要辦,看來此行與劉嫂無關了。

  陸策停住腳,往涼亭上望瞭望,這才回過身來,向那小沙彌道:“勞煩小師父將我家中女眷先帶去歇歇腿,燒柱香。”

  小沙彌頜首,向溫柔和小環道:“兩位女施主請隨小僧來。”

  不知陸策要談什麼機密的事,預先要支開她們,好在溫柔也沒有想要知道的意思,當下與小環隨著那小沙彌去了。先在靜室裡喝過一盞茶,隨後又有和尚帶她們去各殿燒香,及至瞧見簽筒,小環猶豫著扯了兩下溫柔的衣袖道:“咱們抽個簽吧?”

  一看這丫頭臉上的神情,就知她想求問劉嫂平安的事,溫柔欣然道:“好啊!”她正轉身要尋筊杯,誰知這裡抽籤卻不講究這一套,小環單從衣袖裡摸出一枚銅錢,雙手貼在額前虔誠的默禱了一會,隨後將那銅錢擲入簽筒旁的功德箱,就拿起簽筒搖起簽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11:58 A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湯素面

  一隻竹簽兒隨著小環的不斷擺動,從簽筒裡落了出來。她撿起後忐忑的交給旁邊解籤的和尚,看他依著那竹簽上第數碼兒出簽文來。

 “恭喜女施主,你抽得是支吉簽,所問諸事皆如意。”那解籤的和尚溜了一眼紅紙上寫的簽文,交給小環後就合掌向她道喜。

  單這一句話,說得小環心花怒放,臉上都透出紅光來。溫柔在旁好奇的探頭去看那簽文,卻見上面寫著-----閬苑一時春,庭前花柳新,聲傳好信息,草木盡欣欣。

  簽文的意思淺顯,不用解釋也能看懂,溫柔也向小環道了喜,看她將那簽紙小心翼翼的塞進貼身的荷包裡,這才學著她的樣子,也簽了一隻簽兒。

  解籤和尚對出簽文來,看後望瞭望溫柔道:“不知女施主求何事?”

  抽籤的人,多半求的是事業、愛情、財運等等,溫柔求的卻是這一生的運勢,遲疑了一下方道:“求人生。”

  她用的詞兒古怪,解籤和尚想了想,將簽文遞給她道:“坎坷過後有坦途。”

  溫柔接過那簽,瞧見上面寫的是-----驟雨打新荷,紅杏洩春光。

  這隻簽文的意思,就沒有小環那支淺顯哩。不過她越看,越覺得有點意思,再回想起穿越來時,在趙府裡過的那段慘淡日子,心裡頗有些感觸。

  小環見她沉思,以為她不喜歡這簽,在旁寬解道:“姐姐,我瞧著這簽兒挺好哪,春光兩字最好,我都能想見那繁花爛漫的景象呢!”

  “是啊,是挺好。”溫柔微笑著,將那簽文收起。她自己也能想見紅杏在春日裡初綻,陽光在花瓣裡跳躍的情景,因此這也算得上是一支好籤吧。

  求完簽,陪隨的和尚又將她們領到靜室,剛坐了沒多久,陸策便帶著洗竹進來了。溫柔瞧見他緊抿著脣,雖沒有明顯的神情變化,但瞧著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再看洗竹,微低著頭,也蹙緊了眉頭,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又不好多問,只好站起來道:“要回去了麼?”

  “再等等吧,在廟裡吃過素齋再走。”陸策坐下後,奉茶的小沙彌就避了出去。

  一時無人說話,滿室靜寂無聲。

  溫柔只好沒話找話說:“方丈呢?”

  “去送九皇子了。”

  陸策此言一出,溫柔倒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坦然直言。原來方才涼亭上與和尚對弈之人是九皇子啊,可是他來這裡做什麼?

  這種朝堂上的人世紛爭與溫柔的生活相距太遠,她不知道當皇子的人也需要避忌,不能與朝臣走得太近,否則多半會被人在背地裡詆毀,說是拉黨結派,圖謀皇位。偏偏九皇子一向與陸策走得近,今日窺測聖意,覺得自個的皇帝老爹似乎對陸家頗多顧忌,這才約著陸策到這種地方相見。

  洗竹不知陸策納溫柔為妾的真正底細,只覺得她為人溫和,私下裡還是挺喜歡她的,不覺替她抱怨道:“也不知聖上到底什麼意思,既然親口指了爺納夫人為妾,何必又想著將公主下嫁?偏偏還是那位有名出名的刁蠻……”

  話未說完,已被陸策喝止道:“在外邊不要私議皇家之事。”

  洗竹被喝,立刻低頭,嘴脣無聲的蠕動著,爺不知在說些什麼。

    小環聽見這隻字片語,心裡已然一驚,轉眼去瞧溫柔,見她坐在那裡低頭喝茶,眉眼都埋在茶器的氤氳裡,瞧不分明,自然更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但是,這一口茶,她喝了好久,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才抬起眼來,向陸策淡淡笑道:“恭喜你,要當駙馬爺了。”

    陸策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擱下茶杯出了會神。

    溫柔此刻的心情也挺複雜,就好像一盤菜,擱多了調料,酸甜麻苦澀全都混在一起,她自己也說不上是何種滋味,於是也坐在那裡出了一會神,隨即又自嘲的笑了笑,這種結果明明早就知道了嘛,不論陸策將來娶了誰,大家千金還是皇家公主都與她沒有什麼關係,那為何她還會覺得心裡有些難受?果然有些事是想起來灑脫,做起來就未必容易。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盡力將心裡那種不該有的感受都暫時驅開,告誡自己有些事如果會讓人難受,那就不要去想,生活裡總還有能夠讓人覺得溫暖和快樂的事情,想想小環,再想想劉嫂,沒準過不了多久,她們就能重逢,她自己也該盡早擺脫掉這個“妾”的身份,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想到快攢夠酒樓的錢了,未來大概有好一段日子要忙,再想到酒樓若是經營得好,她還可以買下一座小宅子,關起門來過平淡的生活,溫柔總算能夠很自然的微笑了。這世上的事,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但上天對人關上一道門的時候,必定也會記得留下一扇窗,她不能大搖大擺的從大門走出去,跳窗總可以吧!

    小環從旁瞧見她的臉色變化。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麼,欲勸,又不知從何勸起,剛想隨便說點什麼來緩和一下氣氛,就見溫柔望著門外的天色道:“快晌午了,什麼時候能吃飯呀?我覺得好餓了。”

    也不知這廟裡的方丈是不是溫柔肚子裡的蛔蟲,她剛說完這句話沒多會,他就帶著兩名捧著漆盤的小沙彌進來了,一邊向眾人合掌一禮,一邊笑道:“敝寺沒什麼好東西,只得幾碗素面待客,幾位施主將就用些,別嫌棄老衲怠慢才好。”

    陸策立起身來與那方丈客套了幾句,小沙彌們則將漆盤內的面碗端到了個人面前,溫柔只覺得一股鮮香撲鼻而來,低頭一瞧,不禁“咦”了一聲。

    原來這素面,還真是素的徹底,一碗金黃色的面湯裡浮著一團根縷分明的雪白麵條,上面連一點油星和澆頭也沒有,若不是面湯還帶點顏色,她還真要以為是清湯煮素面呢!不過那香味,聞著真是極誘人的,一點也不亞於拿山珍海味煲出的高湯,真將她的饞蟲給勾出來了呢!

    此刻陸策將那老方丈敷衍了出去,轉頭見溫柔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不禁微笑道:“老和尚這裡的素面是有名的,一天只供應香客們二十碗,來遲的就吃不到了。”

    他們來遲了,偏偏一吃就是四碗,看來老和尚也給人開後門啊!溫柔顧不上說話,先低頭去吃那面了,只覺得麵條入口極為爽滑,雖然彈性稍差了一些,但味道極鮮,似乎那面裡另外攙和了別的東西。再喝一口湯,醇美鮮香,含到嘴裡還未咽下時,就覺得那液體有一種極厚重的質感,偏偏又絕無雜質,清則清,卻不是寡淡無味的清,想必是食材裡的精華都被熬了出來。

  “很好吃啊!”小環嘗了一口後先贊了一聲,奇道:“這面怎麼做的啊,都沒有澆頭,味道還這樣好。”

  溫柔有吃了一口面,細細回味了一下才笑道:“就是要沒有澆頭才好,若是放雜了東西,倒奪走了這渾然天成的味道,也少了一點素的意味。”美食啊,果然能讓人心情愉悅,她現在已經覺得情緒平緩淡定多了。

  “猜猜這面裡摻了什麼?”陸策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溫柔聞言蹙眉,又多吃了幾口面,才遲疑道:“我只能吃出筍和香蕈的鮮味,還有一味……”

  她正在思索,陸策已接口道:“松仁!”

     “對了!”溫柔雙眼一亮,不覺與他對視了一眼,笑道:“鮮筍、香蕈和松仁,這三味研得極細,和入面裡,做出來才有這種味道,只是減了點面的筋道。”

  “那湯呢?拿什麼做的?我簡直不相信這是素湯。”小環問道。

  這下溫柔開始搖頭了,苦笑道:“別看這湯很清,味道其實好複雜,我只知道鮮筍肯定是少不了的,還能嘗出一點菌菇的味道,具體是什麼,就辨不出了。”她終究是好的廚師,對廚藝方面的知識有強烈的求知慾,便問陸策道:“你知道這湯裡有什麼嗎?”

  “老和尚不肯告訴我。”路策也搖頭道:“只說是用猴頭、竹蓀、雞  等十幾種菌菇吊的湯頭。”

  溫柔聞言頓時無語了,只低頭繼續吃面。

  怪道這面的味道會這樣好,原來用了如此多的山珍。這些菌菇的價錢都不菲,仔細算算,大概這碗面都能值上一兩銀子,多麼昂貴的清湯素面,多麼奢侈的一群和尚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母女重逢

    待到面空湯盡,素齋吃完,溫柔見陸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再次納悶起來,他到底在等什麼?難道還有什麼七皇子八皇子的約他在這裡見面?她可是急著想回去了,私下裡找他商議一下什麼時候裝病的事情,總不能等到公主抬進門,先給她這“侍妾”一個下馬威,她再來個郁氣攻心,抱病而亡吧?

    陸策抬眼瞧見她滿面急色,有些坐立不安,出言安撫她道:“再稍等等,我想快來了吧。”

    “誰快來了?”溫柔聽不懂。

    陸策瞟了小環一眼,剛想說話,就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多時未見的雲淡領著一位兩鬢頭髮有些蒼白的布衣婦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溫柔瞧見那布衣婦人就頓時愣了,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聽見小環啞著聲音喚了一聲“娘”,然後飛快的撲了上去,摟著那婦人的脖子大哭起來。

    這種場面大概就是所謂的喜極而泣吧?兩人相擁著抱頭痛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溫柔在旁看著,心裡不禁也跟著酸楚起來。她原本猜測著今日也許有希望能看見劉嫂,但後來被接連發生的事情磨去了這份念想,此刻乍然看見劉嫂,吃驚的程度只比小環略好些,再見劉嫂仿佛老瘦了許多,想必她這段時日以來,受盡苦楚,難得還能掙出命來,與小環重逢,這——

    還是要謝謝陸策!

    溫柔感激的向他望了一眼,卻見他衝著自己略點點頭,隨後從椅子上立起身來,邁步往屋外走去,洗竹和雲淡兩人也跟了出去。溫柔遲疑了一下,再看看劉嫂和小環,估摸著她們兩人還得哭上好一會,回頭還要互道別來,有的是耽擱,還是不要打擾她們,讓她們安安靜靜獨處半日的好,因此也跟著出了屋。

    陸策見她出來,轉頭低聲囑咐洗竹將房門帶上,又讓他和雲淡守在屋前等劉嫂母女倆敘完話,這才轉頭問溫柔道:“去附近走走?”

    “好。”溫柔正有話想同他說,當即點頭。

    兩人慢慢的往不遠處的竹林踱去,一路上,溫柔沒瞧見幾個和尚,想必今日香客眾多,他們都忙碌去了,待到走近竹林,她確實身周無人,便停下腳步問道:“我什麼時候能開始裝病?”

    陸策聞言微微蹙眉,盯著她看了半晌,方嘆道:“太快了——”

    “不快了!”溫柔低聲反駁道,“等你娶公主進門,我就算想裝病,恐怕都沒那麼容易。”她可從來沒拿古人當傻子,更沒有把握裝病時不被人瞧出破綻。

    “公主?”陸策深吸口氣道:“這事只是聖上私下裡讓九皇子稍露了口風,說是有這個想法,但還未成定論,沒準他到時就改了主意。”

    眼下提起公主兩字,陸策也頭痛得很,他真是很討厭皇帝這種強制性塞給他一個妻子以示“隆恩”的粗暴行為,偏偏又無法反抗,甚至還不能表示自己已經知道,只能在旨意未下之前,想些法兒盡力轉圜,至於能不能成功,就天知地知皇帝知了。

    “這種事情,誰說得清呢?”改不改主意,只在那皇帝老兒的一念間,而她要裝病,是勢在必行的,不管那公主嫁或不嫁!溫柔咬了咬脣道:“遲早要這麼做的,還是早做打算吧。”

    “不是不放你走。”陸策背轉身淡淡道,“只是納妾方一個月,就報病身亡,很難取得人信,你又不像體弱多病之人,聖上是見過的,他會起疑,還是再拖兩個月吧。何況公主就算要嫁,光是籌備迎娶,少說也得花上半年,不急於一時。”

    他這樣說,似乎也有些道理。畢竟溫柔原本沒打算這麼快就裝病的,聽完陸策這一席話,就陷入了沉思裡,開始在腦海中搜索,有沒有什麼可以突然患上,又很容易死掉的病。ADS?肯定不行,這年頭沒有呢。那些禽流感啊,豬流感的什麼也不可能有。要不,狂犬病?不行,裝起來難度太大!最好是裝那種傳染性強,可以臥床避人的病,一來輕鬆,二來也不容易露出破綻。

    她想了半天,總覺得古代有一種常見又容易至死的病名在腦子裡繞啊繞,偏偏就是叫不出名兒來,最後甚至連鼠疫她都想到了,這才一拍腦袋,想到“天花”這兩個字。

    溫柔剛想開口找陸策驗證一下,這裡到底有沒有天花這種病,忽然聽見竹林外面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那裡吼道:“不要跟著我,你煩不煩啊!”

    冤家路窄啊!怎麼會是他呢?溫柔頭大的透過竹林間的縫隙向外望去,果然瞧見了那個她十分不想看到的身影,沈府的二少爺沈夢安!不過,他身後跟著的那個人,瞧上去似乎也挺眼熟的,明明是男裝,只是走路的姿勢怎麼讓人感覺有點娘娘腔?仔細一想,她倒是記起來了,那人就是上回在路上,替酒鬼李三打報不平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小丫頭!

    想到這裡,溫柔立刻又往他們身後望去,不出所料的看見了後面尾隨的兩個同樣女扮男裝的丫鬟,還有手裡提著一個包裹,滿面沮喪神情的侍墨,心裡覺得好生奇怪——

    “這兩人怎麼會在一起?”

    陸策低著嗓音問出了她想問的問題,只是,她怎麼感覺他的聲音近得有點不對勁呢?回頭一瞧,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貼近了她身邊,幸好她回頭沒有太急太快,但就算這樣,額頭也險些磕上他的牙,嚇得她趕緊往側邊邁出一步,稍稍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咳,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對於她這種明顯抗拒躲避的舉動,陸策只是垂眼瞟了一下,隨即又將注意力轉移到竹林外頭的兩人身上去了。好在竹林裡光線比較陰暗,外頭又是烈日當空,若不仔細查看,他們一時半會也不會被人發現。

    “跟你說了我不是賊,沒空陪你玩官兵捉強盜,滾開,不要跟著我!”沈夢安此刻惱火之極,做夢都沒想到怎會遇上個跟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的厚臉皮丫頭!

    說起來,他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只不過被他老爹在家裡軟禁了一個月,終於忍不住帶著侍墨翻墻開溜了。明明算好落腳處是一條僻靜無人的小巷,天知道怎麼剛跳下來,就被這個丫頭給一把揪住了衣襟,要將他當賊拿了。

    沈夢安鼻子有多靈?貼身一嗅,就聞見她身上的脂粉香氣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再對著她上下一溜,立刻瞧出她是女扮男裝,模樣兒長得還挺水靈,於是乾脆將她摟進懷裡,想要用無賴的手段將她嚇跳。

    誰知還沒來得及上下其手,就聽見兩聲清脆的喝斥,不知從哪裡又鑽出兩個女扮男裝的丫鬟,一個跳起來打他的頭,一個在他背上狠狠搗了一拳,還真的挺痛的,吃驚之下,他就松了手,沒想到先前被他摟住的這個丫頭,罵了一聲“色狼”,便直接抬腿往他跨下狠狠踹了一腳!

    沈夢安當場就煞白了臉,蹲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沒站起來,及至待墨翻墻出來,瞧見他這個樣子,心急護主,差點又跟那三個惡丫頭叫罵起來,最後還是沈夢安怕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府裡的人,才強忍著痛,瞅準方向,一把拉過侍墨就往巷子外頭逃竄。

    本以為可以順利甩掉身後這三個丫頭的,沒想到跑了半天,發現人家還是咬牙死跟在後頭,偏偏沈夢安一向養尊處優,走路已是運動量最大鍛煉,這樣狂奔了一陣早就上氣不接下氣,耐力也沒比跟著他的那三個丫頭好多少,結果就這樣跑跑停停,一路往城外來了。

    看見天佛寺的時候,沈夢安心裡大喜,想擠進燒香的人堆裡將身後這三個尾巴甩掉,但很可惜的是他衣著一向扎眼,個子還挺高,哪怕是擠到人群裡,都能讓人一眼認出來,仍是沒能順利甩掉那三個丫頭,反被追到佛殿後頭來了。

    既然甩不掉她們,那就罵吧,可惜罵了一路,那三個丫頭若是沒力氣了,就不理他,只緊跟著他,若是有力氣了,就反罵回來,尤其是領頭的那個,張嘴就是要他去衙門自首,歸還贓物。打吧,他又有不打女人的原則,實在伸不出那個手。他這會被追的簡直都快要抓狂了,真正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1:15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正義少女

    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女此刻也追的上氣不接下氣了,只是生性要強,不願意服輸,賭著一口氣,非得將沈夢安捉去見官不可。他說他沒有偷東西,誰信啊!沒偷東西幹嘛鬼鬼祟祟的翻墻,而且與她一打照面就開始動手動腳肆意輕簿,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

    可是她這一路追來,每回追得近了,偏偏無氣力動手捉他,待到緩過口氣來,這傢伙又跑遠了。她也曾大聲呼喊“捉賊”,盼著沿路的行人以將這個油頭粉面的傢伙給攔下,誰知那些行人瞧見他衣著光鮮,生性惹麻煩,都不敢動手,連兩個官差都是這樣,甚至還主動讓出一條道來,方便他逃跑。京都的人,就這和膽小怕事,放任盜賊橫行嗎?那京兆尹樊遠山可脫不了關係,看她回頭怎麼收拾他!

    “快停下來,你逃的不累嗎?還是乖乖束手就縛,跟著我去衙門自首!我擔保,只要你退還贓物,再向被盜的人家道個歉,我絕不讓你蹲大牢!”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很委屈呢!要不是實在跑不動了,她也不想這樣丟臉,軟言相勸的,但這個傢伙怎麼就如此不識了歹,偏不停呢?

    “你當我傻的啊?你算老幾?能幫我擔保個屁!”沈夢安回頭瞪了她一眼,忍不住都出口穢言了。這個傻丫頭到底是打哪冒出來的?連他這個頂頂有句的沈家二少都認不出來,沒見路上行人和官差都給他讓道嗎?她以為她是飛天俠士啊!還想捉他回去!他自然不怕被捉到要去蹲大牢,他是怕被他爹狠揍上一頓,再繼續軟禁!

    “我……我能擔保,你停下來,我告訴你……”少女被他拿話一堵,急得口齒都不靈便了。

    “不聽不聽,你快滾!”

    “你到底停不停?我生氣了!”

    “啊哈,氣死最好!我巴不得你快點死,好別來煩我!”

    兩人一喝一罵的繼續往前跑去,轉眼消失在溫柔和陸策的眼前。

    “這兩人……”溫柔瞧得有些愣了,原本以為沈夢安已經夠無賴夠軟硬不吃的會糾纏人了,沒想到這個女扮男裝的少女還要更厲害一些,而且正義感強烈到有點不可理喻了。不過她倒真是忍不住要幸災樂禍,沈夢安這個傢伙,總算也嘗到被人糾纏甩不掉的滋味了吧。

    “咱們走吧,我想劉嫂和小環話也說得差不多了。”陸策在旁輕聲提了一句。

    “好。”溫柔聞言轉頭瞧了他一眼,發現他脣角竟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心情又變好的模樣,不禁有點納悶,但終是沒有問。

    兩人轉出竹林,走了沒多遠,忽然看見前面沈夢安拉住了洗竹,在那裡絮絮的向著那個少女說著什麼,只是隔得太遠,聽不清楚。

    洗竹被沈夢安扯住,正急於無法脫身,抬眼瞧見陸策和溫柔走過來,急忙提聲喊道:“爺,我正要去找你,沈少爺卻揪著我不放。”

    沈夢安聽見洗竹這麼一喊,欣喜抬頭,結果看見陸策的同時,也瞧見了溫柔,一張臉不禁又拉了下為,氣呼呼的轉頭,發現那少女已然趁機緊扯了他的袖子,最後還是咬咬牙,決定向陸策求救道:“陸世兄,請過來幫忙解釋一下,這個人……她非說我是賊不可!已經跟了我大半日了。”

    “你就是賊,還用解釋嗎?誰知道他是不是你同夥,沒準同你約好在這裡見面分贓的呢!”那少女一邊說,一邊回頭找隨從要繩索,好不容易抓住他,可不能再讓他跑了!等到百忙這中抽空往陸策這邊瞥了一眼,這才呆了一呆,皺眉道:“怎麼是你?”

    看來,她還沒有忘記上回那酒鬼在街頭鬧事的一幕,不過陸策也不是那種讓人見過就能輕易忘記的類型。

    陸策看看沈夢安,再看看眼前這少女,沒有答她的話,只拱了拱手道:“這位姑娘,我想這件事是你誤會了,堂堂左丞相沈緣的公子,怎麼可能去做賊呢?”

    “對啊!他是威遠將軍的孫兒,你不信我,總該信他吧?”沈夢安連忙在旁接口道:“再說這世上哪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出手去偷啊?”

    “他是沈緣的兒子?”少女不理會沈夢安在說什麼,只睜大眼睛望著陸策,一臉的不可思議,其實沈夢安先前也對她說過自個的身份,只是她不相信,當是謊言,但是從陸策嘴裡說出來,她就要重新掂量一下了。

    “千真萬確。”陸策淡淡道。

    “公……少爺……”她身旁的一個男裝的丫鬟輕聲道,“咱們瞧見他翻出來的那座宅子,好像是沈丞相的府邸,別當真是誤會了吧?”

    被這丫鬟一提醒,這少女愣了一下之後,隨即板起臉向陸微道,“你方才叫我什麼?姑娘?爺明明是堂堂男子!”

    這話說的,在場所有的人都不信,只是拿眼瞧她,看是她自己都覺得裝不下去,只好懊惱道,“好吧好吧,就算我不是男子,只是這事可沒這麼容易就算完!我不相信你們任何一個,他還是得跟我上衙門去!”

    說著,她突然狠狠一跺腳,將沈夢安踩得彎下腰呼痛,趁此機會飛快的拿繩將他的手與她自己的手繞緊在一起,又讓一個丫鬟打上死結,這才得意洋洋的抬了抬手道:“看你這下還怎麼逃!”

    沈夢安無緣無故被攻擊,已經痛得想罵人了,再見她將自己給捆上了,更是氣得想要吐血。實在沒見過如此蠻不講理的人,捆人還捆得連一點男女授受不親的顧忌都沒有!不過此刻他沒心情跟她叫罵計較,只心急著去解那繩扣,誰想那丫頭一掌拍過來,見沒能成功阻止他,立刻變掌為抓,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侍墨!侍墨你傻啦!就這樣看著你爺被捆?快過來幫忙啊!”沈夢安被抓得縮回了手,氣得跳腳。

    “爺……二爺,她們好凶……我看,不如跟她們上衙門去吧……興許還安全些……”侍墨方才也被那兩個男裝的丫鬟欺負得要死,打得頭上都鼓起一個包來,心裡又擔心這次沈夢安逃家,回頭老爺發現後越想越惱,會把怒氣發洩在他身上,巴不得借這個機會,讓沈夢安早點回去。

    眼見這個貼身小廝都倒戈了,沈夢安恨得牙癢,只好回頭再向陸策求助道:“陸世兄,幫忙啊!”

    他很不願意在溫柔面前丟這個臉,生怕破壞她心裡自個的形象,但又不能不求救,可惜他不知道,事實上在溫柔心裡,他的形象從來沒有今日這般可愛過。以前是討厭他之極,這會瞧見他被折磨的滿頭是汗,明明可以用武力的方式將三個丫頭強行趕走,卻仍是克制著自己沒有動手,便覺得他還不至於紈褲到無藥可救的地步,那心裡的討厭,就淡了許多。不過,在這種近似鬧劇的場面下,她很自覺的低調,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只看陸策怎麼收拾這爛攤子。

    誰知陸策微微蹙眉看了看沈夢安道:“她們不聽我解釋,我也沒法子。若她們是三個男子,為兄的不管怎麼說,都會替你解決這個麻煩,可她們偏偏是弱女子,這個……對付女子,你一向是無往不利的,為兄就不便插手了。”說完,他還背轉過身子,嘆了口氣道,“你就隨著她們好生去吧!”

    瞧陸策的樣子,只差沒邊拭淚邊揮條小手絹歡送沈夢安了。

    溫柔在旁著實看傻了眼,她這才發現,原來相處多日的他,沒準不是個冷漠冰山男,而是個隱藏很深的腹黑!

    “陸策!陸策!你……你太不夠義氣了!”

    沈夢安此刻就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氣得七竊生煙。可是陸策沒再搭理他,那少女又像是發號施令慣了的,衝著洗竹喊道:“去,替我雇輛車去!”

    洗竹看看沈夢安,再看看陸策,見他單背在身後的一隻手的食指輕輕勾了勾,這才道聲好,跑出去替那少女雇車去了。

    那少女拖著罵罵咧咧的沈夢安,一路跟著洗竹,侍墨則同陸策道了別,被另兩名丫鬟監視著,提著個包裹,苦著張臉,低頭跟在後面,心裡暗暗盤算,這次事過後,沈夢安到底會踹他幾腳來解氣。

    溫柔望著這些人的背影消失,才轉頭問陸策道:“就這樣讓他被捆走?”

    “是啊!”陸策邁步往靜室走去,無奈道,“誰讓那女子是公主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安寧公主

    公主!

    溫柔聽見這兩個字,頓時傻眼了。

    她原本以為那少女是什麼富貴人家的驕縱千金,偷溜出來玩的,哪裡會想到堂堂公主是這副模樣?果然,很有正義感!

    呆站了一會,溫柔追上去問道:“若是公主,怎能隨便出宮,還連一個侍衛都不帶,只帶了兩個宮女就在外頭胡鬧?”

    “唔!”陸策停下腳步聽了聽身旁的動靜,才答道,“誰說她沒帶侍衛?每回她出現的時候,附近都有四五個高手隱匿尾隨著,只不過她自己大概不知道罷了。至於出宮,她是公主,真想偷溜出來也有的是法子,裝成被公主派出宮去辦事的太監,或是賞侍衛點東西,都能出來。當然,這事想要瞞過聖上是不可能的,我想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由她胡鬧吧,沒準她身邊的高手也是聖上指派了保護她的,誰讓她是最受寵的一個呢!”

    溫柔低頭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只是——

    “你……你怎知她是公主?還知道她是最受聖上寵愛的?你見過?”

    “沒見過。”陸策搖搖頭道,“上一回見她,我也沒留意她的身份,但這次我卻瞧見她腰間懸的玉佩是宮裡的物事,九皇子也有一塊。聖上管教皇子公主甚是嚴厲,若是不受寵的公主敢私自出宮,必被嚴罰,沒準還要被削去封號,只有他特別偏愛的安寧公主,能破此例吧。”

    說起來,皇帝偏愛安寧公主,真是已到了寵溺的地步,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只怕都會想法兒替她摘了下來,若是能逗她展顏一笑,出宮又算得上是什麼大事?不足為奇!

    溫柔越聽越奇,不過最後想想,這年頭,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只要皇帝不管,公主們做出點離譜的事情,的確沒什麼好訝異的,反正歷史上就一直沒缺過身帶傳奇性質的公主,例如改變一段歷史的館陶公主,迎娶男妾的山陰公主,私通和尚的高陽公主,權勢滔天的太平公主。只是方才那公主封號安寧?再看看她那跳脫的性子,真名不副其實了。

    她邊想邊同著陸策往回走,驀然想到,那皇帝老兒想要賜公主下嫁陸策的事,發生在上回路遇這安寧公主之後,這兩件事其中是否有什麼聯繫?不管是這安寧公主想要查陸策的底細,流露出對他的興趣,還是她尾隨的高手報告給皇帝老兒知曉,似乎都有可能促成這個決定。那陸策方才放任安寧公主捉走沈夢安,到底是明哲保身,不想讓那公主繼續注意他呢?還是希冀公主對沈夢安產生興趣?

    不管是哪個猜想,都只能證明一件事——

    陸策這傢伙,的確很腹黑!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我只是怕沈夢安在外面惹事,讓他早點回去也好。再說有公主護著,沈丞相多少要給兩分面子,不至於打斷他的腿。”陸策淡淡的話語在她的耳旁響起。

    “呃,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溫柔愕然抬眼。

    她走路的時候,時不時瞄自己一眼,再偷瞄一眼,還微微皺眉,不是明擺著在猜測自己方才的用意麼?陸策無奈道:“你臉上不都寫著嗎?”

    溫柔尷尬了一下,正想說話,才發現已然走到了靜室門外,小環和劉嫂瞧見他們,立刻從門內迎了出來,尤其是劉嫂,看見她格外激動,緊握著她的手,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嫂,你總算回來了。”溫柔微微一笑,拉過小環道,“我這可要把小環交還給你了,一根頭髮也沒少她的。”

    “謝謝……謝謝……”劉嫂方才已哭得眼睛紅腫, 這時眼眶裡又盈起了淚光,只會一個勁的道謝了。當初她情急之下能選擇託付的人只有溫柔了,偏偏交情不深,不求她能無微不至,只求小環能留得一條命在,能吃飽穿暖已是萬幸,卻沒想到她能將小環照顧的這樣好,連識字管帳做生意都會了,比她這個娘做得還要周全。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溫柔不太習慣應付這種場面,笑指著陸策道,“你該謝謝他才是,否則你恐怕不能這麼早回來。”

    劉嫂聞言又拖著小環想向陸策下跪道謝,卻見他抬手攔住她們道:“舉手之勞的事,你們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我讓你們在這裡相見,是為了能讓你們自在說話,往後的日子怎麼過,你們打算好了嗎?”

    這話溫柔也想問,畢竟小環與她相交了這許久,一向感情很好,無話不說,眼下又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幫手,若是劉嫂想帶著小環單過,她多少會有點失落。

    “我們……”劉嫂低頭用手背抹去淚道,“自然要留下報恩,只是怕你們不願收留……”

    “劉嫂你若是願意和小環一起留下來,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溫柔連忙接話道,“只是報恩的話,今後就別再提了,小環與我情同姐妹,當初劉嫂你也沒少照顧我,我幫你們點忙原本就是份內的事,要說報恩,倒顯得生分了。”

    劉嫂是個心內有成算和主意的人,言語上倒沒有堅持,只點頭應了聲好,但不免有些顧忌道:“我和小環這種身份,不會拖累你們吧?”

    “這點不用擔心,戶籍的事我已替你們辦好了。”陸策淡淡道,“若是你們定了主意,那就先回去再慢慢敘話吧。”

    劉嫂聞言心裡加倍感動,真沒想到自己與小環還有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做人的一天,她悄悄抹著淚,沒有再謝,只將這份感激藏在了心裡。

    上了馬車後,溫柔瞧見小環只顧著發呆,或是癡癡的望著劉嫂,不禁笑她道:“怎麼今兒倒成了悶葫蘆?”

    “姐姐——”小環目露為難之色道,“回頭大娘問起來,我該怎麼說我娘的事呢?”

    她原來在擔心這個啊!溫柔聞言也沉默了,當初她為了讓溫媽媽對小環的事緘口不語,曾扯謊說劉嫂犯了要掉腦袋的大事,連小環失身的事也從沒往外說過,只說是受了她娘的牽連,眼下要是將人帶回去,溫媽媽最近又閑得慌,難免不會問東問西的八卦,多費一番口舌不說,還攪得人耳根不得清靜。

    她想了想道:“這事不必對她細說,只說當初一個案子錯判了,眼下劉嫂喜得沉冤得雪,被放了回來,敷衍過去就成了。”

    “那回頭你們還是先回去吧,在街口放我下車,我再慢慢找去。”劉嫂到底心細,道,“否則我同你們一塊回去,若說是路上遇見的,也太過巧了。”

    “也好!”溫柔笑望著劉嫂,心裡微酸,她臉上真是平添了許多風霜,看上去蒼老多了,好在與小環重逢暢談後,面上又透出喜色來,瞧著倒還精神,有了點往日的爽利模樣。

    想到這裡,她不覺心念一動,覺得日後自己若是真籌夠了錢要開酒樓,劉嫂倒是最合適的幫手了。一來她原來就是廚娘出身,做得一手好菜,二來她學東西也非常快,再說又是舊識,更添著小環這一層關係,無論什麼事交給她去辦,都能安心的,不像溫媽媽是個靠不住的,只求她不添亂已經很好。

    想到溫媽媽,溫柔不禁暗自搖頭,人與人真的無法比較,倒不是她嫌棄溫媽媽,而是覺得沒有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可以依靠,多少有點失落,再說溫媽媽有時候的言行也太令人難以接受了,實在是不能對她有太好的觀感。就說這幾日吧,她閒來無事,又開始鼓動溫剛去科考,攪得溫剛一日向她抱怨三回,說溫媽媽快把他的耳繭都嘮叨出來了!

    人各有志啊!不是自個認為好的事,別人也一定會覺得好!若是再要強迫別人去接受去執行,更是容易鬧出矛盾來。溫柔暗下決定,將來她若是能生下孩子,絕不幹涉他的興趣愛好,若是愛學畫,就讓他學畫,若是愛做菜,就教他做菜,任由他自由成長。不過,想起孩子,她又不免頭痛起婚姻的事情來,到時離開了陸策,她究竟要上哪去找一個合適的人來嫁呢?再過上兩年,她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大齡剩女一枚了吧?

    老天!光是想想就能估算到時溫媽媽會怎樣嘮叨她了!溫柔頓時深感頭痛起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1:17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簡易披薩

  回到陸府,溫柔回房換了身衣裳,將手上那隻翡翠鐲子取下,用帕子包好塞在暫時不穿的冬衣夾層裡,又查看了一下藏在箱底的銀錢和銀票,見沒有被動過的痕跡,才稍稍安心。不是她喜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謹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行事原則,畢竟府裡這些下人都是新買來的,不知根底,何況這一口薄木箱外加一把不堪一擊的老式銅鎖,也實在不能給人帶來什麼心理上的安全感。

  她琢磨著今後是不是該找個鐵匠打口鐵箱,貴重東西收在裡頭,多少能放心點,但轉念一想,箱子終究是箱子,若是有人真想偷,直接扛走就成,也起不到多少防盜的功用,屋裡突兀的放一口鐵箱,反倒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是作罷的好。等日後有了自己的宅子,再想法子弄點藏物的暗格或是密櫃,這樣才比較保險。

  “夫人——”外邊裁雲在喚她道:“有個貧婦尋上門來,指名要見夫人,還說她是小環姑娘的娘。”

  這是事先計議好的,溫柔也不吃驚,只道:“請進來吧,再喚小環姑娘去廳上認一認。”

  小環回府後就撞見溫媽媽拉著她閒話,她手裡做著針線活,口裡嗯啊應著,心裡想的卻是劉嫂該來了沒有,等到丫鬟前來喚她,她丟下手裡的針線就提著裙子飛跑出門。溫媽媽心裡納悶,不是說小環的娘犯了事麼?怎麼還能找上門來?何況他們還搬了家,就算要打聽,也不容易吧?沒準是個假冒的,因此懷著滿腹的疑惑也跟了出去。

  及至母女兩人再次相見,雖然也激動的相擁了一陣,互噓寒暖,畢竟沒有像初見時那樣痛哭到不能出聲,但這樣的場面,還是將溫媽媽給唬過了,相見過後,眾人閒話了一陣,溫柔就讓小環帶劉嫂回屋洗漱休息,慢慢敘話,跟著也想起身給劉嫂做點吃的去。

  溫媽媽見小環和劉嫂出去了,一把拉住溫柔道:“究竟怎麼回事,小環怎麼突然冒出個娘來?我琢磨著有點古怪。”

  “娘,先前不是說了嗎?劉嫂的案子當初是錯判的,現下昭雪了,就放回來了唄。”溫柔笑道:“你別想太多了。”

  “那,她要住在咱們這裡?不會惹來什麼麻煩吧?”溫媽媽膽兒小,想起那回官差上門搜人,還覺得腿肚子有點打顫。

  “不會不會,你放心!就有什麼事,還有我呢!倒是天氣熱不了多久了,你得了閑,還是替剛兒裁兩件夾衣,好預備著他天涼時穿。”

  溫柔一句話,成功將溫媽媽的注意力引開,她撫掌笑道:“這話說得是,還得替你和小環也裁兩件夾衣,我這就帶著香蘭上街挑衣料去!”

  看著她風風火火趕出門去,溫柔心裡多少還是淌過一陣暖意,說到底,溫媽媽也是真心為了他們過得好,像裁衣裳這種事,她就從沒想到要替自己做身新的,光想著他們幾個小輩了。不過一到換季時節,荷包又要大出血了,誰讓古代的衣料都是純天然織物,不結實又不經洗呢?穿上不多時,就壞破了。

  從梅莊收回來的六月柿,府裡還堆著許多沒有賣出去的,前兩日溫柔有讓匠人在廚內照樣做了個老式烤爐,打造了一些烤盤模具,此時走到廚下,她心念一動,便想動手烤個簡易的番茄披薩。反正除了餡料是撒在麵餅之上,混了許多芝士之外,披薩這種東西與中國傳統的餡餅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應該不至於讓人吃不慣。

  挑選食材的時候,溫柔倒是頗費了一番躊躇,橄欖油、洋蔥、青椒、能拉出絲兒的馬蘇裡拉芝士,這些東西都是她沒有的,不用考慮,只拿別的食材代替即可,只要好吃,她不在乎用料做法是否純正,橫豎這裡的人也沒有吃過正宗披薩,不會挑剔。至於培根,就是煙肉,這裡是有的,香腸、火腿、番茄、口蘑這些廚下都有,再挑選兩樣蔬菜也就足夠配出美味的餅頂餡料了。

  不過製作披薩的關鍵不在可以任意搭配的餅頂餡料,而在於餅底,烤好的披薩口感好壞都取決於餅底的發酵程度。溫柔不常做這個,試驗的過程中出過兩回小錯,才將麵粉和黃油的用量比例給研究了出來。

  在缺少土豆和卷心菜的年頭,想做羅宋湯是不可能的,等待餅底麵團發酵的過程中,溫柔只拿六月柿和廚娘們不知從哪裡買來的牛肉,做了一鍋濃濃的番茄牛肉湯。烤制披薩的時候,又做了番茄炸蝦、番茄炒蛋和番茄排骨幾個簡易菜,這樣哪怕她的披薩烤失敗了,也不至於讓人餓了肚子。

  菜做好,將披薩從烤爐裡取出,她自己先嘗了嘗,覺得味道還好,不禁偷笑起來,前幾日做了全蓮席,今晚又是番茄宴,看來在百無聊賴的日子裡,她也只能做些新奇的美食來打發時間了。

  晚飯時,溫柔的披薩出乎意料的受到了眾人的賞識。起初眾人怕髒了手,還是小心翼翼的拿筷子夾著披薩慢慢的吃,當然不免弄得碗碟裡一片狼藉,後來瞧她直接上手了,吃得嘴角糊滿了奶酪,一邊笑也一邊學著她的樣吃了,倒是平添了一份熱鬧。

  “這東西味道好特別。”梅香邊吃邊笑道:“姐姐,教我做吧,鋪子裡也可以賣的,一定有不少人想嘗個新鮮。”

  “好啊!”溫柔聞言想到還能拿六月柿做不少西點,能多耗點存貨,倒也興致勃勃起來,笑道:“回頭我就教你。”

  劉嫂初來,坐在那裡多少有點拘束,還犯愁自己今後不知能幫溫柔做什麼,總不能賴在這裡白吃白住吧?聽見她們這樣說,立刻接話道:“也教教我吧,老婆子別的本事沒有,幫你們點忙,做點吃食還是能行的。”

  趕巧溫柔眼下的錢還沒湊夠,想開酒樓是不可能的,既然劉嫂想學做西點,她倒求之不得,這樣日後多個人幫手,若是梅香有什麼事,她也不用幹著急了,當即點頭應了,還笑道:“這事倒不急,這兩日我還想曬點六月柿,再做點醬藏著,一個人做不過來,倒要求劉嫂你幫幫忙了。”

  飯後溫柔帶著梅香和劉嫂入廚教了披薩的做法,洗手出來後,洗竹將這兩日賣六月柿掙得的一百兩銀票和三十兩銀子交給了她,又回說梅有德那地裡,長出了第二茬六月柿和番椒,量雖沒從前那樣多,但仍是不少,問她是不是還接著賣。

  第二!看來還要做點蜜餞才能勉強用盡這些六月柿了!溫柔沉思了半晌道:“接著賣吧,價再降些也無妨,你做主就成了。”語畢,她拈出一錠約有十兩重的細絲紋銀,交給洗竹道:“大夥替我忙了這些時日,總要賞點銀錢,這下剩的,你再替我置一席酒,請請他們吧。”

  洗竹接過銀子應了,待要走,溫柔轉念一想,他回頭定是將這些銀子都散給眾人,自己不會私留的,又忙喚住他,再拿了十兩銀子給他道:“這是私下給你和雲淡的,辛苦你們替我和小環的事奔波了許久。”

  洗竹吃了一驚,執意不肯收下,說替溫柔做事是份內的,無須另賞銀子。溫柔卻覺得辦事拿錢,天經地義,總不能讓他白忙吧?這樣她心裡也過意不去,於是堅持要他收下。兩人正僵持間,恰好陸策過來瞧見了,發話讓洗竹收了,他才敢接了銀子,退了下去。

  眼見洗竹避走,溫柔抬頭向陸策笑道:“你來得正好,回來的路上我想了半日,有個疑問難解,正想問你,咱們去書房說。”

  陸策頷首,隨著她到了書房,點上燈,閉了門,坐下方道:“你說。”

  溫柔拿起茶壺替兩人各倒了杯茶,坐下後低頭想了想道:“公主若是嫁人,娶她的人,該不能再納妾了吧?若是原先房裡有妾的呢?是給紙休書打發走,還是……”

  這個問題事關重大,先前一時沒想到,這會她真要問個清楚,若是到時只需一紙休書,她就能重獲自由,那也就不必再費心盡力的冒上許多風險來裝病了,倒省了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寧靜生活

  陸策抬眼望了她半晌,方點頭道:“照理說尚了公主之後,房內有姬妾的都該遣走,日後也不能再納妾室,只是你我的情況有些特殊,我不知聖上會怎樣打算。”事實上,這個問題他早想到了,但沒有說,畢竟尚公主的事還未成定論,用不著將善後的事考慮得太過周全。

  溫柔嘆了口氣,隨手拈起筆架上的毛筆,在桌上隨意劃弄著,道:“洗竹說,聖上要嫁的公主是最刁蠻的那個,是今日遇見的安寧公主麼?”
  “是。”陸策微微蹙眉。

  “那她既是最受聖上寵愛的一位公主,聖上必定不會讓她受委屈,你房內若是留了姬妾,在她看來,多少都是眼中刺吧?”不可能要求公主有多容人多嫻淑的,古代的很多禮教都是用來約束平民,而非皇族的。

  陸策想不通的也是這點,沉吟道:“當初我藉口咱們有私情,聖上才賜婚,表面瞧來是一種成全,若是公主下嫁,再將你遣走,按理說,我該怨恨的吧?聖上不至於出這種昏招。”話畢,他心裡微動,除非,聖上是有意在九皇子面前吐露這事,來試探他與九皇子的親密程度和他的真實想法,而非真的要將公主嫁與他。若是到時他做出什麼知情的舉動,來抗拒迎娶公主,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誰知道呢?”溫柔不知陸策在想什麼,只懶懶道:“沒準在他眼裡,一個女人寵上半年也就是極限,你到時就該厭倦了,再娶公主,遣了姬妾,兩全其美。”

  “也許。”陸策微微一笑道:“不管怎麼說,休書一事你就別想了,還是忍上兩個月,裝病吧。”眼下若是急著休掉她,絕對也屬於昏招中的一種,還是靜觀其變吧,十之八九,這公主是不會嫁到他家的。

  “那好吧。”溫柔失望道:“我到時假裝得了天花成吧?”

  “天花?”陸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那回頭你幫我找個大夫問問,得了天花究竟有哪些癥狀,免得我到時露了餡,大家一塊完蛋!”溫柔說著,站起身來打了個呵欠道:“時辰不早了,累了一天,我先去睡了。”

  陸策頷首,坐在那裡目送她開了書房的門出去,然後轉眼望著燈光默坐無語。

  接下來的數日,溫柔忙著將那些六月柿曬乾,做蜜餞或是番茄醬。沒有真空儲存的辦法,做番茄醬還是頗令她頭痛,想了許久,才想出個法兒,尋了一些青瓷小壇,洗淨後灌滿水,放在鍋裡加熱殺菌,再將六月柿上籠蒸過,取出剝皮去蒂,捏碎後放在鍋裡加鹽攪勻煮沸,待冷卻後快速裝壇,封壇前灑上一些白酒,再儲藏在陰涼之處。

  純粹是重複單調的工作,尤其是剝六月柿的皮,剝到府裡那幾個丫鬟,足足有好幾日,談皮色變,就連溫柔自己,也剝得指甲根生痛。

  可是為了在不生六月柿的季節,能吃到美味的番茄醬,只得咬咬牙忍了。

  為了保險起見,做了幾十壇這種純味的番茄醬後,溫柔又讓人買了些蒜頭,領著一群丫鬟開始剝蒜,剁番椒,混入六月柿裡一塊做成番茄醬,畢竟蒜有殺菌的功效,雖然有些人不喜歡那個味兒,但製成後儲存起來,比純味的番茄醬要耐放一些。

  好容易將六月柿都賣光做完,溫柔私下裡算算,她存的銀子已近千兩,心滿意足的當兒,沒忘了番椒雖耐放,有些新鮮的也必須做成辣椒醬,好在辣椒醬做起來比番茄醬要簡單得多,不過剁番椒時,那股味兒還是嗆得人直打噴嚏,辣汁沾在手上,也要疼上許久,實是苦楚難言。

  辣椒醬做得比番茄醬更多,自家是吃不完的,溫柔讓人送了好些去鋪子裡,讓夥計在每張桌兒上放上一小碟子,任憑客人自取沾食,不另收錢。一方面想培養古人吃辣椒的習慣,另一方面自個鋪子裡有這樣與眾不同的調味料,也容易招徠更多的食客來嘗鮮。

  這招倒是真的有成效,本來人都有貪小便宜的心理,見那辣椒醬紅得可喜,從沒見過,又不收錢,有些食客皺著眉頭也要嘗點試試。最初幾次,不免被辣到喉頭生煙,急找著涼水兒解辣,倒使得店內的桂花涼魚多賣了好些出去。

  待到日子久了,食客們嘗慣了這辣味,許多人甚至是衝著這辣椒醬才來光顧的,私下裡還拉著夥計打聽做法,可惜夥計們壓根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更不曉得做法,被問後也只能瞪目結舌,無言以對,於是那些食客想嘗辣椒的味兒,還是得上溫柔的小食鋪子,倒讓她的生意更紅火了一陣。

  與此同時,糕餅鋪子裡番茄口味的水晶凍、番茄蛋糕、簡易的番茄披薩也挺好賣的,和往常相比,每日總能多進帳幾兩銀子,不過梅香倒是更忙了起來,若不是有劉嫂幫著,壓根就應付不過來了。

  管管鋪子算算帳,再教劉嫂做菜和糕點,有事忙碌的時候,兩個月其實一晃眼就過去了,入秋後,溫柔讓小食鋪子重新開始賣鴨血粉絲湯,並將自己做的辣椒油送到了鋪子裡,在這種涼冷的季節,喝上一碗飄著蔥花和辣油的鴨血粉絲湯,真是讓人從胃裡暖到心裡,而陸府裡,火鍋也被端上了桌,眾人常日圍坐在一處,隨意燙食吃喝,倒也其樂融融。

  其間,陸家的老爺子陸沉舟上門數次,多是衝著溫柔私藏的那些番椒來的,每回都吃到食物漲到喉嚨口,才打著飽嗝心滿意足的離去。溫柔曾將那翡翠鐲子歸還,但陸沉舟一瞪眼道:“老夫送出去的物事,豈有再收回來的道理?你若一定要退還,就是瞧不起老夫!”一頓話說得溫柔無語,最後陸沉舟又笑吟吟道:“小丫頭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多做點新奇菜式來哄住老夫的胃才是正理。”

  要別的物事,溫柔真拿不出來,要吃新奇的菜,卻有何難?那天溫柔費心做了西式的黑胡椒牛排,恐他吃不慣太生的,做成八分熟,還做了些黃油雞卷、鹽水豬腳,不過生怕老爺子吃多了肉食要糟糕,她特意又做了份甜蝦沙拉,希望他能多吃點河鮮,不要總吃對身體不好的肉食。

  日子過得還算順當,沒有什麼特別的煩心事來打擾這種日常的寧靜,唯一令溫柔頭痛的是葉昱一直宿在武館之內,她讓梅香和小環找過他幾回,想讓他回來吃頓飯,可他總是有藉口推託過去,就是不願上門。溫柔知道他心結未解,也不勉強,只是偶爾想起,還是頗覺傷感,真想回到從前那段雖苦,卻沒有嫌隙的日子,但她知道時光不可能倒流,何況就算回到從前,她與葉昱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麼大的改變,終究是要走到這一步,只能心懷悵然,暗自嘆息。

  除了葉昱的事之外,若說還有什麼人能教溫柔無奈,那就要算上陸策了!這一日她總算得了點閑,靜下來掰著指頭細算算嫁給他的日子,已滿了三個月。與他接觸時間越長,對他的好感就越發強烈,她不想再這樣將就下去,怕時間長了更難割捨,偏偏公主下嫁的事一點消息也沒有,就仿佛那日在天佛寺裡聽見的一切,都是她憑空幻想出來的一般。但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就算公主不嫁,她也是要離開這裡的!

  長痛不如短痛吧!溫柔在廊下眼望遠處的竹影水色,暗下了決定。

  “沒錯!沒錯!”那隻鳳頭八哥又在架上歡快的跳躍起來。

  裁雲聽見動靜過來查看,一邊在八哥吃食的小碗裡添了點雞蛋米,一邊笑道:“夫人怎麼站在這裡,風大的很,還是進屋去坐坐吧。”

  “好。”溫柔點頭往屋裡走去,隨後吩咐搶先替她打起軟簾的裁雲,讓她去將陸策找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1:30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游園話別

  陸策這天恰好沒有出門,聽見裁雲說溫柔找他,略一沉吟,心下就有些明白了,道聲知道,先將裁雲打發走,他擱下手裡的書卷又默坐了一會,才走出書房去找溫柔。

  “你找我?”跨進房門,陸策一眼掃見溫柔坐在窗前發呆。

  “是啊。”溫柔回頭淡淡一笑道:“陽光真好,咱們去園子裡走走吧,再過幾天,我就要足不出戶躺著裝病了。”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見她臉上那種夾雜著淡淡愁緒的笑容,再聽見她說出的話,陸策還是忍不住心念微動,單背在身後的右手,緊緊的拳了一下,似乎想要握緊什麼,最終還是徒然的鬆開,脣角勾出一抹淺笑道:“好。”

  兩人一路往園裡走去,誰都沒有說話,溫柔低著頭,專注的看著腳下的路,其實卻是在傾聽陸策的腳步聲響。很輕,若不是踩在落葉上發出些微動靜,幾乎不能聽見,可就是這輕輕的足音,仿佛踩在她心間一般,帶著她的心跳跟著韻動。

  終於還是陸策先開了口,問道:“今後怎麼辦,你打算過了嗎?”

  溫柔搖搖頭道:“京都定然是無法再待下去的,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兒,我想雇上一輛車,就這樣一路行過去,瞧見哪裡順眼,就在哪住下吧。”

  想到好不容易在太和城裡打拼下一番事業,驀然說要拋下一切遠走高飛,她心裡還是不捨的,但是接下來要做的事,實屬欺君,她不能抱著一丁點僥倖的心理,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命只有一條,她賭不起。

  陸策聞言沉默了許久,忽然抬頭望望天空,狀似不經意道:“去雲州城吧。”

  “嗯?”溫柔頓下腳步,雲州?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仿佛在哪裡聽見過。

  “還記得有一回,我祖父走後,你曾問過我為什麼會同家裡鬧翻嗎?”陸策垂下眼望向她。

  “記得。”溫柔挪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生怕多看一眼,到時就更難割捨一點,她盯著鞋尖道:“你沒有回答。”

  陸策邁步繼續往前走,淡淡道:“我當時執拗的毛病又犯了,在朝堂上與我爹針鋒相對,死保下犯了事的雲州知府莫萬江,回去後又與他爭執了一場,就被趕出家門了。”

  “你爹的脾氣真倔哪!”溫柔說完才覺得有點失言,尷尬道:“抱歉,我有點口不擇言。”

  陸策微微一笑,也沒介意,只道:“他和我計較,倒也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我好。”

  “此話怎講?”溫柔不太明白。

  “那日聖上想要嚴處雲州知府,附和聖議的人占了多半,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頂得聖上無言相對,掃了他的臉面,惹得龍顏大怒,當即將我罰奉二年,讓我回去思過。”陸策的語氣淡漠,就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到家後我爹又教訓了我一番,說了不少為官之道,我只回他四個字,‘忠君愛民’,他就一腳將我踢出了家門。起初我心裡也忿恚難平,回頭氣消了再一想,他大概怕聖上退朝後愈想愈生氣,到時下旨加倍罰我,於是先趕我出門,多少帶點平息聖上怒氣,好令我不再受罰的用意。”

  陸策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說完後就默然不語了,只向前慢慢踱著步子。

  “那——”溫柔遲疑著問道:“你後來怎麼不回家。”

  “回家?”陸策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道:“我怎好剝奪祖父教訓兒子的樂趣?”

  溫柔恍惚看見一隻烏鴉在眼前呀呀叫著飛過,十分無語。

  陸策自己想想也覺得有點好笑,最初不回家,自然是為了賭氣,後來是拉不下這個臉,畢竟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又是被趕出來的,回去後,他爹指定臉一沉,愛理不理道:“你還有臉回來?”到了此刻,他完全是覺得在外面的日子過得也蠻自在的,起碼不用成天挨訓受罵,加上發現祖父有了教訓父親的藉口,隔三岔五罵上一頓,追打一場,精神加倍抖擻起來,連身體都越發硬朗了,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何樂不為?

  兩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默默走了一段路。

  溫柔這才追問道:“那雲州知府後來怎樣?”

  “他?”陸策淡淡道:“有驚無險,倒是沒什麼事,革職留任了一年,又官復原職了。”

  溫柔心念一動道:“你讓我去雲州是——”

  “好有個照應。”陸策坦然道:“你若要繼續做生意,免不了會被地痞無賴騷擾,若是遇上貪婪點的官吏,賺的錢沒準還不夠上下打點。莫萬江是個好官兒,雲州被他治理得不錯,適合安居。”

  “這樣……不太好吧,豈不是又讓你欠人情債?”溫柔覺得自個已經承他太多的情了,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何況這一去,原本打算各自天涯,最好老死不再相見,才能慢慢將他遺忘,若是又欠了他的債,心下越發不安,哪裡還忘得掉。

  “戶籍的事我會替你辦妥,建議你去雲州,也只不過知道莫萬江這個官兒清廉,該納的稅絹,你分文都免不了的,何來欠人情之說?”陸策說著,忽然頓下腳步,眺視前方道:“我知道你不願見我,放心吧,我不會打擾你的。”

  這一句話,說得溫柔心裡砰砰亂跳了兩下,不知該怎麼答言才好。她的確是不太想見陸策,卻不是因為討厭,而是由於喜歡。

  好在陸策很快就將話題帶過道:“你離去之後的事,我替你料理妥當,不過你該怎麼對家裡人解釋,可得好好想想了。”

  對!這又是一個令她十分頭痛的問題!該怎麼說?說她不喜歡陸策,準備詐死後將他一腳踹了?還是說陸策不喜歡她,偏偏皇上賜的妾不能休,因此才讓她裝死離去?這兩種藉口都不妥當,這年頭的婚姻,只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一而終,若是女方不喜歡男方,那就只得忍著,還是要將丈夫看得比天還高。若是男方不喜歡女方,大可多多納妾,讓女的去獨守空房。她甚至能想見自己解釋時,小環和溫剛那不解的眼神,外加溫媽媽的莫名驚詫,除非——

  “陸策……”溫柔輕輕喚了他一聲。

  “嗯?”

  “幫我演場戲,讓安寧公主背個黑鍋如何?”

  陸策沉吟了一會道:“這個藉口勉強可行,好罷,我答允你。”

  他爽快應了,溫柔也不再多說什麼,兩人走到池邊停下,望著那一池碧波,再次沉默。

  總覺得,應該再說點什麼,難得能這樣暢談一回,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溫柔心裡悵然著,想了半日,張開嘴吐露出的話語卻是:“那些番椒醬和六月柿醬都留給你了。”

  “好。”

  “都擱在柴房旁那間空置的屋裡了。”

  “嗯。”

  “我再寫幾張食單,都是老將軍愛吃的菜,回頭他若是想吃,你讓廚娘照著樣兒做。”

  “行。”

  “你愛吃什麼?告訴我,我也照樣把食單寫出來。”

  這次陸策聞言沉默了半晌,方道:“鴨血粉絲湯吧。”

  “就這?”溫柔微訝,但仍是點頭道:“容易得很!”

  “也不用再寫食單了,廚娘做不出那個味。”陸策淡淡道:“你在京城的那兩家小食鋪子繼續開著吧,我若是想吃,就上那去。至於常日裡鋪子的照管,夥計的工錢,我讓雲淡去料理,回頭有了盈利,每隔三個月,我打發人給你送去。”

  溫柔的心跳了再跳,這樣一來,兩人不是一直都牽扯不清了嗎?每隔三月收一次錢是好事,但每隔三月,都要想起他一回,就是悲劇了!她想了又想,終於還是狠狠心拒絕道:“那兩家鋪子送給你了,不用再打發人給我送錢了。”

  陸策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隨即又舒展了開來,他緩緩轉過臉來,望著溫柔沒有言語。

  “怎麼了……”溫柔被他那種複雜的眼神盯得垂下了眼,不敢與他對視,勉強彎了彎脣角,漾出的笑容苦澀得好似一碗熬了多年的藥。

  “就這麼想與我完全斷絕關係麼?”

  陸策仿佛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他說話的聲音十分低沉,簡直就像在輕聲嘆息,溫柔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下一刻就被他一把扯入了懷中,緊接著,他的脣就貼了過來,只是終究沒有落下來,而是停在了距離她的脣還有半寸的地方。

  他們第一次如此貼近,這樣的姿勢實在曖昧之至,溫柔的思緒霎時紛亂如麻,只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和那將她箍得無法動彈的堅實臂彎,血液立刻本能的極速奔湧起來,從臉到耳根都燙熱成一片。

  “對不起——”

  就在她完全不知所措之時,陸策低聲呢喃所帶出的溫暖氣息如羽毛一般輕拂過了她的脣,緊接著,他便鬆開手放脫了她,背轉過身快步離去。



第一百六十章 攤牌不易

  溫柔望著陸策的身影遠去,再反手摸摸臉上那未褪的燙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也不敢去猜測做出那樣舉動的他,到底想的是什麼。

  因為她要面對的是現實,不論是她喜歡陸策,還是陸策對她有好感,只要她還是陸策御賜小妾的身份,在皇權的壓迫下,他們就都無力去改變什麼。

  她慢慢的在池邊那長滿青苔的石上坐了下來,看池裡的游魚搖曳著尾巴相互嬉戲。棉絮般潔白的雲彩,倒映入水中,已辨不清原來是什麼顏色,就像她在古代待久了,一樣要忘記現代那種相對自由和平等的生活,在這裡,皇權至上。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溫柔看見小環和溫剛遠遠的從池子那頭走到涼亭上學琴去了,不一會,叮叮咚咚的琴音便隔著池面響了起來,一派洋洋灑灑的喜悅。聽琴,聽的是心境,在這種時候聽到這樣歡快的琴音,溫柔著實有些受不了,又不想打擾到他們,只悄悄站起身來穿過一條幽道,轉回房去了。

  小環在涼亭上瞧見隔岸人影一閃,仔細一瞧卻是溫柔,再看裴景軒和溫剛等人都沒有留意,只是專注在琴上,便提了裙子,轉過池子趕了上去。

  “姐姐——”

  溫柔前腳剛進房,小環後腳就跟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不是在學琴麼?”溫柔詫異回頭。

  小環沒答話,只是盯著她的臉細瞧,瞧得溫柔低下眼去,她才道:“方才我隔著池子瞧見你了,便跟了上來。姐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這兩天情緒都不太好的樣子。”

  心事,當然有,只是卻不知該怎麼啟齒。溫柔只強笑道:“事倒是有的,只是說來話長,晚飯後你將我娘和溫剛帶來,我再同你們細說吧。”

  飯後睡前的閒暇,小環果然帶著溫媽媽和溫剛隨著溫柔進了房,將丫鬟都打發走,又掩上門後,溫柔猶豫了半晌,方才開口道:“這段時日你們準備一下,過兩個月,咱們得離開這裡了。”

  三人聞言臉色都變了一下,不知溫柔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溫媽媽搶著問道:“你在說什麼啊?你不是都嫁給陸少爺了,離開這,你上哪去?”

  溫柔低下頭,不想讓他們瞧見自己臉上的神情,只道:“聖上預備將安寧公主許給陸策,旨意沒準什麼時候就下來了,我想趕在這之前離開。”

  “什麼!公主要嫁?”這個消息太驚人,溫剛的第一個反應是衝出門去,將陸策抓來暴打一頓,問問他為什麼要負心,但轉念一想,又頹然了,只因溫柔當初嫁他,就是個妾的身份,陸策這樣的世宦子弟,遲早是要娶正妻的,就算不是娶公主,也得娶別的官宦世家的千金。何況這些富貴人家,怎可能沒有三妻四妾?哪怕陸策要再納個妾,他也沒有什麼立場去責問的,只得鬱悶道:“當初姐姐就不該嫁他,還不如嫁給葉大哥呢!”

  “葉昱這小子除了幹活勤快些,還有什麼好?”溫媽媽心裡滿是不贊同,“柔兒要是看上他,那就不是嫁他,而是他入贅了。”

  溫媽媽這話實在不中聽,溫柔和小環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溫剛先急著替葉昱辯解道:“葉大哥人好,姐姐和他在一起,才不會受欺負呢!”

  “好人滿大街都是,有什麼用?”溫媽媽執著道:“嫁漢嫁漢,就是圖個穿衣吃飯!你爹不是個好人?憑良心說對我也不錯,可就是沒有本事,又去得早,他兩眼一閉落了個清靜,只丟下你們姐弟倆要我養活,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有這個能耐?若得過時,當初也就不會將你姐姐賣了……”落到如今這地步,連女兒都暗中怨怪她,與她不親了!溫媽媽說著說著,觸及自身的傷心事,不禁有些哽咽起來。

  “娘,那不一樣!”溫剛見她眼裡閃著淚花,一時也急了,只懊惱道:“好啦,咱們不提葉大哥,但姐姐嫁了陸策,又得了什麼好處?現如今還不是要被打發出門!”

  “這——”溫媽媽一聽,立刻將自己的傷心拋到腦後去了,只扯住溫柔急道:“就算公主要嫁,你一個妾,又不礙她什麼事,怎說要離開的話?難不成是陸策這小子要休了你?娘……娘這就找他求求情去!”

  “娘,你回來。”溫柔被這一通吵,攪得實在哭笑不得,好在事先她就估算到與家人攤牌時,會有許多口舌,也不意外,只拉住溫媽媽道:“你們都少說一句,聽我把話說完。”

  溫柔在家裡說話還是十分有威信的,既然她開了口,溫媽媽與溫剛對望一眼也都不言語了,只耐下心來聽她說話,只有小環,從頭到底沒開過口,此刻也不出聲,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壺來,替每人倒了一杯茶。

  “當初我並不想嫁陸策的,他也未必想納我,那是聖上的旨意,除了照做之外別無他法。”溫柔垂著眼,撥弄了兩下面前的茶杯,脣角浮出一抹自嘲的笑,道:“現今公主要下嫁,那也是聖上的旨意,咱們都違背不了,只是這回我不想那麼被動。娘——”

  說到這裡,溫柔轉眼望向溫媽媽接著道:“不是陸策要休我,是我自己想離開,已經同他商量好了,你也不用再去找他,有什麼問題,問我就成了。”

  溫媽媽聽她這樣一說,加倍吃驚,怎麼都搞不懂溫柔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但知道她一旦下了什麼決心,那真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忙道:“陸策娶他的公主,你當你的妾,為何要離開?”

  “娘!”這個問題溫剛倒是知道,在旁道:“尚了公主的駙馬,是不能納妾的!就算姐姐不走,陸策也會休了她!”他心裡氣惱,再不稱陸策姐夫了,只直呼其名。

  “她這個妾是聖上賜的啊,身份非凡,有什麼關係?”溫媽媽還是不能理解。

  “不管是不是聖上賜的,公主總不會希望自己嫁的駙馬身邊還有別的姬妾吧?”溫柔嘴裡說著,心裡對那背了黑鍋的安寧公主感覺有些欠然,但只要說服了家人,離開這裡,日後不管陸策娶不娶公主,都沒什麼關係了,因此只好硬著頭皮接著道:“聽說這安寧公主是最受聖上寵愛的,脾氣又十分驕縱,她若是不喜歡瞧見我,你們覺得聖上是會護著她這個公主,還是護著我?到時免不了要下道聖旨,將我逐出陸家,反受一場辱,不如早點走了乾淨。”

  她這番話倒編得合情合理,其實陸策若是尚了公主,事情的發展多半也跳不出她推測的範圍,因此說出來後,其他人都默然了。溫媽媽和小環本身就是女子,更加清楚只要是個女人,若非出於無奈,都是不想看到丈夫納妾的,何況對方又是個身份高貴的公主,怎能忍得下?到時溫柔若是被聖上下旨休了,傳出去名聲更難聽,還不如主動走人呢!

  明白雖明白,溫媽媽總還是覺得心有不甘,低聲咕噥道:“沒準……也到不了那個地步……說不定這公主氣量大能容人呢……”

  “大娘,你這只是僥倖的想法。”小環一臉憂色道:“若是那公主不能容人,即便聖上不下旨將姐姐逐出陸家,她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溫媽媽回頭一想,的確是這麼回事,她自個雖出身市井,卻也聽過許多家中大婦不能容人,將小妾凌辱至死的街頭傳聞,再希望女兒嫁得好,也不能拿她的性命來當賭注,只得站起身嘆口氣道:“好罷,我這就收拾東西去,回頭撿個日子,咱們就走。”

  “娘——”溫柔哭笑不得的將她又拉了回來道:“別這麼急,我話還沒說完呢!”

  “還有什麼要說?”溫媽媽忽然一拍手道:“對了!好歹你們恩愛一場,陸策這小子替你安排好了今後的生活沒有?給你多少遣散銀子擇人另嫁?柔兒啊!這可關係到你將來的日子好壞,你別不好意思開口!”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溫柔十分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露出了一抹苦笑。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1:46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輾轉反側

    溫柔忽略掉溫媽媽那個讓人難以解說清楚地問題,穩了穩情緒,站起身開了房門再探頭向外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人在外,這才重新關好門,走回來坐下,慎重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你們千萬要保密,若是聲張出去,那可是要殺頭的大事!”

    “啊!”溫媽媽最先愣了,“有這樣嚴重嗎?”

    “欺君之罪,夠嚴重麼?”溫柔說出這句話時,心裡也猶豫了好半天,畢竟在溫媽媽心裡,溫剛永遠是最重要的,若是知道事情有可能連累到溫剛,她說不定要強勸自己忍耐著繼續給陸策當妾呢!但這事若不是事先與她們通氣,說個清楚明白,很容易就漏了消息,傳出去就當真沒命了。

    她話一出口,果然看見另三人臉上都徹底變了顏色。欺君!欺君啊!尋常百姓連君都見不到一面,哪有可能去欺上一欺?這事不能指望她們聽見後能淡然不驚的,溫柔默默喝著茶,想等他們稍稍平靜一點再接著往下說。

    溫媽媽最先忍不住,心驚膽顫道:“你究竟......要做什麼啊?”

    溫柔將與陸策商量好的裝病詐死的計劃慢慢說了出來,聽到心驚處,小環都捏緊了手裡的帕子,溫剛臉上的憂色則更加深重,溫媽媽幾番欲言,都被溫柔堅定的眼神給將話堵了回去,直到她說完,三人還有點回不過神來,半晌沒人說話。

    “非得這樣做嗎?”溫媽媽連喝了兩杯茶,強壓下心裡的害怕,這才遲疑道:“讓陸策直接休了你不就得了......”

    “聖上賜的妾,他哪能休啊?”溫柔無奈,若是一紙休書就能解決,她壓根也不想這麼費事。

    “那——”溫媽媽的確想說讓溫柔再忍耐一點,繼續當妾得了,可溫柔畢竟也是她親生的,這話她實在說不出口,也知道就算說了,溫剛也會反對的,只好忐忑不安道:“柔兒,你確定這事能成麼?萬一要是被人......”

    “沒有萬一!”溫柔堅定道:“只要你們不往外說半個字,回頭我‘死’的時候,多哭兩聲就成了。其餘的事情,你們都不用操心。”說著,她又望向小環道:“這幾日辛苦你,鋪子裡的事情你多管管,回頭再將賬理出來,交給陸策吧。”

    “姐姐不將鋪子關了或是轉手給別人嗎?”小環答應的同時,忍不住有點疑問。

    溫柔搖頭道:“不成呢,這不明擺著告訴別人,我這是裝病麼?要不為何無緣無故要將鋪子關掉。”

    小環默默點頭,溫剛也沒有異議,溫媽媽只好保證自己會守口如瓶,盡量不露出什麼破綻,只依著溫柔說的辦。畢竟這是要掉腦袋的大事,她不敢不謹慎。

    溫柔想了想,又望向小環道:“這事先別對你娘說,免得她跟著提心吊膽,到要走時,再帶上她就好了。至於梅香——”她頓了頓,苦笑道:“說不得,她還有家要顧,就留她在鋪子裡吧,回頭陸策也不會虧待她的。”話是這麼說,她多少覺得有點悵然,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人手,就這樣棄之不用,十分可惜。

    小環明白她的心意,陪著嘆了口氣,強提起精神安慰她道:“姐姐,想開些吧,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溫柔默默點頭不語,這道理,她何嘗不明白呢?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

    “姐,那咱們離了京都要上哪去?”溫剛問道。

    聽見這個問題,溫柔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與陸策在園子裡的那一場對話,還有......她覺得臉上有些燙熱,連忙低下頭道:“我還沒想好,回頭再說吧。”

    真的很猶豫,到底要不要去雲州呢?還是想想再說吧。

    四人又閒話了兩句,溫柔再三囑咐這事一定不能洩露半句,才讓他們回房去睡。她自己沒精打采的洗漱完,對著鏡子散了頭髮,又坐著發了半天呆,才吹了燈上床去睡,只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這一夜,陸策沒有回房,他睡在書房裡,也同樣輾轉整夜。從小到大,他耳裡聽慣了親戚世交還有下人們對祖父祖母那種堅貞愛情的讚嘆,心裡也一直很羨慕這種從一而終的感情,只是他知道這事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從來沒奢望過有一天自己也能遇到這樣一個令他長久心動的人。

    但自從溫柔出現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像一股清泉一般,慢慢的溶入了他的生活,又慢慢的讓他如沉水般的心蕩起了漣漪,給他帶來一種淡淡的喜悅和安寧。只因這份淡然,他理所當然的將這種感情歸結為喜歡,自認沒有到愛的程度,也不可能讓他就此許下終身的承諾,所以明知她想要離開,也仍由著她,以為到時最多會悵然思念一陣,隨後他的生活又將回歸到沒遇見她時的原樣。

    他的想法錯了嗎?若是沒錯,為何明明有了心理準備,真的聽見她開口說要離開,又看見她刻意與自己保持距離,想將他完全遺忘時,心裡就止不住一陣接一陣的難過?那種難過並不疼痛,只是令他感覺心在不斷的下沉,一直沉入漆黑無光的深潭裡,仿佛生命力再看不見希望,甚至沒有任何歡樂的想往,簡直令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憋悶感,那一刻,他只想將她狠狠的摟入懷裡,抓緊她!留下她!不讓她離去!

    原來,真的愛上一個人時,心動的過程也可以是這樣淡然,只有真正面對離別時,才會被觸動,才知道自己在這段感情裡究竟墜得有多深,也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正確定了,溫柔就是他所想要的,陪伴他度過一生的那個人。尋尋覓覓,輾轉迂迴,才終於找見的人。

    在池邊緊擁住她時,陸策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勉強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沒有做出衝動的事情來。是的,他知道自己愛上了溫柔,但終究還是鬆開了手,放她走!哪怕心裡再想將她留下,他仍知道自己眼下沒有承諾的資格。

    的確,溫柔從沒說過她想要過怎樣的生活,但是相處這些時日下來,他早就明白,知道她只想找一個喜歡的人,沒事數數錢,做點美食,一起過安定平靜的生活,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爭風吃醋和勾心鬥角。僅僅是這樣簡單,可是他滿足不了,那又何必將她強留在身邊,看她一天天難過,一天天消沉?

    愛一個人,是該讓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過想要的生活吧?就像他祖母愛祖父,知道他喜歡那種酣暢淋漓的征戰生涯,明明很害怕擔憂,卻仍是將這份感受深隱在心底,每回都帶著微笑目送他領兵出戰,再忍著淚處理他回來時身上帶的創傷。也像他祖父愛祖母,每每征戰回來,頭一件事情就是往家裡跑,哪怕在外時常被人嘲笑說他怕妻子,照舊一次又一次的堅持聖上和別的同僚送他的美姬艷妾。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走吧。

    這不代表他要放棄,他只想再等等,等到他確定自己可以給她想要的生活時,再重新找她回來。雖然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許,在這等待的過程中,他就會錯失這份感情,可是能夠瞧見她過得幸福,總比擁有她再看著她難過,最後彼此折磨要好得多。

    陸策睜著眼,看著窗紙一點一點被目光映得明亮起來,又一次一次重複著堅定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他現在有些了解當初祖母去世時,祖父也不想再獨活的感受了,原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愛的人消失在眼前,長久,甚至永遠不見,真的很難!

    實在躺不下去了!他從來沒有這樣優柔寡斷過,再想,恐怕都會被自己那反反覆復的猶豫給憋悶死!陸策翻身從榻上披衣坐起,提聲喚人道:“洗竹——洗竹——”

    “爺,你起了?”洗竹推門進來,看見陸策走到桌邊,拿筆沾了殘墨,在紙上奮筆疾書。半晌,他寫完字,將筆一把擲在桌上,趁著墨跡未乾之時,又重新檢閱了一遍,這才將紙疊起,交給洗竹道:“拿去親手交給夫人,囑咐她看完之後就燒掉,別讓旁人瞧見。”

    “是。”

    洗竹接了紙便想走,卻又被陸策喚住道:“回來的時候替我備馬,我要出去。”

    出去?今兒不是雲淡要拿賬冊回來核算的日子麼?昨兒夜裡也沒聽爺說要出去呀!洗竹猶豫了一下,知道陸策有他自己的打算,因此沒有多問,只應了一聲,就轉身出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臉現斑疹

    溫柔剛梳洗完,就聽見洗竹在簾外問裁雲夫人起來了沒有,問他有什麼事,他又遲疑不答,溫柔略一沉吟,支開身邊丫鬟,喚他進來,他才將陸策寫的字箋交給她,並將陸策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才退了下去。

    無人處,溫柔展開那字箋,瞧見上面寫的是天花發病時的癥狀,這種病在她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除了少數戒備森嚴的實驗室裡還保留著一些病毒樣本之外,早已在人群裡絕跡,因此她也不太清楚發病的時候會有哪些癥狀,此事越看越覺得心驚,隨即想起自己現在用的這個身體,根本沒有接種過天花疫苗,沒準日後真的有可能患上,不禁又有點害怕。

    她忘記曾在哪本書上瞧見過這樣一個說法,說是人類的發展史上,每個階段都有難以治愈,傳染性又極強的疾病肆虐,當人類好不容易想出辦法控制住這種病毒時,往往又會有新種的病毒開始流行,這幾乎已成為一種定律。

    人類的生命很脆弱,疾病這種事,不是想躲就能躲過的,聽天由命好了!溫柔深吸一口氣,將腦中的雜念拋去,努力將字箋上寫的內容完全記下,這才將字箋燒掉,坐在椅上發起愣來。

    天花這種病,有不少外在可見,難以偽裝的癥狀,例如高燒、皮疹,這些通過接觸和觀察都能瞧出來的,她沒辦法裝,但陸策讓她不用考慮這些,只在這兩天裡假裝不舒服,說頭痛和背痛就好了,接下來的事,他會替她安排妥當。

    究竟怎麼安排呢?溫柔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走出房想去找陸策問問,又聽丫鬟說他已經帶著洗竹騎馬出去了,只好又折了回來。其實,她還真有點害怕面對陸策,怕自己會失言,會忐忑不安,會控制不住情緒,因此聽說他不在,反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折回來後,溫柔原本還想去找小環,讓她悄悄去武官一回,就說近期要離開京都,問葉昱是留在這裡,還是跟著一起走。但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作罷,等過幾日再問吧,畢竟很多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清的,何況這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擔一分風險。不是不相信葉昱,而是誰知道他們談話時會不會被旁人聽見?又或是葉昱會不會關心則亂,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溫柔心緒紛亂,回房後也沒有心思吃裁雲端來的早飯,只喝了半碗粥就擱下了筷子。裁雲在旁見了關心道:“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麼吃得這樣少?”

    “頭有點痛,我去躺一會。”

    裁雲這小丫頭真有趣,溫柔剛打瞌睡,她就塞個枕頭過來,這下可以自然而然的裝病了,雖然躺在床上悶了點,但是也能靜一靜,將思緒理理清楚,想想還有什麼被忽略掉的事,和詐死之後如何離開的問題。

    接下來的兩三天,溫柔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真的非常悶,所以連溫媽媽來看她時的嘮叨,都變得有趣味起來,只是說著說著,話題就免不了要帶到陸策身上。

    “他這兩日沒有來你房裡?”溫媽媽壓低了聲音,聽起來十分八卦。

    “沒有。”溫柔轉過臉去,抬起枕邊的一本書。

    “聽香蘭說他這兩日總是帶著洗竹很早出門,到天黑了才回來,騎的兩匹馬腿上全是泥濘,連衣裳上沾的都是,不知上哪撒歡跑了。”

    “哦。”溫柔低下頭,翻開書頁。

    “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他的行蹤?”溫媽媽忍不住問道。

    關不關心,不一定非要在言行上表現出來吧?溫柔無奈道:“留意他的行蹤就是關心他麼?那叫不放心!娘,我和他就快分開了,他的事,我知道再多,又有何用?”

    溫媽媽欲言又止,最終只得嘆口氣。

    兩人又閒話了片刻,緊接著溫剛和小環都來瞧她,連劉嫂都來了,絮絮的說了些讓她安心養病的話,才陸續離去。

    這天夜裡,陸策倒是回房來睡了,順便帶了兩包藥給她,說是一包內服,能夠引起發燒的癥狀,另一包外擦,能讓皮膚起點小疙瘩,不過藥效過後,這些癥狀就能完全消失,於身體無害。

    溫柔應了一聲,低頭接過。

    陸策也無別話,只說次日清早,他會去請大夫來瞧病,這是事先打點好的,只是轉個樣兒,走走過場。橫豎,這賜妾的事兒,聖上大概早就忘了,就算記得,也沒有那份閒心來關心一個臣下小妾生病的事,最多事後問兩句,也就敷衍過去了。

    男女獨處一室,氣氛本就曖昧,說話的時候,兩人誰也沒敢多看誰一眼,及至陸策吹了燈,在屏風那頭的軟榻上睡下時,溫柔才遲疑著問道:“那......入殮時......”

    “我會支開旁人,往棺材裡擱上一口豬,再釘棺蓋。”黑暗中,陸策的聲音頓了頓才接著道:“你得的是天花這種容易傳人的病,不停靈也說得過去,回頭再讓人悄悄抬去燒了,不留一點痕跡,倒時就算旁人有些疑慮,也摸不著憑證。”

    豬?溫柔睜眼望著頭頂的帳子,無奈的笑道:“好吧!”陸策想事情還真是很周到的,看來不用自己多費什麼心思了,他會將一切都料理妥當。

    一宿無話。

    次日清早起來,陸策先繞過屏風瞧了瞧溫柔兩眼,又低聲囑咐了她幾句話,才皺著眉頭開了門出去,喚裁雲捧水進房讓溫柔梳洗,自己則急匆匆跑去府外請大夫了。

    裁雲從來沒見過陸策這樣憂心的神情,心裡詫異,待到端了一盆水進來,抬眼就瞧見溫柔臉上起的小紅疙瘩,頓時嚇得驚叫一聲,差點失了手,將那盆水打翻在地上,駭然道:“夫人,您臉上怎麼......”

    她說不下去了,她之所以被賣到陸府,就是因為家裡的哥哥出了天花,爹娘沒錢給哥哥瞧病,也怕她待在家裡跟著被傳上,這才忍著淚將她賣了。那紅色的小斑疹,對她來說再眼熟也沒有了,哥哥當時就是渾身長滿這種東西,爹娘死都不肯讓她靠近,但她遠遠望過兩眼,終身難忘!難道,夫人得的也是天花?

    看見裁雲驚慌的樣子,溫柔不覺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很嚇人嗎?只感覺臉上有點凸凹不平而已,不痛又不癢。她一邊“勉力”撐起身來披上外衣,一邊輕聲喚裁雲拿鏡子。

    這戲應該怎麼演?趁著裁雲慌裡慌張去拿鏡子的當兒,溫柔絞盡腦汁去想從前看過的電視劇,回憶裡頭的角色若是知道自己的了絕症後,該怎樣表現。絕望的流淚?歇斯底裡的尖叫?看似冷靜的木然?還是將所有人都趕出去,把自己鎖在房內等死?

    還沒等她想好,裁雲已經拿了鏡子過來了,但她伸手接過的時候,裁雲又仿佛受了驚嚇似的身子輕微一顫,向後退了兩步。

    她認得天花這種病症?看來這藥的效果的確逼真,要不怎麼將她嚇成這個樣兒!溫柔沒有在乎裁雲的退縮和刻意保持距離,畢竟這病在這年頭是無救的,只要得上了,就是九死一生!若是她自己遇到,病人又不是親密的朋友和親人,那也是會害怕退縮的,因此只抬起銅鏡來照了一下,看見鏡裡自己的面目略有些模糊,但臉上的紅疙瘩十分明顯,瞧著不僅駭人,還有點噁心。

    溫柔手一松,鏡子落在了腿上,裁雲見狀又是輕輕一顫,向前走了一步,像是想伸手過來拿鏡子,但又咬著脣遲疑不定。

    不忍看見這小姑娘在心內天人交戰,再說她其實壓根就沒得什麼病,溫柔脣邊浮出一抹苦笑,只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我......我......”裁雲退了兩步,像是想要轉身出去,最終還是停了下來,遲疑著開口安慰她道:“夫人,您別擔心,想是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臉上才長疙瘩的,不會是天花......”

    話說到一半,她才驚覺自己失了口,連忙伸手捂住嘴,卻瞧見溫柔低下頭,慢慢的將落在腿上的鏡子擱到枕邊,輕聲道:“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看見溫柔那有點“失魂落魄”的模樣,裁雲懊悔死自己方才的失言和膽怯了,但她的確不敢上前,又不想馬上走掉,在原地徘徊了半日,被房內的靜寂迫得實在待不下去了,才轉身帶上門出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1:49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驟然病起

    眼見裁雲出去了,溫柔這才起來拿涼水將就著漱了漱口,又尋了個乾淨的杯子,將陸策給的那包用來內服的藥粉傾了一些在杯中,隨後那水蕩開,皺著眉頭喝了下去。

    味道,很古怪,但勉強可以接受。她喝完藥後,收好那包藥粉,再轉過身來看了看桌上的空杯,想了想,還是那水洗淨了,免得留下什麼痕跡,這才接著躺回床上去,放下帳子,等著陸策將大夫請來。

    不知那藥粉有沒有催眠的作用,加上她這幾天夜裡一直沒有睡好,躺著躺著,竟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及至陸策領著大夫進來,她聽見了,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來。只能感覺到一方帕子覆到了她的手上,隨後就有人搭著她的手腕替她把起脈來。

    椅子挪動聲、磨墨聲、對話聲,聲聲在耳,溫柔卻感覺自己仿佛沉在一隻大火爐裡,被烈焰洶洶的焚燒著,身上燙熱,喉嚨好乾,無法動彈。只是想讓人倒杯水來,都張不開口,最後又迷迷糊糊的接著睡去。

    睡夢中,仿佛有一隻手將她的身子輕輕托起,溫熱的水被勺子舀著,喂進了她的嘴裡,她只覺精神一振,立刻貪婪的吮吸起來,喝完,她的身子被輕輕放回床上,她又接著倒頭睡去。

    時間慢慢的流逝著,睡了醒,醒了睡,總感覺身邊有人在陪著,不斷的給她喂水喂藥。不知為何,溫柔竟然有種很安心的感覺,一點焦慮都沒有的睡了個昏天暗地。

    待到她徹底醒來,已經是夜裡了,整個屋子裡,都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在彌漫,她睜開眼先看見倚在床頭閉目養神的陸策,隨後才瞧見桌上亮著的一盞油燈,再轉眼四下裡掃視一圈,發現屋裡只有他們兩人,不由心裡一跳,暗自猜測,難道她睡過去的這段時間裡,陪著她的一直是陸策?

    “你醒了?”陸策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一般,睜開了眼睛,看見她真的醒來時,臉上便露出了一抹疲憊的笑。

    他看上去很累的樣子,與平常的淡漠一點都不相同,尤其是臉上那抹淡淡的笑,觸得人心裡一片柔軟。溫柔生怕再與他對視下去,就要溺死在他那雙含著柔情的眼眸中了,連忙垂下眼慌慌道:“我睡了一天?天都黑了。”

    “你睡了三天!”陸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何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冷然。    “怎麼會......”溫柔訝然失聲,抬眼卻瞧見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嘴脣緊抿成一條線,仿佛很惱怒的樣子。

    “何霖這個該死的傢伙,他把我耍了!”一向喜怒很少形於色的陸策簡直有點咬牙切齒了,“他說這藥吃下去不會有事,只會有點小小的不舒服,誰知道你竟然昏睡了三天!”

    “何霖?”溫柔疑惑道:“替我遮掩的那個大夫?”

    “就是他!”陸策異常惱恨。

    他當時發現溫柔燒得有點不正常後,立刻飛馬趕去找何霖,誰知那傢伙正蹲在椅子上邊摳腳丫子邊寫字,聽他一責問,立刻白眼一翻,說這樣病得才逼真,不會被人瞧出破綻。還說已經手下留了情,照理說得了天花,身上長的斑疹會慢慢變成膿皰疹,就算好了,也會留下許多疤痕,瞧在裝病的是個女子的份上,他才給了點能長出無傷大雅的小斑疹的藥,若是陸策自己要裝病,他早就讓陸策毀容了。

    陸策越想越鬱悶,他怎麼都忘不了,說完這番話後的何霖,還湊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嬉皮笑臉道:“怎麼,你也學會憐香惜玉了?這樣不是正好,讓她多睡兩天,你還可以趁機上下其手,需不需要兄弟我再給你配點別的藥?媚魂香?牽情散?別說我不夠義氣,只要是我這裡有的,你隨便挑。”

    “你在想什麼呢?”溫柔瞧見陸策緊蹙著眉頭,原本不想打擾他,只是這回神志越發清醒了,就覺得胃裡空盪蕩的餓得生疼,實在是忍不住想吃點東西了,這才出輕聲道:“我......餓得很,有沒有什麼吃的?”

    “你等等。”陸策回過神來,瞟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這才站起身走到門邊,喚外面守著的洗竹去把熬好的粥端來。

    溫柔躺在那裡,望著陸策那挺拔的身影,心裡不由自主的湧過一陣暖意,忍不住要去猜想,陸策這樣疲憊,難道是因為在她的病床邊守了整整三天沒睡?應該,不至於吧?府裡明明有許多丫鬟,還有溫媽媽和小環都可以輪流照顧她的。何必他親自守著呢?但若不是這樣又無法解釋他疲憊的原因......

    她正胡思亂想著,陸策已經打發洗竹先去睡,然後閉上房門,端了粥回來了。

    聞見粥香,溫柔胃裡一陣抽搐翻湧,立刻翻身坐起。誰知躺得久了,猛然坐起來,她就覺得眼前陡然一黑,頭腦十分暈眩。

    “別急,粥還燙著呢。”陸策左手端著碗,右手伸過來在她額前一搭。

    溫柔只感覺到他手背上的皮膚溫暖,還沒來得及有什麼心理上的波動,就見他已縮回了手,將枕頭豎起墊在她的腰間,淡淡道:“燒退了。”

    “嗯,睡了這麼久,人也清爽多了。其實燒的時候也沒覺得有多難受,只是有點口渴。”溫柔微微一笑,伸手想接過碗來自己喝粥,誰知陸策卻沒有將碗遞給她,而是坐到床前,低頭拿勺輕輕刮起面上那層稍涼的粥,吹了吹,送到了她嘴邊。

    “我自己能吃......”溫柔有點窘了,長這麼大,除了小時候生病時被爺爺喂過湯外,還從來沒讓人喂過。

    陸策卻像是毫不介意,只淡淡道:“碗很燙,你又餓了三天沒吃東西,要是手軟打翻了,還得亂著起來換被子。”

    聽起來很有道理,溫柔又想起那天在池邊他說的話來,生怕自己太堅持著保持距離,會很傷人心,只好張口由著他喂。

    粥是擱了點糖,撒了少許木犀花的,吃在嘴裡糯軟香甜,溫柔又餓了三天,吃起來更是覺得香美,若不是陸策慢條斯理的一口口喂著她,恐怕她當真要狼吞虎咽起來。

    半晌喂完一碗粥,溫柔覺得自己只吃了個半飽,實在是意猶未盡,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再要,怕陸策還接著喂她,雖然這種被人照顧關懷的感覺很甜蜜美好,可是多少也有點羞顏尷尬,因此她只是垂著眼不出聲。

    “何霖說你醒後不能給你多吃。”陸策像是瞧出了她對食物的渴望,卻沒有滿足她,只站起身將空碗擱到桌上道:“先吃這點吧,你再躺著歇一會,等早起再多吃兩碗。”

    “那你......也快點睡一會吧......”溫柔沒膽子問他是不是為了照顧自己三天沒閤眼,何況在她想要遁離的當兒再問這種話也實在不明智,只狠下心裝著糊塗,飛快的躺了回去,合上眼道:“我......我睡了。”

    陸策沒有出聲,只轉過身來默默的望著她。

    室內靜悄悄一片,溫柔閉著眼在心裡慢慢的數著秒數,數到六十九時,快要忍不住睜開眼來窺看他到底在做什麼時,才嗅見一股油燈被熄滅時發出的嗆鼻煙味,隨即聽見陸策轉到了屏風那頭,躺倒軟榻上的聲音。

    黑暗中,她睜開眼來,心裡只覺一片茫然。

    想到過去幾天裡發生的種種,她不用自主的厚著臉皮猜測,沒準陸策對她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的。那麼,她決定離開他的想法,究竟是對還是錯呢?若是現在想要留下來,也許還來得及。



第一百六十四章  離別之夜

    這樣的念頭在溫柔的心裡一閃,就無法抑制的蔓延擴散開來。

    她想要同他在一起,看他的笑容,聽他的聲音,哪怕只是嗅見他身上清爽的氣息,都能覺得很安心,如果就這樣過一輩子,應該也是一種很平和淡然的幸福吧?可是——

    想到陸策的身份,沈夢宜對他的愛戀,還有皇帝老兒想要下嫁公主的意圖,她就仿佛被人當頭澆了一瓢冷水,濕個徹底!

    不可能的!早在趙府時,她就從那些小廝丫鬟的閒聊八卦裡,知道這年頭的律法中有一條叫“毋以妾為妻”,意思就是男子休掉或是死了妻子,哪怕在續娶一個,也不能將原來的妾室扶為正妻,否則便是犯了律法,需徒刑一年半,回頭照樣要將這扶正的妾室給休了。因此那趙老頭兒,再寵李氏,也沒敢做出什麼寵妾滅妻的事情,而李氏再恣意驕縱,在蘇氏面前也不得不低下聲氣。

    至於她自己,這個妾的身份還是皇帝老兒親口定下的,哪有半點廢改的餘地?再說陸策這樣的身份,也不可能不娶正妻,就算他不打算娶,也有許多人想嫁,他家裡的長輩還要摻和,沒準哪天皇帝老兒一時興起,又御口指婚,他能反抗嗎?

    一夫一妻一妾,三個人的感情生活,實在太複雜了,不是她能應付得來的,陸策也不可能喜歡她到專寵的地步,就算她無恥點,自以為是的想著能被專寵,那心理上的彆扭感,她也沒有辦法克服,何況這樣一來,那個嫁給他的正妻,該被置於何地?喜歡一個人沒有錯,若是讓那無辜的正妻夜夜獨守空房,只做個名分上的妻子,那也太可憐了!

    放棄吧!還是徹底放棄吧!失戀的創傷是可以慢慢彌合的,但若是相互折磨,糾纏至死,就是一輩子的痛苦了!

    黑暗中,溫柔再次閉上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數天,溫柔一直“臥病”在床,小環、溫媽媽和劉嫂輪著來照料她,間或有個吊兒郎當的大夫會被帶進府來替她瞧病,走時開上一堆熬起來氣味難聞的藥。至於府裡的那些丫鬟們,自然都被打發去做別的事了,沒人傳喚的話,誰也不會靠近溫柔住的屋子半步,誰讓她生的是這種傳染性極強的天花呢?別人唯恐避之不及呢,連她換下來的衣裳,都是由溫媽媽拿去起手燒掉的,丫鬟們只知道溫柔得了天花,病得很重。

    陸策沒有再在她房裡歇宿,只是每天都會抽空來看她幾回,再悄悄走掉。葉昱那邊,溫柔讓小環去問過了,誰知他一聽溫柔得了天花,還沒等小環將話說完,就不顧一切想要衝進府裡來探望,最後還是小環死命拖住了他,將裝病的事情說了,他才稍稍控制住情緒,但執意不願再留在京都,要跟著溫柔一塊走。

    走啊,走到哪裡去呢?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關係到他們未來的生活。溫柔猶豫苦想了數日,最終還是決定去雲州,她只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不想再遇到地痞騷擾,貪官訛詐,至於雲州官兒私下裡同陸策有沒有交情,那不關她的事,她只要知道莫萬江是個好官,這就夠了。

    十天之後,小環暗中將京都內的三家鋪子移交給了陸策打理,葉昱則準備了許多路上需要的吃食和禦寒的衣物,甚至去鐵匠鋪子裡打了兩把匕首,預備到用來防身,就等著小環給他帶消息來,他就可以帶著溫柔離開這裡。

    當溫柔生病到第十五天的時候,陸策當看府裡眾人的面,將貼身小廝洗竹訓斥了一頓,只因洗竹提醒他說,夫人病重,該預備喜板衝沖喜了。不過罵雖罵,回頭陸策還是照著他的話做了,提前讓人預備了沖喜的棺木和裝殮衣裳。消息傳到溫柔耳裡,雖然明知這是陸策和洗竹同演的戲碼,她心下還是有些欠然。

    當夜三更時分,洗竹與雲淡兩人偷偷摸摸抬了一口大箱到溫柔的房裡,結果險些卡在門口進不來,倒教虛驚了一場。箱子抬進屋後,溫柔好奇的打開一看,倒有點哭笑不得起來,原來裡面裝的是一口中等大小,被洗剝乾淨的死豬。

    片刻後,陸策帶著一件青金緞面斗篷進來了,說是讓溫柔路上穿著禦寒的,順手交給她後,又凝視了她半晌道:“你再歇一會,早起天不亮就走。”

    “這麼快?”這晚是小環陪著溫柔過夜,她原本還有些睡意朦朧,聽見陸策的話,頓時完全清醒了,咬著脣看向溫柔道:“那......葉大哥那裡我還沒有給他說。”

    “葉昱?”陸策微一蹙眉,這個人他當然聽說過,只是他不知道葉昱也要跟著走。

    “嗯。”溫柔點頭道:“他在這裡無親無故,說要跟著我一塊走,有他在,路上也能安全些。”

    葉昱這一向都在學武的事情陸策也知道,當下只沉吟了一會,就開口道:“你先走,出了城後讓車夫慢些趕車,等天亮了,我讓雲淡去武館只會他一聲,讓他隨後趕去吧。”

    這樣也好,不然大半夜在陸府進進出出,又去武館敲門喊人,動靜鬧得也太大了。溫柔想了想便同意了,動手開箱,將早就準備好的兩個裝著細軟的包袱尋了出來。

    “那我也回房去收拾一下。”

    小環急著要走,卻被溫柔拉住了,她搖頭道:“我不能帶你們一起走。”

    “不是說好大家都走的嗎?”小環奇了。

    “對,不過是我先走,你和我家人在這裡多住一段日子,隨後再來。”溫柔原本也想帶著家人一塊走,路上也方便照應,但這樣一來,瞧在外人眼中就很奇怪了,哪有人剛死,一家子大小連後事都不料理,就集體失蹤的道理?

    小環聽溫柔這麼一說,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只是仍有點不放心,面帶憂色道:“那路上只有你和葉昱兩人,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不會啦。”溫柔此刻心裡滿是離緒,強笑著安慰她道:“葉昱不是學了武麼?就算遇到什麼危險,護著我逃脫總是能夠的。”再說,這裡又不是武俠世界,出門就能遇見綠林大盜或是武林高手,充其量,不過是路遇兩三個小毛賊,她想她的運氣還沒有遭到每回出門都碰上打劫的地步。

    “那我去給你準備點路上吃的乾糧。”小環不知怎的,想到要與溫柔分別,那顆心就緊吊著放鬆不下來,總覺得要做點什麼事,才能平緩一下不安的情緒。

    這一次是陸策攔住了她道:“不用了,路上要動用的東西,車裡都預備好了。你們還是歇一會吧,明兒早起,你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他說著,抬眼又望瞭望溫柔,最終沒再說什麼,只帶了洗竹和雲淡出去了。

    他們走後,溫柔和小環兩人躺回床上去睡覺,但一時半會,誰也睡不著,兩人閒閒的說著話,聊起當初在趙府的事情,及至後來輾轉京都的日子,都有些慘然,說著說著,小環畢竟不常熬夜,雖然心事重重,還是睡著了。

    溫柔輕喚了她兩聲,沒聽見她應聲,知道她已熟睡,又披衣下床,點起了燈,拿了紙箋坐到桌前寫點什麼給陸策,但凝想了半日,還是沒有動筆,怕這信箋落在別人手裡,又多一層麻煩,於是將紙箋收起,取了一方帕子,將陸策送她的玉簪與陸沉舟給的翡翠鐲子都包在裡面,塞入枕下。

    做完這一切,她再也睡不著,只慢慢的換好男裝,束起頭髮,坐在床邊,守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及至雞鳴頭遍,房門上有人輕敲了兩下,溫柔知道是時候該走了,便強壓下滿腹的離緒,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外間去開門。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1:54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驚喜交集

    溫柔剛打開門,陸策就夾著一股寒氣閃進了屋裡,掩上門後,藉著桌上點亮的油燈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壓著聲道:“你準備好了?”

    “嗯。”溫柔垂下去點了點頭,嗓子眼裡仿佛哽著什麼東西一般,幾乎令她發不出聲來。

    陸策暫時沒有說話,只是很想在碰觸撫摩她一下,但抬起的手將要落到她的發上時,他又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將手縮了回去,探入懷中,摸出一包東西交給她道:“收好,路上再看。”

    那包東西入手略有些沉,溫柔不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若是金銀珠寶之類的東西,說實話她不想收的,但陸策方才說話的語氣,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加上這會也不是推脫的時候,她便伸手接了。

    “你,走吧——”陸策走到桌旁,將上面放的兩個包袱提了起來,又將那件青金緞面斗篷搭在溫柔的身上,就要去開門。

    “小環......她還沒醒......”溫柔猶豫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想同小環道別一聲,還是想再聽陸策說兩句話。離別,對她來說一直是想象中的事,到了此時此刻,才突然變得真實而貼近起來。

    “回頭我會喚她起來,你先走吧。”陸策的手略停頓了一下,還是將門拉開了。

    門外,洗竹和雲淡守在那裡,見他們出來,雲淡立刻接過陸策手裡的兩個包袱,壓低聲音道:“夫人,你跟我走。”

    “嗯。”溫柔抓緊了身上披著的斗篷,邁步走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陸策一眼,輕聲道:“你進屋吧。”不想,不想讓他看著自己走,那樣每邁出一步,都感覺十分艱難!

    陸策深深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等著洗竹閃身進屋,便合上了房門。溫柔這才松了一口氣,狠狠心,回過頭來,跟在雲淡身後往外走。

    此刻正是寅時三刻,一天中最靜寂黑暗的時分,也是人最好睡的時辰,偌大的府裡除了風吹草動的聲響外,別無聲息。溫柔小心翼翼的跟在雲淡身後,穿過遊廊,繞到園內,來到一面足有兩人高的墻下。

    怎麼,不走門嗎?溫柔努力睜大眼,藉著雲淡手裡提的那盞昏暗的燈籠,往四周探看了一下,壓根沒發現梯子之類的借力之物,頓時有點不知所措了。不過她知道陸策既然這樣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也不多問,只看雲淡如何行事。

    雲淡放下燈籠,從懷裡摸出一條頂端拴著勾抓物的繩索,甩動了兩下,將那繩索拋上了墻頭,用力一扯,覺得固定住了,這才將兩個包袱綁在一起,搭在了肩頭上,回頭向溫柔道:“一會我上去後,會將繩子再放下來,夫人你拴緊在腰間,我拉你上去。”

    “好。”溫柔點了點頭。

    雲淡身上似乎也藏著幾分武藝,藉著繩索之力,三兩下就攀到了墻頂,隨後放下繩索,等溫柔拴緊在腰間,提上燈籠,這才兩手交錯拉扯著,將她提上了墻頭,又慢慢將她放到墻外,自己才從墻上跟著滑了下來。

    墻後是一條逼仄的小巷,平日人跡罕至的,此刻卻有一輛騾車靜候在那裡,車夫看上去是個中年漢子,頭上戴的斗笠遮擋住了眼睛,看見雲淡後,才伸手將斗笠往上推了推,露出一雙與外表不符的湛然有神的眼。

    “這位是許叔。”雲淡簡單的向溫柔介紹了一下,就請她上車,將手裡的包袱也遞給她道:“許叔會帶你出城,我先去武館找葉昱。”

    “好。”溫柔此刻心裡的忐忑和興奮交織成一片,複雜的情緒裡又夾雜著深深的離緒,實在不想多說話,只想坐在車裡,一個人平靜一下,聽雲淡說完這番話,就將車簾拉了下來,由著那車夫帶她出城,反正是陸策安排的人,不至於出什麼岔子。

    騾車停頓了一會,向前慢慢行駛起來,不過他們沒有立刻出城,許叔又將車趕到一家鋪子門前停了一會,隨即有人送了點東西上車。這時天色朦朧的亮了起來,街道上也隱隱有了點人聲,溫柔坐在車裡,甚至還聽見許叔和別人大聲談笑了兩句,這才不緊不慢的趕著車往城外駛去。

    溫柔本不是逃犯,若不是怕被人瞧見,事後露了行蹤,就算大搖大擺走出城都沒有關係,因此他們很順利的就通過了城門口的盤查,出了城。及至騾車行駛在城外的官道上,她長吁了一口氣,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形,竟有一種很恍惚的不真實感,畢竟活了兩世,都是平頭百姓,哪裡接觸過這種詐死逃匿的離奇事件?不過,經歷過穿越這種更離奇的事情後,對她來說,方才的一切也只是小菜一碟了。略微出了一會神,也就恢復了平常的心態。

    她定下神來查看了一下車廂,發現裡面準備的東西真是很齊全,不但右邊的車窗下面有一塊可以翻起置物的木板,左邊的車窗下海釘著一排齊整的小木格,裡面分別裝了些茶果點心,還有兩本閒暇時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書籍。屁股底下坐的車登,也有講究,是抽屜式能夠拉開的,一個裡頭擱著茶具和乾糧,另一個裡頭只擱了一個包袱。

    溫柔好奇的將那包袱扯出來打開一看,裡麵包了兩套半舊半新的男裝,中間夾著一疊紙樣的東西,抽出來一看,她頓時有點暈,原來其中有十張是一百兩的銀票,一張雲州城的房契,另外還有一張填著溫柔性命、年齡、性別和身份的手實和陸策寫給她的一封書信。

    她將別的東西先擱在一旁,展開陸策的信,入目就是那筆熟悉的清拔有力的字跡,信上寫著銀票是他買下溫柔在京都的那三家鋪子所付的銀款,房契是讓她好有個方便落腳的住處,若她不願白住,他也不反對她每月交一兩銀子的房錢,至於手實,那是讓她帶給莫萬江的,登造戶籍時方便抄錄。除此之外,整封信上只有末尾留了“珍重”兩字,別無它話。

    溫柔看完信,默默地疊好收起,心裡有點哭笑不得。看來這陸策真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願意伸手白拿別人的東西,因此給她銀票和房契時都找了恰當的理由,讓她就算收下,心裡也不會有過分不安的感覺。不過,他既然已給了銀票,那臨走時塞給她的那包東西又是什麼呢?

    想起那包東西,溫柔立刻從懷裡將之摸了出來,打開一看,吃驚更甚,沒想到裡麵包的竟然是陸策一直佩在身上的那塊玉佩!這是他祖母送給祖父的定情信物啊!其意義比陸沉舟送她的翡翠鐲子還要重大,他怎麼會轉送給自己!這其中的含義——

    溫柔不敢猜測,又忍不住想要猜測,剛剛平緩下來的情緒,一時間又被這塊玉佩給攪得紛亂如麻。她自己也說不清是想哭還是想笑,是驚喜還是難過,只是覺得嗓子眼裡堵得難受,卻又有想高聲叫喊的衝動,心潮如澎湃的波濤一般,起伏不定。

    陸策!陸策!你教我怎麼才能忘掉你?!

    如果說離開的時候,溫柔還有信心過上一段時日就將他遺忘,此刻這份信心卻陡然就消失了一半,她手裡緊攥著玉佩,暗問自己,真的能忘掉?真的有把握能將他的身影從心裡完全驅走?

    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

    默坐著發呆良久,溫柔才嘆了口氣,將那塊玉佩仔細收好,再看放著玉佩的包裡還擱著兩根銀簪和一副銀鐲,樣式就是最普通常見的那種,佩戴的人滿大街都是,一點也不新巧,不覺有點奇怪,他送著東西做什麼?

    再仔細研究了一下,溫柔才發現,那兩根銀簪是空心的,可以旋開,銀鐲也是又寬又扁的空心樣式,內側有個可以開啟的小機關。她不覺心念一動,翻出陸策給的銀票和房契,卷成細條,塞了進去,再將之恢復原樣。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再看,覺得若不是分留意,真的不能發現這常見的銀簪和銀鐲裡竟然另有機巧,不禁暗自嘆服起陸策的細心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安排周到

  騾車出城後駛了近半個時辰,雲淡就帶著葉昱趕將上來,匆忙中,葉昱只帶了個小包袱,別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拿,再看他頭髮有些凌亂,明顯是被人從被窩裡抓出來的,見了溫柔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眉梢眼角都透露出一抹淡淡的喜悅神情。

  “上車吧!”隔了幾個月未見,葉昱清瘦了許多,瞧上去少了幾分少年特有的青澀,人更沉穩了一些,只是下巴上淡淡的胡茬讓他顯出些許憔悴來,教溫柔多少有些心生悵然,連忙笑著招呼他上車。

  葉昱原是與雲淡同乘一騎馬來的,將要上車時,瞧了眼雲淡,似乎在琢磨他是不是要跟著一塊上路。

  雲淡見狀笑道:“我還有事要辦。”說著,又向溫柔拱拱手道:“夫人,我先行一步。”話畢,就騎著馬兒絕塵而去,只是他離去的方向不是城內,而是郊野,溫柔猜想大概陸策有事交給他去辦,也沒太在意,只是坐迴車內,將車簾拉下。

  倒是葉昱聽見雲淡稱呼溫柔夫人,不知怎的,心裡覺得特別難受,明明她都與陸策分開了,怎的這陸家的下人還喚她夫人?只是這話他卻不好意思說出來,再想起溫柔嫁後,曾讓小環邀他數次,他都推脫著沒有上門,又覺得自己退縮躲避過了頭,這是面對溫柔,就覺得有點小小的尷尬和疏離,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好在溫柔倒沒有介意,一路上都在問他別後的情形,對他學武的事情也很感興趣,不過葉昱的回答當然在她預料的範圍之內,初學武藝者,常日裡慣做的事情就是蹲馬步,走梅花樁,做這些基礎的訓練,套路化的拳法刀法也學了兩套,若是要與人爭狠鬥勇是不足的,但強身健體還辦得到,起碼葉昱現在的體力和氣力,都有了明顯的增長。

  “其實跟著我,你會過得很辛苦。”聊過一陣,溫柔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等咱們到了雲州,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雲州?”雲淡找他的時候,情況比較急迫,還沒有對他說過溫柔要去的地方時雲州,此刻聽她一說,葉昱心裡不覺一震,又回想起了隨著父親逃難的那段時日。

  “怎麼,你去過?”溫柔瞧見他神情變化,忽然想起先前自己問許叔時,他曾說從京都到雲州需要五六天的路程,而且瞧眼下這出城的方向,倒像是通往她原先住過的元昌城的道路,想必這元昌就在半途中,那麼葉昱當初逃災過來,沒準也有可能去過雲州。

  “是啊,我去過。”葉昱點頭道:“不過沒有進城,只在城外逗留了兩宿。”說著,他臉上的神色有些淒清起來,目光迷離道:“當時我和我爹已然餓得慘了,若不是雲州的官兒在城外施粥舍藥,沒準那會就熬不過去了……”眼下,他活著,可是爹爹終究還是去了,他想起這件事來眼睛裡就有酸澀的感覺,只是發過誓不再哭的,尤其是不能再溫柔面前落淚,於是又強自將那淚水給忍耐了回去。

  他這樣一說,溫柔的記憶也被觸動了,想起自己一家人從元昌城出來後,夜宿在一個小鎮的客棧裡時,曾聽見過往旅客議論過雲州官兒私自開倉振糧的事情,怪不得雲州這個城名,聽起來如此耳熟。這麼說起來,莫萬江沒準就是因這件事受到了彈劾,而陸策也因這件事惹怒了皇帝老兒,最終和家裡鬧翻?她掐指算算時間,似乎對得上,不覺沉思起來。

  “去雲州挺好的。”葉昱當先恢復了過來,點了點頭道:“若是再遇見那個好心的官兒,我得想法子報答他一下。”

  溫柔被他的話喚回神來,想到自己不知不覺又想起了陸策,心裡真是有兩分懊惱,三分無奈,趕緊阻止自己再想下去,笑道:“好啊,不過眼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咱們也一年比一年大了,你也該替自己將來的生活盤算一下了,別為了幫我的忙,耽擱了自己的終身。”

  接下來的日子裡,兩人必定朝夕相處,不可能十分疏離,偏偏葉昱的心思她又十分清楚,既然不打算接受這份情意,就更不想讓他有所誤會,因此有些想法,她不能不婉轉表達,免得葉昱繼續深陷在這段無望的感情裡不能自拔。

  葉昱聞言果然臉色黯然了一下,但隨即強笑道:“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操心。”

  話只能點到即止,溫柔也無法再多說什麼,只得心理暗暗嘆息。

  傍晚時分,騾車駛到一個小鎮,許叔在一家客棧門口停下車來,溫柔接開車簾跳下去,第一眼瞧見的卻是客棧門前拴著的一匹褐馬,覺得好生眼熟,倒像是早上雲淡騎乘的那匹,還沒來得及轉頭向葉昱求證,就見雲淡從那客棧裡走了出來,向她笑道:“上房已經定下了,沐浴的熱水也備好了,爺先休息一會,回頭我讓夥計將飯菜送入房中。”

  溫柔眼下是男裝,客棧門前又人來客往,雲淡很機靈的改了稱呼,但溫柔看見他免不了要吃驚,奇道:“你不是要辦事去麼?”總不會他要辦的事,就是替她預定客房,打理一切吧?

  “小的要辦的事,就是護著爺一路往雲州城去。”雲淡微微一笑道:“這外頭灰大風涼,爺有什麼話,還是先進來再說吧。”說著,他將身側過一邊,留出足夠容人通行的道路。

  就算已經猜到,但聽雲淡這樣一說,溫柔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泛起了嘀咕,這陸策究竟要幹什麼啊?她雖不知道雲淡平時具體都替陸策做那些事,但顯然讓他幹這種跑腿的小事是屈尊了,自己也沒有嬌貴到趕個路還要人在前面開路的地步吧?再說,他們兩個明明已經分道揚鑣了好不好?他還操這份心做什麼?偏偏,這番心事她還無法說出來,即便說出來,雲淡也未必會理會,她只好道聲“有勞”,邁步往客棧內走去。

  葉昱原本以為出了京都,陸策就變成被翻過去的老黃歷了,哪想到他居然這樣陰魂不散,即便人不出現,照樣能讓溫柔想起,再回想到方才一路坐在車上,溫柔總是時不時陷入沉思的愣神模樣,他就覺得心裡微酸,面上也不由自主的現出一抹苦笑。

  雲淡一共訂了三間房,溫柔獨自睡一間,車夫許叔一間,他和葉昱擠一間。乘著溫柔沐浴更衣的當兒,葉昱不知內情,思前想後,終是忍不住問道:“既然你們爺對溫姑娘這樣好,何必要趕她離開?”

  雲淡抿了抿脣,微笑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溫柔也不知道,飯後只好叫來雲淡,問他到底還要跟著她多久,總不能陪著她在雲州城裡安居落戶吧?

  “這個爺倒沒說,只說讓我將夫人安全送到雲州,再回去覆命。”雲淡總是帶著那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寵辱不驚的樣子。

  聽他這麼說,溫柔暫時安了下心,誰知雲淡緊接著又道:“沒準回頭我還得送老夫人,溫少爺和小環姑娘來雲州,到時爺讓不讓我回去,還未可知。”

  溫柔聞言面色古怪的望著雲淡,她與他一向接觸的少,只知道他經常行蹤無定,可是這回一接觸,怎麼都覺得他身上有種氣質挺像陸策,俗話果然沒說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現下雲淡將一切都推到陸策身上,她又不能再跳回京都去找陸策問個清楚明白,只好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道:“那你回去後告訴他,我不再是他的什麼人了,請他讓我安靜過日子吧。”明知不能在一起,還要一日想起他數回,太痛苦了!

  “溫姑娘的話,我一定及時帶到。”雲淡聽她這麼想與陸策撇清關係,立即改了對她的稱呼,又微笑道:“姑娘還有什麼事要吩咐麼?若沒事,我就先出去了。”

  溫柔想了想,從懷裡將陸策送的那塊玉佩摸了出來,放在桌上推過去:“這塊玉佩太貴重,我不能收,你替我帶給他可好?”

  誰知這一次雲淡就沒那麼好說話了,他瞟了玉佩一眼,目光裡微露訝異之色,但隨即又正色道:“抱歉,這塊玉佩既然是爺送出去的,我可不能替爺收回,姑娘若是想退還,還是日後親手交給爺吧。”

  親手交給陸策?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何況她也不想見了,但云淡不肯帶回,她也沒法強迫,只得無力的揮揮手道:“那沒事了,你去休息吧。”

  雲淡點點頭,悄悄走了出去,順便提溫柔帶上門的當兒,忽然停頓了一下手裡的動作,想了想微笑道:“恕小的多嘴一句,近日這道上挺亂的,爺只是擔心姑娘的安危,並沒有別的意思。”

  是這樣嗎?溫柔略有些迷茫的點了點頭,聽著房門“吱呀”一聲關起。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2:01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到達雲州

  溫柔聽見雲淡出去,伸手取過桌上的玉佩,拿在手裡把玩了一陣,又無力的趴在桌上,將頭深深埋進了臂彎裡。其實,她不討厭陸策為她做的一切,能被喜歡的人關心照顧,她心裡多少會泛出點淡淡的甜蜜,但她也明知自己與陸策分開了,他沒可能關心照顧自己一輩子,所以情願他對自己冷淡點,絕情點,好讓她徹底將他忘記,而不是習慣了這種細緻的關心照顧後再失去,再痛苦!

  不過溫柔到底活了兩世,加起來也二十多歲了,多少有點應對煩惱的經驗,那就是不去想,不想自然就不煩了,若不能不想,那就睡覺,睡著了,總想不成了吧?她先前足不出戶的躺了半個月,運動不足,身體容易疲勞,加上趕了一天的路,此刻真的很倦了,一想到睡覺,就開始呵欠連天,將滿腹的愁緒都暫拋到了一邊,站起身來,栓好了門,早早就吹燈躺到床上去了。

  一宿無話。

  接下來的數天裡,雲淡總是趕在他們前頭訂好歇腳的客棧,打理好一切,到讓溫柔省了心,每日下了車,就有溫熱的茶水解渴,有幹淨的水沐浴,還有鋪好的床可以躺,只是葉昱的臉,一天比一天陰沉的多,話也一天比一天少。

  好在五日後他們總算順利趕到了雲州城,當雲淡護送他們進城,找到陸策送的那所宅子,說自己要告辭去辦點事情,然後回去覆命時,溫柔清楚的瞧見葉昱那繃了五天的臉,有舒緩的跡象,當下微微一笑,拿了十兩銀子賞給雲淡,向他道聲:“辛苦了。”

  雲淡倒沒有推脫,爽快收了銀子就離去了,那車夫許叔,幫著他們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也沒有推脫就收了溫柔賞的錢,跟著道別離開。

  溫柔沒想到那騾車後頭還塞了這麼多東西,此時卸了車,瞧見前院內堆得一堆東西,她都有點傻了眼,最後決定丟下不管,先去看看這新的住處。

  葉昱陪著她前前後後轉了一圈,沒有一刻鐘,就兜了個遍。這所宅子不大,但足夠溫柔一家大小安住,而且還有前後兩個院子,尤其是後院裡,那方寸大的地方,竟然砌著一方水池,還栽了許多花草和芭蕉,更顯雅致古樸,只是長久沒有人住,池裡只剩了一層水皮,還長了許多青苔,髒的可怕,那些花草也都枯死許久的樣子,看來還要費一番工夫才能整理乾淨。

  溫柔雖不是什麼文學青年,腹內也沒多少墨水,但穿越前還在念書的時候,也讀過兩本唐詩宋詞,知道李清照的婉約,蘇軾的豪放,背過半首《長恨歌》,懷想過古代生活中那種“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的情致意境,如今真住到這種彌漫著古老氣韻的宅子裡時,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感觸,有點悵然的,動手先拔了兩顆枯死的花苗,回頭向葉昱笑道:“這下有的是活幹了。”

  “我來吧。”葉昱動手輓起袖子道:“有些枝子上有刺,你仔細傷了手。”

  溫柔站起身來搖搖頭道:“你也別忙著收拾,先去尋把鋤頭,順帶買點花草苗來,我去把屋子裡的灰土抹一抹,要不夜裡都沒法睡了。”

  葉昱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溫柔在房裡兜了一圈,發現傢具都是齊全的,不用另置,又在擱放雜物的小屋裡尋到一個水桶,便去前院的水井裡打了桶水,開始打掃屋子。

  擦擦洗洗的活兒其實也不輕省,溫柔先將傢具上的灰抹了一遍,隨後將地擦洗了三回,才覺得稍微乾淨了些,但腰也酸的快要直不起來,正坐在椅子上歇口氣,便見葉昱拎著些花草苗和一些吃食回來了,向她笑道:“一時來不及生火做飯,我就買了幾個燒餅,切了點豬頭肉回來,將就一頓吧。”

  這會時過晌午,溫柔真有點餓了,聞到食物香氣,肚子忍不住就咕咕叫了兩聲,當下站起身來,丟下抹布道:“我瞧見那邊廚房裡有碗碟,你等等,我去拿來。”

  她說著就急匆匆跨出門,走得急了,被堆在前院中的那堆東西給絆了一下,雖沒摔倒,卻瞧見捆實的一床被褥下面露出一點青瓷的顏色,不禁“咦”了一聲,蹲身下去,將上面壓得被褥揭開,瞧見下面整整齊齊擺著一溜六隻青瓷小壇。

  葉昱聽見溫柔的訝異聲,連忙趕出來,擔心到:“怎麼了?”

  “我的辣椒和番茄醬啊!”溫柔指著那六隻青瓷小壇,喜形於色道:“我做了標記的,這壇是純味的番茄醬,這壇是蒜味的,還有這壇是香辣醬,這壇是泡椒……”真沒想到陸策會將這些東西裝在車上,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原來溫柔訝然失聲是為了這個,葉昱放下了心道:“先前我和許叔卸下這些東西的時候你沒瞧見麼?”

  “沒有,我光顧著和雲淡說話了。”溫柔說著笑道:“我做的這些醬你還沒有嘗過吧?等著啊,我去拿碟子,取點香辣醬沾豬頭肉吃,味道也不錯的。”

  溫柔洗淨了手和碗碟,將葉昱抱到屋裡的一壇香辣醬啟了風,取了些在碟子裡,眼睜睜看著他加了一塊豬耳,沾了點香辣醬送到嘴裡,期待著問道:“味道怎麼樣?”

  “很好吃。”葉昱看見她望著自己的雙眼晶亮,心裡不禁一挑,還沒辨出味來就急著說好吃,但多少有點沮喪,什麼時候溫柔能用對待食物的熱情來對待他啊?每回看著她專心致志的料理吃食,他就總想變成她手裡切的菜,鍋裡熬的湯。

  “真的假的啊?”溫柔看見他先是微笑,緊接著就被辣得皺起了眉頭,連忙道:“頭一回吃這辣東西是有點不習慣的,你別逞強啊!”她方才是太興奮了,有點忘乎所以,沒想起不是所有人第一回嘗辣椒,都能接受這種味道的。

  “真的挺好吃的。”葉昱遞了一隻燒餅給她,笑道:“其實我不是頭一回嘗了,不過這個真的有點辣……”

  “不是頭一回嘗?”溫柔撕了一小塊燒餅丟進嘴裡,想了想便恍然道:“對了,我有送過一些去鋪子裡,你去那裡嘗過的是吧?”

  葉昱點頭道:“去過兩回。”

  “可惜了,每回讓小環找你來吃飯,你總是不來,那段時日,我做了不少辣菜哦!”談起吃的,溫柔總是有點眉飛色舞,待到看見葉昱臉色略黯了一黯,才驚覺自己失了口,連忙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日後有的是機會嘗,我還想盤一家酒樓來經營呢,過兩天咱們去城裡找找有沒有合適的小酒樓要出讓。”不過,眼下遠離了京都,上哪再去弄辣椒和六月柿呢?這個問題又有點讓人頭痛,好在不是什麼急事,先拋到一旁,日後再考慮好了。

  兩人邊說邊吃了午飯,飯後葉昱將碗碟洗了,就去收拾後院的花草了,溫柔則繼續打水清潔房間,將桌椅擦得淨亮才歇了手。待到一切忙完,已日落西山,他們又將堆在前院的東西一一搬到房裡去擺放,將床也鋪了出來,溫柔這才騰出手來,去清點廚房裡動用的傢伙,將缺的東西記下來。

  隨後他倆鎖上門一同出去置買東西,至於晚飯麼,溫柔也打算在外面解決掉,一來可以逛逛雲州城,認一下路,二來可以嘗嘗這裡的特色食物,研究一下雲州城百姓偏愛的口味,到時若是開食鋪或是酒樓,也好知道能供應什麼樣的小吃和菜色。



第一百六十八章酒樓體驗

  雲州城的繁華有點出乎兩人的意料,日近黃昏,這裡的大街小巷裡還是擠滿了各色行人,道路兩旁的叫賣聲也此起彼伏,響個不停,除了賣玩偶泥娃、脂粉頭花、繡作滌線、香餅汗巾等雜物的攤子之外,其餘的攤子,賣的多半都是吃食和果點,各種食物的香氣縈繞在一塊,又替這城平添了三分的熱鬧。

  “這裡不比京都差嘛。”

  溫柔一路買吃過來,對比了一下物價,覺得雲州的繁華不亞於太和城,物價卻更便宜一點,就像她方才吃的鱔魚包子,這裡不過賣十二文錢一個,若是拿到太和城,起碼的賣十五文錢一個。

  “前面有家酒樓,要不要去嘗嘗?”葉昱掂了掂懷裡揣著的五兩碎散銀子,估摸著上酒樓吃一頓飯的錢還夠。

  這些錢,是溫柔給他的月錢,一直沒捨得花,積攢下來的,若是他從前家境還好的時候,壓根不會把這幾兩銀子放在眼裡,可是眼下就不一樣了,這點錢,都能算是他的全部家當了。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多少有點黯淡。

  最初他喜歡溫柔,有報答恩情的成分在內,只想著能幫她幹一點活就好,沒有多想旁的事情,及至溫柔嫁後又詐死離開,這一路上看到陸策為她所做的一切,他實在自愧不如,暗自想了很久,覺得自己若是真的想要娶她,就得給她安穩的生活,替她解決大部分煩惱,讓她覺得有依有靠才行,不然溫柔為何要嫁人?他也不能成了家,還讓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拋頭露面,為了生活奔忙。

  掐指算算,他今年已滿十八歲了,他父親在他這個年紀,已經靠著祖上積攢下來的少許銀兩,白手起家,獨自經營著一家估衣鋪子,兩家綢緞鋪子,還娶了妻,回顧他自己,直到如今還一事無成,雖然念過幾本書,能寫一筆工整的字,精通一點園藝,學過皮毛的工夫,但除此之外,他似乎一無所成,就連想要保護自己的爹都不成……

  “想什麼呢?”溫柔隨著葉昱進了酒樓,點了麻腐雞皮,蔥潑兔、排蒸荔枝腰子、旋炙豬皮肉、洗手蟹和鵪子羹,等著跑堂的去端酒菜了,抬頭才見葉昱一臉沉思的模樣,不覺輕敲了敲桌子問了一句。

  葉昱被打斷了思緒,又不想讓溫柔窺破心裡的隱秘,只遮掩道:“沒什麼,你點菜了嗎?”

  “點了六個菜。”溫柔笑道:“咱們兩個不一定吃的完,不過那跑堂的挺會說話,總說洗手蟹和旋炙豬皮肉是他們這裡的拿手菜,我就想嘗嘗了。”

  兩人說了沒兩句話,跑堂的已經端上了一瓶酒和兩個燙過的酒杯上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道:“這位客人說要清淡點的酒,這梅子酒喝起來略有點酸甜,酒味也淡,不知合不合意?”

  “就這個吧。”溫柔很少喝酒,不怎麼挑剔。

  “那小的讓焌糟的嫂嫂幫兩位將酒燙一燙吧。”跑堂殷勤的很,引得溫柔不由自主的點了頭,待他走後才向葉昱笑道:“若是開酒樓,找兩個機靈的跑堂怕是必不可少的。”

  說著,她探眼在酒樓裡掃了一圈,見這裡除了燙酒的焌糟,還有不少挎著提籃的小販在各桌客人間穿行,兜攬著生意,與現代酒樓裡,除了食客外,閒人莫進的景況全然不同,不由想起自己剛到太和城的那段時日,也常讓夥計做了粽子提去酒樓裡叫賣的事情。

  其中一個賣乾果的小販正巧對上溫柔的目光,立刻笑嘻嘻湊了過來,一邊將提籃內盛的食物傾給她瞧,一邊道:“新上市的旋炒銀杏,客人來一份?”

  溫柔瞧了瞧道:“多少錢一份?”

  “不貴,只需十文錢。”小販說著,自顧自就在籃內取了只碟子擱在桌上,伸手抓了一把旋炒銀杏放在碟子裡,推到溫柔面前,笑道:“要不,客人先嘗兩個?”

  “留下吧。”溫柔伸手拈了一枚銀杏,抬眼仔細瞧了瞧這小販,覺得此人的機靈不遜於方才那個跑堂的,不禁有了點攀談的心思,問他道:“你在這裡賣酒果,一天能賺幾個錢?”

  “嗐,客人,這賺錢的話就別提了,小的在這裡轉悠一天,也落不下兩個錢,不過是勉強混口飯吃罷了,撐不死也餓不著!”這小販見溫柔關照了他的生意,臉上的笑容更殷勤,只是目光裡多少流露出一點因生活窮困潦倒而帶來的疲憊之意。

  “每日一二百錢總能賺到吧?”溫柔笑著探話。

  “一二百錢?”小販樂道:“生意好的時候沒準能賺到,若生意不好時,就連五十個錢都落不下。”

  溫柔聽了沉吟不語,那小販見她再無別花,就預備去別桌的客人那裡兜攬生意了,誰想剛轉身,就聽見溫柔在身後又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常年都在這裡賣酒果嗎?”

  “小的名喚朱貴,常在這一帶的酒樓裡討生活,不光賣酒果,有時也賣些點心,客人要是有什麼跑腿請人的事兒呢,教給我辦也都能成。”小販哈著腰笑道:“不是小的誇口,這雲州城裡沒有我不熟的地方,你要是想請誰,只須說個名兒,小的就能給您請來。”說完,他轉了個身又走了。

  溫柔一向少進酒樓,在京都時,帶著小環他們下過兩回館子,覺得跑堂的上菜也還算斯文,都是兩三盤端著上來的,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此刻有點楞眼,看著那跑堂的將身上摞的菜盤一一端到客人桌上,空著手兒入了廚下,才轉過臉來問葉昱道:“這酒樓裡的跑堂,都要會雜耍嗎?”

  “雜耍?”葉昱撐不住搖頭笑道:“沒這回事,方才這位恐怕是在酒樓裡做了多年,才練出這身本事,尋常的跑堂,可沒有這份能耐。”

  這還差不多,要不跑堂都成了技術活了。溫柔聞言點了點頭,就垂眼去研究那道麻腐雞皮了。麻腐這東西現代也有,她從前吃過麻腐海參,只是這夾雞皮的倒是頭一回吃到,覺得味道還算不錯,芝麻醬的香味也較濃郁。

  葉昱跟著夾了塊腰子,嘗了嘗味兒道:“我從前跟著爹爹下過不少館子,聽說有些講究吃喝的客人,入門喜歡先看跑堂的行事,就能辨得出酒樓是不是新開的。”

  “那咱們到時還要去別家酒樓裡挖兩個跑堂的人?”溫柔停住了筷子。

  葉昱搖搖頭道:“只要賣的菜色味道好,這倒是沒什麼關係的,不過若有人想宴客,多半會挑開張時日久些的地方。”

  溫柔邊聽邊默默將這事記載了心理,隨即焌糟的酒兒端上來了,替他們各斟了一杯,葉昱照例給了她幾文燙酒錢。此外還有唱小曲的女子,自顧自立到了他們桌旁,連唱了兩隻曲子,他們不好意思白聽的,自然又要撂下十幾文錢的打賞。

  等得一會,溫柔點的另四個菜也陸續上了桌,古代山深林密,又有許多獵戶以打獵謀生,像兔子,鵪鶉之類的野味市面上隨處可見,價錢也不會比家養的禽畜貴,那兩道蔥潑兔和鵪子羹讓溫柔吃得很滿意,但她最期待的還是這家酒樓的拿手菜,旋炙豬皮肉和洗手蟹。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2:05 P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敗興之人

  旋炙豬皮肉的烹飪手法是古人較擅長的炙烤,這道菜沾著特製的梅子醬,吃起來十分香脆,拿來下酒是再好也沒有的,葉昱吃了不少,但洗手蟹端上來的時候,他卻稍皺了皺眉頭,只因這蟹是剁開生醃的,他不太喜歡生食。

  溫柔倒不怕生東西,從前也很喜歡吃醉蟹醉蝦,正要拿筷子夾起嘗嘗,跑堂的又端了一盆清水過來,讓他們先洗手,說這樣才能暢快的朵頤,攪得溫柔有點哭笑不得,心裡暗想,原來這洗手蟹的名字是這樣的由來。

  不過蟹生的味道真的不錯,韌滑鮮美,她能辨出裡頭有鹽酒生薑和香橙的味道,尤其是蟹殼裡的膏黃,簡直是天下至味,吃得她快要吮手指了,真想替這蟹改個名字叫吮指蟹,但這調料裡若是沒有香橙的清新,味道倒有點像醉蟹。

  “你真的不吃嗎?”溫柔轉眼吃掉半隻蟹,抬眼見葉昱只在那裡淺酌慢飲,倒替他可惜起來,“味道真的不錯哦,不比我愛的清蒸蟹差。”

  葉昱不忍讓她掃興,勉強嘗了一點,但蟹未入口,眉頭已然擰的很緊,溫柔看了大笑,丟下蟹殼道:“不勉強你了,不愛就別嘗了。”

  飲食之道,要心暢意快時吃起來才覺甘美,勉強吞咽下去實在沒什麼意思,但她的話音剛落,葉昱已經將蟹肉強送進了嘴裡,還未辨味,就皺著眉道:“好吃!”惹得溫柔又是一陣笑,讓他趕緊將那蟹生吐出來,喝兩口酒去去嘴裡的味。

  一頓飯慢慢嘗下來,溫柔加倍不敢小瞧古人了,其實這裡也有很好吃的東西,不必現代差呢!她當初開個小食鋪,生意能紅火,多半是占了新奇的便宜,若要叫她也做這些這裡常有的菜色來賣,她可沒有把握能做出來的味道會比這些做熟了的大廚要好得多。看來,到時要開酒樓,在菜色方面還是要多費點心思,才能吸引食客了。

  跑堂的見他們吃完,趕著過來笑道:“兩位客人還要點別的菜嗎?”

  酒菜的量還是挺足的,溫柔哪裡還吃得下?笑道:“算賬吧。”

  跑堂的拿眼在桌上一溜,張口報道:“共是五錢七分銀子。”

  溫柔伸手去荷包裡摸散碎銀子,葉昱卻是攔住她道:“我來付錢。”說著,就將一塊約莫一兩重的碎銀子遞給了跑堂的。

  眼見跑堂的收了錢去,溫柔搖頭道:“你若有錢自個留著用,別都花費了。我當初賣番椒和六月柿,已存了不少錢呢!”

  “難得請你一次,你還要同我計較麼?”葉昱黯然道:“說起來,這些錢還是你給我的。”

  溫柔待要說話,跑堂的已拿著找回的銀錢過來了,葉昱留了一分銀子賞他,站起來剛想走,卻見溫柔望著酒樓門口微蹙起了眉頭。

  “怎麼了?”葉昱不覺又坐下了,轉頭順著她的目光轉頭望去,誰想卻瞧見了一個討厭的熟人,心裡頓時升起一種吞了蒼蠅般的噁心感,奇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誰知道呢?”溫柔搖搖頭,她挺煩瞧見這人的,於是低頭剝著碟兒裡的銀杏道:“咱們等他過去再走,別撞個正著。”

  原來酒樓門口進來的四位客人中,有一位就是在京都時教溫剛念書的那個許秀才,只是他眼下衣著光鮮,頭髮梳得齊整,臉也刮得溜滑,瞧上去倒是精神年輕了幾分,但那眉眼神情仍是老樣兒,與人說話時的雙眼總是瞟著人的身側,帶著一種說不上是謙卑還是自傲的態度。

  跑堂的一見這四人,雙眼立刻放了光,就連坐在櫃檯後頭沒精打采打著算盤的掌櫃,都趕緊立起身,笑容滿面的迎了上去,向著為首那穿著寶藍色長袍的人點頭哈腰道:“莫大人,今兒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裡邊請!”

  說著,那掌櫃又向著許秀才等三人賠笑打招呼,要將他們往雅間裡引,不過此刻跑堂的想起雅間裡客人已滿,總不能趕走吧?只好苦著臉,悄悄在掌櫃的耳邊說了兩句話。

  掌櫃的聽他說完,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輕斥他道:“不管怎麼說,你先給我騰間房出來。”

  那莫大人聽見掌櫃的話,心知這裡雅間客滿,只微微笑道:“不妨事,有空桌兒騰一張出來就成。”

  “是是是——”掌櫃的連聲應了,斥責跑堂的道:“還不快騰張桌兒出來?”

  偏生這天酒樓生意格外好,連大堂裡都坐滿了客,空桌兒都沒一張,跑堂的受了訓斥,苦著臉拿眼四下裡一溜,這目光就落在了溫柔和葉昱身上,連忙跑過來陪著笑向他們道:“兩位客人,你們……”

  被看見啦!跑堂的往這裡跑的時候,溫柔就瞧見那許秀才與莫大人說話的當兒,斜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明顯驚訝了一下,緊接著他的眼裡又帶上了兩分得意飛揚的神色。她便乾脆站起來打斷了跑堂的話,向葉昱道:“咱們走吧。”

  她先前不想與許秀才打上照面,是覺得此人討厭,能避就盡量避過吧,但眼下既然被他看見了,也沒有非得躲著他的必要,橫豎被看兩眼又不會少塊肉,只當不認識他,與葉昱大大方方的往門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然黑了,從熱氣熏熏的酒樓裡出來,被夜風一吹,溫柔不禁感覺有點寒冷,伸手緊了緊身上的衣裳,踢飛腳下踩著的一塊小石子道:“好倒霉,竟然遇見他,真是壞人情緒,”

  葉昱點了點頭道:“看他的樣子可是今非昔比了。”

  “最多不過是考了個官兒當唄,還能怎樣。”秀才在古代想出人頭地也只有科舉這一條路,不過溫柔說完這話後倒是怔了一怔,問葉昱道:“你有沒有聽清方才那酒樓掌櫃喚那寶藍色長袍的人叫什麼?”

  “那人……”葉昱回想了一下,不覺跺腳失聲道:“哎呀!他就是莫大人!”

  看來自己沒聽錯了,這可不是大小官兒遍地跑的京都,在這雲州城裡,能讓酒樓掌櫃如此殷勤招待,又被稱為莫大人的,估計也只有雲州知府莫萬江一人了。溫柔看看葉昱那懊惱的模樣,笑道:“你該不是在懊惱沒先向莫萬江道聲謝再出來吧?”

  被她說中了心事,葉昱的臉有點發紅,點了點頭道:“我只遠遠的瞧見過他幾眼,一時沒有認出來。”

  “改天唄,反正想見他也不難,守在衙門外邊,總能遇上的。”溫柔想起陸策讓她交給莫萬江的手實,不禁苦笑了一笑道:“我也有事要找他,下回我和你一起去,只是希望別再遇見那討厭的許秀才了。”

  這一點,葉昱深感贊同,對他來說,陸策和許秀才同為他的情敵,可是他最多是不喜歡陸策罷了,還不至於討厭,但許秀才就不同了,多看這人一眼,他都覺得心裡不舒服。

  兩人藉著淡淡的月光和城內明火的燈火慢慢踱回去,這樣的情景,到讓溫柔想起葉昱當初說要去武館學藝的那個夜晚,不禁嘆了口氣道:“葉昱……”

  “嗯?”

  “你家裡從前是經商的吧?”

  “是。”

  “有沒有想過子承父業,再做點什麼生意?”

  想過,他想憑著自己的能力賺錢,讓自己有匹配溫柔的身家,但是他沒有本錢,也沒有溫柔這樣的一技之長,只是在耳濡目染下懂得一點生意經,實在不知道做什麼生意才能穩賺不賠。溫柔的這個問題,令他實在難以回答,只好沉默以對。

  “你想想吧,若是哪天想做點小生意,本錢我可以借給你的。”方才在酒樓裡,葉昱付賬時說的話讓溫柔覺得有點難過,細想想,她總是將葉昱當幫手來使喚,卻沒想過他這樣一個男子漢,多少總會有點事業心的,不能一直寄人籬下。哪怕溫家這些人從來都沒有將他當成外人來對待,但對葉昱來說,能獨立自主和被人養活,心裡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樣的。

  “這樣……不太好吧,你賺點錢也不容易,萬一我虧了本……”葉昱心裡有點躍躍欲試,但又怕虧了本,將來沒錢還她。

  “那就跟我學兩手廚藝羅,賣吃食是最不容易虧本的聲音,只是苦累點。”溫柔笑道:“你可以先擺個小攤,回頭再開食肆,賺夠了錢,再想想清楚,要不要做點別的生意。”

  葉昱先去喝了不少酒,此刻被風一吹,酒有點暈上頭,再聽見溫柔在旁笑聲清脆,心裡跳了又跳,忽然膽子就大了起來,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幹嘛對我這麼好?”



第一百七十章 婉言相拒

  溫柔微怔,覺得氣氛突然就變得有點曖昧起來了,連忙岔開話玩笑道:“你這樣一說,我都要懷疑我方才說的是借錢給你還是送錢給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葉昱低下頭。

  “知道。”溫柔暗嘆一口氣,正色道:“我一向將你當成弟弟來看待,照顧家人,總要周到一點,何況我能幫你的也有限,並沒有對你太好,你不必放在心上。”

  葉昱有點敏感,自尊心又很強,她不能不負責任的無緣無故疏遠他,只能借言語來提點,變相的表明心跡,希望他能夠明白和理解,若是會傷害到他,她很抱歉,但總比態度曖昧不清,讓他心萌希冀,加倍的沉溺在這段無望的感情裡要好得多。

  果然他聽完這番話,頭就低下去了,默默走了很久才開口道:“我比你大,不是你弟弟。”

  葉昱沒有直接表白,但這話裡的含義誰都能聽出來,溫柔不想在裝傻含混過去了,微微一笑,狀似不經意道:“葉昱,你今後若是娶妻,是想同那個人兩情相悅的吧?”

  葉昱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若是不能兩情相悅,你想去找個愛你的人,還是你愛的人?”

  很難取捨的問題,但這次葉昱毫不猶豫就答道:“我愛的人。”

  溫柔點了點頭,她從前也是這樣想的,但隨著閱歷漸深,想法不免有些改變,只嘆道:“我若不能嫁兩情相悅的人,倒是寧可嫁一個不愛我的人。”

  葉昱的身子明顯震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很掙扎,忍不住人問道:“為什麼?”

  “既然不能兩情相悅,那愛我的人必定是我不愛的。”溫柔說到這裡覺得自己有點殘忍,微蹙著眉,頓了頓才硬著頭皮接著道:“若是嫁了這樣的人,成親之後或許有一段時日,我會被對方全心全意的呵護,照顧的很周全,但日子久了,對方一直在付出,卻得不到相應的回報,難免會心生疲倦和忿怨,或暴怒或日漸消沉,覺得自己的付出十分不值得,這種負面的情緒在心裡滋長蔓延,會變得越發不可收拾,那麼生活裡的矛盾和摩擦就在所難免了,日子慢慢就過不去下去了。”

  溫柔的話,不是很容易讓人理解,葉昱沉默凝思了半晌方道:“照你這樣說,難道隨便挑個人就能嫁娶了?”

  “哪有這樣容易啊!”若是能這樣容易,她也就不必煩惱了,“總要挑個彼此看著不討厭,有些令人欣賞的優點,人品又相對好些的人吧?這樣雙方都不需要額外的付出和回報,在心裡留一點小小的空間給自己,日子過久了,沒準能生出幾分感情來,這樣的生活雖然過的沒什麼激情,多少總有點溫情……”

  溫柔說著說著,心有感觸,也默然無言了。大概,這就是大多數平凡人的一生吧,夫妻之間沒有多少愛情,有的只是長久相處而衍生的親情。愛情這種事,不是生活裡不可或缺的,兩情相悅也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這世上像陸沉舟那樣能與妻子一輩子相愛的人又有多少?

  雖然溫柔話裡有些詞用的很古怪,但大體的意思,葉昱還是能聽明白的,也知道她是在變相的拒絕自己,情緒加倍低落起來,心裡驀然騰起一股衝動,很想大聲告訴溫柔,只要能與她在一起,自己就滿足了,哪怕她不愛他,他也會一輩子對她好。

  可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他不想溫柔更乾脆明白的拒絕他,這樣就連一點轉圈的餘地都沒有了,而且言語有時候是很軟弱無力的,誓言與其說是為了取信對方,不如說是為了堅定自己來得更確切些,他不想做一個只會說空話的人,溫柔也不是一個會被言語打動的人,真的想和她在一起,還是用行動來爭取和證明為妙。

  他不想就這樣放棄,心裡多少還希冀著,沒準有一天,溫柔會喜歡上他,這樣不就能夠兩情相悅了嗎?葉昱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理的失落和悲傷,輕聲道:“回頭我跟你學廚藝吧。”

  “好啊。”溫柔點頭應了,望著葉昱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但她此刻也沒有追究的心思,畢竟一段感情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總要耗點時間來慢慢淡忘,就像她自己,不是也在努力適應沒有陸策的日子嗎?

  兩個人各自沉默了一會,都刻意迴避掉了方才的話題,慢慢的走回了家,至於夜裡躺在床上,會不會心事重重,輾轉反側,都只有自己心裡才知道。

  一個家要布置起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零碎的事情特別的多。次日起來,溫柔花了半天工夫,再次將屋內屋外打掃了一回,葉昱則在後院裡栽種花草,清理水池。午後兩人抽空出去了一趟,又采買了一些東西回來,路過花鳥市的時候,溫柔還挑了幾尾好養活的紅鯉,預備到時養在池子裡。

  其後幾天,兩人的時間多半都花費在了逛街上,四處尋找有沒有合適的酒樓出讓,可是這雲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樓不少,偏偏生意都挺好,他們的一雙鞋底都快磨穿了,也沒找見有出讓的酒樓。

  這就是沒有錢的悲哀了,若是有錢,溫柔大可以自己造一座酒樓起來,反正古代的地皮不值錢,便宜到幾乎白送的地步,值錢的是那些搭建房子需用的木料磚石。

  “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葉昱搖頭道:“誰知到什麼時候才能盤到一座酒樓。”

  坐吃山空不是溫柔的習慣,她想了想道:“若是真開酒樓,我也沒有合用的人手,不如先開兩家鋪子,到時也好從中挑些熟手。”

  “還賣七星魚丸和雨燕?”葉昱覺得不太穩妥。

  溫柔搖頭笑道:“那豈不是自暴行藏?”

  賣什麼東西,可以回去慢慢考慮,橫豎開家小鋪子,有五十兩銀子的本錢也足夠了,即便大點的鋪子,本錢也超不出二百兩銀子,這一點,溫柔倒是不犯愁,抬眼看看天色還早,笑道:“今兒也走累了,不如去找莫萬江吧?”

  “找莫大人?”葉昱皺了皺眉,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嗯。”溫柔說著,轉頭望望街道兩旁,找了家糕餅鋪子就邁步進去,挑了四色糕點,提在手裡就去府衙找莫萬江。

  這裡的縣令知府,為了辦公方便,通常都是住在衙門後堂,溫柔原本以為官兒不是那麼好見的,起碼得層層通報進去,她甚至還準備了幾塊散碎銀子,打算塞給門吏,讓人家通融一下的,誰知方報上手實上填的假名溫欣,連通傳都不要,門吏就引著她和葉昱入內去見莫萬江了,一路上還賠笑道:“大人等您許多天了。”

  “等我?”溫柔微訝。

  “是啊,大人說最近這段時日,若有個姓溫的姑娘求見,就立刻帶進去見他。”門吏說著,偷偷拿眼角余光掃了掃男裝的她。

  溫柔略一沉吟,便知一定是雲淡事先打過招呼了,其實這手實,陸策明明可以讓雲淡直接送呈莫萬江的,非得繞個彎而讓她親自送上,大概是想讓莫萬江認識她,方便日後照應的緣故,反正人情總是欠下了,當下她也不再多想,隨著那門吏到了待客的廳堂上。

  一番相見倒還順利,莫萬江瞧上去是個年過三旬的白面書生,身上一排煌煌正氣,但說話倒還溫雅可親,沒有什麼拿捏官腔的嬌態,就像陸策說的,他是個不錯的官兒,即便承了陸策的情,替溫柔填了雲州的戶籍,但也事先言明,那些該繳的稅捐必不可免,至於循矩守法之類的話,他到沒有說,想來是覺得溫柔一介女子,不可能做出什麼亂法的事情。

  對於葉昱的感激,他只推說這些一個為官之人應當做的事,再與葉昱多攀談了兩句,倒贊他後生可畏,見識不錯,動了幾分愛才之心,問他是否有意仕途。

  這個提議讓葉昱心念微動,但他一時下不了決心,只低頭沉思,莫萬江瞧他躊躇難答,也不強問,只說讓他回去想想,又說自己的府衙內還缺幾名文書吏,若是他有興趣,可以來試試。

  兩人逗留了小半個時辰,從府衙裡告辭出來,所幸一直沒有瞧見那個討厭的許秀才,各自松了一口氣,順道買了些米菜回去,生火做飯。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2:09 PM

第一百七十一章 招募人手

    溫柔不知道他們前腳方走,莫萬江後腳就喚了個文書吏將她送呈的手實登造入戶籍之內,好巧不巧,這個文書吏,偏偏就是那個令她厭惡至極的許秀才!

    許秀才那回在溫家受辱而歸,發奮苦讀,又考了一回,可惜他霉氣通天,發榜一瞧,又沒考中,當下氣了個倒仰,暗中將主考和審卷官兒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一怒之下就離了京都,想去別處謀個出身。

    恰好途經雲州,聽說知府莫萬江在招募文書吏,心中琢磨著若是能討得知府歡喜,沒準日後受到提拔,能在仕途上邁進一步,於是仗著自己寫得一筆好字,就來應招了。

    他到底前前後後念了二十來年的書,肚子裡多少有點墨水,莫萬江見他謄寫的文書字跡清楚工整,錯處也少,當即便留用了,偶爾出門也帶著他,方便錄寫公事。

    文書吏,說起來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吏,連官都算不上,但許秀才心裡得意,覺得知府大人對他青眼有加,他再勤謹些時日,沒準就能成為知府大人的心腹,於是遇到什麼事兒都要搶個尖,在莫萬江眼前奔來跑去的忙碌,好彰顯自己的能幹。

    旁人初見他這搶功邀好的樣子,心裡都有幾分惱怒,再看他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說話也不甚得體,知道此人能耐有限,不是能飛黃騰達的根苗,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觸怒知府被踢出府衙去,因此倒也不怕他將來踩在自個頭上囂張橫行,便由得他去搶事兒做,樂得偷懶清閒片刻。

    這日莫萬江原本只是隨便喚個文書吏,並沒有指名要誰,但許秀才謄寫文書時曾抬眼往簾外瞥過一眼,剛好瞧見門吏引著溫柔和葉昱去見莫萬江,心裡納悶之極,後來聽見喚人,估摸著事兒與溫柔有關,便搶著去了。

    沒想到莫萬江也沒什麼大事要他去辦,只交給他一紙手實,讓他去造冊,許秀才拿眼在紙上一溜,看見上面寫的人名赫然是溫欣兩字,心頭疑慮頓起,很想問問知府大人,這溫欣可是方才來過的那個男裝女子。

    很可惜,莫萬江壓根沒給他這個機會,撂下的手實就入二門內去了,他又不好追上去的,只得壓著一肚子疑慮,去辦莫萬江交待下來的事情。

    許秀才提筆往戶籍上抄錄時,發現這紙手實上除了名字與溫柔的不同之外,年紀,大體相貌都沒甚差別,越發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於是默記下手實上寫的地址,準備尋個機會去暗中探訪一下。

    日子轉眼又過了五天,葉昱在這段時間裡想了又想,覺得自己對仕途實在沒有什麼興趣,還是跟著溫柔學點廚藝較好,因此又特意造訪了一回莫萬江,謝絕了他的好意,回來後除了陪著溫柔出門去尋找合適的鋪面外,就是在她做菜的時候守在旁邊習學,倒也學了兩道菜,做出味道尚可。

    溫柔這些天來也有所收穫,看中了鬧市處兩家鋪面,恰恰離得又不遠,便打算一起盤下來,只是苦於沒有人手,想起上回在酒樓裡攀談過的那個朱貴,似乎是個挺機靈的人,就又去酒樓裡找了他一回,請他喝了一頓酒,尋機讓他介紹兩個老實能幹點的廚子。

    朱貴當下拍著胸脯作了保,說尋廚子這件事,包在了他的身上。溫柔心裡並不十分信他,可是雲州又實在人生地不熟,只能先托著他找找看。開鋪子除了廚子之外,夥計也是必不可少的,她又另外找了個牙婆,說清了自己找夥計的條件,讓牙婆一有合適的人選就帶來讓她過過目。

    兩天后,朱貴先給了溫柔答覆,帶了三個看上去相貌忠厚的廚子來讓她挑,溫柔本著謹慎的原則,先考校了一下他們的廚藝,又差點將這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問了,甚至還親自上門去他們的住處打聽探問,訪得實了,才打算雇傭其中兩人,只是還要讓他們簽份契書,註明他們學得的廚藝不得私傳他人,一年之內也不得辭工不做,若有違約,就需罰銀五十兩。

    溫柔深知若要馬兒跑得好,就要給草吃的道理,她可不想為了摳點工錢,最後培養出來的廚子消極怠工,或是被人挖了墻角,因此開出來的工錢甚是豐厚,還言明日後若是做得好,額外有賞錢。

    養家餬口的人,不求大富大貴,只求穩妥,那兩個廚子一聽待遇如此好,就巴不得能長做下去呢!當下二話不說,請了住在附近的裡正作個中人,就簽了契書。

    朱貴在旁看直了眼,心裡又羨又妒,暗恨自己怎麼當初沒去學廚藝,不然這樣的好事,哪輪得著這兩個廚子?心下悄悄盤算著,回頭出去一定要教他們破點銀錢請酒吃。

    趕巧這時牙婆又領著四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夥計上門來讓溫柔挑,朱貴一聽便邁不動步子了,急巴巴向溫柔問道:“您好要請夥計?”

    溫柔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是啊!”

    “不如……請我如何?”朱貴在這雲州城裡也算混成個人精了,大小酒樓都打聽過,知道夥計的工錢少得可憐,還要時常被掌櫃喝罵,因此才情願自己賣些酒果點心,換兩個錢餬口過活,但此刻見溫柔出手似乎很大方,不由也動起了想當夥計的念頭來。

    “你?”溫柔笑著搖頭道:“我請不起!”

    “我要的工錢不多。”朱貴可憐兮兮的望著她。

    溫柔沉吟了一會道:“那你在旁先聽聽,回頭再說。”

    說著她又照例盤問起那四個夥計來,這回跑腿打聽探問的事兒,都由朱貴給代勞了,最後挑定兩人,溫柔比照著在太和城開鋪子時的慣例,斟酌著報了工價,再瞟朱貴一眼,問他道:“我只能給夥計這個工錢,最初試用的三個月內,還只能領半數,你做不做?”

    “做!”朱貴立刻點頭,這樣的工價,已經比其它地方開得要高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還是穩定兩字,不用擔心生意不好時要餓肚子。

    溫柔覺得這人挺機靈,而且在這城內認得的人也多,將來許多地方都用得著他,見他肯做,自然也沒有異議,照舊請裡正做個中人,與他們簽了契書。

    有了人手,溫柔教導了他們數日,就趕著將看中的兩家鋪面頂了下來。

    小的那間鋪子,她賣廣式的精緻小吃,水晶蝦餃、蜜汁叉燒包、乾蒸燒賣和各式的粥店。至於大的那間鋪子,就賣些酒飯,多少可以積累一點開酒樓的經驗,不過她只打算挑四五樣這裡沒有的菜色來當飯鋪的招牌菜,其餘的菜,撿著廚子原本會的做就成了,不但能省好些力,還不至於太過與眾不同,惹人側目。

    溫媽媽他們還沒有回來,人手畢竟不足,接下來的五六天裡,光是預備鋪子開張,買東西,教導廚子和夥計,溫柔就累得快要趴下了,這天她在外忙碌到天色擦黑,才同葉昱一起咬牙撐到回家裡,剛轉進巷口,就見門前站了好幾個人,還沒顧得上仔細瞧,就有兩人衝著她飛撲了過來,一個揪著她的胳膊,一個拉著她的手,俱都欣喜的喚著:“姐姐。”

    “你們——”溫柔吃得一驚,發現這兩人正是溫剛和小環,不覺松了口氣,笑道:“總算來了。”

    分別半月有餘,溫柔每天都在猜想她詐死離去後,陸策那邊能不能應付得過來,有沒有出什麼意外,此時瞧見溫媽媽、劉嫂和雲淡都站在遠處望著她笑,再看看溫剛和小環神情欣喜,知道事情應該處理得很妥當,這才總算放下了一半的心,暫時將一肚子的問題強壓了回去,招呼眾人進門歇腳敘話。



第一百七十二章 久別閒話

  互道別來之後,雲淡見他們有一堆話要說,喝了一杯茶就要告辭離去,天色這樣黑了,溫柔留他吃飯都沒留住,只好送他出門,轉身回來,劉嫂已帶著小環下廚房忙碌去了,溫柔連忙跟進去,尋出昨兒從街上買來的白年糕,切了豬肉絲,白菜絲和筍絲,炒了下年糕,又蒸了兩大碗嫩嫩的雞蛋羹,打算晚飯簡單將就一下。

  很久沒有一大堆人圍坐在一起吃飯了,看見那些久違的笑容,溫柔忽然覺得自己目前過得其實挺幸福的,起碼有了親人和朋友,不再像從前那麼孤單,若不是她“詐死”的那天清晨,小環悄悄說出她裝病的秘密,劉嫂到如今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個……”溫柔低下頭去,拿筷子撥弄著碗裡的白菜絲,尷尬道“情非得已……劉嫂你別怨我……”

  “知道!”劉嫂近來恢復了一點往日的爽利脾性,嘆口氣笑道:“我曉得你是心高氣傲的人,不過沒想到看上去那麼穩重的陸少爺竟然跟著你胡鬧,這一招還真是險,好在一切都平安過去了!”

  “旁人沒瞧出破綻吧?”

  溫柔這句話剛問出口,那邊小環忍不住“噗嗤”一聲下了,溫柔問她笑什麼,她卻不肯說,問的急了,她才掠了掠頭髮道:“那日你走後,陸少爺和洗竹將那口豬塞進了棺材裡,釘上棺蓋抬了出去,發殯時還當著許多人的面撫棺長嘆了,雖然沒有落淚,那摸樣卻教人瞧得心裡一陣陣發酸,只是後來我想到哪棺材裡躺的是口豬,再想到他實是對豬長嘆,就……”

  “若不是我在旁見狀不對,狠掐了她一把,她就差點破涕為笑了!”劉嫂沒好聲氣的瞟了小環一眼,想到她當時一臉似哭似笑的尷尬摸樣,也撐不住笑了。

  溫剛是個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是可以理解的,他笑著插話道:“我比你們好些,只要他眼圈兒揉紅,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就成了,倒是娘有些為難了,她……”

  “不許說!”溫媽媽竟然老臉微紅。

  “說啊——”溫柔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連聲催著溫剛。

  溫剛看看溫柔,再看看那自己的娘,忽然端起碗站起身來,躲遠兩步才笑道:“娘說她怕別人瞧出破綻來,心裡又慌又亂的,想哭,偏偏就是哭不出來。”

  溫媽媽急了,丟下碗筷想去堵溫剛的嘴,卻被溫柔一把拉住,她只催溫剛道:“繼續說!”

  溫剛溜到門旁,好方便隨時逃跑,接著笑道:“後來我悄悄告訴娘,那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怕是不下百兩銀子,她吃了一驚,就忘了慌怕,再想起棺材裡那口豬也值不少錢,回頭都要被燒了,一心疼,眼淚就嘩嘩的下來了……”

  這段故事連小環和劉嫂也沒聽過,當下都撐不住笑開了,溫媽媽自個也覺得臊得慌,只好悻悻的罵了溫剛兩句來解嘲,口裡還不甘的辯解道:“我是想起柔兒他爹走的時候,我連副薄木棺材都沒讓他睡上,心裡愧得慌。”

  見她提起過世的丈夫,溫剛倒也不鬧了,走回去輕聲安慰她道:“娘,別想太多了,你已盡了力,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怨你的。”

  溫柔從未見那個過世的“爹”,自然不會有什麼悲傷的感覺,只是聽溫媽媽說的淒楚,心裡也有點發酸,連聲打岔道:“雞蛋羹要涼了,先吃吧。”

  小環舀了一勺雞蛋羹,低頭吃著,忽然道:“姐姐,你還記得哪位姓沈的姑娘?”

  沈夢宜?溫柔停筷道:“記得,怎麼了?”

  “她啊!”劉嫂接話道:“辦完喪事,咱們不好就走的,多住了幾日,見那位姑娘隔三差五就帶著丫鬟來找陸少爺,藉口說他新喪了姬妾,怕下人不當心照料他的飲食,有時帶點補湯,有時送點鞋襪,坐在書房裡與陸少爺閒話,不過舉止倒還矜持,每每坐不上半個時辰就走了。”

  葉昱聞言悄悄抬眼去瞧溫柔,見她低頭吃著雞蛋羹,沒有搭話,心裡微澀。

  “矜持什麼呀!”溫媽媽似乎對沈夢宜很不滿的樣子,接話道:“她若矜持,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誰見過一個大家閨秀成天往門外跑的?送補湯也罷,鞋襪這些貼身穿的東西,是能隨意送的麼?”

  話題好像歪了,溫柔挺頭痛的擱下勺子正色道:“娘,旁人的事咱們就別多管了,自己的日子才要緊。”

  說著,她將盤下兩家鋪子的事情說了出來,回頭她預備將查鋪管賬的事兒交給小環,溫媽媽料理家務,至於劉嫂和葉昱,自然隨著她學點做菜的手藝,這樣個人都有事情做,也不至於太閒或是太累。

  “姐,我總不能一直待在家裡吃閑飯,你把管賬的事兒交給我吧。”溫剛在旁聽著,忍不住插嘴道:“小環畢竟是姑娘家,在外頭奔波著不方便。”

  劉嫂聞言抬眼瞧了瞧他,沒有說話,溫媽媽卻急道:“你還要念書呢!哪有這些閒工夫?”

  “是啊。”小環笑道:“我在外面跑慣了,不覺得有什麼不便,你還是安心念書吧。”

  “書念來念去就那麼幾本,我要背順了,再說我也不想當什麼秀才狀元,趁早學點養家餬口的本事才要緊。”

  溫剛說著,見溫媽媽變了臉色,又安慰她道:“娘,你放心,你若當真要我入場去考,那也沒什麼,回頭到了鄉試的日子,我去考便是,若能考中,就接著念書,若是不能中,就安心跟著姐姐學做生意,兩全其美。”

  “一回不中,下回沒準就中了呢!你怎麼不想著考不中,再回來多念念書?”溫媽媽總覺得要當上官兒,才叫出人頭地,能光耀門楣,生意做得再好,那也是不入流的商販!

  “娘——“溫剛哭著臉道:”這可不是多念書就能考中的,許秀才念得書夠多了吧“都倒背如流了,他還不是一年接著一年的落榜,到老還是個秀才!”

  說起許秀才,溫柔倒是心念一動,與葉昱對望了一眼,清清嗓子打岔道:“我前些日在這城裡瞧見許秀才了。”

  “啥?”溫媽媽原本還待再嘮叨溫剛兩句,聽見這話,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他在這裡做什麼?還開私塾?”

  “不知道.”葉昱搖搖頭道:“他穿得倒是挺光鮮,似乎過得還算如意。”

  溫媽媽轉頭向溫剛咂嘴道:“聽見沒有?沒準他已考上了個官兒當呢,可見人不是一輩子都落魄的。”

  溫柔微微蹩眉道:“我說見過他,只是給你們提個醒兒,若是不巧在街上遇見了,只當不認識,別搭理他,否則指不定又生出事來。“

  溫媽媽在這件事上是有心病的,聽見溫柔這麼說,也不言語了,其他人對那許秀才原本就沒有好印象,見了他都要繞道走的,那裡會去搭理他,自然點頭答應。只有溫剛,許秀才畢竟教過他念書,古人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於是他笑道;“我若是遇見她,只向他問個好兒,立刻溜走。”

  “這也罷了。”溫柔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眾人都是累了一天,飯後歇息了一陣,閒話幾句,就各自回房去睡了,次日起來,溫柔將賬本移交給小環的時候,順帶把溫剛也喚上了,讓他們兩人各管一家鋪子,一方面讓溫剛學點東西,另一方面,來去路上他們也好搭個伴。

  劉嫂在陸家的時候,就同溫柔學過兩手廚藝,但會的不多,早幾日前,溫柔已將日後開酒樓時預備的菜單開了出來,這些天裡一得閒,就按著那個菜單上的菜,一樣一樣的交給劉嫂。至於葉昱,她教的就不是菜譜了,而是教他一些簡單特別的小吃做法,橫豎葉昱對廚藝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他要開食鋪,也只是為了積攢本錢,將來好做別的買賣,不用學的太精深。

  若是沒有意外,日子大概也就這麼平淡而忙碌的一天天過下去了,但是老天爺往往見不得人舒心暢快,時不時就要在這平淡如水的日子裡掃上一把鹽,或是些許胡椒面兒,攪成一鍋渾湯水,於是這一天,溫媽媽出門買菜的時候,就在巷口“巧遇”了一會許秀才。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2:20 PM

第一百七十三章 殷勤探話

  許秀才最近這段日子已在溫柔住的宅子附近轉悠過許多次了,發現只有溫柔和葉昱兩人住在那裡,心裡十分吃驚和懊惱,摸不透溫柔是不是嫁給了葉昱,但每回溫柔出門都是男裝,他無法從裝束上辨別她究竟是已嫁還是未嫁。

  雖然能斷定溫柔搬家改戶籍這件事裡一定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不過早就領教過溫柔那爽辣的言語和清脆的巴掌,他再傻也不會在捏到她把柄之前自個送上門去探問挨罵,想找她的左鄰右舍打聽一下吧,無奈這個地段建的都是小戶宅院,能夠住得起這樣宅子的人家,家境多少還算殷實,也買著二三個下人使喚,白日裡男人家出了門,持家的夫人就緊閉著門兒坐家,對外事一概無知無聞,不像小家小戶的婦人,還時常串個門兒,或是坐在門前聚著堆兒做針線閒話,因此也打聽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可越是探聽不出消息,許秀才就越是被這隱秘勾得心裡癢癢,十分想要查訪清楚,然後藉著這事兒,整治得溫柔服服帖帖,哀哭告饒。他從前睡前最喜歡幻想自己中了舉,當了大官,許多人圍著他阿諛奉承,現下因著這事兒他連睡前幻想的內容都改了,不是猜測著溫柔到底犯了什麼事兒,就是想象自己將溫柔的把柄抖落出來後,她臉上那值得令人玩味的表情,每每想到興奮難當,後果就是失眠。

  這天他黑著兩個眼圈,再次偷偷的摸到溫柔住的宅子附近,想要跟蹤她,誰想卻發現溫媽媽挎著竹籃兒出門買菜,心裡又驚又喜,便悄悄跟在後面,待她轉過穿過一條街,走過半條巷子,才裝出巧遇的樣子,上前與她打了聲招呼。

  溫媽媽吃驚的盯著這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人,愣了一會,想起溫柔的叮囑,只向他點點頭,道聲好,就急著想脫身離開。

  誰想許秀才卻不打算放過她, 溫家所有人的裡,他只對溫媽媽略有好感,雖然在得知她想將已然是殘花敗柳的女兒嫁給自己時, 也惱恨憤怒過,感覺自己上了當,但後來一再回想,當初溫家住的那條巷子裡,有許多未娶的年輕後生,溫媽媽為何只挑中自己,想嫁女兒呢?說明她多少還有兩分識人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久困之人,終要飛黃騰達,心裡的那份怨怒也就漸消了,如今他發了跡,自然想在她面前炫耀一下,因此緊跟上前,搖頭晃腦道:“他鄉遇故知,真是樂事一件。”

  “是啊,是啊。”溫媽媽哪裡會拽文,只陪著笑,腳下快趕了兩步道:“真巧,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先生。”

  “人生的際遇真是難料!”許秀才感嘆道:“我原本是雲州探訪故友,誰想他竟搬了,我正要回京都去,缺僥倖遇識了知府大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側眼偷瞟了溫媽媽兩眼,見她步子漸緩,臉上露出想要聽下去的好奇神色,立刻接著道:“蒙他青眼,再三懇請我在此雲州長住,他好時常討教,我推脫不過就應了,可恨近來應酬頗多,席上攀談之人俱都滿目可憎,言語無味,回到居處,左鄰右舍隨時常來往,但他們敬我是個在府衙當差的人,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我私下裡常想,還是原先住在京都的時候,街坊和睦,言語無忌的日子來得暢快啊——”

  這個“啊”字,他音調拖得特別長,真是帶著無奈的感慨,好不容易收住尾音,他就露出一臉探究的神色低聲問道:“你們一家也搬到這雲州城了嗎?”

  自從溫柔從趙府贖身出來,溫媽媽見的世面也漸漸廣了,原先要是聽見與“官兒”有關的字眼,怕的就是心驚膽顫,但眼下她連丞相和將軍的公子都見過了,知府這個級別的官兒,自然嚇不倒她,不過終究是平頭百姓,對於有身份的人抱著敬畏之心,聽見許秀才如今能讓知府大人都另眼相待,倒也不敢得罪他,只笑道:“是啊,剛搬來。”

  “你家的食攤擺得不是挺好麼?聽說後來還開了食鋪。”許秀才笑道:“無緣無故的,為何要搬家呢?”

  “唉,說來話長!”溫媽媽搖搖頭道:“如今這世道的事兒啊,我是鬧不明白了。”

  在許秀才心目中,溫媽媽一向是心裡沒成算,見了人就畏手畏腳,問什麼答什麼的人,誰想今日一見,她竟變了樣兒,聽見自己眼下際遇得意,也只在面前帶出了些許羨慕之色,口風仍是甚緊,搬家的原因一個字不往外吐,他心裡一急,顧不上許多,張口道:“我前些日子見到你家姑娘去府衙改換了戶籍,這可奇了,大昭的律法上不是有一條,在一處未住滿十年,是不許遷籍的麼?”

  見他問起這事,溫媽媽心裡咚咚跳了兩下,不知怎生回答才好,眨了半天眼,只敷衍了一句,“孩子們的事。。。。。。我。。。。。。不知道。。。。。。不知道。。。。。。”說著就想脫身逃開。

  見她言語支吾,神色慌張,許秀才更是料定其中另有內情,哪肯放她走,只追著問道:“一家子的事,怎會不知道呢?”

  “我真不知道。。。。。”溫媽媽此時想起從前每回填報手實時,裡正都再三告誡不能謊報瞞報,否則就要抓去蹲大牢,心裡更加慌張起來,只央著那許秀才到:“這事你可別對旁人說。”

  “放心,咱們是老街坊了,我怎會到處亂講!”許秀才小心翼翼探問到:“那你也得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告訴你不得!”溫媽媽還是搖頭不肯說,她雖糊塗,但欺君是要殺頭的罪,她哪敢往外吐半個字:

  許秀才聞言十分失望,在心裡估量了一下,看來不放點狠話她是死不開口了,於是挺起胸來哼得一聲,板著臉一本正經道:“你就不說我也知道,戶籍上頭,你家姑娘連名兒都改了,一定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回頭我得了閑回京都時,問問人就知道了。

  他原本只是信著口兒胡說,哪有功夫當真跑到京都去?何況他還不知道溫柔究竟做了什麼事呢,只料定就算回京都,也未必問得出來的。哪知這番話正道中了溫媽媽的心病,她的臉色驀然變得煞白,慌得連嘴脣都抖起來了,只一個勁兒擺手道:“別去,先生你事兒忙,還是別去罷!?

  許秀才見到她慌得都語無倫次了,頓時大喜,再回想了一下自己說過的話,確定溫媽媽是聽見自己要往京都去的話後才慌亂起來的,思忖著當真要跑京都一趟了,但面上只冷笑道:“問你些事兒,你都怕我害你似的,推諉著不願說,現下我要會哪兒,你管得著嗎?”

  話一說完,他冷哼一聲,就丟下溫媽媽,背著手兒往前走了,心裡猜測她大概會追上來,將搬家的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訴自己吧。誰知走了五步,身後沒動靜,再走十步,仍然沒動靜,許秀才按捺著想回身再去追問的衝動,一直走過這半條巷子,轉身的時候,悄悄回頭瞥一眼,看見溫媽媽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發著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於是皺了皺眉,想轉回去溫言安慰她兩句,再慢慢套話,後來一想,誰知道她會不會編些謊話來敷衍自己啊?不如尋個空兒,親自回京都打聽一回好了,便收住想要回去的腳步,再哼了一聲,仰起頭來回府衙去了。

  溫媽媽此刻心裡紛亂如麻,一時驚,一時懼,真怕許秀才回去打聽到溫柔被皇上賜給陸策為妾的事情,他要是再去陸家左近探問一下,肯定也能知道陸策新納妾室病故的消息,那麼——

  這可是要抄家殺頭的罪啊!她怕得都不敢再深想下去了,菜都顧不上買,急急忙忙掉轉身,一邊抹著嚇出來的眼淚,一邊疾速往家裡奔去,要找溫柔商議一下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謀劃策

    溫媽媽一溜煙兒趕回家來,偏巧溫柔一刻鐘前剛出門,去鋪子裡查看生意去了,連劉嫂和葉昱都不在,找了一圈,溫媽媽發現空盪蕩的屋裡只有她一個人,滿腹的慌亂都沒處可訴,不覺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就放聲大哭起來。

    她是真的怕呀!若說最初見了許秀才那溫和可親的樣兒,還沒太提防著他,到了後頭許秀才一個勁的追問自家的事,她再遲鈍也覺察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了,更是沒敢多說什麼,哪想即便是這樣,許秀才仍然知道溫柔遷籍改名的事兒,若是他當真再上京都一打聽,那溫柔裝病炸死欺君的事兒豈不就全露了餡?

    想到這裡,她心裡多少有點埋怨起溫柔來,若是她當初能聽自個的話,嫁給許秀才,也就不會惹來後頭的麻煩了。就算不嫁給許秀才,安心繼續當陸策的小妾,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得有什麼不好?哪怕公主下嫁,她只要不爭寵,巴結討好一下公主,也未必就是個死局!起碼不像現在這樣,將一家子人的性命都搭了進去!

    溫媽媽越想越煩惱,心裡雖然沒有先前那樣慌了,可是駭怕更甚,尤其是想到事情敗露後,溫剛沒準都要被捉去殺頭,就更傷心起來,眼淚嘩啦啦的流個不停,怎樣都止不住。

    一個半時辰後,溫柔和劉嫂從鋪子裡轉回來,走到門前,看見大門虛掩著,也沒在意,只推門走了進去,誰想沒走兩步,就看見溫媽媽跌坐在前廳的台階上,胳膊上還輓著只空空的竹籃兒,兩眼紅腫,直愣愣地望著井口發呆。

    溫柔微蹙起眉,緊趕兩步上前問道:“出什麼事了?”

    溫媽媽哭盡了眼淚,坐在那裡正憂心如焚,竟沒發現溫柔回來了,及至聽見她問,才立刻從地上跳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泣道:“完了!咱們溫家完了!”

    “哎,這話是怎麼說的?”劉嫂吃了一驚,但不忙著問,先回轉身將大門給栓上了。

    溫柔也按捺住心裡的疑惑,拉著溫媽媽進屋道:“娘你先把籃子放下,有話進來說。”

    溫媽媽隨手將竹籃往門外一丟,哭喪著臉跟著溫柔進屋,嘴裡不停的念叨著:“咱們溫家完了啊——”

    “究竟是怎麼回事?”溫柔倒了一杯茶給她定定神道:“就算天塌了,還有我和溫剛頂著呢,娘你別慌,慢慢說。”

    溫媽媽顧不上喝茶,只緊拽著溫柔的手,啞著聲兒將遇到許秀才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溫柔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再望一眼劉嫂,見她也皺著眉兒,沉吟不語。

    “你說,他若是真上京都去打聽了,可怎生是好?”溫媽媽懊悔不迭道:“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得罪他,眼下他得了勢,又捏了咱們把柄……”

    溫媽媽不提當初的事就罷了,一提那事,溫柔心裡多少有點兒惱,怎樣才叫不得罪許秀才?由他指著鼻子辱罵,還是嫁他?不該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她坐下來倒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想著法兒。

    “柔兒,這事兒究竟要怎樣辦才妥當?你倒是給句話兒啊!”溫媽媽見她不言語,心裡更急,提議道:“要不咱們塞點銀子給他,堵住他的嘴?”這個法子,是她方才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

    “不能給錢!”劉嫂在旁插話道:“你給了他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哪有這樣多的銀子去填這無底的窟窿?”

    “是啊,況且他什麼都不知道,要不也不用套你的話兒了。”溫柔疲憊的搖頭道:“若是給了他錢,倒顯得咱們虧心,回頭他更要去打聽了。”

    說實話,在她的道德觀念裡,欺君實在不算什麼罪過,她又沒妨礙到旁人,只是不想按著那皇帝老兒給她安排好的生活去過而已,但眼下她在古代,不能不按著這裡的規矩和律法行事,對這件突發的事兒,一時間也頗感頭痛,總不能像小說電影裡那樣上演一場殺人滅口的戲吧?哪怕許秀才再可惡,暴力剝奪他人生命的這種事情她也做不來。

    “那怎麼辦啊?”溫媽媽沒了主意,急得像只沒頭的蒼蠅。

    “他未必能打聽到什麼吧?”劉嫂想了想道:“聖上賜婚的事兒,有許多人知道麼?”

    溫柔搖搖頭道:“次日咱們就從原住的地方搬了,街坊鄰里大概都不曉得,但食鋪在那裡,有沒有人在夥計面前露過口風就不得知了。”

    劉嫂轉頭安慰溫媽媽道:“嫂子你別急,回頭等孩子們回來,問他們一聲,若是沒在外頭張揚過這事,只怕就沒什麼妨礙,他一個小小秀才,哪有能耐識得什麼達官貴人?就算他聽見陸少爺新喪了妾室,也想不到柔兒身上。”

    劉嫂說的這番話兒極有道理,溫柔眼下怕的不是遷籍之事,而是擔心許秀才會發現他們犯下的欺君之罪,但只要他得不到自己是被皇帝御口賜嫁的線索,再怎麼打聽也是枉然,不可能想到她這樣一個平民,會犯下如此大罪,因此跟著點了點頭。

    哪知溫媽媽一聽這話,臉色更加蒼白,猶豫了一會,才結結巴巴道:“可是我……我在外頭說過……”

    溫柔驀然抬眼盯著她看了半晌,嘆口氣道:“你告訴過誰了?”

    “鋪子裡的夥計……還有那天在街上遇見隔壁陳大娘,說了會閒話……對門的王掌櫃也知道……”溫媽媽這才懊惱起自己的多嘴來,但她當時哪能預料到將來發生的事?見女兒嫁得風光得意,自然要吹噓炫耀兩句。

    知道的人這樣多,又都是鋪子附近的熟人,許秀才回去都不用太費勁兒,只需問一句溫家搬了?大概就有許多人會搶著為他提供八卦。溫柔與劉嫂對望一眼,俱都無語了。

    劉嫂強笑道:“就算他打聽到了,也沒處告去,事涉威遠將軍的孫兒,又是欺君這樣的大罪名,哪個衙門敢受理?”

    這次溫柔就要搖頭了,她雖不懂政治,但電視劇總看過一些,低聲道:“那也未必,若是陸家有什麼政敵,這件事就是最好的參劾藉口,不過欺君這樣的空頭罪名可大可小,聖上若是不想動陸家,沒準也就輕飄飄帶過了,按咱們這種平頭百姓,就逃不過了。”

    劉嫂不贊同道:“話是這樣說,但你們說的那個秀才,有沒有膽子得罪陸家還未知呢!鬥倒咱們是容易的,鬥陸家卻難,就算陸家要敗,弄死他這個窮酸秀才,還是跟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這事若擱我身上,除非活膩了,要不我可沒膽子去告。”

    溫柔聽見這話,雙眼一亮,畢竟她的閱歷還比不上劉嫂這種在大宅門的勾心鬥角裡混出來的人,這一點,她可真的沒有想到呢!細想想,他們與許秀才也沒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兒,許秀才在她看來,又是個欺軟怕硬的傢伙,真沒為了點小仇怨,就孤注一擲押上自己性命去狀告達官顯貴的勇氣,最多回過頭來要挾他們罷了,於是心裡的愁緒立刻就散盡了,臉上也露了點笑模樣,點頭道:“劉嫂你說的是。”

    溫媽媽低頭細想,覺得自己也是沒膽子去告的,但溫柔先前的顧慮也是有道理的呀,她仍然不能放心,遲疑道:“萬一那許秀才有人替他撐腰,壯起了膽兒怎麼辦?或是說話露了口風,被有心人聽見,攛掇著他去告又如何?”

    溫柔微蹙著眉還在想,就聽劉嫂在旁道:“要我說,這事兒咱們就撂開手吧!”

    她站起身,望瞭望天色道:“寫封書信,將這事告訴陸少爺,橫豎這事兒也有他一份,誰教他跟著柔兒胡鬧呢?該怎麼辦,就讓他頭疼去,或是事先打點下各處衙門,不教他告,或是將那許秀才堵在城門口不讓進,他有權有勢的人,法兒比咱們可多著呢!”

    溫柔聽見這話,略有些愧疚的垂下了眼。欺君這事,她的確是有不可推脫的責任,無論成算有多少,都讓溫家大小還有小環和劉嫂陪著她冒了一回險,於是點頭道:“回頭我讓剛兒寫封信吧,將許秀才的事說明,不管他告不告,咱們都先作防備為妙。”

    “可不是?”劉嫂笑道:“多大點事兒,倒教嫂子受了一回驚,我看這日頭都升到半空了,咱們還是先弄點吃的,填飽肚子是要緊!”

    事兒說到這,溫媽媽才算放了一百二十個心,想想自己先前驚慌成那樣,還真是不值得,暗自咒罵了許秀才兩句,怨他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後,便訕訕站起來想去廚下搭個手兒,誰想走了兩步,瞧見丟在門外的那個空竹籃,她立刻一拍額頭道:“糟了,我菜還沒買呢!”

    這一句話,說得溫柔和劉嫂都撐不住笑開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2:35 PM

第一百七十五章  趕往京都

    待到溫剛等人回來,聽說許秀才又鬧事,自然是忍不住又將他咒罵了一頓,飯後溫柔讓溫剛寫一封書信給陸策,只是沒有熟人帶信,怕被人偷看了,信裡的字句就寫得非常隱晦,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看了,是完全不能明白這封信在說什麼的。

    寫完溫剛將信重念了一遍,溫柔點了點頭,咬著脣沉吟道:“再加一段吧,讓他不要害了別人性命……”

    古代律法不健全,凶殺的事情時有發生,上位者也不太在乎平民的性命,雖然她覺得陸策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卻也忍不住想提醒一句,畢竟許秀才再令人討厭,也罪不至死。

    信寫好,蠟漆封口,次日要找人送時,溫柔頗費了一番躊躇,最後還是去找了一回莫萬江,請他近日往京都發公文時,順帶將這封信帶給陸策。求人辦事,不好空手上門,溫柔又親手做了四色精緻的點心。

    翡翠燒賣的形狀好似裂了嘴的石榴,皮子薄得能透出裡面飽滿的碧綠餡心,遠遠望去仿佛如玉雕琢出來的一般,玲瓏剔透。

    香芋角包好後要用油炸出金黃的色澤,和翡翠燒賣比起來,外觀不太打眼,但是外皮酥香,餡微含汁,咬下去味道香濃而鮮美。

    鴿蛋圓子是拿薄荷與糖做的餡滷,臥在洗淨的新鮮薄荷葉上,瞧上去甚是潔白細膩,透出玉瓷般的光澤,味道彈口而甜糯,但薄荷的清涼又解了糖膩,吃完後吸一口氣,都是微甜的涼意。

    海棠酥完全是精緻漂亮了,做成一朵朵海棠花的樣式,裡面裹著棗泥餡,花心間還鑲著一點殷紅的蜜餞櫻桃,外觀和口感俱佳。

    溫柔將這四色點心裝入紅漆提盒,每樣的量都不多,下剩的就讓家裡人分著吃了,反正精緻的點心淺嘗細品就行了,原本就不是為了當飯吃的,若是堆上滿滿當當的一盒,倒失了雅致的美感。

    她住的地方離府衙並不太遠,急急趕去時,翡翠燒賣和香芋角還微熱,向莫萬江道明來意,將信交給他,溫柔也就告辭離去了,不過臨走前,她提了一句,說那點心要趁著還沒全涼時先吃,若是吃著好,可以派個隨從來知會一聲,回頭她再做了讓人送來。

    莫萬江點頭允了,讓人送她出去,自己將那提盒點心帶入後堂,打開一看,那四色糕點有見過的,也有不知名兒的,做得十分精巧美觀,間隔著擺在提盒中,倒讓人不忍嘗了。

    “好精巧的點心,哪裡買的?”莫萬江的夫人周氏原本在做針線活,看見這盒點心,手裡活就停了,連忙喚丫鬟出來,再泡了茶,喚小少爺一同來吃茶。

    “這是京裡陸大人囑咐我多加看顧的那位姑娘送來的。”莫萬江點點頭道:“那位姑娘倒是生得好模樣,言行甚是得體,見了官兒,也沒有一般平民的畏縮惶恐之態。”

    “陸大人對你有恩,他囑咐的事,你就多費點心。”周氏忙道。

    莫萬江頷首道:“她一個姑娘家,成天男裝著拋頭露面做生意,倒是艱難,只是我能看顧的地方也有限,不過是讓她有事兒的時候來找我一遭,護著她不遭那些地痞惡吏的騷擾就罷了,若是有違律法之事,我卻愛莫能助。”

    周氏嘆了口氣,正待說話,就瞧見年方七歲的獨生子莫離從外頭奔進來,扎著兩隻泥手就要去桌上摸點心吃,連忙打掉他的手,讓丫鬟拿水來給他淨手。

    “娘,這個團子好吃!”莫離將每樣點心都嘗了一遍,特別愛那個鴿蛋團子,一口氣吃了三個才停住口問道:“哪裡來的?我明兒還想吃。”

    莫萬江笑斥道:“別人家送來的,嘗過就罷,哪有當飯吃的道理?你也玩了大半日了,回頭吃完就去練字吧。”說著,他自己拿筷夾了一隻翡翠燒賣,嘗了嘗點頭不語。

    不提莫家事,單說溫柔出了府衙大門,迎面遇見一個著紫醬色綢裳的人提著兩包東西走了過來,仔細一瞧,正是那陰魂不散的許秀才,立刻雙眉緊蹙,假裝沒瞧見他,側轉身子繞到另一條路上去了。

    許秀才再次在府衙門外瞧見溫柔,心裡微訝,正在猜測她來這裡的目的,就看見她對著自己皺起了眉頭,心裡的怒意頓時就無法抑制的熾烈了起來,冷笑著想她大難即將臨頭,竟然不趕著過來巴結討好自己,還作出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樣兒,避道而走!

    他頭腦一熱,立刻就去求見莫萬江,莫萬江正在後堂享他的天倫之樂,聽見許秀才求見,心裡十分不耐,但又怕耽擱公事,只揮揮手向那傳稟之人道:“你問他有沒有什麼要緊事,若是沒有,就回頭再說吧。”

    傳稟之人出去問了一回,又繞進來道:“許書吏說他有事想回一趟京都,請大人准假半月。”

    “哦,準了。”最近事不多,況且府衙裡的文書吏又不止許秀才一個,他想告假就告吧,莫萬江倒不怎麼在意,只將一隻海棠酥夾給周氏道:“你嘗嘗這個,棗香味兒很濃呢!”

    許秀才聽見莫萬江毫不猶豫就準了他的假,心裡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高興是有閒去京都探聽溫家的事情了,失望的卻是莫萬江竟不虛留他一下,最後低頭想了半日,忽然一拍大腿,恍然想道:一定是溫柔在莫萬江面前搬弄他的是非了!要不莫萬江待他怎麼改了個樣兒?

    他越想越氣惱,心裡對溫柔的恨意也更甚了,邊回去收拾行李,邊暗暗琢磨著抓到溫柔的把柄後,該怎麼整治她才能快意。思前想後,決定到時候強納她作小妾,這樣不但可以享受她的美色,還能肆意凌辱她,待到自己飛黃騰達後,再娶個有身份的體面妻子,讓溫柔服侍他們,還能省了買丫鬟的錢呢!

    對了對了,她不是還能做生意麼?到時想個法兒,將她開的鋪子也據為己有,那往後的日子就更是吃喝不愁了!若是有閒錢,沒準還能走通門路,混個官兒做!許秀才越想越得意,將方才受到莫萬江冷遇的失落都拋到腦後去了,背上行李鋪蓋,就飛快的出去雇車,往京都去了。

    偏生莫萬江近來沒有什麼公文要送入京都,直耽擱到三日之後,才將溫柔托他送的那封信連著公文一塊使人送往京都,這時許秀才才離京都只差兩日的路程,眼看著無論怎麼趕,陸策都不能在他進城之前,收到那封信了。偏偏此事,莫萬江是個不知情的,而溫柔原本估摸著許秀才在府衙裡做事,不是個自由身,應該沒有這麼快就能趕去京都的,卻沒料想到許秀才對整治她的事情,抱有極大的熱情,居然說去查,就立刻去查了,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許秀才一路幻想著將來的美妙前景,樂滋滋的抵達了京都。他原來住的房子是賃來的,眼下沒有落腳處,只能找間客棧住下。他一向只知道溫家搬到別處去開鋪子了,卻不太清楚究竟是搬到哪裡去了,次日一早起來,梳洗整齊,就穿著一件簇新的精白綢裳往從前賃房的那條巷子裡走去。

    街坊鄰里瞧見許秀才如今容光煥發,衣飾又講究體面,俱都來逢迎攀談,倒教他賣弄了好一陣子,心裡更是有種榮歸故里的虛榮快感,及至那熟人媒婆子馬氏一步三搖晃到他面前,拍了他半晌馬屁後,難改老本行的打探他娶了妻沒有,他才想起自己今兒個來的目的,忙問馬氏知不知道溫家當初搬到哪去了。

    馬氏斜瞟了他一眼,甩著帕子笑道:“許先生真是情深念舊的人,如今都平步青雲了,還沒忘記那溫家女子?”

    當著眾多街坊的面,許秀才不得不裝出沉穩的道德臉孔,斥她道:“別胡說,我是有正經事兒要找他們。”

    馬氏顯然不信,但又不敢得罪他,只滿面推笑道:“搬去小食街了,你找找,聽說掛著‘溫家食鋪’的招牌呢,生意紅火得不得了!”

    其他街坊略有知情的,也都點著頭附和有聲。

    許秀才聞言與眾街坊道了個辭,拔步就走,馬氏見他說走就走,只慌得追在後頭高聲喊道:“許先生,若是看上哪家姑娘要上門提親,可別忘了找我——”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佳人相邀

    許秀才對上回馬氏沒提成親事,還強行要去他十文錢,最後追在他身後大聲叫罵的事情記憶猶新,此刻聽她這樣殷切的招徠生意,理都不理,頭也不回就一溜煙去了,心裡還冷笑著想:就算要找媒婆上門去提親,也絕不找她!

    他一路背著手往小食街上踱去,張著眼只顧打量兩邊的招牌,待瞧見溫家食鋪的字眼後,雙眼頓時一亮,急匆匆就闖了進去,逮住一個夥計就說想找溫柔。

    食鋪裡生意很忙,夥計忙著招呼客人,端送食碗都來不及,哪有閒空搭理許秀才,但聽見他說要找溫柔,畢竟還是不敢得罪,只笑道:“掌櫃的嫁了人,搬到別處去住了,已有好幾個月不往鋪子裡來了,前些時小環姑娘還每日來轉轉,如今也有一個月沒見了。”

    溫柔嫁過人的消息讓許秀才大吃了一驚,他猜想她沒準是嫁給葉昱了,可是嫁給葉昱,為何不管鋪子裡的事呢?於是攔住那準備入廚的夥計再問道:“你知道她嫁到哪家去了嗎?”

    “這麼大的事您都沒聽說過?”夥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點不信他認識溫柔,因他自從鋪子開張就待在這裡了,卻從沒見過這個人,當下不耐煩道:“大夥兒都曉得掌櫃做菜的手藝非凡,連聖上嘗了都讚不絕口,最後下了道口諭,指給威遠將軍的孫兒陸大人作妾了。”

    “什……什麼……”許秀才眼珠子都差點從眼眶裡跳了出來,結結巴巴道:“聖……聖上指婚?嫁給……威遠將軍的孫兒?”

    情況實在出乎他的意料,連他這個苦讀數十載的人都沒有福分瞧見皇帝一面,這個開小鋪子的賤民,竟然被皇帝親口指婚!嫁的還是大有來頭的權臣顯貴之家!哪怕是做妾呢,都是天大的榮耀!

    許秀才聽見這個消息之後,除了震驚之外,心理還極度不平衡了。老天爺太不公平啊!憑什麼她這種除了會做兩手菜,長得還算入眼的貧女,認得的都是極有身份的人,甚至連知府大人都禮讓她三分,比他這個秀才活得還要暢意?不過,待他妒忌完後,忽然再想起聖上、威遠將軍這幾個字眼,臉色驀然又變得煞白,直覺的認為溫柔若不犯事便罷,若要犯了事,這事情肯定牽扯很大,別說聖上和威遠將軍了,就連雲州知府莫萬江,都不是他一個窮酸秀才能得罪得起的……

    “這位客人,那兒有桌子騰出來了,您要不要吃東西?若是不吃,只為了找掌櫃來的,請您移步去陸府找吧。”夥計入廚內數回,見許秀才還立在那裡擋道兒,臉上忽青忽白,忽咬牙忽切齒,覺得這人著實古怪地可以,不得不客氣的下逐客令了。

    “哦——”許秀才此刻有點失魂落魄,也無暇去在意他人的態度了,提步就想往外走。

    就在這時,食鋪外頭忽然走進來兩位少女,其中一位臉上矇著輕薄的面紗,一雙妙目流轉生輝,只在許秀才臉上輕輕一掃,就勾去了他一半的魂魄,讓他頓時將什麼聖人教誨,岸然道貌全都忘到一邊去了,只直著眼兒盯著少女猛瞧。

    那少女掃了他一眼後就沒理會,只轉眼往鋪子內掃視了一圈,又問那夥計:“今兒陸少爺有沒有來過?”

    她聲音猶如出谷黃鸝,清柔婉轉,吐氣猶如蘭麝,口齒含香,聽得許秀才連半邊身子都麻了。

    “您來得可不巧,陸少爺方才剛走。”夥計笑指著許秀才道:“這不,這位爺還來尋我家掌櫃,我讓他上陸府找去。”

    這少女正是沈夢宜,她今日去找陸策,誰想撲了個空,聽下人說他仿佛去溫柔原先開的那家食鋪裡吃東西去了,近來他總是這樣,隔不上兩日就要往那裡跑一趟,沈夢宜聽得心裡含酸,便跟著找了來,誰想沒遇上陸策,卻聽見夥計說有人找溫柔,不覺又拿眼將許秀才渾身上下統掃了一遍,見他神情猥瑣的直著眼睛盯視自己,只差沒流口水了,心裡頗感不快,但最終還是強壓下厭惡問他道:“你找溫柔?”

    許秀才的魂魄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只看見沈夢宜在對他說話,卻完全沒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麼,等到沈夢宜不耐煩地蹙起了眉頭,綠萼才撇著嘴兒道:“我家姑娘問你是不是找溫柔!”

    “是……啊……是的……”許秀才這才回過神來,慌忙答著話,轉眼瞥見綠萼長得都甚是清麗,眼神又有點發飄。

    同這樣的人說話,簡直就是自貶身份,沈夢宜原不想理會他,但又對此人找溫柔的事頗感興趣,猜想他沒準是溫柔的舊識,只是不知道兩人從前究竟是怎樣的關係,這才按捺下性子,在綠萼耳邊輕語了兩句,自己轉身就走了出去。

    許秀才的目光跟著沈夢宜飄了出去,綠萼滿臉不情願的挪了下身子,擋住他的視線低聲道:“我家姑娘請你在醉香樓敘話,你快點來。”說完,她急匆匆跟著出去,攙扶等在馬車旁的沈夢宜上了車,這才皺著眉頭又望了站在那裡,露出滿面喜色目送她們的許秀才一眼,厭惡向車夫道:“去醉香樓。”

    佳人相邀醉香樓,這真是許秀才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天大艷福,他多少還有一點自知之明,知道人家邀他,未必是看上了他,但這少女一看就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若是相談間能討她歡喜,若是能娶她為妻……

    許秀才越想越飄飄然,早就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也忘了要去尋思一下人家請他去醉香樓的用意,只吸溜了一下快要流出來的口水,就腳下生風似的趕往醉香樓去了。

    畢竟是在京都裡住過許久的人,許秀才雖然從前囊中羞澀,沒膽子踏入這京都第一,菜價極貴的醉香樓,但路過時沒少被裡頭飄出的酒菜香氣逗得饞涎亂吞,幻想有朝一日,懷裡揣著大把銀子,被酒樓掌櫃奉迎著入內海吃一頓的情形,因此很快就熟門熟路的趕到了醉香樓。

    瞧見外頭停的馬車時,他曉得佳人已在內等待,忍不住又心蕩神迷了一會,這才邁步進去,及至跑堂迎上來那一刻,他不由緊張的摸了摸懷裡那乾癟癟的荷包,不安的想著,既然是那女子請他來這,那一會該不會讓他掏銀子付賬吧?

    許秀才清了清嗓子,正要問那跑堂的方才有沒有兩位女子進來,就聽見旁邊有人喊道:“秀才,這裡!”

    他轉頭一望,卻是綠萼在向他招手,連忙丟下那跑堂的,就跟著綠萼進了樓上的雅間。

    推門進去,正瞧見沈夢宜坐在那裡,掀起了半邊面紗在喝茶,那殷紅水潤的脣色,細膩柔滑的肌膚,看得許秀才眼又直了。

    “坐。”沈夢宜原本不耐煩與此人說話,但被他盯得難受之極,就仿佛浸泡在污穢骯髒的水裡一樣,渾身起雞皮疙瘩,只好冷冷的提醒他坐下,希望他能回過神來,別再盯著自己不放。

    “啊……好的……”許秀才想繞到大圓桌的另一端去,貼近沈夢宜坐下,誰知綠萼卻似有意似無意擋住他的去路,還順手提起茶壺,替他倒了杯茶,擱在裡沈夢宜最遠處的桌面上,向著他道:“請!”

    許秀才半是懊惱半是慌張的一屁股往椅子上坐去,匆忙間又帶翻了桌上那一杯已然倒好的茶水,黃橙橙的茶液頓時淌了一桌,他又急忙拿手去擦,結果更是搞得桌上、手上和身上到處濕淋淋的一片,不成個模樣。

    沈夢宜見狀脣角微揚,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只是這笑容隱在面紗後面,瞧不分明,她隨即又向綠萼瞟了一眼道:“讓人絞把手巾來,順便上菜吧。”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2:42 PM

第一百七十七章 言語驚人

    不一會兒,各色菜肴就被端了上來,擺了滿滿一桌。   

    此刻已時近正午,許秀才趕早起來出了門,除了在街邊喝過一碗粗茶外,還粒米未沾牙,嗅見食物香氣後,注意力總算從沈夢宜身上暫時挪開,移到菜肴上去了,但是沈夢宜未動,他又不敢先動筷子,兩隻眼兒只是溜溜沈夢宜,又溜溜桌上的菜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咱們素不相識,冒昧請你來,實是有事相詢。”沈夢宜垂下眼,目不斜視的望著手裡的茶杯道:“就是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

    “我…….小生姓許,名文長。”許秀才畢恭畢敬的反問道:“不知姑娘該如何稱呼?”初見沈夢宜驚艷過去後,他總算能稍稍平靜下來了,開始將往常扮慣了的穩重模樣端了出來。

    小生?老生還差不多!站在許秀才身後的綠萼,不屑地撇了撇嘴。許秀才揣著怎樣的心思,她自然看得清楚明白,心裡暗罵他沒有自知之明,想吃天鵝肉之前,也不照照自已是不是癩蛤蟆。

    “原來是許先生。”沈夢宜點點頭,但假裝沒聽見他的問題,只抬手讓道:“請用菜吧,咱們邊吃邊說。“

    她讓許秀才吃菜,自已卻連筷子都不動,只冷眼看著許秀才假裝斯文,實則心急難耐的夾菜往口裡送,等他吃了四五口,才緩緩開口道:“先生你與溫柔姑娘是舊識?“

    “嗯,是啊…….”許秀才嘴時嚼著菜,含含糊糊的應了一句,轉念一想,不對,又抬眼望向沈夢宜道:“姑娘你也認得溫柔?”

    人家請他上酒樓,就是因為聽見他認得溫柔,只是他當時的神思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壓根就沒聽見,此時一聽沈夢宜提起溫柔,反倒吃了一驚。

    “嗯,算認識吧。”沈夢宜喝了口茶,心想他今日去食鋪找溫柔,顯然不知道她已然病故,這個消息她還是暫瞞不說的好,只探問道:“不知許先生認得她多久了?你們倆是近鄰?”

    許秀才端起茶杯,將嘴裡的食物衝下喉道:“小生認得她總有一年多了,算是近鄰吧,不瞞你說,她娘當初還想將她嫁給小生呢!”

    “哦?”這一句話,倒是挑起了沈夢宜的興致,覺得自已自降身份,委屈的陪著這種人吃飯說話,還算有點收穫,因此破天荒的,眼裡露出了幾分笑意,問道:“那先生怎麼沒娶她?”

    “她…….”許秀才想起那日上溫家提親的情形,眼皮不覺跳得兩下,惱道:“小生堂堂一個秀才,怎麼會娶這種不貞不潔,沒廉沒恥的女人做正妻!”

     話畢,他忽然自覺失言,因為還不知道沈夢宜與溫柔究竟是什麼關係呢!萬一她們有幾分交情,那他這番話豈不是間接得罪了沈夢宜?於是略有些忐忑不安的抬眼去望她,正巧望見她眼裡閃過的一抹驚訝,又慌忙改口道:“其實小生也不是這個意思………”

    誰想沈夢宜對他的解釋壓根沒有興趣,打斷他追問道:“她怎麼不貞不潔,沒廉沒恥了?”

   “她……..她……….”許秀才摸不透沈夢宜究竟是願意聽他說溫柔的壞話還是願意聽他說溫柔的好話,遲疑了半晌。

    “她怎樣呢?”沈夢宜微蹙了眉頭,覺得此人說話拖拖拉拉頗為討厭。

    許秀才橫橫心,決定賭一把,再不濟也能撇清自已與溫柔的關係,只是這話當著一個少女的面,實在難以開口,他結結巴巴道:“她……..早就不是………..完壁之身了……..”

    此言一出,沈夢宜和綠萼兩人都驚呆了!

    加倍吃驚的同時,沈夢宜臉上也騰起了一抹紅暈,她飛快的掃了一眼綠萼,低頭解嘲道:“這是怎麼說的…….”難道,破了溫柔身子的人,會是陸策?

    陸策當初在聖上面前提起他與溫柔有私情,她頭一回光顧溫柔的鋪子時,綠萼也曾聽見陸策說過一句似乎是早已認得溫柔的話,可是她也見過陸策與溫柔相處的情形,兩人很生疏的樣子,不像有甚私情,何況陸策這樣的人,若是喜歡溫柔,雖不能娶她作正妻,但只納她作妾卻沒有什麼難處,何必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她思前想後,心裡一忽兒醋意波湧,一忽兒又狐疑萬分,再回想起近來陸策時常的沉默與揪然不樂,更是不甘之極!她不明白自已如此品貌,如此才情,向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稱號,又與陸策自小認識,門當戶對,他怎麼偏瞧不上自已,卻去喜歡那個只會做兩手菜,滿身世俗煙火氣的貧女?還在她病逝之後還念念不忘,手裡時常把玩著一根白玉簪子,寧願對簪沉思,也不願多看自已一眼!

    “姑娘………姑娘?”許秀才見沈夢宜低著頭半天不說話,生怕自已惹惱了她,再沒心思去吃桌上那些豐盛之極的酒菜,等了再等,終於忍不住喚了她兩聲。

    沈夢宜回過神來,瞄了許秀才一眼,沉默了半晌,才硬著頭皮問道:“你………可知……….破了她身子的人是誰?”

    要她這樣的大家閨秀,在許秀才這樣猥瑣的陌生男人面前問出這種問題,其實比殺了她還要痛苦,但心裡的猜疑和妒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若是不能搞清楚這件事,她日後恐怕都不會安心了,橫豎這秀才出不知道她姓甚名誰,甚至連她的容貌也沒看清過,將來也不可能再見到她,她這才咬著牙,不怕丟臉的問了。

    “這種事情,她家的人怎會對小生說。”許秀才微微訝異的同時,搖了搖頭,但看見沈夢宜的眼眸裡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後,又低頭想了想道:“對了,小生似乎聽見她娘在爭吵中說過她是在什麼趙府裡被破的身子………嗯,沒錯,就是趙府!”

    那天受辱的情形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時常就會想起,而且他也不能忘記自已聽見溫柔已然失身時,所感受到的失望、震撼、羞辱與痛苦,因此那天聽見的一切,在他的反覆回憶中,早已變得清晰如昨日。

    趙府?趙和陸這兩字的音,念得再含糊也不至於混淆的,沈夢宜總算長出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略有些放鬆了,但仍不放心的問了一句,“你沒記錯吧,是趙府?”

    “不會錯的!”許秀才肯定的點點頭,瞧見沈夢宜似乎沒有生氣,眼裡還透露出幾分歡喜,這才放下了心,想探身夾筷菜到沈夢宜面前的菜碟中,偏偏距離太遠,他只好道:“姑娘你怎麼只顧說話,也不吃菜?”

    吃菜?沈夢宜厭惡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暗想難道要吃你的口水?她搖搖頭道:“我不餓,先生自吃吧,只是你知曉了那………..那事之後,又怎樣了?”

    “小生自然不會娶這樣無恥無德的淫奔女子,當即毀了婚約,將她大罵一場後就走了。”許秀才為了維護自已的面子,又開始撒謊了,當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他那天的確是想這樣幹的,只是溫柔沒有給他機會。

    沈夢宜又詳細追問了許秀才認識溫柔的點滴,連她曾經男裝擺攤的事情都知道了,不過她一邊打探   ,一邊心裡也頗感懊愧,委難相信自已竟然會在乎一個已死之人的過往,還撂下身份去極力打聽!但是想起陸策近來失落的模樣,她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關於溫柔的事情,也不知是想從中找出陸策喜歡她的原因,還是想證明她的確不如自已。

    兩人說了一會話,綠萼在旁聽著,總感覺許秀才之言不盡不實,待到他又開始辱罵溫柔,借機吹捧自已,那口沬橫飛的樣子讓人看著實在討厭,於是與沈夢宜交換了一個眼色,忍不住插話道:“先生既然這樣不喜歡她,那今兒為何又去找她?”

    “這個………..“許秀才聽她這樣一問,滿腹的言語頓時卡在了喉嚨裡吐不出來,梗了梗脖子,才擱下筷子慌慌擺手道:”兩位姑娘不要誤會,小生找她可不是對她有什麼情意………“

    沈夢宜和綠萼聽他這樣說,實在有點無語,她們有什麼可誤會的?若是這窮酸秀才當真對溫柔有什麼情意,有膽子上陸府去鬧一鬧,沈夢宜還巴不得在旁看場熱鬧呢!只是此刻溫柔都已死了,戲自然看不成了,她正頗感失望   ,又聽許秀才接著道…………

    “小生眼下在雲州知府莫大人那兒做文書吏,前些時日瞧見她竟拿改了名字的手實去找莫大人登籍造冊,心裡猜想她大概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將莫大人都蒙在了鼓裡,因此才想著來京都明查暗訪一趟,若是能查出點什麼實據,回去也好告訴莫大人一聲,免他通融奸人,受到連累。“

    “什麼………“沈夢宜聞言大驚,驀然站起身來,連失手打翻了茶杯都不自知,再轉頭望一眼綠萼,見她也是大受驚嚇,露出一臉蒼白無措的神色。



第一百七十八章 暗動殺機

    許秀才瞧見她們驀然色變,跟著也吃驚起來,但他回想自已說過的話,沒覺得有什麼讓人駭異的地方,於是吃驚又變成了疑惑,躊躇不安道:“怎麼?小生猜的不對嗎?”

    沈夢宜最初聽見溫柔沒死的消息時,先是極度的驚訝,待到回過神來一琢磨,就知道這事情的牽扯實在太大了!陸策和溫柔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啊!而眼前這秀才,瞧上去明顯不是什麼好東西,若是讓他知道這事,很難說他會不會以此來謀求進身,到時溫柔是死是活,她不關心,但連累到陸策,就是她不願看見的了,因此只低著頭沉默,半晌方道:“沒什麼不對的,你接著說吧。”

    這話敷衍的意味太濃,連許秀才都能聽出來,但人家不願說,他哪敢唐突佳人繼續追問?只咂著嘴道:“小生眼下倒是有點頭緒了。”

    “什麼?”沈夢宜不解。

    “小生今日才知曉她被聖上賜給陸大人為妾,論理不該出現在雲州城!”許秀才得意的晃著腦袋說出他的推斷,“因此小生料定她做的那見不得人的事,就是背夫私逃!”

    “背夫私逃…….”沈夢宜這會有點神思恍惚,緩緩的重複了一遍許秀才的話,才反應過來他究竟說的是什麼。

    “對!就是背夫私逃!”許秀才輕拍桌子道:“她還抗了聖命,這可是死罪!”他心裡這個樂呀!這兩條把柄在手上一捏,足夠將溫柔治得死死的,不過他可沒膽子替她包瞞這抗聖命的事兒,暗自琢磨著,是不是該將這事兒捅出去?

    綠萼回過神來,好笑的譏諷道:“她又不傻,幹嘛要逃啊?陸大人這樣好的夫婿,她走遍天下都沒處尋去!”

    這個問題,其實許秀才也想不明白,但他是親眼瞧見溫柔與葉昱單獨在一起住過一陣子的,於是將一切都歸結到溫柔的天性淫奔上去,搖搖頭反駁綠萼道:“你不曉得溫家還有個姓葉的,來歷不明的小子吧?小生看他倆一定是做出什麼芶且之事了,怕被發現了這才私逃!”對,一定就是這個原故!看來,他得上陸府去一趟?沒準能得些打賞,或是混個小官兒當當!

    “你這壓根就是沒憑沒據的猜測!”綠萼是見過葉昱的,覺得此人雖然不錯,但比起陸策來,還是差一截兒,若是讓她選,她可不會做這等傻事。

    “怎麼沒憑據?小生親眼瞧見他倆住在一塊的!”許秀才生怕被沈夢宜嗔他胡說,非得解說個明白。

    失身、假死、私逃、姦夫…………

    從許秀才嘴裡說出來的這種種事情都令人匪夷所思,而且極具震憾效果,沈夢宜仿佛被炸雷連劈了四五次,腦暈沉沉的,一時間真的無法消化掉這麼多信息,又聽見綠萼與許秀才在那裡爭論溫柔私奔的事情,頭漲的感覺就更厲害了。

    她很清楚溫柔離開陸策,不可能是私奔,要不陸策也不會陪著演那一場喪妾的戲了,但她真的弄不明白,他倆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若是相互喜歡,怎麼又分開?若是不喜歡,又解釋不通發生過的這些事。偏偏這種疑惑,她還只能暗自琢磨,壓根不能去問陸策,再說這許秀才嘴裡說出的話,能不能信還頗令人躊躇,只聽眼下他與綠萼的爭論就能推斷出很多事情完全是出於他的臆想。

    “姑娘,你怎不說話?”許秀才說了半天,沒得到沈夢宜一點鼓勵和回應,實在有點無趣了。

    沈夢宜抬眼瞧見他滿臉都是討好的笑,心裡忽然閃過一邪惡的念頭,這個大嘴巴的傢伙,實在不能留!就算他不知曉自個名姓,保不準也能打聽出來,回頭他出了這酒樓,還不知怎麼在人前編排自已邀他私談的事情呢!想想都有些犯噁心!再說溫柔詐死,陸策欺君的事,他沒準也能打聽出來…………

    許秀才哪知佳人轉眼間就已動了殺念,還樂滋滋的徵求她的意見道:“姑娘你說小生若是去找陸大人,告之他逃妾的行蹤,他會不會見小生?”

    沈夢宜心裡雖起殺念,但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多少會感覺慌怕,一時間還真不知該怎麼結果掉許秀才這個大麻煩,這會突然聽見他說要去找陸策,先驚後喜,當即決定撂開手,將這事丟給陸策去處理,於是破天荒對著許秀才笑了一下,頗含深意道:“他一定會見你的,”

    “這就好!這就好!”許秀才歡喜的不知怎生是好了,只能不停的搓著手,來緩解心裡的興奮,正想再探問一下沈夢宜的姓名,將來飛黃騰達後也好試著上門去提親,誰想就見她站起身道:“多謝先生陪我說了這半晌的話,但眼下時辰不早了,先生也還有正經事要辦,我就不耽擱你,先告辭了。“

    話一說完,她壓根沒有給許秀才輓留客套的時間,帶著綠萼就走出了雅間,下樓時,還將跑堂的喚了過來,讓他將帳記在沈府名下,又賞了他一兩銀子,囑咐他千萬不可將自已的身份透露給他人知曉。

    出了客棧,沈夢宜上了馬車,綠萼剛想跟上,就聽她淡淡吩咐道:“你留下,盯著那窮酸,回頭我讓人來接替你。“

    “盯他?”綠萼不解道:“這樣的人,多看一眼都是穢氣!盯他做什麼?”

    “看看他是不是去了陸府。”

    沈夢宜的目光越過綠萼,望向遠處道:“若是進去便罷,若是他沿途打聽了什麼事,最後又沒進陸府,你就跟著他,瞧他到底住在何處,記牢後趕緊回來告訴我!”

    綠萼仍有些不解,但又不敢再問,只得點頭道好,目送馬車載著沈夢宜離去後,自已就避身一旁,等著許秀才從酒樓裡頭出來。

    許秀才正鬱悶著呢!他哪能想到沈夢宜竟然說走就走,連多說兩句話的機會都不給他?他原本想要追出去的,但又怕此舉太過唐突,惹得佳人生氣,反不為美,再說這滿席的酒菜,壓根就沒吃兩口,他也不捨得浪費掉,猶豫了一會,知道再追出去也來不及了,乾脆提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

    吃了停,停了吃,等到許秀才終於將那席酒菜統統塞進肚裡,半點也沒浪費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挺著肚子站了起來,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然後一邊拿牙籤挑著牙,一邊哼著小曲走出了雅間。

    直到下了樓,瞧見跑堂的望了他一眼,許秀才這才覺得眼皮一跳,心想壞了,不知這席酒菜付過錢沒有,若是沒有,他該拿什麼錢來付帳?

    好在跑堂沒有讓他付帳的意思,只陪著笑道:“這位客人,您吃好了?回頭再來啊!”

    “嗯,嗯。”許秀才放了心,隨口敷衍著,方想出門,忽然又折了回來,扯住那跑堂的問道:“方才請我吃飯的那位姑娘,你可認得?”

    能在大酒樓裡跑堂招呼客人的夥計,都是閱人無數的,拿眼一溜,基本就能辨出來客的大概身份,而且知道什麼事情該說,什麼事情該爛在肚子裡頭,端的是機靈無比,何況他先前還收了沈夢宜的賞錢,眼下自然搖著頭,一臉忠厚道:“不認得!”

    許秀才心裡十分失望,只得放脫那跑堂的,轉身走了出去。

    此時綠萼在酒樓外頭已經等的腳都快麻了,既沒見沈夢宜派來接替她的人,又沒見那窮酸秀才出來,不覺憋了一肚子怨氣,暗自將許秀才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個遍,這才瞧見他嘴裡叼著根牙籤,背著手,一臉沉思的從酒樓裡踱了出來,然後辨了辨方向,擇定一條路,慢慢的在前頭走著。

    綠萼不敢耽誤了沈夢宜交待下來的事情,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打點起精神,悄悄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18 02:48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尋死路

    許秀才逮著一個行人問清了陸策的住處,便踱著步兒一路到了陸府的門前。本想著報明來意後就會被立該請入府裡相敘,誰想剛陪著笑說出要求見陸策,就被守門的家丁打斷道:“爺出門還沒回來,你改日再來吧!”

    許秀才覺得這是推脫之辭,探手就去荷包裡摸錢,結果摸了半天,只數出十文銅錢來,正想塞到那家丁手裡,讓他通融通融,就瞧見那家丁忽然衝著他笑了。

    許秀才納悶歸納悶,還是不由自主回了個傻傻的笑,這時就聽見身後有人道:“爺回來沒有?”

    “還沒呢!”家丁恭謹的答道。

    許秀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人家不是對著他笑啊!再一轉頭,就見一個身著青布衣裳的清俊少年,走到他身邊時側頭瞟了他一眼,隨後徑自跨過門檻同,入內去了。

    想必那陸大人是真不在家,許秀才只好悻悻的將銅錢塞回了荷包裡,轉身回去了。

    綠萼跟了他一路,繞過好幾條巷子,才遠遠的看著他進了一家名叫福來的客棧。等了一會,沒見他出來,這才匆匆趕回去,將事情回稟給沈夢宜。

    沈夢宜正坐在屋裡彈琴,身旁站的紅蕊捧著一隻翡翠如意耳香爐,爐裡騰出裊裊的煙霧,熏得一室馨香。

    綠萼悄悄掀簾進來,見她手下微頓,立刻彈錯了一個音。

    坐在沈夢宜對面的一個身著竹布長衫的男子輕聲道:“心不寧則音不正。”

    沈夢宜眉頭一蹙,再按著彈,誰想連錯音,這才嘆了口氣停下手來,抬眼問道:“那秀才進陸府了嗎?”

    “沒有。”綠萼搖頭道:“我瞧見他在門口和那家丁說話,後來雲淡回去,他就走了。我又跟著他一直到了福來客棧的門口,等了會沒見他出來,就回來了。”

    沈夢宜沉默了一會,向她道:“你去休息一會吧。”

    眼見綠萼退了出去,沈夢宜極力凝下心神,起手再彈同曲方終,就聽那男子站起身道:“今兒就到這吧,你心緒不寧,多彈無益。”

    沈夢宜嘆了口氣,稟退紅蕊,抬眼望定他,半晌方道:“再幫我一次。”

    她的話語裡滿含無奈,還著一點淡淡的求懇之意。

    那男子沉吟半晌,背手負立道:“你要我做什麼?”

    沈夢宜咬咬牙,垂眼道:“去雲州,想法子娶了她,再將她帶去別處,越遠越好!”

    “這事我未必辦得到。”那男子輕輕搖頭。

    “只要你盡力,總有六七成的把握吧?”沈夢宜話語裡的求懇之意更加濃了,她再次抬起的眼裡甚至還有晶瑩閃動,“就算娶不了她,與她形跡親密些,總能做到吧?”

    “你就真的……..”那男子說到這裡,收住了話頭,望了沈夢宜一會,嘆口氣道:“好吧,我答允你。”

    “真的?!”沈夢宜微揚的臉上明顯帶著欣喜。

    那男子背過身去,不再看她,輕聲嘆息道:“你知道我向來無法拒絕你。”

    話畢,他頭也不回,就掀了簾子慢慢走了出去。

    她也不想這樣做,但許秀才所說的事情,帶給她的震憾實在太大。溫柔在陸策心裡占有一定的位置,這點她知道。可一直覺得溫柔既然死了,那一切就都煙消雲散了,她應該試著讓陸策慢慢接受自已,慢慢忘掉溫柔。誰想就在她堅決的去執行自已的想法時,老天突然當頭丟了個炸雷給她,告訴她溫柔沒有死!

    沒死!那一切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她不得不防範於未然!不論陸策為什麼喜歡溫柔,是一時迷戀還是真心相對,她都不想再看見這女子出現在陸策的眼前!

    沈夢宜抬手往琴弦上按去,十指掄得急促,結果彈了沒多久,琴弦就“叮”一聲斷了。

    她站起身來,揚聲向外喊道:紅蕊!把這琴拿去燒了!“

    許秀才其後又往陸府跑了兩趟,但每回都沒見到陸策,攪得那家丁一瞧見他,就揮手道:“爺不在,你回去吧。“

    直到第三回,陸策總算在了,聽見外面有個來自雲州的許書吏求見,微挑了挑眉,就說了聲“請“。

    雲淡在旁沉吟道:爺,此人接連來了好幾回,是不是雲州那邊有什麼事?“

    陸策端起茶杯想了想道:“且聽他說。”

    兩人說話間,那許秀才就被帶到了廳上,見了陸策立刻迎上去行了個大禮,嘴裡喃喃道:“陸大人,可算是見著您了。再一抬眼,瞧見雲淡站在旁邊,認出是那天在門外見過的布衣少年,曉得是陸策親隨,便也衝著他拱了拱手,笑得一笑。

    許秀才話說得不倫不類,陸策也沒在意,只淡淡道:“我如今停奉思過在家,大人這稱呼可擔不起。坐,你找我有什事?”

    “我………..”許秀才小心翼翼的搭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微側了身道:“請問大人府裡可是走失了小妾?”

    他這話一出,不單是雲淡,連陸策都詫異皺眉了。

    “這話怎麼說?”陸策臉上的訝色一閃而過,隨即就恢復了淡然的模樣。

    許秀才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臉上的異色,只當他是不想家醜外揚,於是陪了個訕訕的笑,躊躇著開口道:“按理說,大人的家務事,沒有我多嘴的份兒,只是我恰恰得知您府上小妾的藏身所在,怕大人為此憂心,這才趕著過來告訴一聲。”

    陸策打量了他幾眼,慢慢道:“你說的這個人在哪?”

    “就在雲州!”許秀才笑道:“她還改了個名兒,叫溫欣!”

    說著,他還將溫柔在雲州的住處,以及和葉昱在一起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這次陸策有了心理準備,倒沒怎麼吃驚,只是沉默的望著許秀才不語,但他身旁的雲淡面色一凜,責問的話險險衝口而出,好在最後還是忍了回去。

    見陸策不語,許秀才仍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道是他心裡有所顧慮,因此沉吟了一會又陪笑道:“大人放心,一會出了這府,我就將此事忘得一干二淨,絕不會在外頭洩露半個字。”

    這時洗竹手裡拿著一封蠟漆封印的信匆匆走了進來,遞交給陸策後,又在他耳低語了兩句。陸策微點了點頭,向那許秀才道了聲“稍候”,就拆開信看了起來,越看脣抿得越緊,最後還對著信出了一會神,才將信重新套回信封裡,遞給洗竹道:“拿去燒了。”

    說完,他抬起眼來再次凝視許秀才,目光深邃難解,將許秀才看得有點坐不住了,頭越壓越低,他這才沉聲道:“你說的事我知道了。你現下可是在莫萬江手下當文書吏?”

    許秀才只當是陸策想提撥自已,臉上立刻露出一抹喜色,沒口子道:“是,正是!莫大人對我還算賞識。”

    陸策抬手打斷他的話道:“這樣正好,我有一封書信,想讓你替我帶回去交給莫萬江,不知你可願意?”

    帶信?不是要提撥他嗎?許秀才略有此失望,但還是點頭道:“替大人辦事,我求之不得。”

    “那好。”陸策吩咐雲淡道:“取筆墨紙硯來。”

    待到雲淡取了筆墨紙硯,陸策提起筆來微一凝想,就在信箋上龍飛鳳舞的寫起來。

    許秀才坐在那裡,直著脖子望了半天,可是離得太遠,啥也沒看清,還挨雲淡瞪了一眼,只好訕訕的收回目光,繼續不安的坐著等待。

    陸策寫完信,蓋上小印,放在桌上等著墨跡乾透,這才折起來塞進了信封,拿蠟漆封口蓋印後,又在封皮上寫上“莫知府親啟”這五個大字,然後遞給雲淡交到許秀才手上。



第一百八十章 徒流邊域

    許秀才低頭望著手裡這封信,真想透過封皮瞧瞧裡頭寫的到底是什麼,暗猜沒準是讓莫萬江帶人把溫柔抓起來押解回京吧?但是,有沒有提到自已報信的功勞呢?若是沒有,他這一回豈不是白跑了?

    陸策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淡淡道:“這信關係到你的前程,你可要小心保管好了,若是封口的蠟漆有些兒損毀,可就作不得數了!”

    一聽此言,許秀才頓時喜上眉梢,連聲答道:“是!是!我一定保管好!”

    他得了陸策的親筆信,滿以為回去就能升官發財了,再沒心思多坐,直接告辭退出。陸策眼見著他去了,才向雲淡道:“你跟著他,確定他出了城,往雲州去了再回來稟我。”

    雲淡會意點頭,剛要跟出去,忽然又頓住腳步,遲疑道:“爺,我想起一件事。”

    “你說。”

    “前兩日我頭一回在府外瞧見此人時,沈姑娘的貼身侍婢綠萼好像跟著他。”

    陸策驀然抬眼道:“你沒看錯吧?“

    雲淡搖搖頭道:“不會錯的,她掩在墻角處,可是露了截裙子出來,我這才留了神。“

    沈夢宜究竟想幹什麼?溫柔的事,難道她也知道了?陸策抬眼望向門外半晌方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出去的時候,知會洗竹一聲,沈府那邊,讓他最近盯著點。“

    雲淡答應了出去,跟在許秀才身後,見他樂滋滋的在一家雜貨鋪子裡買了一卷油布,將陸策托他帶的那封信密密的裹了起來,藏在身上,隨後沒有半點停留,回客棧拿了行李,就雇了一輛車,一路出城去了。

    許秀才坐在搖搖晃晃的騾車裡,心裡那個美感呀,雖然往返京都一趟,花了他不少銀子,但收穫顯然頗豐,唯一的遣憾恐怕就是沒能打聽到那個邀他在茶樓相淡的美人的名姓,不過這不要緊,那樣絕色的美人兒不可能沒人知道,等他升官發財後可以再派人去打聽。

    在騾車上晃了五天,許秀才就揣著懷裡的那封信做了五天的美夢,等回到雲州,跳下車他就迫不及待的往府衙跑。

    莫萬江正在吃早飯,聽見有人稟說許書吏求見,還帶了一封京都陸大人的書信。他頓時吃了一驚,想不通陸策和這許秀才有什麼關係,擱下筷子就道:“請他到廳上候著。”

    許秀才激動又興奮的坐在廳堂上,將那封被油布層層包裹的書信緊緊的抱在懷裡,等到莫萬江出來,他連寒暄問好的話都顧不上說,急急迎上去就將那油布包遞給了莫萬江道:“莫大人,這是陸大人讓我帶的信。”

    莫萬江只覺得一樣散髮著酸臭味的東西被丟入了懷裡,低頭一看那髒得簡直分不出顏色來的油布包,頓時哭笑不得,耐著性子一層一層的解了開來,才露出裡面一封完好無損的信。

    許秀才站在那裡直著脖子看他拆信展閱,莫萬江不悅的將信挪開一點道:“你先在那邊坐一會,待我看完了信,再同你說話。”

    “好,好……..”許秀才雖心急難耐,也不敢違抗他的話,連忙退後兩步,坐到了椅子上。

    莫萬江看第一行字時,面帶微笑,及至看到二三行,神色凝重,再看到四五行,眉頭皺得甚緊,還不時抬眼往許秀才那裡瞟上兩眼,等到整封信看完,他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一時間也不說話,只慢慢的將信疊了起來,走到椅旁坐了下來。

    “大人,這………..這信上說的是什麼?”許秀才明知不該問,還是忍不住問了,只因莫萬江臉上的神色著實古怪,令他心裡驀然升起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

    莫萬江神色陰郁的望了許秀才一眼,緩緩道:“陸大人囑我送你一份前程。”

    “啊!”聽見“前程”兩字,許秀才將他的不安都拋到腦後去了,猛然站起來就欣喜問道:“什麼前程?”

    “來人啊……….”莫萬江沒理他的問話,甚至不再看他一眼,只揚聲叫人。

    不一會,廳外就走進來兩名官差,莫萬江當下指著許秀才道:“把許書吏帶下去堵了嘴杖責二十大板,徒流邊域五年!”

    “啥?”許秀才懷疑自已聽錯了,疾步至莫萬江面前就伸手去拉他道:“莫大人,怎麼會這樣?您不是說要送我一份前程的嗎?”

    莫萬江站起身來,厭惡的甩開他的手,向那兩名官差道:“怎麼還不動手?快!把他拖下去!”

    兩名官差答應一聲,連忙上不拖拽許秀才。

    許秀才這才反應過來自已大難已臨頭,腿一軟,就滑坐到地上去了,口裡還喊叫著:“莫大人,這事不對!那信…………”

    他話沒喊完,就被官差把嘴給堵上了,只能發出“唔唔”的掙扎聲,萬分駭怕,千分不甘的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莫萬江憋了一肚子的怒氣,見許秀才被拖了下去,還背著手在廳上來回踱步,想要平緩一下自已的情緒。

    誰想府衙其他的書吏見許秀才遭了殃,俱都拍手稱快。反正無人對質,也不怕自已做的壞事被攀出來,有一個平素與許秀才結怨甚深的書吏甚至還帶了些確切的罪證,跑到莫萬江面前加油添醋,將許秀才往日藉著莫萬江的名頭私自改賣戶籍,搾取平民錢物等惡行一一訴了出來,聽得莫萬江惱上加惱,連聲囑咐官差再加打二十大板,徒流邊域十年,這才氣衝衝的回內院去了。

    周氏見他回來時臉色不對,暫時沒敢多問,只默默的陪坐在一旁,等過一刻鐘,見他臉上神色漸緩,才關切道:“怎麼回事?你瞧上去像是了氣惱。”

    莫萬江見問,當即憤憤道:“那許書吏真不是個東西,虧我平素待他不薄,他卻做下那許多貪贓違法之事,還在外頭敗壞我的名聲!”

    “這話是怎麼說的?”周氏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替他撫著背順氣,“先頭不是說他帶了陸大人的書信來麼,怎麼突然又牽扯上這些事?”

    莫萬江長嘆一聲道:“你不知道,陸大人信上說瞧見這廝在京都酒樓喝醉了,說的滿口渾話,罵我表面廉潔奉公,背地裡卻貪污受賄,草菅人命,惡事做絕!陸大人聽不下去,讓下人將這廝架回了府裡,誰想這廝酒醒後,一點不記得自個說過的話,陸大人怕他待在京都再喝個爛醉,說的話傳到御史耳朵裡就糟了,這才修書一封,誆他回來,讓我嚴加看管他,最好是拘在府衙裡抄寫東西,操持雜役,再別放他出雲州城一步。”

    周氏聽了也憤怒,啐罵道:“這遭瘟的東西,竟然如此忘恩負義!京都那是啥地方?滿城裡都是官,傳到誰的耳朵裡,再說出來都沒好話,幸得陸大人仗義,將他弄了回來,要不然還不知道會鬧出啥事呢!”

    “可不是!”莫萬江萬分鬱悶道:“明明沒做過的事,經他的嘴一說,辯都辯不清了!我一怒之下就將他徒流邊域了。回頭想想,似乎罰重了些,正犯躊躇,再沒想又有人拿了他平日裡欺民訛錢的罪證來告,這也不算屈了他!”

    周氏附和道:“該!這樣的人本就該發配出去!你待他好時,他尚且在背後說你壞話敗你名聲,這會打了他,要是還留下,不知該怎麼編排你呢!就算留在這雲州城,都是個禍害!只是你既罰了他,自個也別再生氣了,為這樣的人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

    莫萬江聞言默默點頭不語。

    其實這結果,正在陸策的意料中。

    陸策很清楚莫萬江雖是個好官,但也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希冀流芳百世,名垂青史,絕對不能忍受自已的名聲被無端玷污,這才提筆胡寫一通,將許秀才誆回雲州城,料定莫萬江在氣怒之下,必定或打或罰。待到他冷靜下來,自然會想起許秀才這樣的人不能留在身邊,就連放任他離去都是不行的,唯一的法子就是遠遠發配出去,到了那蠻荒之地,許秀才再要說出些什麼渾話,也沒人聽見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3 04:52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買下酒樓

    這天傍晚,溫剛喜匆匆跑了回來,進門就嚷著找溫柔。

    “姐………姐………”

    溫柔在廚下煮蟹黃豆腐羹,正在將蒸熟的螃蟹剔出肉來,聽見溫剛喊得急,手裡螃蟹沒撂下就趕緊走了出去,疑惑道:“怎麼了?”

    溫媽媽聽見動靜,也急急從裡屋跑了出來,瞧見兒子一臉喜氣,這才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只見溫剛眉飛色舞道:“我聽見鋪子裡食客議論,那窮酸秀才被知府大人打了一頓,發配了出去!”

    “這真是老天有眼!”溫媽媽最先稱快,緊皺了十來天的眉頭總算舒展了開來。

    “哪是老天有眼啊?分明是姐……..”溫剛話說出一半,才發現自已興奮過頭,險些說漏了嘴,幸好及時收住,那個“夫”字沒吐出去。

    溫柔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這會還沒開飯,你先去街頭同葉昱和劉嫂將攤子收了,順便迎迎小環。”

    “好咧!”溫剛應了一聲要跑,卻被溫媽媽拉住道:“我去,你累了一天,回屋歇會去。”

    “娘,不用歇,我不累!”溫剛掙脫出身,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哎,你慢點!”溫媽媽望著他消失在門外,不滿的咕噥道:“都多大的人了,行事還沒半點穩重的樣子,這明年萬一要是考中了,可怎麼當官兒?”

    溫柔聽了這話好笑之極,也不接口,扭身就轉進了廚下。

    數天后,鋪子裡夥計朱貴告訴溫柔成內有家名叫十里香的酒樓要讓出去,她立刻就帶了劉嫂跟著他趕了去問價。

    一路上,朱貴都在賣弄他靈通的消息,笑道:“這酒樓掌櫃姓李,生意做得還挺大,不光開酒樓,還開著兩家大生藥鋪子和一家綢緞鋪,只是近來虧了一批貨,手頭周轉不濟,迫於無奈才出讓酒樓,倉促間哪裡找得到買家?一會咱們可得狠狠壓他的價!”

    這家酒樓溫柔去過,知道剛建起來沒多久,裡頭一應高施都齊備,地段也不錯,最重要的是離溫柔眼下住的地方不遠,只要穿過兩條街就到了。但她近來沒少打聽酒樓的價錢,知道這樣一家酒樓,起碼能值二千兩銀子上下,可她手裡卻沒有這麼多錢,恐怕談到最後,還是沒辦法拿下來,不覺有點憂心。

    趕到十里香,李掌櫃帶著她們在酒樓裡轉了一圈,最後領他們到雅間談價,開口就要了一千八百兩的銀子,讓溫柔有種立刻起來回家的衝動。

    一千八百兩銀子,真的不算貴,但這可是她手裡全部的積蓄!若是買下來,到時她得拿什麼錢來購買食材調料,給廚子和夥計開工錢?萬一頭幾個月人氣不足,虧本經營,她又該拿什麼錢來將酒樓繼續維持下去?

    “我賣的不貴,你們去城裡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李掌櫃笑得一臉和氣生財。

    溫柔苦笑著搖頭道:“你要是開一千二百兩銀子的價,我還勉強買得起。”

    李掌櫃低頭喝了口茶,笑道:“這做買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道理我明白,但我急錢用,開出的可是公道價,你這一下壓了我六百兩銀子的價,教我怎麼賣?”

    劉嫂在旁插話道:“李掌櫃,我們可不是說虛話還你的價,手裡實實在在就那兩個錢,就是想多給,也變騰不出來。”

    “一千二百兩……..”李掌櫃搖頭道:“這賣不了,我再讓一百兩銀子,若是誠心要,咱們就找個中人簽文契。”

    一千七百兩也買不起!溫柔知道價錢談不下去,畢竟人家再急等錢用,也不到於將酒樓半價發賣,因此不想多浪費時間,道了聲抱歉,就想帶著劉嫂離開。

    這時那李掌櫃臉上的神情終於不再是不慍不火的樣子了,隱隱流露出一抹焦慮,他猶豫了一下,站起身咬牙道:“一千六百兩銀子,再低我就不賣了!”

    他說得斬釘截鐵,不知道是不是在堅定自已絕不讓步的決心。

    溫柔聞言腳步一頓,真的很動心,可是手頭只留二百兩銀子作流動資金,恐怕還是不夠的。她想了想,轉過身道:“我能分期付錢嗎?”

    “分期付錢?”李掌櫃一愣,遲疑道:“你是說分次把錢給清?我可不賒賬!”

    “四百兩銀子也不肯賒嗎?”溫柔心裡飛快的盤算了一下,決定賭上一把,開口道:“文契上這樣寫,酒樓總價一千六百兩銀子,我收了房契,先付你一千二百兩銀子。若是拖上半年還沒還清,這家酒樓仍是你的,我已付的銀子你也不用歸還!”

    溫柔的最後一句話,聽起來似乎很令人震撼,朱貴和劉嫂臉上都露出了吃驚的神情,但是她自已卻知道,就是因為無論如何都能還出錢來,她才會這麼說。當然,她沒有把握接手酒樓就賺錢,甚至有可能虧本,但要還上四百兩銀子還是容易的,大不了像這李掌櫃一樣,轉手將這酒樓賣出去,得了銀子來還錢,橫豎不會白白送他。

    李掌櫃做慣了生意的,精明只在溫柔之上,哪裡會不知道她心裡打的是什麼算盤?若是正經談這事,就算他同意分期付錢的法子,也會在她付清所有錢之後,才將房契給她,甚至還會要求她每月額外支付利錢,無奈………

    “李掌櫃要是怕我還不起錢,到時沒處找人去,這酒樓可挪不了地方。”

    溫柔見他沉吟不語,心裡真是緊張,怕他拒絕。

    畢竟她不是真正的生意人,開鋪子能賺錢,也只是仗著自身的好廚藝,本本分分的做著回頭常客的買賣,要是正經談生意,計較得失,打心理戰術,她完全不擅長,別說蒙人了,沒被人蒙就不錯了!

    李掌櫃拿眼光余光偷瞟她一眼,皺眉,再沉默,等過半晌,才長嘆一聲鬆口道:“好罷!不過我不全信你,恐怕你也不全信我,咱們分頭各找一個中人作見證吧!”

    溫柔聽他這話一出口,緊繃的神情立刻松了,當即答道:“好!”

    “那先說定,明兒晌午我在這擺一桌酒,你帶上銀子,我帶上房契,簽了文契,這家酒樓就是你的了!”李掌櫃笑道。

    溫柔點了點頭,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她便與朱貴和劉嫂一同回去了。

    李掌櫃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又等了一會,這才走到隔壁雅間裡,那裡坐著一個身著青布衣裳的少年,正在自斟自飲,看見他走進來,便笑道:“生意談成了?”

    李掌櫃點了點頭,沉默著坐下。

    那青衣少年取了只乾淨的酒杯,斟滿後推給李掌櫃道:“那可要恭喜你了。”

    “雲少爺,你就別拿我取笑了。”李掌櫃搖搖頭苦笑,拿起酒杯一口喝乾道:“我不明白你打的是什麼主意,用二千二百兩銀子買下我的酒樓,又讓我用低價賣出去,這一轉手,你可就足足虧了六百兩銀子!”

    “她用一千六百兩買下了?”這青衣少年正是雲淡,兩日前剛到的雲州城。

    “嘿,不是你說賣價不能低於一千五百兩銀子麼?”李掌櫃自個動手倒起了酒。

    “廢話!低過那個價,大把的人搶著要,怎輪得上她?”雲淡笑道:“她回去一想就會起疑的。”

    “反正我不懂!”李掌櫃再次搖頭。

    “你有錢賺就成了,不必懂。”雲淡說著站起身道:“我還有點事辦,先走了。”話一說完,他毫不停留就走了出去。

    李掌櫃望著雲淡的背影苦笑,酒樓雖只值二千兩銀子,但那簡直就是將生蛋的老母雞賣了出去,仔細算算還是虧呢!若不是從雲州到京都這一路的各行生意,多半都攥在這少年手裡,自個往後還得仰仗人家多照顧生意,哪裡肯賣!不過細想想,旁人想拍他的馬屁還找不到機會呢,他能來找自已,就是份天大的臉面,往後做生意,還怕沒得賺嗎?



第一百八十二章 知府光顧

    溫柔回去的路上又問了朱貴許多關於這家酒樓的細節問題,到家後想了許久,總覺得自己買下酒樓的價很低,心裡有些疑惑,該不會是騙子做成的圈套吧?但細想又尋不出什麼破綻來。

    找來劉嫂商量,劉嫂卻有些滿不在乎道:“那李掌櫃急等錢用,低價賣出酒樓也不奇怪,只要明兒簽文契的時候看仔細些,沒什麼妨礙。”

    溫柔默默點頭,夜裡將自己想到的需要注意的問題都寫了下來,預備明日簽文契時好留個心眼。

    次日一早起來,她帶上銀票,邀上里長,趕到十里香去簽文契。過程一直都很順利,及至她拿到酒樓房契的時候,還有點不敢相信,這酒樓真是自己的了?

    這種感覺持續了一整天,溫柔臉上一直掛著那種迷茫的微笑,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手裡的房契,待到劉嫂來提醒她,酒樓既然買下了,就要趕緊添些人手,早日開起來,好賺錢還債,她才漠然驚覺,開始忙碌起來。

    李掌櫃將酒樓賣給她的時候,連廚子和夥計都留下了,溫柔讓朱貴將他們一一請來,問清了他們的情況後,就暫時留用了,又把兩個廚藝不太熟練的廚子與鋪子裡的對調,將整個酒樓的人事調派,采買食材等事情都交給了劉嫂,賬目交給溫剛去管,她自己則將培訓廚子的事情給攪了過來。

    雖然酒樓設備齊全,粗粗瞧上去似乎沒什麼可預備的,但實際上要忙的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多,直到五天后才順利開張。

    為了招待原有的食客,酒樓的名字溫柔並沒有改,只是拿金漆重描了一遍,不過她在酒樓外頭豎了一個類似編鐘架的木架,分層掛了許多黑底銀字的小木牌,木牌上寫著酒樓當天供應的各色菜名,掛在最上層的,就是酒樓的五個招牌菜——

    竹筒沙蝦、釀香螺,汽鍋魚、葵花鴨片、炊水晶雞。

    招牌菜用的都是不太昂貴的常見食材,像海參、魚翅、燕窩、鮑魚等做起來費事,吃得起的人又不多的東西統統沒有,而且為了小心起見,她從前開食攤,在趙府,沈府裡做過的菜色也沒有一樣列在上面。

    鞭炮一響,新漆的招牌一掛,酒樓門前便站了許多圍觀的路人,對著那菜牌指指點點的議論著,猜測菜名。

    “哎,郭兄,你見多識廣,見過這葵花沒?”

    “這……這古籍上似乎有記載……這……葵……花……這……”

    旁邊有人插話了道:“嘿,別裝了,沒見過就沒見過唄,有啥丟人的?”

    “是啊,葵花沒見過,花魁我倒是見過!”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溫柔原本正要進酒樓去廚下照看,聽見這些話,不知怎的,腦海里竟浮現出“葵花寶典”這四個字,頓時感到有一隻烏鴉在她的頭頂飛過來,又飛過去,飛過來,又飛過去……

    怎麼忘了這裡沒有葵花呢?就連外頭賣的瓜子兒都是西瓜子,連南瓜子都少見,更別提葵花子了。好在這道葵花鴨片,也不過是拿青菜鋪底做葉,鴨片夾著火腿片和筍片做花,雞茸,松子做花蕊,擺個造型而已,大不了,明天另想個菜換掉它!

    溫柔正站在門邊想事,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向她打招呼道:“溫掌櫃,恭喜你酒樓開張,這可要祝你生意興隆,日進斗金了——”

    她急忙轉身,看見一身便裝的莫萬江站在那裡向著她微微而笑。

    “莫大人?您怎麼也來了!快裡邊請!”溫柔忙笑著招呼,連在一旁幫忙的葉昱也迎了上來與莫萬江打招呼。

    圍觀的人群中也有人認出了莫萬江,頓時嚷了起來,四處一片“大人”聲響。

    莫萬江轉身向人群帶笑拱了拱手,這才邁進門檻。

    酒樓外圍的人原本都在看熱鬧,琢磨門前的菜牌,真進酒樓的沒幾個,這時瞧見知府大人都來光顧了,有不少人就跟了進來,準備嘗嘗新。這下候在門前的朱貴等跑堂夥計才真的忙碌起來。

    莫萬江手裡牽著兒子莫離,一邊跟著溫柔走,一邊笑著打趣她道:“你這酒樓開張,也不給我送張帖子去?莫非是怕我吃飯不給錢?”

    “大人這樣說,可就讓我無地自容了。”溫柔笑道:“您肯賞臉光顧,我真是求之不得呢!!只是原想著大人公事繁忙,怕打擾您,再說酒樓這地方魚龍混雜,怕影響大人官譽,這才沒有送帖子。”

    說著,她又瞧了瞧莫離,笑問道:“這位是您的公子?”

    莫萬江還未答話,莫離就搶著先道:“爹,您不是說帶我來嘗上回送糕點的姐姐的手藝?那她到底是姐姐還是哥哥?”

    一句話,說的陪在旁邊的葉昱笑了,只是望著溫柔不語。

    莫萬江愣了一下,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溫柔心裡也覺得好笑,她是為了行事方便,才換的男裝出門,沒想到被這孩子天真一問,倒有些尷尬起來。又不好對他細解釋,畢竟這年頭,世人多半循規蹈矩,她這樣的言行舉止,瞧在知情人眼裡,應該是很離經叛道的吧?別帶壞了小孩子!

    幸好莫離也沒追著問,小腦袋裡裝的滿是吃食,一本正經像溫柔道:“姐姐,你上回做的那個涼涼的糯米糰子很好吃,今兒我還能吃到嗎?”

    涼涼的糯米糰子?溫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鴿蛋圓子,但店裡還真沒預備做這樣東西的食材,便笑道:“那個涼涼的糯米糰叫鴿蛋圓子,你要愛吃,下回我再做些給你送去,今兒是嘗不成了,我做別的給你吃吧。”

    莫離低頭想了想,點頭道:“好,我要吃甜些的。”

    “甜的那是點心,不是酒菜。”莫萬江好笑地輕斥道。

    莫離一聽,失望的撅起了嘴。

    溫柔瞧他那模樣實在是可愛,不覺笑道:“那就做些甜的酒菜給你。”

    “真的?”莫離眼睛發亮。

    溫柔笑著點了點頭笑道:“你一會等著嘗。”

    說著,她又與莫萬江閒話了幾句,讓葉昱陪著他們父子倆吃茶,自己先道聲歉,親自下廚去做菜了。

    給莫萬江吃的酒菜,溫柔撿拿手的做就成了,但莫離要吃甜味的菜,讓她頗費躊躇,想了想,決定做香橙菊花魚、拔絲山藥、太極芋泥和冰糖元蹄。其實她原本還想做無錫肉骨頭的,但除了孩子之外,這裡的人都不太愛吃太甜的菜,她根本沒有預備,無錫肉骨頭做起來,光是醃肉,就得花上半天的時間,實在是趕不及了。

    不過這四偏甜的菜一上,莫離真是吃得興高采烈,對拔絲山藥尤其感興趣,因為夾起一塊,就能拉出長長的絲來,既好玩又好吃。莫萬江瞧他吃得開心,忍不住也稍嘗了嘗,除了不太可能接受冰糖元蹄和那個裹了一層糖汁的拔絲山藥外,對那個香橙菊花魚和太極芋泥倒是讚不絕口,連下了好幾回筷子。

    及至溫柔將讓人特意燒制好的陶製汽鍋端上來,開啟蓋子後,這父子兩人都停住了筷子。

    莫離好奇道:“這是什麼?中間還有個像茶壺的小嘴兒。”

    “這是汽鍋。”溫柔一邊解釋汽鍋的功用,一邊將一碟切好的生魚片和蔥段飛快的投入汽鍋裡,然後拿筷子播散開來,再扣上蓋子,笑道:“燜上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吃了。”

    莫萬江聽了只道有趣,莫離卻有點坐立不安了,過不了一會就問,好了沒有?停得一停再問,能吃了嗎?好容易等到溫柔再次將蓋子掀開,他伸筷進去夾了一片燙熟的魚肉就要往嘴裡送,慌的溫柔連忙拉住他道:“燙嘴的,你先吹吹!這整鍋湯都是原汁雞湯,面上一層油封住了熱氣,看著是溫涼的,其實很燙。

    莫離聽了咂舌,依言將那魚片先吹了吹再送入嘴裡,莫萬江跟著嘗了一片,品味半日,默默點了點頭。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3 04:54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設計巧遇

    汽鍋魚上桌後,溫柔緊接著又上了一道招牌菜釀香螺,這道菜做起來頗為麻煩,要先將養盡泥沙的鮮螺肉挑出,截取黑腸,剁碎後混入肉末和各種調料,再重新填回洗淨的螺殼裡,在煸香蔥段、姜片的油鍋裡稍稍翻炒一下,噴入黃酒,加高湯大火燒開後轉小火慢慢煨乾,這樣餡料被湯汁潤透,鮮味不會流失,吃起來異常香濃可口。

    莫離玩興甚大,看見這個菜十分歡喜,連筷子也不用了,上手就抓起一隻,放在嘴邊吸的不亦樂乎,結果被莫萬江瞥了好幾眼,說他沒規矩,讓他聲小點。

    席間各色菜肴接連不停的上,莫萬江吃的滿意後,談興也高了,有葉昱陪著,兩人偶爾也吟兩句詩助助酒興,時間慢慢過去,等到溫柔又端了三小盅湯上來,他才發現桌上已堆滿了菜,連忙玩笑著喊道:“夠了夠了,再上菜,我就付不起這酒帳,要當了衣袍才能出門了。”

    溫柔一邊將湯盅放到各人面前,一邊笑道:“來雲州後,沒少麻煩大人,這桌菜自然算我請。”

    “這不行。”莫萬江連連搖頭,“吃酒付錢,天經地義,我可不能占這個便宜。”

    “寒門小戶,有客人上門,還得蒸條鹹魚,切一碟子臘肉待客呢,何況大人親自賞光前來道賀,怎有不留飯的道理?”溫柔微笑道。

    莫萬江仍是搖著頭笑,垂眼見那黑瓷的湯盅裡湯色乳白,熱氣氤氳中,一小朵拿白蘿蔔雕出的剔透蓮花漂浮在湯麵上輕輕搖曳,不禁問道:“這是什麼湯?美食美器,瞧著倒是雅致的緊,不忍心喝了。”

    葉昱先嘗了一口,在旁猜到:“這味兒,是江瑤柱吧?”

    “你的舌頭倒靈。”溫柔笑道:“說出來也不值什麼,不過是拿江瑤柱和蘿蔔久熬出來的湯,濾去了渣子,只留淨湯,上面飄得那朵蘿蔔是現雕的,酒後吃了清口醒神,若是不愛那辛辣的味道,撇著不吃就罷了。”

    “這朵花好看,姐姐,你雕的麼?”莫離眼睛又發;亮了,“比廟會上那個捏面人的老頭手還巧!”

    溫柔見他有趣,忙讓人將雕花的刀子取來,又端來一盤水果,淨了手後,當場雕起果盤來。這年頭的人,雖沒有飯後要吃水果的習慣,但她開酒樓前就想好了,凡是前來吃飯的客人,飯後都奉送一個果盤,不值什麼錢,純是敬客,也好讓客人吃得滿意,下回再來。

    誰想莫離看她雕水果看得起勁,一迭聲嚷著要學,結果腦袋上挨了莫萬江一個暴慄,這才滿心不甘的安靜下來。

    一頓飯吃完,臨走前莫萬江執意要給銀子,溫柔萬般推脫都無用,這才勉強收下,心裡盤算著改天再做些糕點,讓葉昱送去府衙裡致謝。

    接下來的數天,酒樓的生意倒是興隆,進出的客人絡繹不絕。這一方面是廚子手藝經過溫柔指點,與外邊別的酒樓相比多少讓人嘗了感覺新奇的緣故,另一方面就是莫萬江帶來的名人效應了。溫柔這幾日每晚結賬,發現淨利潤總有十兩上下,若是生意能一直這樣維持下去,一月總也有三百兩銀子的進賬,還錢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了,過上半年,這買酒樓的本錢也能賺回來。

    城裡沒有宵禁,酒樓日夜都可經營,但溫柔和劉嫂身為女子,夜晚在大街小巷裡行走回家實在不太方便,再說子時過後,生意就冷清多了,壓根也沒多少人上門,實在沒必要日夜開著。因此大家就議定子時過了就閉門歇業,白天的生意由溫柔和劉嫂負責,夜裡的經營則讓溫剛和朱貴負責。

    這日傍晚,溫柔正在櫃檯後面低著頭算賬,等著溫剛來接替她,忽然聽見有一個溫潤平和的聲音問道:“掌櫃,請問你們這裡招不招樂師?”

    聲音似乎有點耳熟,但溫柔每日接觸的人太多,一時間也想不起在哪聽過這個聲音,聞言抬起眼來,先見一襲洗得發白的竹布長衫,目光再往上移,就對上一雙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眸,隨即,那眸子裡就有一抹微訝的神情閃過。

    怎麼會是他?溫柔地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但是心念一轉,就知道這樣做除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外,對事情實在沒什麼助益,何況這人分明是認出了她,她的酒樓在這裡,就算躲得了和尚,也躲不了廟。

    溫柔正在心裡盤算是坦蕩蕩與他打個招呼好,還是若無其事的假裝不認識他好,就聽他已先開口:“陸夫人,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畢竟兩人只打過一個照面,聽他話語裡有遲疑之意,溫柔就想告訴他認錯了人,但剛要說話,誰想這時溫剛偏就來了,還未走到她身前。先笑著道:“外頭天陰沉沉的,一會沒準要下雨,娘讓我帶把傘來,你和劉嫂趕緊先回……”

    話沒說完,溫剛看見站在櫃檯前的那人轉過身來,不禁訝然失聲道:“裴先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顯然想到了什麼,看看溫柔,再看看裴景軒就這麼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完了!

    溫柔輕輕吁出一口氣,心想自己真是挺倒霉的。明明來了古代後,除了那些彼此不知根底的食客外,她認識的人壓根不多,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個,卻在這離京都五天路程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見。剛打發走許秀才,還沒安靜幾天,就不知打哪冒出個裴景軒來。

    裴景軒心裡無奈嘆息,其實眼下這場面,是他設計了許久的,目的是為了讓溫柔無法迴避身份的問題,又不至於太過起疑。為此他還悄悄跟蹤了溫剛幾日,掐準他來酒樓的時辰,才演出這番巧遇,此時他心裡雖十分不願,面上還不得不露出疑惑與揣度的神情。看看溫剛,再看看溫柔,也沉默不語。

    三人就這樣僵在了原地。

    最後還是溫柔深吸了一口氣,丟了個眼色給溫剛道:“你和先生許久未見,想必有話要說,樓上雅間還空著,你們先上去聊著,我讓夥計去預備酒菜。”

    事到臨頭,溫剛也無他法,只得拉著裴景軒上樓去了。不管怎麼說,先打聽一下他的來意,再看看他有何打算。

    溫柔目送他們離去,站在原地發了一陣呆,才喚來夥計,讓他預備酒菜給樓上送去。這時劉嫂從廚下出來,向門外張望了兩眼,奇道:“今兒剛兒怎麼還沒來?天都要黑了。”

    “他已經來了。”溫柔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心想古代的交通這麼不便,這些人沒事幹嗎到處亂竄?再說了,竄到哪去都沒關係,為何偏要竄到她眼前來?

    “人呢?我怎沒見!”劉嫂說話間才發現溫柔神色不對,關心道:“怎麼你臉色不太好?太累了吧!”

    “我沒事。”溫柔搖搖頭,想了想,還是將裴景軒的事說了出來。

    劉嫂聽了先是訝然,緊接著就是沉默,最後納悶道:“這也太巧了!怎麼咱們剛離京,他就跟著來了?”

    溫柔無言的點了點頭,說起來,她避諱的人也就是在陸府、沈府裡頭見過的那幾個,基本都是沒有可能再次遇見的,因此她才敢拋頭露面出來做生意,畢竟一家人要吃飯穿衣,總不能閒著當米蟲吧?誰想這麼巧,就被裴景軒瞧見了。

    “只能說天意弄人了。”溫柔嘆口氣道:“眼下都被認出來了。再追究這個也沒用了,就是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

    “這人該不會像姓許的秀才一樣厚顏無恥吧?”劉嫂沉吟道。

    溫柔搖搖頭,“誰知道呢?看著不像那種人,但人不可貌相。”

    “你也別太憂心,我還是那句話,這種事兒,擱在咱平民百姓身上,除非不要命,否則就沒膽豁出去鬧,何況你又與他無怨無仇的……”

    兩人正說話,溫剛獨自從樓上跑了下來,還未說話,先露出一臉喜色,及至湊到溫柔身邊,才輕聲笑道:“姐,裴先生答允不將你的事洩露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負氣而去

  太和城,陸府。

  陸策收到雲淡的書信,看完後隨手交給了身旁的洗竹。他原先一直在猜測沈夢宜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眼下看來,她是真的從那許秀才嘴裡聽聞了溫柔的下落,要不就無法解釋裴景軒會在雲州出現的原因了。

  洗竹一目十行掃完了信,遲疑道:“爺,沈姑娘這是……”

  “她這簡直是不擇手段了。”陸策淡淡道。

  打從裴景軒被溫剛找來當琴師,他就讓人暗中查過裴景軒的身份,這才知道在他借住沈府前,這裴景軒一直在教沈夢宜彈琴的琴師,只是這人來意雖不正,卻也沒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他也就只當不知道罷了。

  “那,我們要不要揭穿那琴師的身份?”洗竹有點擔心。

  陸策垂眼凝想了一會兒,微搖了搖頭道:“不用了,讓雲淡忙自己的事去,不用總盯著裴景軒。”在他能給溫柔想要的生活之前,不想過多干涉她的選擇,攪亂她心底的寧靜。

  洗竹答應一聲,退出去給雲淡回信了。

  沈府中,沈夢宜同樣收到了裴景軒的信,展開字筏,入目的依舊是那一筆清素淡雅的字跡,一如他的人。這樣的溫雅平和的男子,雖然比不上陸策,但想必仍是會讓溫柔慢慢動心的吧?

  她脣角浮起一抹笑意,將信看完後撕碎,灑入竹橋下的流水中,看著那碎紙片浮浮沉沉,順著那溪活水,飄向遠處,又默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離去,路過沈夢安住的添香閣時,她忽然想起這位二哥還在被爹爹禁足,想必心裡正發悶,還是去找他說兩句閒話,下盤棋好。

  走到添香閣門外,沈夢宜瞧見大白天房門緊閉著,心裡有些納悶,再轉頭看看四周,發現也沒有一個婢女和小廝候在門外,正在猶豫要不要敲門,就聽見房內隱隱傳出沈夢安的聲音。

  “好了,好了,我把人都打發走了,這下你可以說了吧?”沈夢安的聲音裡,透著不耐煩的焦躁。

  “父皇要我嫁人,你快幫我想個辦法啊!”

  這聲音,似乎是安寧公主的?沈夢宜聽見後吃了一驚,不覺倒退一步,想要離開,但是又有點按捺不住好奇想要聽下去,她再次確認了一下周圍沒有人,這才放輕腳步,將身子掩到了穿前的一株花樹下。

  “嫁人?好啊!趕緊嫁,越快越好!”屋裡,沈夢安興災樂禍的笑道:“這樣你今後就不能來煩我……”

  話沒說完,安寧公主已經出其不意的下死勁踩了他一腳,痛得他慘呼一聲,就抱起腳跳到了椅子前,一屁股坐下後,抽了半天冷氣,才抬眼瞪視安寧公主道:“說好不動手不動腳的,你怎的說話不算?”

  “誰讓你興災樂禍!”安寧公主眼睛瞪得比他還大。

  沈夢安十分無奈,自從那日被她從天佛寺抓回來後,他的日子就過淒慘無比,不但要被繼續禁足,還要陪著這個時不時就找上門來的公主玩樂,偏偏他向他爹抱怨,還被訓斥了一頓,讓他不得觸逆公主。要不是看在公主上門,他能陪著出去放放風透口氣的份上,他早就不耐煩搭理她了。

  安寧公主看見沈夢安沉著臉不說話,只得道歉,“好了,我發誓今後不再踩你,這總行了吧?你快幫我想法子!”

  真沒見過有誰道歉都那麼理直氣壯,沒有半點誠意的,話說回來,這樣的話安寧公主都不知道說過多少回了,但沒有一次能做到,信她?母豬都會上樹了!

  沈夢安無奈道:“你要嫁人是聖上的主意,我能有什麼辦法?我看你就聽他的話,乖乖嫁了吧。”他一邊說,一邊摸著下巴暗自同情那個將要娶公主的傢伙,不知那人將這樣一個打罵不得的暴力公主領回家後,在她的凌虐下還能活上多久。

  “不行!”安寧公主斬釘截鐵道:“聽說嫁人後要守許多規矩,還不能再偷溜出來玩,這樣我活不了兩年就會被悶死的!”

  這話似乎說反了吧?沈夢安好笑的瞟了她一眼,問道:“說了半天,究竟誰這麼倒霉要娶你啊?”

  “是我倒霉好吧?”安寧公主一屁股坐到椅子,在桌子上拈起一顆蜜漬櫻桃丟進嘴裡,咕噥道:“那個人你也認識,就是上回在天佛寺裡遇見的威遠將軍的孫兒,陸策。”

  沈夢安一聽這話,立刻從椅子裡跳了起來,驚呼道:“陸策!”

  這時在門外偷聽的沈夢宜也是一驚,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脣,才忍住了沒有叫喊出聲,但心裡早已慌亂成一團,怎麼會是陸策?怎麼能是陸策!

  沈夢安驚訝了一會兒,想到得了天花病死的溫柔,眉頭就漸漸擰了起來,最後又坐回了椅子上,淡淡道:“那很好啊,恭喜你嫁了個文武全才的駙馬爺。”

  “你什麼意思啊!”安寧公主又有些惱了,“不幫我想法子,還總說這樣的風涼話。”

  “我只是實話這實說。”沈夢安脣角勾出一抹冷笑道:“反正你遲早都要嫁人的,陸策很好啊,連我爹都總是在誇他呢,你能嫁他這樣的人,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安寧公主終於被他一再的幸災樂禍和冷嘲熱諷給激怒了,用力一拍桌子站起來道:“你當真巴不得本宮早點嫁人嗎?”

  安寧公主平時雖然沒有什麼公主架子,但真的生氣時,就會以“本宮”自稱,不過沈夢安此時沒有心思去逗樂她了,只瞟了她一眼道:“是啊,你不知道你真的很煩嗎?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像現下這樣慘!”

  “沈夢安——”安寧公主惱得一把將桌上的茶碗和果盒掃到了地上,還在上面重重踩了兩腳,將水果和蜜餞糕點統統踩個稀巴爛,這才恨恨的向他道:“告訴你,本宮來找你是給你面子,旁人求本宮與他說一句話,本宮還不屑搭理呢!”

  “那就謝謝公主的另眼相待了。”沈夢安乾脆唱戲唱全套,站起身來團團的身著她作了個揖,心裡卻暗自提防著她再來踩自己的腳。

  誰想安寧公主這次不踩他了,捏起拳頭,對準他的眼眶就是狠狠一拳,打完,恨恨的抽身走人,用力拉開屋門時,咬牙切齒的丟下一句,“本宮今後若再踏進你們沈府一步,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夢安手捂著眼睛,痛得淚流滿面,還沒忘了回嘴道:“恭送公主殿下,您要是不再登門,我立刻就燒高香去——”

  門外的沈夢宜沒想到公主說出來就出來,這時要再避開已然來不及,只好藏身在花樹後面,幸好樹幹很粗,公主憤怒之下也沒有留意,只邊往沈府外面走,邊大聲喊著隨她出來的宮女道:“人呢?都死哪去了?快跟著我回宮!”

  門內沈夢安也在喊,“侍墨,你人呢!爺的眼睛要瞎了,你快滾出來給我請大夫去!”

  鬧成這樣,沈夢宜在這裡再也站不住了,眼見公主越走越遠,趁著婢女小廝們還沒趕過來,悄悄的溜回自己的住處去了。只是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她就覺得心裡憋堵得有些喘不過氣,最後只得放慢腳步,待到氣息漸勻時,又忍不住抽出帕子,握著臉輕聲抽泣起來。

  若說當初陸策被迫納了溫柔,她心裡只是妒忌吃醋的話,那方才聽見安寧公主的一番話後,她心裡就完全是絕望了。她想不明白為何她如此喜歡陸策,可到頭來能嫁給他的人,偏偏都不是她?

  唯今之計……唯今之計……

  沈夢宜停止了哭泣,擦乾眼淚在心裡盤算權衡了半日,最後終於咬咬牙,疾步往上房走去。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9 08:43 AM

第一百八十五章 破釜沉舟

    上房裡沈緣的夫人簡氏正同著婢女懷香在念米佛,看見沈夢宜來了,立刻停聲,向她笑道:“你怎麼自個走了來,跟你的人呢?”

    沈夢宜向簡氏請了安後方低頭道:“女兒只是在園子裡隨意走走,沒帶人。”

    “丫鬟們要是懶待動彈,你也該說說,別總由著她們使性子。”簡氏說著,瞧見沈夢宜今日神情不同往日,倒像是揣著滿腹心事,憂慮重重的樣子,不禁問道:“怎麼,昨兒夜裡沒睡好麼?”

    沈夢宜欲言又止,看了懷香一眼,低聲道:“睡得還好。”

    簡氏沉吟了一會,使喚剛端了茶來的懷香道:“去將前兒秦翰林夫人送來的雕花梅球兒和砌香葡萄裝些來,再繞到廚房說一聲,讓廚子晌午多做幾個姑娘愛吃的菜。”

    懷香答應一聲出去了,簡氏這才轉頭望向沈夢宜道:“宜兒可是有什麼話要對娘說?”

    “娘——”沈夢宜遲疑了一會,頭壓得更低了,囁嚅道:“我……我……”這種事情,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實在說不出口。

    “你這樣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麼事?”簡氏催促她道:“在娘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沈夢宜聽她這樣一說,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跪到簡氏身前,低頭泣道:“女兒的心事娘一向都知道的,求……求娘成全……”

    簡氏哪裡想到她會說的是這個,聽完後還愣了一下,這才猛然站起身來,親自走去將房門關上,滿臉疑色的轉回身來,厲聲問她道:“你可是背著我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來了?”

    “沒……沒有……”沈夢宜羞得滿臉通紅,抬起一隻手道:“女兒可以起誓,若有半句虛言,教我……”

    “行了,沒有就沒有,用不著起什麼誓。”簡氏打斷她,心裡松了一口氣,但仍是板著臉訓她道:“就算沒有,可這樣的話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說的麼?若是讓旁人聽見,什麼難聽話說不出來?你的清白還要不要!”    沈夢宜一向要強,極少被爹娘訓斥的,聽見這話臉色又變得煞白,一句辯解的話也沒說,只緊攥著手裡的帕子,低著頭哭。

    簡氏看她哭得可憐,心又軟了,嘆口氣坐下道:“你起來,把事情給娘說清楚。你不像你二哥,一向是識大體的孩子,就算心裡有什麼想頭,也知道這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怎麼今兒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沈夢宜依言站起,又哭了半日,偷眼瞥見簡氏臉上所以漸消,這才低聲訴道:“我……方才無意間聽見安寧公主與二哥說的話……”

    “什麼話?”簡氏好奇道。

    “安寧公主說聖上要將她嫁給陸策……”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簡氏一拍桌打斷道:“因此你就急了?跑來找娘替你作主,好讓你與公主搶駙馬爺?!你……你膽子夠大的!那陸策再好,能比我們沈家大小的腦袋重要嗎?”她指著沈夢宜,氣得聲音都有些顫了。

    沈夢宜“噗通”一聲又跪了,聲淚俱下的訴道:“女兒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實是聽見公主說她不想嫁給陸策,讓二哥替她想個能躲過去的主意,又回想起公主這段時日總愛跑到咱們府裡來尋二哥玩耍,如今連這樣的終身大事都讓二哥替她出主意,女兒就覺得公主她……”

    她的話停頓在這裡,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低著頭默默的哭泣。

    簡氏仔細回想沈夢宜這一番話,緊皺的眉頭就漸漸松了開來,心氣平和道:“你是猜想公主瞧上你二哥了麼?”

    沈夢宜遲疑了一下,方點了點頭拭淚道:“女兒還想著,那安寧公主是最受聖上寵愛的,二哥若是娶了她,自然也能受到聖上青眼,日後前程無量,爹爹也不用總是逼著他念書,罵他不成才了,娘也能少生些氣兒。”

    聽完這些話,簡氏緩緩點著頭,心裡的氣惱頓時全消了,再看看哭得猶如梨花帶雨,雙眼微腫的女兒,甚至有些懊惱自己方才對她太過嚴厲苛責了,連忙將她拉了起來,抽了帕子替她拭淚,溫言道:“娘只當你一心想著要嫁陸策,都魔症了,卻沒想到你是在替你二哥和爹娘著想,這可難為你了。”

    “女兒——”沈夢宜垂著眼道:“也是有私心的……”

    “話是這樣說,可若不是為了你二哥,依你的性子,怎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簡氏嘆了口氣,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沉吟半晌方接著道:“不過這雖是兩全其美的事兒,卻十分難辦!聖上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將安寧公主下嫁陸策,我們能有什麼法子?總不能讓你爹去上本摺子,求聖上賜公主下嫁吧?”

    沈夢宜沉默了一會,沒有說話。

    簡氏抬眼看了看她道:“探過你二哥的口風了麼?”

    沈夢宜明白簡氏的意思,若是安寧公主與沈夢安兩情相悅,那說動聖上更改主意的事兒,自然就能著落在安寧公主的身上,但她想起方才這兩人的那一場吵鬧,遲疑了一下,終是搖了搖頭。

    “那依你看,他對安寧公主如何?”簡氏想了想,又問道。

    沈夢宜聞言頓時苦笑了,她真猜不透沈夢安的心思,要不也不用親自出面,厚著臉皮來求娘親替她的終身作主了。

    “怎麼,安兒不喜歡公主?”簡氏的眉頭擰了起來,站起身道:“我去問問他。”

    “娘——”沈夢宜攔住她,迫不得已開口道:“安寧公主對二哥說的話,是我無意中聽見的,你可別告訴他……再說二哥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他喜歡公主,被您那樣一問,也不會承認的。”

    簡氏一想也對,嘆口氣道:“那你說怎麼辦才好?”

    事到如今,她若是不開口明說,那前頭一番鋪墊的功夫就都白費了!沈夢宜咬咬脣道:“請娘和爹爹說一聲,上陸家去提親!聖上要賜嫁公主的旨意還沒下來,若是陸策已定了親事,就沒有讓他退親再娶公主的道理,再說公主本就不想嫁,聖上就算生氣,也無可奈何。”

    “這——”簡氏驚疑不定的望沈夢宜,在心裡將她說的這番話反覆掂量了一陣,許久才點頭道:“好吧,等你爹回來,我和他說說看。”

    “說起來咱們沈陸兩家也算是世交了,你爹原本就一直等著陸家先上門提親……”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九皇子生辰那日發生的事情,記起陸策說過的話,不禁又有些憂心忡忡,道:“這親事若是說不成,你打算如何?”

    這個問題,沈夢宜早就想過了,若是陸家真不答應這門親事,她除了聽憑爹娘作主,日後嫁給他人外,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只是若要是沒有公主這事,她原本不用這麼早就行此破釜沉舟之計的,起碼能等等,再等等,等到陸策喜歡上她再說……

    越想,沈夢宜心裡就越覺得悲哀,真不甘心把自己將來的幸福押在一場未知的賭局裡,但眼下,她只能橫下心這樣做了。

    “娘,若是陸家不答允這門親事,女兒也無話可說。”沈夢宜垂下眼淡淡道:“只當是二哥沒有娶公主的命,我也好早日絕了心思。”

    簡氏望著她搖頭嘆氣,半晌方囑咐道:“你先回房去歇著吧。”

    沈夢宜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定下親事

    簡氏等到沈緣回家,夜裡留他在房中歇宿,兩人閉了房門,沈緣打了個呵欠,正想吹蠟寬衣去睡,就聽簡氏悄聲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沈緣漫不經心的解著衣袍道:“什麼事?”

    簡氏接過他的衣裳,轉身掛在衣架上,沉吟了一會道:“宜兒的終身大事。”

    “哦?”沈緣有了點興趣,抬眼笑道:“你怎麼突然想起這事來?”

    “宜兒今早來請安,我忽然想起等過了年,她也將滿十八歲了,再不說親,終身就耽擱了。”簡氏端了盞茶,走到床前遞給沈緣道:“因此我越想越不安心,就琢磨著同你商量商量,咱們還是先上陸家去提親吧。”

    沈緣沉吟了一會道:“陸策剛喪了妾,只怕沒心事成親,這事還是再等等吧。”

    簡氏聞言心裡叫苦不迭,這事不能再等了!再等聖上的旨意下來就遲了!可是沈緣管教子女甚嚴,她又不能明說這是沈夢宜的意思,否則沈緣必定大發雷霆。

    “陸策喪的是妾又不是妻,沒什麼妨礙。”簡氏笑道:“再說他的年紀早該成親了,也不知為何拖到這時,這可是聽說上他家提親的人都快踏破了門檻,你要是不早點拿主意,回頭他與別家定下了親事,你再懊惱可就遲了。”

    沈緣呷了一口參湯,攢眉不語。陸策這孩子他是極喜歡的,何況無論是人品、才學、外貌,還是家世,都足堪匹配沈夢宜,只是這小子的心思,他實在看不透!那日陸策在聖上面前說的一番話,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就怕上門提親被拒,事情反倒弄僵了,因此才一拖再拖,放低了姿態,給足了暗示,就等著陸家先來提親。

    簡氏揣度著他的心思道:“你能等,宜兒可不能再等了!這親事,成不成也就一句話的事兒,那邊要是沒有和我們結親的想法,你再等下去也只是枉然,還不如趁早死了心,將宜兒許配給他人。就憑宜兒的條件,啥樣的人不能挑?就算比陸策差些,也有限。”

    沈緣拈著鬍鬚,默默點頭,妻子這話,說的原也沒錯。

    他考慮了半晌,將手裡的茶盞遞給簡氏道:“好罷,那就挑個日子,找個官媒去說說。”

    簡氏聞言甚喜,將茶盞擱在桌上,伺候沈緣上了床,吹熄了蠟燭,心裡就開始琢磨沈夢安與安寧公主的事兒,究竟該怎麼說出口。

    等了片刻,黑暗中沈緣鼻息漸重,像是要沉沉睡去,簡氏輕推了推他,待要說話,沈緣已翻了個身,咕噥道:“累了,早點睡吧。”

    簡氏頓時羞紅了臉,暗自啐了一聲,想了想,仍去推他,低聲道:“安寧公主近來怎麼總往我們府裡跑?”

    “我怎麼知道?”沈緣有些不耐煩道:“公主是孩子的心性,愛玩。你那兒子原就是個吃喝玩樂的行家,倒是湊了她的趣了!”

    簡氏聽了心裡生氣,正待替沈夢安辯說,就聽沈緣又接著道:“你得了空勸他在安寧公主面前收斂些,雖然公主性子豁達,不拘小節,可她終究是個金枝玉葉,嬌生慣養的女兒家!別到時真惹惱了她,跑到聖上面前一哭訴,我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沈緣這樣一說,簡氏想要說的事倒暫時不便吐露了,想了半日,只得嘆了口氣,翻身睡去。

    轉眼兩天過去了。

    這日陽光正好,陸策攜了卷書冊在園子裡邊走邊看,忽然洗竹急急找了來,還未奔至他身前,已急道:“爺,不好了!爺——”

    “什麼事這樣慌張?”陸策停步,眼睛卻還沒投注在書頁上。

    “沈家……”洗竹站在他身前呼呼喘著氣道:“派人去找老爺說親了!老爺他——”

    陸策聞方這才抬了眼,微蹙著眉頭道:“他答允了?”

    洗竹有點心虛的咽了口唾沫,點頭道:“事出突然,等我得到消息時,已然……”

    陸策心裡甚惱,關於沈家想與他們家結親的事兒,他爹心裡早就有數,他也再三聲明過,不願娶沈夢宜,這才斷了他爹上門提親的念頭,可沒想到他爹這會主意又變了,竟然答允了親事!

    “爺,怎麼辦?”洗竹心裡擔憂。若是旁人家,退回親事也沒什麼,可這次偏偏是沈家,要是鬧破了臉面,日後可就不好相處了。

    “我祖父呢?當時沒在家嗎?”

    “老爺子偷偷溜出門吃肉去了……”洗竹對陸沉舟雖然尊敬,卻也有點無語。

    “那這事兒我就當不知道。”陸策說著,瞟了眼洗竹道:“你也只當不知道,若是家裡來人,就說我出門去了。”

    這樣,可以嗎?洗竹遲疑著點了點頭。

    “你去把他們定下的迎娶日子打聽清楚,回頭我們提前半個月出門遠遊去。”陸策說著,目光又投注在了書頁上,既然左右不了他爹的決定,多想無益。

    洗竹忍不住道:“這樣只能拖得一時吧,若是這次老爺執意要您娶呢?總不能一直躲在外頭不回來吧?”

    “到時再說吧。”陸策淡淡道:“誰知道這中間會有什麼變數,想得太早也沒用。倒是雲淡那邊在辦的事,你讓他抓緊點。”

    上回九皇子說的事,還沒有半點消息,不知聖上究竟是怎麼打算的,反正這決定權不在他手裡,只得暫時以不變應萬變。

    洗竹點了點頭,轉身出府打聽去了。

    陸家。

    陸老爺子陸沉舟提著把劍,追在兒子陸鳳林身後破口大罵。

    “你小子別跑!這樣大的事,不等老夫回來就擅自決定,你到底還有沒有把老夫放在眼裡?是不是巴不得老夫早點死,就沒人管你了?!”

    “爹,兒子哪能有這樣不孝的念頭,實是……爹,你消消氣……聽我說啊……”陸鳳林無奈的在園子裡逃竄,說起來實在是丟臉,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成天被老爹追在屁股後面跑,可是不跑又不行,老爺子上了火,沒準那劍就真的刺了過來。

    陸家上下見慣了這種場面,處驚不亂,一名丫鬟捧著食盒在園子裡走,看見前頭飛也似的衝過來兩個人,還未看清他們的臉孔,就條件反射的側身往邊上一讓,等這兩人相繼擦身而過,她掠了掠被風拂亂的頭髮,又若無其事的接著往前走。

    她身後追上一名小廝,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老太爺又出來溜灣消食了,差點被撞個正著。”

    那丫鬟啐了一聲道:“你都來了好幾個月了,難道不知道這種時候要裝作什麼也沒瞧見嗎?忍忍吧,這時候千萬別上去招惹,等老太爺發完脾氣,就雨過天晴了。”

    廚房門前,兩名廚娘一邊殺雞一邊說著閒話,及至兩道人影從她們身旁飛涼而過,驚得她們手一,那已被割了脖子的雞就撲著翅膀到處亂跳,雞毛雞血落了一地。

    “哎,又開始了。”其中一名廚娘將雞捉了回來,繼續放血。

    “可不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另一名廚娘提了燒滾的開水就往木盆裡倒。

    陸沉舟畢竟年紀大了,體力比不上正當壯年的陸鳳林,追著追著,氣喘得漸粗,步子也愈來愈慢,但口裡還是不依不饒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叫你別跑還跑……”

    陸鳳林一直關注著身後陸沉舟的狀況,怕真把自個老爹給累癱了,此刻見他跑不動了,自然放慢了步子,臉上堆滿著笑,回頭道:“爹,兒子沒您那麼好的體力,實在跑不動了,要不我們到湖邊歇歇,讓人泡壺茶,邊釣魚邊自在說話怎樣?”

    陸沉舟口乾舌燥,聞言很心動,卻又不想認輸,停下腳步喘息了一會,還是梗著脖子嚷道:“那策兒的事怎麼辦?當初不是說好,你不幹涉他的婚姻大事麼?再說了,你小子娶親時,老夫可曾干涉過你?這事你得給老夫個交待!”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9 08:46 A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旁聽八卦

    這條不幹涉子女婚姻大事的規矩,在外人看來是很不合情理,極放縱子弟的,卻是陸家三代以來一直在遵守的家訓。

    當然,這條家訓的制定人就是陸沉舟。當年他與妻子羅綺成親時,有一回羅綺私下感嘆,說兩人能走到一起真不容易,為此她都與家裡斷絕了關係,希望今後自己的兒孫們,能不要吃這種苦頭,受這種煎熬。

    陸沉舟聽了心下悱惻,他這一生覺得最對不起羅綺的,就是讓她受盡了娘家人的白眼,連她娘親去世,她上門吊祭,她爹都沒讓她進門。因此他便在家訓裡立下了一條規矩,將來兒孫到了成親的年紀,要替他們說親時,必得事先徵得他們同意,否則就算是父母長輩,也不能一意孤行,擅自替兒孫作主。

    “這事……”陸鳳林苦笑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陸沉舟冷笑道:“你倒是把苦衷說出來讓老夫聽聽,有什麼苦衷比策兒的終身幸福還要緊?”

    “爹,你先把劍放下,我們好好說。”陸鳳林見陸沉舟的氣消得差不多了,大著膽子將他手裡的劍奪了下來,這才笑道:“夢宜這孩子我們都是見過的,才貌雙全,難得的是人品淑雅,舉止端方,對策兒又是癡心一片,若是策兒連她都瞧不上,這滿京都,我看就沒人能入他的眼了。我這當爹的,總不能看著他終身不娶吧?我還想著抱孫子呢,您老不是也想抱曾孫麼?”

    陸沉舟哼了一聲道:“上沈家提親的事兒你沒少提,策兒不就是不答允麼?她沈夢宜再好,策兒不喜歡也是白搭!親事你能替他定,但回頭他不願拜堂成親,你還能替他不成?!”

    這話說的陸鳳林語噎,心裡著實哭笑不得,不過他真沒把握把陸策喊回來成親,不得不陪著笑道:“爹,這就得靠您了,只要您說讓他回來成親,他一定聽!”

    “想讓策兒回來,又拉不下臉說,就使這法兒變相的迫他回來,這才是你那所謂的苦衷吧?”陸沉舟冷哼一聲,頭一仰,不悅道:“老夫沒這本事說動他!你自個乾的事,自個看著辦!都這麼大的人了,拉完屎還要別人替你擦屁股嗎?”

    話一說完,陸沉舟將手往身後一背,就怒衝衝的走開了,丟下陸鳳林獨自一個站在那裡,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手裡的劍,鬱悶難當。說起來,別看家中上下都喊他聲老爺,事實上,這家裡最沒地位的就是他了,奈何不了老子,也管不住兒子,兩頭受氣。

    兩個月後,雲州城內。

    溫柔心不在焉的站在櫃檯後面打算盤,豎著耳朵傾聽離櫃檯很近的那桌客人的談話。

    “你說的哪個陸家?”

    “還有哪個?就是當年領兵力抗五國合圍,守住大昭疆土,安定天下的威遠將軍家!”

    “啊!原來你說的是陸老將軍啊!他早就告老多年,不問朝政了,怎會惹惱聖上?”

    “嘁,惹惱聖上的不是陸將軍,是他孫兒!你究竟有沒有在聽啊?”

    “怎麼沒在聽?你說,快接著說!”

    “這陸老將軍的孫兒早就到了婚娶年紀,但至今尚未成親。聖上看中他的人品才學,想將最寵愛的安寧公主下嫁,誰想旨意一下去,陸家祖孫三代就各自上了道摺子請罪,說一個月前,已和沈丞相家定了親。”

    “沈丞相?聽說他兩個女兒都是絕色啊!大女兒已經嫁人了,和陸家定親的是小女兒吧?”

    “對,就是沈丞相的小女兒!聖上下旨前,只當是陸老將軍的孫兒還未定親,就沒細問,等到陸家謝罪摺子一上,沈丞相也跟著去請罪,聖上那面子可就撂不住了,再說這旨意都下去了,若是陸家真不娶,那安寧公主的名聲不就污了麼?因此聖上當即就大發雷霆,責令陸沈兩家退了親事,讓陸老將軍的孫兒準備迎娶公主。”

    “嘖嘖,這人艷福不淺啊!又是丞相女兒,又是安寧公主!”

    “輕聲,你輕點聲,怕人聽不見是怎的?”說話的人左右探看兩眼,見溫柔低著頭在打算盤,鄰桌的食客也在各自談笑,這才壓低聲音接著笑道:“艷福可不是好享的,要我說,那陸老將軍的孫兒悄悄退了沈家親事,娶了公主不就完事了麼?公主的容貌雖比不上那沈家女兒,也是金枝玉葉,出落得跟朵花兒似的……”

    另一人忍不住打斷他道:“你咋知道?你見過?”

    “我沒見過,我猜的不成?”被打斷話的人不悅道:“你也不想想,皇宮裡的妃嬪,哪個不是美人,生下來的公主能醜嗎?”

    “好,好,當我沒說,後來怎樣?”

    “後來……那陸老將軍的孫兒不知為何,就是執意不肯退沈家親事,還當場頂撞了聖上,說定親在先,聖旨在後,他寧可終身不娶,也不能背義負信的退了沈家親事!”

    “嘖嘖!他連聖上都敢頂撞,不要命啦?”

    “就是嘛!聖上既然讓他退親,沈丞相想來也不會怪罪他,又能娶個公主回家,與聖上做了親家,這樣的好事,旁人想都想不來呢,他竟然還往外推,甚至不惜為此得罪聖上,你說他小時候腦袋是不是被驢踢過啊?可嘆陸老將軍一世英明,怎的竟養出這樣一個孫兒,聽說還是三代單傳呢!”

    聽到這裡,溫柔手裡打算盤的力度不由自主就加大了,心裡憤憤的想道:你們兩個腦袋才被驢踢過呢!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不好,偏議論天子家的事情,還真不怕惹來麻煩!不過,陸策當真為了要娶沈夢宜惹惱了皇帝老兒?這種事情,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像陸策的行事風格,若是沈夢安這麼做,還能讓人理解……

    她走了神,那桌議論八卦的食客卻還在繼續。

    “那後來聖上怎麼處置了此人?”

    “聖上啊!聽說將沈丞相召去密談了兩句,沈家就乖乖退了陸家的親事,連帶聘禮都退還了,這不就是給那陸老將軍的孫兒一個台階下,又成全了他的守信美名嗎?誰想他還不領情,上了道摺子將自個痛罵貶低了一頓,將自己說成千古第一罪人,最後來一句他這樣的人不配迎娶公主,氣得聖上將那折了撕碎了,都丟到他臉上,當即革了他的職,將他貶為庶民!”

    “啊——”說的人口沫橫飛,聽的人目瞪口呆,“他真傻的啊?”

    溫柔在旁聽了都忍不住心驚肉跳起來,連拿來遮掩偷聽舉動的算盤都忘了打,只站在那裡發愣。不過,這說八卦的人瞧著也不像什麼達官貴人,他的話沒準也是道聽途說來的,往裡頭添了不少油鹽醬醋。

    “不管真傻假傻,眼下京都裡滿城傳的都是這件事兒,有人說他呆傻,也有人說他跟陸老將軍一樣,是個癡情種子,對沈家姑娘情深不渝,連公主都不願娶,官兒也不願做。照我說,這兩人一定早有私情,那陸老將軍的孫兒是被沈家姑娘勾了魂魄去啦,要不為何拼死都不願娶公主?”

    “你這麼一說我可想起來了,陸老將軍和他夫人那一段感情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哪……”

    那兩人還在自顧自往下說,溫柔卻沒心思接著聽了,滿腦子想的都是陸策的事情,不經意抬眼,才瞧見裴景軒面色有些蒼白的走了過來道:“溫掌櫃,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今兒這琴……”

   他當初說是負著琴遊歷四方,誰想走到雲州城卻不小心被人偷光了錢,因此在答允將溫柔的事保密的同時,也請求她讓自己留下來在酒樓裡彈琴,賺點盤纏。平日,這酒樓也算喧鬧,他都能心無旁騖只顧彈自己的琴,誰想這會無意中聽見沈家、陸家這些字眼,再聽見那兩人渾口誣衊沈夢宜與陸策有私情,就怎麼都無法安下心來了,只得向溫柔告個假,回去理一理自己的情緒。

    溫柔的心緒也正亂,聽他這麼一說,只道:“那你就回去歇著吧,彈琴的事兒沒要緊。”



第一百八十八章 露天夜醉

    裴景軒走了之後,溫柔這一整日精神都很恍惚,原本以為過了這幾個月,已經能漸漸淡忘陸策了,可是沒想到聽見他的傳聞後,已漸趨平緩的心境,又再起波瀾。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她很明白陸策激怒了皇帝,就有可能失去所有的一切,甚至於性命,但他真的如傳聞中所說,愛沈夢宜已經愛到不顧一切的程度了嗎?基於她對陸策的些微了解,她很自然的會去懷疑傳聞的真實度,但是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隱情呢?

    她承認她實在沒辦法猜到陸策心裡的盤算,也承認聽見他與沈夢宜有私情時,心情微酸,不過現在,她所有的情緒都只能被深埋在心底,等著時間將它們慢慢蒸發掉。

    她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站在那裡默默觀望,暗自祈禱,希望他這次不要將皇帝惹得太過惱怒,這樣沒準過上半年一年,旁人再求求情,等皇帝氣消了,他還能官復原職,娶上一個他喜歡也配得上他的妻子,共渡一生。而她,也應該早點找到歸宿,繼續過自己的平淡日子吧……

    “柔兒。”劉嫂在廚下忙了一陣,出來歇口氣,問道:“今兒生意怎樣?賺了多少錢了?”

    “啊——”溫柔被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低頭看看帳冊,發現紙頁上一片烏黑的線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想事情時,手裡還拿著沾了墨的毛筆在那裡無意識的塗塗抹抹,結果一整頁的紙,都被她給抹黑了。

    劉嫂聽見她驚呼,探頭過來看了看帳冊,奇怪的瞟了她一眼,忽又笑道:“你想什麼心事呢?”

   “我什麼也沒想……”溫柔說話的底氣十分不足,甚至還低下了頭。

    “哦——”劉嫂拖長了音調,轉頭看看,忽又問道:“那個裴叮咚呢?”

    裴叮咚……

    每回聽見劉嫂給裴景軒起的這個十分形象的外號,溫柔就有一頭碰死在櫃檯上的衝動,免得自己裂開嘴笑得像個白癡。

    “劉嫂……他叫裴景軒……”溫柔忍住笑,第二百八十三回糾正道。

    “這名字叫起來不順口麼!”劉嫂漫不在乎道:“橫豎他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睡覺吃飯和拉屎,都在彈琴,叮叮咚咚的,讓人喊一喊也沒差。”

    “劉嫂……咱們這是酒樓……不要說拉屎的問題成麼……”溫柔覺得漫天都是烏鴉在飛。

    “成!”劉嫂口裡應著,還轉著頭找裴景軒,“他人到底上哪去了?我還打算讓他幫忙把那張短了腿的桌子抬去木匠那裡修一修呢!”

    裴景軒挺慘的,除了在酒樓裡當琴師外,還得兼職打雜。溫柔壓下心裡的同情,回話道:“他說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俗話說的真是一點沒錯,百無一用是書生!”

    劉嫂抱怨了一句,風一樣走了,溫柔看見她扯住一個正在偷懶的夥計,罵了他兩句,然後又將他打發去修桌子了,完全就是當初在趙府時,她使喚自己的模樣嘛!溫柔笑了笑,不禁又陷入了回憶裡。

    及至傍晚溫剛來替換她們,溫柔和劉嫂回家,才進門,就見裴景軒輓著衣袖在幫著溫媽媽打水。

    劉嫂快人快語道:“裴叮咚,你不是不舒服嗎?怎麼還幹活?”

    裴景軒苦笑一下,回道:“我不能在這裡白吃白住,幫著乾點活是應該的。”    說起來,他原先在城內的貧民巷裡租了一間破茅草屋,一到下雨天,屋頂上就往下淌水,有回正巧被溫剛瞧見了,看見他淋了一身雨,裹著同樣溫淋淋的被子在發抖,心裡不忍,覺得橫豎房子還有空,加他一個人,也不過是多添床被子,添多筷子的事,就將他邀到家裡來了,自己也能方便繼續學琴。

    可為這事,溫剛沒少惹得溫媽媽抱怨,說這個家就快變成大雜院了,不分男女內外,誰來都能住。裴景軒在旁吃了些冷言諷語,也不吭聲,默默的動手幫著乾點活,雖做不了太多的事,但溫媽媽看他性子和軟,說他也不回嘴,自個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漸漸的也就不吱聲了,有時甚至還吁寒問暖兩句,替他縫補漿洗點衣裳。

    “不舒服就去歇著,這水我來打吧。”溫柔上前接過水桶,略有些吃力的提著往廚房走。

    恰好這時葉昱收了食攤回來,中途搶下溫柔手裡的水桶道:“我來。”

    溫柔只得放了手,回身幫葉昱將推車挪到墻根下面,再準備往屋裡走時,卻瞧見裴景軒站在一旁望著他,面上流露出十分寂寥的神色,不禁探問道:“你沒事吧?看你的臉色是不太好,還是再去歇歇吧。”

    “沒事。”裴景軒搖了搖頭,吁出口氣道:“只是覺得自己沒用了點。”

    他說的是真心話,自從認識溫柔以來,這才感覺到自己除了彈琴之外,真的什麼也不會,也許沈夢宜不喜歡他,就是這個緣故吧。像她這樣出身高官顯宦家族的女子,又怎能嫁一個窮苦的書生,跟著吃糠咽菜呢?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一直無法斷了喜歡她的心思,只想著每日能見她一面,跟她說兩句話,就已經足夠,卻沒想到長年累月下來,越陷越深,已經在這段感情裡無法自拔了。

    “你想太多了,誰也不是全才,有一技之長已經很好了,若是讓我彈琴,我還不會呢。”溫柔再猜不到裴景軒的真實心事,只隨口安慰了他一句。

    夜裡吃完飯,溫柔照例要清算帳目,但她滿腹心事,總是走神,因此那帳就算得極慢,還一直出錯,等她好不容易算完,夜已深了,她這才感覺到坐久了渾身僵冷,連腳尖都是冰涼的,便決定去廚下做碗姜汁撞奶,吃了暖暖身子好睡覺。轉頭問小環,她已窩在床上看書了,搖搖頭說不要,溫柔也不勉強,自顧自出去。

    外單屋子黑漆漆的,似乎累了一日,家裡人都早睡了,而溫剛尚未歸來。溫柔掌著燈,小心翼翼的跨出門,剛走到院中,就覺一股涼風襲人而來,吹得她打了個哆嗦,手裡的燈也驗些滅了。

    溫柔連忙拿手擋住風,護住了火苗,走了沒幾步路,隱隱聽見墻角處似乎有什麼動靜,她心裡一驚,只當是有賊,剛要叫喊起來,就藉著那昏暗的燈光瞧見裴景軒衣裳皺摺,頭髮凌亂的斜坐在墻角,腳邊放著一隻酒壇,喝得目光迷離,一臉醉意。

    “你怎麼在這裡喝酒,快起來——”溫柔吃了一驚,上前就想要去拉他。與裴景軒相處這幾個月來,一向見他滴酒不沾,只當他不會喝呢!何況大冷的天,想喝酒哪裡不能喝,偏坐在這露天的墻角處,萬一喝醉了,在這裡睡上一夜,怕是會被凍死。

    裴景軒聽見溫柔聲音,澀著眼角瞥了她一下,口齒含糊道:“別管我。”

    “怎能不管!”溫柔使勁拖他起來道:“你要喝上屋裡喝去,這又不是暑天,坐在這裡會凍死!”

    “死了好……”裴景軒咕噥道:“反正我沒牽沒掛,無依無靠……”

    “說什麼醉話呢,起來!”溫柔覺得裴景軒身子死沉死沉的,緊咬著牙都拖不動他,待要將手裡的油燈先放下,誰想一陣風過,呼一聲就將那燈吹滅了。

    月黑風高,雖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燈火一滅,溫柔眼前驀然一黑,基本也什麼都瞧不見了。她只好決定先摸進屋裡,將小環喊出來搭把手,再把裴景軒拖進屋裡去,可是剛慢慢的挪出兩步,沒想到踩到了裴景軒的袍角,他身子又一動,將那袍角一帶,溫柔只覺腳下打滑,一個趔趄,身子就往前倒去。

    “當”

    油燈砸在了地上,而溫柔則跌在了裴景軒那冰冷的身體上,摔倒時她的腳還不小心踢翻了酒罈子,同好一聲響。

    “宜——”裴景軒低低呢喃了一聲,字音含糊的就仿佛在嘆息。

    他的兩隻胳膊忽然圈過去緊緊的摟住了溫柔,冰涼的嘴脣還貼了上去,黑暗中尋不到位置,最後只停留在溫柔那暖熱的頸窩間,輕輕摩挲。

    溫柔心裡大驚,加倍著急想要脫身起來,一面使勁去推他,一面喊道:“你喝醉了,放手!”

    這時屋裡傳來急切的腳步聲響,葉昱掌著燈,衣冠不整的從裡面衝了出來,小環披著衣裳跟在他的身後,還有溫媽媽那慌張的聲音從內傳出,“這大半夜的,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9 08:50 AM

第一百八十九章 醉後心思

    衝出來的眾人看見溫柔被裴景軒擁住的情形,都大吃了一驚,一時間愣在當地說不出話來。溫柔還沒來得及起身解釋,恰好溫剛也回來了,推開院門,就看見葉昱飛快的向著裴景軒衝過去,狠狠揍了他一拳,打得他鬆開了溫柔,一張嘴頓時張得老大,再也沒法合攏。

    “你們……”溫媽媽結巴了,不知要說什麼好,方才那一幕給她的刺激太深了。

    溫柔總算脫身爬起,進緊拉住還要上前狠揍裴景軒的葉昱,無奈道:“他喝醉了,你趕緊把他架回屋裡去吧。”

    “我沒醉——”裴景軒被葉昱打了一拳,在酒精的麻痺下,竟然也沒感覺出有多痛,情緒更加亢奮起來,甩開葉昱拉住他胳膊的手,就想自己爬起來。

    喝醉的人,十有八九都說自己沒醉,劉嫂在酒樓裡見多了,掉頭就往廚房走,“我去給他都碗醒酒湯。”

    葉昱看見裴景軒輕薄溫柔,心裡早就憋著一肚子火,不顧裴景軒的反抗,再次拉住他,拖著就往屋裡走。反正這個文弱的書生,就算發起酒瘋來,也沒多大的力道,葉昱一人足夠應付了。

    這時溫剛才回過神,緊趕兩步到溫柔身邊,關切道:“姐,你沒事吧?”

    小環也皺眉道:“天寒地凍的,他怎麼一個人在院子裡喝酒?”

    “誰知道……”溫柔也十分無語,想不通這個平時看起來溫和無害的人,喝了酒後,怎會這樣衝動。

    只有溫媽媽,瞟了兩眼被強拖進屋的裴景軒,又看看溫柔,擠到她身旁欲言又止。

    “娘,你想說什麼?”溫剛先問道。

    “也沒什麼……”溫媽媽說著,遲疑了一下,終究忍不住低聲道:“柔,你們兩個是不是……”

    “我都說了,他是喝醉了!”溫柔沒好氣的打斷她道:“你還當我們私會後花園啊?就算要會,也不至於挑這樣冷的時節吧?更不至於驚動你們!”

    溫媽媽聽她這麼一說,頓時訕訕的無話可說了。

    “都去睡覺吧,天也不早了。”溫柔發了話,看著眾人各自回房安歇,這才下廚幫著劉嫂做醒酒湯,隨後給裴景軒端了去,讓葉昱給他強灌下去,為了防止他再胡鬧,不得不讓葉昱將就著,陪他睡上一夜。

    “我看著,不會再讓他起來鬧酒。”葉昱看了看溫柔,很想多與她說幾句話,問問她方才裴景軒有沒有更加無理的舉動,可是劉嫂在旁,這種話他實在說不出口,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出門去,才回轉身來,皺著眉打量躺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裴景軒。

    次日早上醒來,裴景軒只覺得頭痛欲裂,坐起身時,立刻有一種噁心欲吐的感覺從胸口翻騰出來,憋不住,頭一歪,就“哇”一聲吐了一地。

    “你醒了?”葉昱聽見動靜,從旁邊的床上翻身起來,替他倒了一杯水,又面無表情的走出門去,取了沙土掃帚,開始清理被他弄髒的地面。

    “我……”裴景軒被吐出的胃液燒得喉嚨辛辣刺痛,緩了半晌,方歉意道:“對不住,弄髒了屋子。”

    葉昱沒搭理他,清掃完地面,出去洗了個手才進來,掃了兩眼才問道:“你好些了沒有?”

    “嗯。”裴景軒雙手捧著茶杯,凝眉沉思,顯然在想事情,隔了一會問道:“我昨晚……做了什麼事?”

    他只記得自己心情不好,找了酒在院子裡喝,然後恍惚看見沈夢宜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接下來的事,他完全不記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床睡覺的,這會清醒過來,才開始考慮昨晚看見沈夢宜的事到底是真還是夢境。無疑,後者的可能性居高,因為沈夢宜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可他的心裡多少還是存著點希冀。

    “你當真不記得了?”回想起昨晚看見的那一幕,葉昱的語氣不由自主的冷淡起來,“我只瞧見你緊拽著溫柔不放,還想肆意輕薄她。”

    “我真這麼幹了?”裴景軒愕然,心裡十分失望,難道昨晚他是將溫柔錯當成沈夢宜了?

    葉昱瞧他吃驚的樣子不像是假裝的,心裡怒氣消了一些,但還不能完全釋然,只點了點頭道:“不記得就算了,不過你既然不能喝酒,下回就別喝。”

    “對不起。”裴景軒低了頭,想要穿鞋起來,去找溫柔道歉,可宿醉未醒,猛然一起身,只覺天暈地旋站不穩身子,若不是葉昱在旁扶了他一把,只怕他就要跌倒在地了。

    “他們都上酒樓去了,你再睡一會吧。”葉昱說著往外走道:“劉嫂臨走前給你新煮了醒酒湯,我去給你熱一熱端來。”

    “麻煩你了。”裴景軒默然點頭,躺回床後,望著帳頂開始發起呆來。他在一陣陣的微微暈眩中,仿佛再次看見了沈夢宜那如花的笑臉。

    那是她十三歲的那年,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他被請入沈府,去教沈家四姑娘學琴,路過一大片花海,見蜂蝶盤旋,繁花爛漫,不覺停住腳步看了一陣。誰想花海里傳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在他微微的驚愕中,一張比花更艷麗嬌俏的笑臉,在花海中探了出來,向他笑道:“喂,你就是爹娘請來教我學琴的琴師嗎?”

    他一向自認從不以外貌取人,但那一瞬間,也完全呆住了,沒想到這世上真有如此絕色的女子,雖然那張臉還帶著些稚氣未脫的神情,但眼眸中已有媚人的水色流轉,可以想見她長成後,會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那女孩瞧見他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眼眸裡閃過淡淡的輕蔑和不悅,挑釁道:“瞧你也沒比我大多少,真有本事教我彈琴?我不信!”說著,她從花海里穿行過來,走到他的身邊,揚起小小的下巴命令道:“彈一曲給我聽聽。”

    照理說,他那時是該生氣的,但心裡卻完全沒有這種感受,不由自主就遵著她的話,將身後背著的琴取了下來,撩起衣袍席地而坐,將琴端正在膝上,就抬手洋洋灑灑的彈了起來。第一縷琴音響起時,他能感覺到自己滿心裡都是喜悅,仿佛已化身為一隻蝴蝶,盤旋在這如洗的碧空之下,時而在花海中嬉戲,時而飛繞在她的發間裙擺,起起落落,停停歇歇。

    一曲方終,他再次抬起眼來,看見女孩眼裡的那抹輕蔑和不悅早已消失怠盡,取而代之的是微訝和歡喜,隨即她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先生。”

    那比琴音更能扣動他心弦的聲音,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忘記,可是女孩漸漸長大,漸漸將他當貼心的良師益友,有了苦惱,偶爾也會向他傾訴。幾年後,同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天氣裡,他才知道原來她心裡,早已藏了另一個人,不是他。

    裴景軒還未繼續想下去,葉昱已然推了門進來,將一碗燙熱的醒酒湯端到了他的面前,打斷了他的思緒。

    “趁熱喝。”葉昱將碗遞給他道:“我出門擺攤去了,你喝完將碗擱在桌上就成了。”

    裴景軒接過碗,道了聲謝,葉昱就出門去了。

    他望著碗中升騰的熱氣,出了一會神,爾後就端起碗來,將醒酒湯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連同心裡的苦澀、失落、痛楚和這麼多年來對沈夢宜的默默愛戀,都一起咽了下去。

    放下碗,裴景軒長出了一口氣,就這樣吧!既然她已得到了她長久以來一直渴慕的愛情,得到了那個人的不渝癡情,那他除了祝她一生幸福之外,也只能徹底死心,默默地從她的生活裡退出了。



第一百九十章 意外求親

    就在裴景軒打算對沈夢宜完全死心的當兒,午後竟又意外的收到了她的來信。他先是歡喜,等到展信一閱,情緒立刻又默然了下來。沒想到沈夢宜對京都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只囑咐他一定要盡快娶到溫柔,萬不能再拖延下去。

    看完信,裴景軒在心裡猜測了無數回,怎麼都想不出為何到了這種時候,她還關心溫柔沒嫁人的問題。他苦笑了許久,又將信重看了一遍,再默默燒掉。

    不是他不想幫沈夢宜,而是相處這些時日下來,他發現溫柔與從前那些仰慕他的女孩一點都不一樣,每回與他說話時,眼裡都沒有那種他見慣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在閃爍,而是平平常常,自自然然,他實在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打動她的心才好,這種無奈,與他不知該如何打動沈夢宜的心一模一樣,因此直到此刻,他和溫柔的關係還連一點進展都沒有,娶她?談何容易!

    恐怕這次十有八九,他要令沈夢宜失望了。

    當天夜裡溫柔回家,見裴景軒酒醒後除了沉默頹喪些之外並沒什麼異樣,也就選擇將昨晚的事情忘到腦後,畢竟每個人喝醉了酒,都會有點奇怪的舉動,端看裴景軒的平日為人,她想他一定不是故意要冒犯自己的,為了避免兩人尷尬,還是假裝沒有發生過這事為妙。

    飯後,溫柔照例和小環兩人在房裡清算當日帳目,忽聽房門被輕敲了兩下,不禁抬眼去瞧,卻見裴景軒站在門口,微微笑著向她道:“能出來一下麼?我有事想和你說。”

    溫柔稍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擱下手中的毛筆,與小環對望一眼,就走了出去。

    兩人走到院子裡,默立了一會,裴景軒先開口道:“昨晚的事我很抱歉,醒來後都記不得了,還是小葉告訴我,我才知道我做了什麼……我……真混蛋!”

    溫柔藉著天上朗月的淡淡光華,看見他左眼下烏青了好大一塊,那是昨晚被葉昱打的不禁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今後你別再喝那麼多酒了,昨晚要不是我發現得早,沒準你都被凍死在院子裡了。”

    裴景軒聞言沉默了一會。

    溫柔覺得氣氛有點古怪的尷尬,又憋見溫媽媽在她自己的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心裡微有些不悅,急著想要回房去,便道:“還有什麼事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先回房了。”

    “我……”裴景軒猶豫了一下道:“我想我該為昨晚的事負責,你……嫁給我好嗎?”

    啊?!溫柔原本都想轉身走了,聽見這話,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頓時愣在了當地,畢竟她這個現代人,很難接受那種被摟了一下,抱一下,就非君莫嫁的觀念。

    見溫柔睜大眼睛望著自己,裴景軒別轉過眼去,低聲道:“昨晚我真是罪該萬死,事情要是傳出去,教你沒法做人……我想我既然尚未娶妻,就該擔起這個責任來……雖說不能讓你享受榮華富貴,但我承諾一定會對你很好……”

    溫柔從來沒想過自己與裴景軒會有什麼情感瓜葛,因此聽他說最初兩句話裡,感覺十分荒謬,差點沒忍住就要出言反駁,但繼續聽下去,再仔細打量了他兩眼後,忽然覺得要是嫁給他,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畢竟眼前這人是相處過一段時日的,不是個壞人,何況她眼下若是要成親,也只是為了平平淡淡過日子,不是追求愛情,這樣細細考究下來,裴景軒倒還真是個比較合適的人選。

    “我說的全是真心話。”溫柔的持續沉默讓裴景軒心裡有些忐忑,生怕她會開口拒絕,連忙又抬手發誓道:“若是我有一字虛言,教我來日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這倒不是假腥腥的發誓,裴景軒被迫答允了沈夢宜來此行這卑鄙之事,心裡對溫柔多少懷著歉疚之意,橫豎他娶不了沈夢宜,對自己後半輩子的人生也沒多少期許,不如對溫柔好一點,還了欠她的情份,也好心安。

    溫柔心裡雖已冷靜的盤算過了,但讓她立刻答允裴景軒的求親,那她還真沒現實理智到這種程度,想了想,嘆口氣道:“我從來都不信誓言這種東西,你也沒必要對我發誓,至於成親的事情,你讓我先想想吧。”

    她話剛說完,就聽得屋內傳來溫媽媽的驚呼聲,不禁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道:“娘,你若是想聽,就大大方方站出來聽,躺在那裡鬼鬼崇崇的做什麼?”

    溫媽媽很尷尬的走到院中訕訕道:“我方才口渴,出來倒水喝。”說著,她看看裴景軒,再看看溫柔,最後實在忍不住問道:“裴先生,你方才說要娶我女兒的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裴景軒微微欠身,有些不安道:“子女婚事,當由長輩作主。這事我本該先找您商議,只是怕溫柔不願意嫁給我,這才想著先問她一聲。

    溫柔自己心裡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嫁這個人,畢竟這是關係她終身幸福的事情,就想聽聽其他人的意見,於是就問溫媽媽道:“娘,你說這親事該不該答允呢?”

    她說起自己的閒事,態度自然而無半點扭捏之處,讓裴景軒心裡猜測納罕之至,溫媽媽卻沒有想到那麼多,聽見溫柔問她,只道:“自然不該答允!”

    裴景軒聞言心裡咯一下。

    溫柔則好奇道:“為何?”她還沒忘記從前溫媽媽極力主張讓她嫁許秀才的事呢,眼前這裴景軒,無論怎麼看,都比許秀才要強上一大截,怎麼溫媽媽反倒看不上眼了?

    溫媽媽笑道:“裴先生,我是窮人家見識,你別笑話。我只知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眼下還在柔兒開的酒樓裡彈琴賺兩個辛苦錢,將來可怎麼養她?”

    “我可以教人彈琴,多收幾個學生,每月總也有十幾兩銀子的進項,讓她吃飽穿暖是能夠的……”裴景軒說這話的時候,底氣不太足,他賺的這錢,在窮苦人家看來不算少,但在溫柔眼裡,實在算不得什麼呢!何況這學琴的人,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出得起這份錢來供自家孩子學琴的人家,可也不太多。

    “裴先生也是能斷文識字的人,就沒想著考個官兒當當?”溫媽媽最介意的就是這件事了,她恨不能自己和女兒都能穿戴上鳳冠霞帔。

    “我一向無心仕途……”裴景軒聲音更低了。

    溫媽媽從前一直很糊塗,但經歷過許秀才的事後,吃一塹長一智,多少也學聰明了些,知道欲擒故縱了,她昨兒見了裴景軒緊拽住溫柔的那一幕,只當是郎有情妾無意,既然女兒眼下不愁嫁,她不著急了,就有閒心拿拿喬,抬抬女兒的身份了,笑道:“願不願意做官兒是一回事兒,考不考得中又是另一回事兒,要不,回頭你與剛兒一同溫書,一同去考,只要能考中,我就答允將女兒嫁給你,如何?”

    “不需做官?”裴景軒問道。

    溫媽媽笑道:“隨你。”

    溫柔在旁聽得哭笑不得,這八字都還沒有一撇的事兒,他們怎麼就能討價還價說得像真的一樣?何況她只是想聽溫媽媽的建議,可沒讓她替自己作主呢!因此不得不打斷他們的話道:“這事先擱擱,回頭再說,我得先想幾日。

    “別想了,你不能答允!”葉昱忽然從屋裡走了出來,面沉如水,他揚了揚手裡小半張被燒得焦黃的字條道:“裴先生想要娶你,可是另有所圖呢!”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9 09:03 AM

第一百九十一章 百般猜測

    溫柔知道葉昱一向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就算喜歡自己也不至於做出誣陷他人的事,因此聽他這樣一說,心裡已先信了五分,立刻伸手接過葉昱手裡的字條,看見上面寫著:務必……快娶……她……恐……有變……

    字條被燒過,上面有焦灼的痕跡,有些字被火烘烤得焦黑模糊,已然分辨不出來了,但能看清的字詞,已經能說明裴景軒想要娶她,恐怕不是出於自身的意圖,而是受人指使,不禁皺起了眉頭,抬眼望向他道:“裴先生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裴景軒臉色變得蒼白,只是院中光線黯淡,瞧不出來,他還未說話,溫媽媽心焦之極,已然湊過頭來,藉著那昏淡的光線去瞧溫柔手裡的字條。

     可惜那些字她個個看得清,卻個個不認得,只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念給我聽聽。”

     溫柔沒理會她,只是盯望著裴景軒,沒有漏過他臉上任何一抹情緒。葉昱被溫媽媽問不過,雖然他也心急聽裴景軒的解釋,但還是耐心的將字條上的字,念給了溫媽媽聽。

     溫媽媽不聽則已,一聽立刻大怒,指著裴景軒的鼻子罵道:“只當你是個好人,還想著女兒嫁給你能有個好歸宿,卻沒想你用心如此歹毒!”

    “我……”裴景軒想要解釋,但細想想,這件事的確是他的錯,而且字條已被溫柔瞧了個清楚,再分辨也無濟於事,要悔只悔當時燒字條時,為什麼不仔細查看清楚,有沒有燒盡。

     “裴先生,你是心懷坦蕩不屑辯解,還是暗懷鬼胎無話可說?”溫柔真是有點憤怒了,很不喜歡這種被人玩弄於股掌間的感覺,說話不知不覺也刻薄起來。

     裴景軒臉色更加蒼白了,垂下眼,仍是不發一言,半晌才道:“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算完了?”溫媽媽憤怒道“”若是小葉沒瞧見這張字條,你豈不是毀了我女兒的終身?究竟是誰指使你來做這樣的事,騙了我女兒,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裴景軒面對這一番厲聲責問,實在是答不出話來,只是低著頭苦笑。是啊,騙娶了溫柔,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只是將沈夢宜從自己身邊推得更遠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與別人雙宿雙飛,恩愛終老。

     不過溫媽媽說的這番話,倒是讓溫柔心念一動,她實在想不出裴景軒要是騙取了她,究竟會對誰有利,除非是……

     不對,陸策不是已然鐵了心不肯退沈家的親事嗎?沈夢宜根本不需要做這樣的事,何況裴景軒又怎會認得沈夢宜?

     溫媽媽的心思轉得比溫柔更快,驀然間想起一人,不覺脫口問道:“難道是陸……陸策他要你來的……”她話一說完,看見溫柔臉色一沉,自覺失言,立刻拿手捂住了嘴,但仍掩不住那一臉的驚異。

     陸策!這兩個字猶如一把利刃,瞬間刺入了溫柔的心裡,讓她痛得呼吸都為之一窒。真的會是他嗎?她已然與他沒有關係了,不論他想娶公主還是娶沈夢宜,她都不會是他的絆腳石,他又有什麼必要做這種事呢?還是他好心的認為,他已然有了想娶的人,所以需要替她也找一個好的歸宿……

     溫柔實在沒辦法再深想下去了,她抬眼看著欲言又止的裴景軒,再看看變了臉色的葉昱和溫媽媽,心緒更是煩亂,沒有氣力繼續站在這裡追究下去,只咬了咬脣,不發一言的毅然轉身回房去了,連溫媽媽在身後喊她,都沒有聽見。

     沈夢宜與她何干?陸策又與她何干?她只想過平靜的日子,不想深陷在鉤心鬥角,情感糾葛中,他們為何總是不放過她?老天為何又總是不讓她稱心如願?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一次,溫柔感覺如此疲憊何頹喪。

     小環隱約聽見外面的動靜,正坐在房中發楞,瞧見溫柔臉色極差的走進來,不禁站起身問道:“姐姐,究竟出什麼事了?”

     溫柔真是不願再去想這件事,只默默的走到床前坐下,發了半天怔,才搖搖頭道:“沒什麼。”

     小環顯然不信她的話,但見她情緒這樣差,也不忍心再追問,只笑道:“既然沒事,那咱們早點睡吧,明兒還要忙著做生意呢。”

     “嗯。”溫柔隨口應著,站起來去鋪床,待到鋪完,又忘了自己要做什麼,怔怔的又坐在床沿發起呆來。

     小環皺眉望了她半晌,見她壓根無覺無察,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悄悄走了出去,想找溫媽媽問個清楚。

     溫媽媽此刻正在房裡生氣,與劉嫂說著方才發生的事情,瞧見小環進來,也不用她問,立刻就一五一十的將事情的緣由說了出來,還不停的咒罵裴景軒,說他狼心狗肺,恩將仇報。

     就在溫媽媽罵得痛快淋漓之際,裴景軒心裡也很沮喪,他沒有完成答允沈夢宜的事,還害得溫柔傷心難過,實在是沒臉再在這裡待下去了,默默的回房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背著琴,準備去向溫柔告辭。

     這時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的葉昱終於開口道:“這深更半夜的,你要上哪去?明日再去吧,也不差這一晚。”

     葉昱見他將要跨出門檻,不得不出聲道:“她這會不會想見到你的。”

     他瞧得出溫柔喜歡陸策,自從他們分別後,他也一直在希冀這溫柔能忘記陸策,慢慢的接受自己,可是今晚鬧了這一出,他才發現,原來從頭到尾,溫柔的心裡,就只有陸策這一個人,不覺深感挫敗,語氣也變得十分意興闌珊。

     裴景軒沒有理會葉昱的話,自顧自走到溫柔房前,敲了敲門,半晌,裡面才有人問道:“誰?”

     “是我。”裴景軒輕輕吁出一口氣。

     “我已經睡了,有什麼事明兒再說吧。”溫柔沒有去開門的意思,真的不想看見裴景軒,否則就無法自製的再想起陸策。

     “這次的事……對不起……”裴景軒沉默半晌道:“我要走了,來向你道個辭……”

     裡面溫柔還未答話,小環已然走了回來,瞧見裴景軒還在這裡聒噪打擾溫柔,再好性子也耐不住了,揚聲插話道:“先生想走就走,何必要來道辭,這裡沒有人會留你的!”

     裴景軒聞言低頭苦笑,遲疑了一會,黯然道:“小環姑娘說的是,我這樣的人,哪有人會將我放在心上……”

     小環聽他說得淒然,咬著脣沒有再譏諷他,溫柔卻“吱呀”一聲拉開房門,站在門內,望著裴景軒正色道:“先生此話錯了!是你沒將那些關心你的人放在心上,任意玩弄於股掌之間,又怎能怨人?!”

     裴景軒站在原地想了想,長嘆一聲,頹然道:“原來我又錯了!”

     他說完,默默負琴離去,黑暗中,只聽見院子的門響了兩聲,一切又重歸寂靜。

     畢竟夜深了,他這一出去,還不知這一夜要怎樣渡過,溫柔望著他離去,原本想喊住他,但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有開口,只站著怔怔的出了一會神,才轉身同小環一起回屋。



一百九十二章 反常舉止

    次日清晨,溫媽媽得知裴景軒已然離去後又提心吊膽趕來,生怕他心懷憤恨,會將溫柔詐死的事情洩露出去。

    對此溫柔倒是毫不擔心,因為無論裴景軒是沈夢宜派來的,還是陸策派來的,都不會傻到將這事情洩露出去的地步,何況她總覺得裴景軒還不至於壞到如此程度,雖然做錯了事,卻沒有像許秀才那樣人品低劣,不過若是事實證明她看走了眼,那也無法,她又不能將裴景軒軟禁在家中,只能聽天由命罷了。

    可是這次的事情,對她的打擊還是蠻大的,短時間內,她對任何事都有點心灰意冷,只有在酒樓裡忙碌時,沒時間去想那麼多的事,會感覺心情輕快些,其餘的時候,多少總有些情緒低落。

    這天溫柔正沒精打彩的站在櫃檯後面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算盤,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問道:“你們這裡有什麼招牌菜?”

    聲音有點耳熟,仿佛在那裡聽見過似的,不過酒樓裡往日人來客往,偶爾聽著聲音相熟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溫柔也沒多想,條件反射的張口答道:“醉香螺、氣鍋魚、炊水晶…….”

    她邊說邊抬起眼來,當瞧清眼前那人時,不禁睜大了眼睛,視線微移,驚訝更甚,站在雲淡身後那個正注視著她微微而笑的男子,不是陸策卻又是誰?於是她更是說不出話來,只知道呆呆的望著陸策,啞然無聲。

    “掌櫃……….”雲淡好笑的看著他們兩人四目相望,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打斷這兩人之間目光的糾纏交錯,“你的菜名還未說完呢!”

   溫柔被他這一聲喚回神來,不禁沉下了臉,冷冷望著陸策道:“你來幹嘛?”

    陸策對她突如其來的冷淡攪得微微一怔,隨即就淡淡笑道:“吃飯。”

    標準食客答案,總不能將他向外趕吧?再說這時溫柔想起裴景軒的事只是她自個的猜想,還沒得到證實,沒準會冤枉了他呢,就更說不出無理取鬧的話來了。但不知為何,她心事很清楚明白,臉上就是笑不出來,當下只擠出一抹十分難看的僵硬笑容,揚聲喊夥計道:“帶兩位客人去樓上雅間。好生伺候著。”

    夥計應了一聲,殷勤的招呼著兩人,陸策凝目望了她一瞬,便跟著上樓去了,留下溫柔站在那裡,望著他們的背影,心裡百般糾結。

    待到陸策和雲淡兩人在雅間裡坐定,夥計倒了茶,候著他們點了菜闔上門出去,雲淡不禁詫異道:“爺,她怎麼………”

    陸策輕啜了一口茶道:“想必是不願瞧見我吧。”   

    雲淡不敢再問,只是低著頭喝茶。等到點的菜上來,他看見陸策夾了一筷,還未咀嚼兩口,就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由跟著去嘗,結果菜吃到嘴裡,鹹得好像擱了一罈子的鹽,他立刻苦笑起來道:“爺,雲州城裡的鹽價又跌了麼,這菜真鹹……”

     溫柔此刻站在櫃檯後面,心裡忐忑不定,她方才特意囑咐廚子將菜往難吃裡做,也不知道陸策他們吃了之後,會是怎樣的感受。說實話,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十分小家子氣,幼稚又蠻不講理,可是陸策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真的在她心裡掀起了狂風駭浪。

     明明,說好不再見的。

     明明,要兩相忘卻的。

     他怎麼總是一次次,在她以為就要忘記他的時候,再次提醒著她,他的存在呢?

     這時夥計跑到她面前,苦笑道:“掌櫃,按您的吩咐做了,真的沒關係麼?”

     怎會沒關係?也不知他會不會拂袖而去呢!只是這樣,不是正遂了她的心願麼?溫柔強作鎮定道:“沒事,那菜,他們吃了沒?”

     “吃了……”夥計臉上苦笑更甚,不明白今兒掌櫃怎麼轉了性子,平日裡不總是怕客人嘗著菜味不好,還時常親自下廚麼?

     “你去招呼客人吧。”溫柔強壓下心裡的忐忑,輕聲向那夥計道。

     時間慢慢過去,日頭已由半空落了下來,漸漸又到了黃昏,溫柔在櫃檯後頭無數次的張望酒樓內的樓梯,卻一直沒有看到陸策和雲淡下來,心裡又是好奇又是不安,菜這麼難吃,照理說一般客人早就憤怒離去,發誓再不上這家坑人的酒樓了,他們卻怎的在雅間坐了這麼久?難道當真不想走了麼……

     最後是她忍耐不住,泡了一壺清火的菊花茶,親自端上樓去了,輕敲兩下房門,推開,看見陸策坐在桌前,慢慢的吃著一筷子清蒸魚,溫柔一怔,知道那魚是拿隔夜的死魚做的,虧他吃的下去,心裡不禁升起一股歉然之意,還未開口說話,只見陸策微微笑道:“來得正好,這菜死鹹,我們快渴死了。”

     就這一句話,讓溫柔更是難堪,覺得自己的確做得有些過分了。她將那壺菊花茶擱在桌子上,伸手過去就搶了陸策手裡的筷子道:“別吃了!”

     “怎麼,掌櫃要趕客人麼?”陸策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笑,凝視著她。

     “我……”溫柔想起往日裡他對自己的好,於是對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更加懊悔起來,只是這會仍不想道歉,半晌才道:“你為什麼要來?不是就要成親了嗎?”

     她的本意只是奇怪陸策的來意,因為原本以為一輩子不會再相見的,但話一說完,她才驚覺這話聽起來甚有歧義,還帶著一股子濃濃的醋意,簡直就像被冷落了幾個月的小妾,委屈裡帶著嬌嗔,再看陸策眼裡露出濃濃的笑意,恨得差點就想去咬自己的舌頭,不等他答話,急急又轉問道:“我問你,裴景軒是不是你使喚來的?”

     “裴景軒?”陸策一怔,只笑著伸手去端那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雲淡見他們倆人像是有話要說,十分有眼色的悄悄退了出去,還細心關上了門,守在外面。

     “究竟是不是你做的?”這個問題已經在溫柔心裡糾結了好幾日了,今天她做出如此反常賭氣的舉止,也緣由於此,實在忍不住想問個清楚了。

     “他做了什麼了?”陸策不急著回答,喝了一口茶,笑望著她道:“向你求親了?”

     “果然是你!”他的話,猶如一道劈雷,震得溫柔 險些站立不定,心裡的怒意如狂濤湧起,憋了許久的話一時按捺不住,都傾洩而出,“你閑得沒事做啦?就算你要娶沈夢宜或是公主,也沒必要將我的終身大事都考慮周全吧?我又不會妨礙到你!若是你嫌我離你還不夠遠,大不了我再搬遠些,遠到你永遠都看不見我,這樣滿意了嗎?”

     她的情緒完全失控,話說到一半已然有些哽咽起來,連她自己都深惡痛絕起自己的失態來。穿越這麼久,即使是在趙府那樣的環境下艱難的生存,她都能默默忍受,遇到不如意的事了,心裡再怎樣煎熬,都可以淡定的微笑,若無其事的繼續生活下去,偏偏無法忍受陸策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明明不是……

     溫柔轉身想要出房,找個地方大哭一場,將心裡的負面情緒全都宣洩一空,誰知剛走了一步,就被陸策一把拽入懷中,緊緊摟住。

     “放開!”溫柔掙扎著低聲怒斥,不想在他面前完全展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在意。

     陸策卻完全沒有放手的意思,只是將它摟得更緊些,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9 09:05 A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執子之手  

     溫柔身體微微一僵,到底,該不該相信他的話?這樣的猶疑在心裡一閃而過,隨即她就嘆了口氣,接受了他的解釋。只因她雖然不是非常了解陸策,卻也知道裴景軒這件事不像他的行事風格,再說若是他做的,就完全沒必要向她解釋了,大概,他也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吧。

     心裡憋了數天的怨念一旦消失,溫柔立刻就恢復了正常的理智,想起自己還被陸策摟在懷裡,頓時窘得臉上一陣滾燙,慌忙想要逃離,可是陸策的雙手將她箍得甚緊,她一時掙脫不開,不由急道:“放開我……”

     洞房那次演戲性質的擁抱不算數,嚴格說起來,這是陸策第一次將溫柔擁在懷裡。他將下巴擱在她的發頂輕輕摩挲著,感受她青絲裡散髮出的陣陣馨香,心裡實在不捨就此將她放脫,反倒愈擁愈緊。

     溫柔感覺到他的臂彎漸漸收緊,心跳不由自主的更加快了,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人更是手足無措。這同上回裴景軒強行將她拉入懷裡不同,她完全沒有厭惡感,但心裡分明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她和陸策,不是明明已經分開了麼?

     “陸……陸策,放開我……”

     溫柔的聲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激得陸策心裡有一陣暖流淌過。

     “我們兩個……已經沒有關係了……再說你就快成親了……”

     說到這裡,溫柔掙扎的力道又大了些。她喜歡陸策,卻不代表要與他發生曖昧的情意,先不說道不道德的問題,只將心比心,她也不願意自己將來的夫婿,在背著她的時候,將別的女人摟在懷裡。

     這一句話倒是讓陸策失笑了,見她實在窘迫難堪,再不情願,也暗暗深呼吸了一次,終於放脫了她。但相擁實在是短短的一瞬,壓根解不了他長久的相思之渴,因此他心裡還琢磨著,一會是不是得找個機會,再抱她一次。

     溫柔哪知道陸策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只知道這會自己臉上一定紅的仿佛開了胭脂鋪子,不敢抬頭,只急急將頸間懸著的一股絲線扯了出來,絲線上系著一枚玉佩,那正是她離開京都時陸策送給她的,一直找不到機會規還。

     “這個……”溫柔解開絲線,將玉佩遞過去道:“還給你。”

     陸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視著她,心裡多少有點想將這遲鈍女人抓起來擱在腿上打屁股的衝動。她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當真不知道他送她玉佩代表著什麼?竟然還敢如此煞風景的拿出來還給他。

     “那個……”陸策一直不說話,不動彈,讓溫柔感覺氣氛實在有點古怪,只得自我解嘲道:“你送的東西太貴重,我擱在家裡都怕丟了,到時沒東西可還你,只好戴在身上……”

     陸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開口道:“你還記得這是我送你的?”

     他這句話的重點在那個“送”字上,溫柔哪能聽不出來,見他不接,只低頭將玉佩擱在桌子上道:“怎麼,你這次來找我,不是要回玉佩的嗎?”

     真是笨蛋!陸策看見她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將玉佩拿起,想要替她系回頸間。

     “不,我不要……”溫柔慌忙躲閃,不經意抬起的眼眸裡,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她終於還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心裡的情愫了,有點要哭的衝動。

     “要!”陸策堅定的替她系上玉佩,“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

     “但這玉佩的意義不同……”溫柔反駁。

     “是啊,的確不同。”陸策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怎麼,你還不明白我送你玉佩的含義?”

     這算是表白?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溫柔感覺全身的血液都猛的衝到了腦中,心撲撲跳個不停,險險就要蹦出胸腔。她微感暈眩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待到情緒漸緩,才低頭無奈道:“我明白有用嗎?”

     兩人徹底分開時,陸策送了這玉佩,而之所以分開,是明知無法相守在一處。

     她要的,他給不起。他要的,她同樣也給不起。既然如此,這玉佩究竟還能代表什麼?她明不明白,又有什麼要緊?

     陸策望定她,仿佛看出了她的迷茫和彷徨,一顆心不由因疼惜她而深揪了起來。他伸手,將溫柔再次扯入懷裡,在她耳邊輕聲嘆息道:“這玉佩給了你,我就只娶你。”

     溫柔身軀輕輕一顫,驀然睜大的眼睛望向陸策,見他的眼裡不再有平日的淡漠與冷清,而是滿溢著深情和執著的承諾。她心裡不知是吃驚還是歡喜,是感動還是難過,情緒紛亂成一團,但最終仍是搖搖頭,咬牙推開他道:“這樣的話今後不要再說,你我的身份差得太多,這件事是不可能的,你應當娶的只有公主或是沈府的四姑娘!”

     “公主和沈夢宜?”陸策脣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道:“你最近一定聽到過某些傳聞吧?聖上被我惹惱了,說再也不想看見我,至於沈府的親事,丞相也已經退了。”

     傳聞的一切,都是他暗中設定下的計策麼?事到如今,溫柔不能不這麼去想。陸策大概是藉著沈府的親事來回絕了公主下嫁的聖意,又藉著公主下嫁的聖意來回絕了沈府的親事,的確是一箭雙鵰的好計策,但這又如何?她還是搖了搖頭,自嘲的笑道:“沒有了公主,還會有郡主,沒有了丞相女兒,還會有翰林女兒,沒有什麼不同,你的家世,註定不能娶我這樣的平民女子,納妾尚可。”

     溫柔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冷靜,面對喜歡人的表白和承諾,還能頭腦清醒的去考慮到這樣現實的問題。不過能考慮到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她糾結苦惱了許久的事,不正是這些嗎?要不然,她也未必會選擇離開,選擇與陸策徹底絕決。

     陸策沉默了一會,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低著頭淡淡笑道:“你還不知道這玉佩在我家的含義吧?”

     玉佩還能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不就是定情信物嗎?溫柔咬著脣,搖了搖頭。

     “你瞧瞧玉佩上刻的字。”陸策的笑容加倍柔和。

     玉佩被溫柔把玩過多時,不用再看她也知道正面刻著“執子之手”,反面刻著“與子偕老”。其實最初瞧見時,她心裡還疑惑過,這明明是《詩經》上的句子,在她原先生活的那個世界裡被作為經典的愛情句子廣為流傳,可是出現在這沒有老子、孔子、莊子等等這些古代名人,與她原先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時,實在有點奇怪。

     “這玉佩代表的是唯一的承諾。”陸策輕聲接著道:“當年祖父交給我時,就對我說過,若是沒有遇見想要執手終生的女子,今後就將這玉佩交給我的子孫,若是想要送給女子作定情信物,那就代表著終身的承諾,非卿不娶,不離不棄,終守一生,必不能再納別的妾室。”

     這分明室陸沉舟的專一愛情!溫柔真沒想到這玉佩還代表著這樣的含義,頓時覺得這塊原本就份量不輕的玉佩,變得更加沉甸甸起來,只因上面滿刻的都是真執專守的愛情,珍貴而難得,但陸策卻將這樣的玉佩送給她……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上門求親

    陸策對她的感情能到如此地步?這是溫柔從來也沒有想過的,意外歡喜的同時,又覺得心裡有一種沉沉的壓抑。她多少有點懷疑事情的真實性,這,該不會是在做夢吧?要是夢醒之後,一切又回歸了原位,那種極度的失落感,真會令她瘋狂的。

    她無法選擇面對的方式,直覺的反應是一種自我保護的逃避,她低下頭輕聲道:“我沒覺得自已有什麼招人喜歡的地方。”

    陸策微微笑道:“你也沒有什麼招人討厭的地方。”

    “對啊!”溫柔忽然感覺坦然了,笑道:“我就是這樣一個平凡又中庸的人,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會…….”

    “這種事情是沒有道理的。”陸策打斷她道。

    真是如此!溫柔承認自已可以找出許多喜歡陸策的理由,但想要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可是,陸策這種突如其來的表白,仍舊讓她有點無措,不知該接受還是該拒絕,畢竟前一刻,她還認為他們兩個,從此是路人。

    陸策是不會給她猶豫機會的,見她低著頭沉默不語,立刻站起身道:“天將黑了,你回去麼?”

    “嗯啊。”溫柔想著心事,不由自主就點了頭。

    “那走吧。”陸策自自然然就往外邁步。

    “哦。”溫柔也自自然然跟著往外走,直到出了雅音間門,看見候在外面的雲淡,才感覺有些不對勁,仔細一想,才明白到底哪兒不對勁了,不禁飛快的抬眼偷瞟了陸策一眼,假裝不經意道:“你們打算在雲州城待幾天?”

    “還沒想好。”陸策丟出一句話。

    溫柔立刻飛快的拋出下一個她真正想問的問題:“你們住在哪家客棧?”

    此言一出,陸策突然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不住客棧,住夾子胡同。”

    夾子胡同………

    這不就是她現在住的地方嗎?溫柔黑線道:“我家住不下那麼多人了!”

    說的時候,她是十分理直氣壯的,可是陸策沒搭理她,只自顧自往樓下走去,看著他的背影,溫柔才想起來,她那個所謂的家,不正是陸策名下的產業嗎?那宅子是他送給她的,哪有正主兒來了,還霸占著不讓住兩天道理?

    她默默的跟在陸策身後,最終還是忍不住道:“方才那話當我沒說,我想擠一擠,你們還是能住下的……..

    雲淡在一旁聽著,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結果被溫柔結結實實瞪了一眼,她還未來得及表示自已被嘲笑的惱怒,就聽得樓下有人驚訝的“咦”了一聲,抬眼看時,卻是剛從廚下出來的劉嫂。

    劉嫂睜大著眼睛,驚喜的望著陸策,一隻手還捂在嘴上,生怕太過激動,會大喊出聲,惹來不必要的注目。

    “劉嫂。”陸策微微笑著,先向著她點了點頭以示招呼。

    “陸……..陸少爺………..”劉嫂歡喜道:“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看見劉嫂分外激動的樣子,溫柔生怕她會堵在樓梯口與陸策敘舊個不休,不得不插話打斷他們道:“有什麼事我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陸策自然沒有異議,但是見到他會驚訝的人可不止劉嫂一個,來酒樓接替溫柔,站在櫃檯後收錢的溫剛望見他們時,臉上也露出了十分複雜的神情,但他好歹明白這裡不是能暢快說話的地方,因此只站在原地,向陸策這邊拱了拱手。

    “怎麼,他還在恨我麼?”陸策走出酒樓時,突然問了一句。

    “誰?”溫柔一時有點蒙,沒反應過來。

    “你弟弟。”陸策邊走邊道:“你離開京都後那幾日,他每回見到我,那目光都像一把出鞘的劍。”

    他這樣一說,溫柔立刻想到自已讓陸策背了一回黑鍋,當時溫家上下個個都以為他始亂終棄,想娶公主,即便日後明白了那並非他的本意,但那段日子裡,陸策也沒少挨罵,她心裡頓時便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感覺自已欠他的情份實在太多,於是歉疚道:“他早就不恨你了,那事,全是我的錯。”

    陸策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行走在路上,還時不時的轉眼瞧她,攪得溫柔窘迫不安,不是低著頭扯衣裳,就是一腳踢飛擋路的小石子,就是不敢抬眼與他對視。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溫柔男裝的扮相已然很清雅,陸策卻比她更為搶眼,兩人一起走在街上,回頭率是極高的,甚至有些女孩兒家,想瞧他們,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看,只低著頭時不時嬌怯的瞟他們一眼,又羞得滿臉通紅,竊竊私語間,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銀鈴般輕響的笑聲。

   劉嫂見狀有些擔心道:“陸少爺,我們這樣走在街上沒要緊吧?會不會被人瞧見後………..”

    陸策搖搖頭道:“沒事。”

    雲淡在旁輕聲插話道:“聖上這幾日龍體欠安。”

    這一句話出,溫柔和劉嫂都有些吃驚,但隨即便明白了話裡的意思,自不必多言。

    行了不多遠,就拐進了夾子胡同,溫柔將陸策帶進門後,溫媽媽驚得差點打翻了手裡提的水桶,但她心裡還是很喜歡陸策的,愣了一陣之後,就趕忙上來噓寒問暖,要不是有溫柔在旁牽制,恐怕溫媽媽能問上兩個時辰都不停歇。

    當然也有人不太高興的,葉昱初初收攤進門,就發現家裡多了兩個人,待瞧清來人是陸策後,臉色加倍難看,脫口就問道:“你來幹嘛?”

    陸策倒沒介意他的敵意,只微微一笑道:“來求親。”

    他話說完,雲淡就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生辰八字,外帶隨身衣箱裡的聘禮,全都恭恭敬敬的擺到了溫媽媽面前的桌上。

    “這……….”事出意外,溫媽媽驚得嘴都閉不攏了,結巴道:“陸……..陸少爺……..你是娶妻還是納妾?”

    “娶妻!”陸策的語氣很堅定。

    葉昱的臉色有些發白,低下頭去,緊攥著雙手沉默不語。

    真的很突然,方才剛表白,即刻又求親,他是屬兔子的嗎?這速度實在地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溫柔還沒理清自已的想法呢,訝異得半晌出不了聲,最後只苦笑道:“我沒答允要嫁你……….”

    “這樣再不求,我怕自已要後悔。”陸策微笑著坐了下來,望向她道:“雖說唐突了一些,但你可以慢慢考慮,無論想多久,我都會等著。

    “我要想上十年,二十所呢!“溫柔純心刁難。

    “那我就等上十年,二十年!“陸策接得極快,但臉上沒有分毫戲謔的神色。

    葉昱深恨自已沒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此刻心裡百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劉嫂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十分無語道:“我不明白你們鬧的這是哪一出了。這彎兒,繞得也太大了!”

    “當初是納妾,眼下是娶妻!”陸策強調。

    妾不能扶正為妻,是眾人都知曉的事情,但這事突兀得讓人無法置信,溫媽媽不禁顫聲道:“陸少爺,這事可開不得玩笑!咱們門不當,戶不對,這親事………..”

    “我從來不拿這種事玩笑。”

    陸策說出這句擲地有聲的話時,小環剛巧進門,看見陸策已是驚喜,再見眾人都愣在廳上沉默不語,頓時將一句“姐夫”給憋回了肚子裡,跟著站在那裡沉默起來。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1-29 09:10 A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夜飯鹽話

    看見陸策眼裡流露出的那極度認真的神情,有一瞬溫柔心中就要點頭說好了,但轉念一想,又有些迷糊,她怎麼總覺得一切都有些快呀?仔細想想,從認識陸策到給他當小妾,再到兩人分到揚鑣,及至現下他的表白和求親,這中間,他倆似乎一直沒有戀愛的過程。她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陸策的,也搞不懂陸策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

    想到這裡,溫柔有點無奈的苦笑了,大概古代的人原本就不知道戀愛為何物吧?他們的婚姻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有機會可以自己挑選未來的配偶,已經是一種幸運,更多的人,在入洞房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嫁娶的人是什麼模樣。

    她正站在那裡沉默出神,偶爾一抬眼,對上陸策那深邃的眼眸,再想到在酒樓時被他擁在懷裡的情形,臉上就不由燙了起來,悄悄向外挪了一步,再挪一步,直到挪到門邊,才丟下一句:“我去做飯。”然後飛快的閃身出去。

    溫柔躲在廚房裡不肯出來,只聽見廳上隱約傳來的笑語聲,過了一會,小環溜進來了,兩人還未說話,溫媽媽也溜了進來,三人六目,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溫柔忍不住道:“你們看我幹嘛?我臉上又沒長花。”

    小環輕撫了鬢角亂發,笑著抬眼向外望道:“早起我似乎聽見有喜鵲在枝頭叫喚。”

    “昨晚燈花也爆了好幾回呢。”溫媽媽跟著笑。

    溫柔黑線道:“再說下去,都要天降祥瑞,景星慶雲了。”

    “姐姐——”小環轉過眼來望了她半響,探頭到她耳旁悄聲問道:“你心裡還是喜歡陸少爺的吧?”

    是又怎麼樣?溫柔很不想回答,可是瞧見小環那雙滿蘊著關切的眼時,就忍不住點頭了。喜歡就喜歡唄,有什麼大不了,不敢說的?

    說也奇怪,這一點頭,那些在她心裡盤桓了許久,時常令她頭痛鬱悶的種種顧慮都在此刻消散殆盡了。想太多是沒有用的,享受每一天才重要,有些事情的發生既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與其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去生活,不如索性恣意放縱些,倒活得更舒暢快意。

    溫媽媽聽不見她們說話,有些不滿道:“你們兩個咬什麼耳朵?還是趕緊做兩個菜端出去,陸少爺遠道而來,定然是餓壞了!”

    餓?陸策方才在酒樓裡吃鹽都吃飽了吧!溫柔想起自己的惡作劇,頓時好笑起來,但是手下也不慢,很快就整出了三葷三素六個菜,都是清淡口味的菜色,還煮了好大一碗薺菜豆腐羹,這才吩咐小環拿了碗筷,燙了壺酒,一齊端到廳上。

    薺菜是一種田間常見的野草,顏色碧綠,細揀淨洗後剁成碎末,煸炒一會,再混入炒過的肉絲和豆腐,還可以適量加一些鮮蘑,煮成湯後就連味道也是鮮香滑嫩,十分清口。

    陸策看見別的菜尚可,唯獨見了這道湯,飛快的舀了一碗,慢慢喝完,才淡淡笑道:“賣鹽的總算收攤了。”

    這一句話,除了溫柔和雲淡外,在座的眾人都完全聽不懂,溫媽媽甚至詫異的接了一句,“家裡鹽還很多,不缺!就算一時急用起來,賣鹽的收了攤,那巷口的雜貨鋪子也能買到。”

    “噗”溫柔口裡含著還未下咽的湯,聽見她這樣一說,憋不住笑了,就噴了出來。幸好她還算是轉過了頭,沒污了那一桌的菜,但地上就免不了湯汁淋漓了。雲淡端著碗笑得前仰後合,就連陸策也憋得甚是辛苦,低著頭,悶聲笑。

    偏生溫媽媽不明白他們究竟在笑什麼,還一臉茫然的問道:“怎麼,我說錯了?就算巷口的雜貨鋪子裡買不到,再穿過一條街,還有個油鹽鋪呢!”

    “娘——”溫柔笑得肚子疼,實在撐不住了,哀聲求告起來,“你先別說……別再說了……”

    溫媽媽加倍莫名其妙起來,見他們三個都在笑,不覺有點尷尬,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抹苦笑。

    小環心裡好奇,待到溫柔笑得稍緩些,急急扯她衣裳,要問個究竟。溫柔附在她耳旁將酒樓裡那番事情說了,她聲音略有些大,雖是悄悄說的,其實在座的眾人隱約也聽見了,剛剛停歇的笑聲,又再次爆發了出來,只不過這一次,陸策臉上的笑容轉成了無奈,而一直沉著臉坐在那裡的葉昱,多少也勾動了一下脣角。

    熱熱鬧鬧一頓飯吃完,葉昱說要出去走走,溫媽媽則急著要去收拾房間,夜裡好讓陸策和雲淡宿下,誰想陸策卻止住了她,淡淡笑道:“不用忙,我們不住在這裡。”

    溫柔連忙道:“客棧裡頭不幹淨,也不方便,還是委屈你們兩日,在這裡擠擠吧。”

    陸策望著她微笑,搖搖頭道:“不住客棧。”

    “那你們住哪?”溫柔好奇問道。

    陸策抬手指了指院墻,笑而不語。

    “隔壁?”溫柔微訝道:“那座宅子也是你的?”

    “嗯。”陸策點頭道:“一會稍稍打掃一下就能住人。”

    溫媽媽輓留道:“空了許久的宅子沒人氣,還是住在這裡好!夜裡若是想吃什麼,也方便做。”

    雲淡在旁笑道:“我和爺還是過去住的好,回頭若是有客人上門,也不至於打攪到老夫人。”

    他嘴甜,那久違的“老夫人”三字,喚得溫媽媽甚是眉開眼笑,也不再多話,招呼了劉嫂和小環,就端了水盆,提了掃帚,上那邊打掃去了。

    宅子裡一下子清冷起來,雲淡是個有眼色的,連忙上前趕著溫媽媽去,還笑道:“老夫人等等我,鑰匙在我這呢,不開了鎖,你們進不去。”

    霎時間,院裡走得只剩下溫柔和陸策兩人了。

    其時明月在天,樹梢風動,隱約還能聽見隔壁院子裡傳來的輕微的說話聲響,結果反倒更顯出這邊的靜寂。許久沒有這樣獨處過,溫柔不覺有點緊張起來,一時不知要說什麼話才好,只低著頭,傾聽自己的心跳。

    溫柔是緊張地說不出話來,陸策則是氣定神閑的站在那裡微笑著望她,偏偏也不說話,任由氣氛沉靜下去。

    時間每過去一點,溫柔的頭就壓得更低一些,直到忍無可忍,低無可低,她才算囁囁道:“不要這樣盯著我吧……”

    陸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可是溫柔不用抬頭,也依然能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再次將頭往下壓了一點,都快與身體成四十五度斜角了,這才有些惱羞道:“那你還盯著我!”

    “沒有。”陸策有點無奈的辯解道:“其實,我在看你身上的衣裳……”

    衣裳?溫柔黑線道:“衣裳有什麼好看的?”

    “嗯,你說對的對。”陸策的話語裡有掩不住的笑意,“衣裳果然沒什麼好看的,那我還是看你好了。”

    溫柔窘到無語,臉上燙的都可以直接拿去熨衣服了,只想挖個地洞鑽下去,她無奈妥協道:“你還是繼續看衣裳吧……”

    陸策好笑地望著她,見她窘成這樣,倒不好意思再接著逗她了,只溫言笑道:“許久沒見,你清瘦了不少,衣裳都顯得寬大了。換回女裝吧,還是女裝比較適合你。”

    聽見他最後那句話,溫柔的身子微微一震,思緒仿佛又飄回到了在糕點鋪子裡偶遇陸策的那一刻,他身著玄色衣裳,目光輕飄飄的在她的臉上閃過,就當她自嘲的以為他壓根就不記得她的時候,他說:“還是女裝比較適合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 調侃試探

    隔壁宅院打掃完畢,陸策便帶著雲淡去歇息了,溫柔則被溫媽媽拖住,絮絮的說了一堆話,聽話的時候,她有點昏昏欲睡,可是等回到屋裡,躺在床上,望著窗外傾瀉進來的一地月光時,她反倒有點失眠的感覺,睡不著了。

    身邊的小環輕輕翻了一個身,微睜開眼,瞧見她平躺在那裡望著帳頂發呆,不禁打了個呵欠,懶懶的取笑了她一句道:“姐姐是太歡喜,睡不著了麼?”

    溫柔笑罵道:“促狹的丫頭,我分明是太憂心,才睡不著的。”

    “憂心什麼?姐姐說出來,我替你解解。”小環略抬頭,往溫柔這邊靠了一點,順手還將披散的頭髮掠到腦後,那烏亮的青絲,散了一枕。

    溫柔瞧見她的言行舉止,完全已是一位待出閣的少女模樣,不由心念一動,玩笑道:“不論何事,我說出來,你都替我解憂?”

    “那還用問?”小環笑道:“我雖無能,好歹也能替姐姐出個主意,再者說,姐姐將憂心之事告訴我,心裡也能松快些兒。”

    “唔——”溫柔沉吟道:“我正憂心葉昱的事兒,你大概也瞧出他今兒有點鬱郁不樂了吧?被你一問,我倒想起你也到了出閣的年紀,與他恰能配成一對……”

    她話未說完,小環已羞紅了臉,輕聲啐她道:“這樣的話兒,也是當姐姐的能往出說的?你難道忘了我如今跟著葉大哥姓,敬他如兄長麼?”

    溫柔笑著調侃道:“那有什麼關係,橫豎也不是親兄妹。你要不好意思,我去與劉嫂說說,準成……”

    “姐姐!”小環又羞又惱,翻身起來道:“不許你說!你要是敢告訴我娘,我就……我就……”

    溫柔笑著挑釁道:“你就如何?改個姓兒,隨我姓麼?”

    “你——”小環握住臉急道:“我不聽你說了!姐姐今兒見了姐夫,歡喜瘋了,滿口渾話!”

    “好吧!我怎可能讓你改姓溫呢?”溫柔掠了掠散落的發絲笑道:“那樣可虧了本了!”

    “虧什麼本?”小環聽了好奇,握住臉的雙手略松,從指縫間望著溫柔。

    溫柔坐直了,一臉正色道:“好好一個弟媳送了人,怎能不虧本?”

    她繞了個圈兒說話,小環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更是羞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又羞又急,偏生什麼話兒也說不出來,只扭過身子,背著她躺下,恨道:“我睡覺了,不陪著你瘋!”

    “害羞了?”溫柔輕推她,笑道:“我家剛兒有什麼不好?是模樣配不上,還是才學配不上?更難得的是你倆一塊長大的,從小的性情好壞都知道……”

    她話未說完,小環再次翻身起來,一言不發,就探著兩隻手兒就去呵她的癢。溫柔一向是怕癢的,哪能想到小環會搞突然襲擊,當下笑成一團,一面躲,一面求告。

    小環不依不饒,就是不肯輕易放過她,這小小的一張床榻,哪有地方可躲?溫柔笑得差點滾到床底下去,早忘記會驚動人的事兒了,笑嚷道:“好妹妹……我再也不敢了,你饒我一回……”

    這時房門傳來三下叩門聲響,溫媽媽站在外頭道:“你倆鬧什麼呢?這都半夜三更了,還不早點歇著,明兒還得早起呢!”

    “娘——”溫柔拉長音調喊道:“小環她要……”

    “不許說!你不許說!”小環以為她要將兩人的玩笑話說出去,急得衝下去就捂她的嘴,又沒口子的向門外喊道:“大娘,我沒事,你快去睡吧。”

    她們鬧出的動靜明顯是在玩笑,溫媽媽原本就沒當回事,聽小環這樣一說,只搖頭嘟囔一句,“這倆孩子……”就自顧自走回房去歇息了。

    房內溫柔得了喘息的空兒,連忙拉開小環的手,拿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戒備的縮到床角去了,口裡妥協道:“好啦,我不說,你也不許再呵我癢。”

    小環滿不情願的轉過身去,賭著氣兒不理她。

    隔了半響,溫柔緩下喘息,低聲道:“說句正經話,你年紀也不小了,就沒想過將來嫁人的事嗎?”

    “姐姐,你又怎麼了?”小環簡直拿她沒轍了。

    “我認真的。”溫柔推她道:“與其將來配個不知根底的,不如趁早拿主意自己挑一個。”

    溫剛和小環的事,低著頭輕聲道:“知道姐姐是為我好,只是我這樣的人,再沒想到配個好人家……這事兒,你今後還是別再提了……”

    溫柔一怔,原先只當小環早已解開心裡的疙瘩,將那件事慢慢淡忘了,卻沒想到她還一直介意著,若是到時她有了自卑傾向,鑽起牛角尖來,執意不肯嫁配,倒是一件麻煩事了。想到這裡,溫柔不禁深恨起那趙府的老爺來,要不是他,小環如今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姐姐?”小環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見溫柔悄無聲息的坐在那裡發呆,不禁向她道:“咱們還是早些睡吧。”

    “嗯。”溫柔點了點頭,擁被睡下,只是想著心事,一直無法入眠,直到天色將亮,才總算有了點睡意,合上眼感覺只過了一瞬,再醒來時天色已大亮。

    溫柔探手一摸身旁,床上空盪蕩,想必小環早已起來,連忙也爬了起來。習慣性的要穿上男裝時,她猶豫了一下,又將衣裳擱了回去,開了箱子去尋女裝。無奈她最近身量雖未大變,但瘦了不少,去年做的那些衣裳穿在身上都松垮垮的,十分臃腫,不過急切間也沒處尋合身的,只得將就著穿上。

    輓好頭髮,溫柔端著盆兒走出去,剛到廳上,就聽見院子有棍棒相擊的聲音,她站在門檻邊好奇的抬眼向外望去,只見葉昱掄著棍棒兒朝著雲淡打去,卻被雲淡架住,不知怎的帶著葉昱轉了圈兒,抬起腿來,就將他踹了出去。

    葉昱“騰騰騰”向後連退了三步,手捂著肚子臉色有點蒼白。

    “你們……”

    溫柔以為他們在打架,心裡一驚,急著跨出門檻就想要上前勸架。誰想剛走兩步就被站在旁邊的陸策一把拉住了,他笑道:“沒事,他們在切磋武功。”

    “切磋?”溫柔狐疑的望向葉昱,卻見他盯著陸策的手,眸光一暗,但仍是點了點頭,表示陸策沒有說謊。

    溫柔吊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打了盆水,洗漱完後,便饒有興趣的站在一旁觀望起來,卻見葉昱每每先出手攻擊雲淡,但最終不是被雲淡一腳踹開,就是胸前背腹挨上兩掌,屢戰屢敗,不由皺起眉頭,替他疼痛起來。

    陸策在旁瞟了溫柔一眼,見她似乎有點擔心,不禁微微一笑,見葉昱還要衝上去,便邁前兩步道:“你這樣只知強攻,不知躲閃使巧是不成的。我來與他過兩招,你仔細瞧好。”

    葉昱有點不甘情不願的將手裡的棍棒交到陸策手上,閃身到一旁凝神觀看,卻見陸策如他一般,掄著棍兒朝雲淡打去,雲淡仍是提著棍子招架,誰想陸策手裡的棍棒並不與他的相擊,而是倒使過來,棍尖直點雲淡小腹處。

    雲淡急退,手裡棍棒一轉,直掃陸策面門,陸策身形一晃,閃出雲淡的攻擊範圍,手裡的棍棒卻斜指他的咽喉處。就在雲淡回棒抵擋之時,陸策已飛腿往他下盤掃去。

    雲淡急退,哪想陸策這一掃卻是虛招,心裡早算好雲淡退身之處,跟著躍進,速度快得驚人,自然一擊正中。

    “爺,我不和你過招。”雲淡停了手,痛得蹙起了眉頭抱怨道:“純粹是給你當靶子打嘛!”

    陸策將手裡棍棒丟給葉昱,淡淡笑道:“那你費點心指點他幾招吧。”說著,他又瞧了瞧葉昱道:“你的基本功夫練得倒還紮實,只是招式一板一眼不會取巧,讓他帶你多練兩日,悟出其中的竅門來,你的武藝就能更進一層了。”

    葉昱聽他這樣一說,臉上不覺一紅,原本賭氣想要拒絕,只是想起適才是他自己在院子裡練習武藝,瞧見陸策和雲淡走來,聽說溫柔還未起身,便站在一旁看他練武,他心裡不忿,這才藉口說要切磋,卻沒想到壓根就打不過人家,此時再要賭氣,反倒顯得自己孩子氣,不覺就點了點頭,答允了陸策的提議。只是他心裡還是挺納悶的,完全沒想到看上去外表清雅文秀的陸策,竟然也有一身好武藝!
作者: onedoris    時間: 2011-12-2 09:17 AM

第一百九十七章 趙府熟舊

    看多了武俠小說,溫柔對功夫這種神奇的存在多少保有些許好奇心,但現實裡的功夫畢竟沒有小說上那樣神奇,她就是看個熱鬧,等到雲淡開始慢慢傳授葉昱技巧時,就已然失了興趣,徑自入廚房煮了一鍋雲吞面,趁熱端出來,就招呼眾人來吃。

    別以為雲吞面只是麵條加餛飩在湯裡就叫雲吞,要想味道好,做起來很講究的。好在雲吞面是溫柔最近常做的一樣點心,拿魚乾蝦殼等物熬出的特色高湯是早就備好的,做起來才算少費了一半事。但做麵包雲吞仍然挺麻煩的,尤其講究的是和面時最好一點水都不加,完全靠雞蛋來調和,雲吞裡包的也必須是新鮮的蝦肉,加竹筍尖和肥瘦肉一起剁出的餡料,湯裡還得放點韭黃絲,這樣做出來的雲吞面吃起來才爽脆鮮美,湯味也是香濃至極。

    陸策想事起得早,餓了,這一碗雲吞面吃起來感覺格外美味,心情越發好起來。溫柔隔著桌子,在湯氣的氤氳裡瞧見他眉眼舒展,整個面部的線條都柔和起來,平添了幾分清淡的儒雅,比往日那沉著臉的淡漠樣子,又是不同,心跳不由加快了一些。

    瞟一眼,再瞟一眼,都能偷偷紅了臉,溫柔吃到最後,整張臉都差點埋到碗裡去了,原先陸策沒有表白自己的感情時,她還能較為坦然的面對他,可是表白之後,心境不一樣了,感覺也就完全不一樣了。

    好在屋裡還有其他人,又都在埋頭吃東西,溫柔還不至於感覺氣氛太過尷尬。她急急吃完站起身來,探頭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道:“今兒可遲了。”

    溫媽媽收拾著碗筷,笑道:“不急,劉嫂已經先去了,你遲些也沒什麼。”

    溫柔點點頭就要邁步出去,剛跨出門檻,低頭看見腳上的繡花鞋,又猶豫了一下。酒樓那地方魚目混雜,為了避免不必要地麻煩,她一向是男裝出門的,可是今早起頭腦一昏,就換了女裝,這樣出門似乎有些不方便。

    葉昱似乎瞧出了她心裡的顧忌,丟下碗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路不遠,還是我自個去吧,你也該預備出攤了。”

    葉昱不能代替她去照管酒樓,如果只為了讓他陪著走一段路,對她沒什麼助益,又害他來回奔波,實在有點得不償失,因此溫柔還是拒絕了。

    葉昱神色一黯,欲言又止。

    這時陸策走過來道:“正巧我要出門,陪你走吧。”

    “你去哪?”溫柔隨口問了一句。

    “去找幾個下人回來。”陸策說著,向溫媽媽和葉昱點了點頭,就與溫柔一同往門外走。

    “找下人……”溫柔聞言有些無語,脫口問道:“你究竟要在雲州待多久?”

    陸策是養尊處優慣了的,自小有人服侍,他去找下人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但問題是,若只在雲州待兩天,沒必要這樣講究費事吧?難道他還打算長住?

    “怎麼?”陸策微一眯眼,似笑非笑的瞟著她道:“你巴不得我早些走嗎?”

    若是換做以前,溫柔那一個“是”字沒準就脫了口,只是如今,她心裡卻犯躊躇,不知怎麼回答,低下了頭,半響方道:“我還以為你是來雲州辦事的,自然待不了多久,何況你家在京都,怎可能不回去?”

    提到那個“家”字,她多少有些鬱悶。哪怕她的心結已解,但有些事情仍舊不是她能夠控制的。

    “不回去。”陸策轉開目光,淡淡道。

    “不回?!”溫柔話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語氣竟有些驚喜的味道。

    “是啊!”這次陸策笑得比較暢快了,還有情緒調侃她道:“在你沒允了親事前,我不回去了。”

    黑線!完全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說著玩的,溫柔不甘示弱道:“一輩子不允了。”

    陸策悠閒地踱著步子道:“莫萬江將雲州治理得不錯,這裡山清水秀的,不比京都差,應該適合安居。”

    “喂,你不怕我拖死你嗎?”溫柔的好脾氣裡多少也藏著點惡劣因子,“拖到你七老八十,看有誰還嫁給你!”

    “唔——”陸策低頭作沉思狀,半響沒有言語,可是就在溫柔自以為說道他的顧慮處,得意洋洋時,他忽然:“我仔細算了算,到時還想嫁給我的人,十個裡頭恐怕還能挑出四五個來。”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沒想到陸策也有這樣死不要臉的一面,溫柔聞言,腳下一個躇趄,差點撲倒在地,還是陸策從旁扶了她一下,道了聲:“小心!”

    大庭廣眾之下,他兩這樣一“親密”接觸,立刻覺察到有許多含義曖昧的目光投注在他倆身上,堵得溫柔將埋怨的話都憋回了心裡,只低著頭躲避別人的異樣注視,一個勁的往前走,連走過了酒樓門口都沒發現。

    “你去哪?”陸策立定腳步。

    “酒樓啊——”溫柔話一說完,才發現不對,窘迫的倒退回來,自嘲道:“走過了……”

    陸策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言語,倒是他身旁的雲淡,一臉憋笑的神情。

    溫柔尷尬之極,丟下一句,“我進去了。”就飛快的進了酒樓,沒看見身後的陸策又站了半響,才帶著雲淡離去。

    酒樓裡的夥計和廚子初見溫柔女裝,驚得眼珠子都差點突了出來,他們壓根沒想到一個女子能開這樣一座酒樓,甚至還有個夥計跑上來陪笑問道:“姑娘,您……是掌櫃的同胞姐妹?長得真像哪!”

    溫柔哭笑不得的回了一句道:“我就是掌櫃!”

    這一句話,惹得眾人嘩然,溫柔解釋了好一陣子,才將他們打發走去做事。

    以往在酒樓裡照管生意時,聽聽食客們閒聊的八卦,收收銀子,一天就那樣過去了,但不知為何這一天的時間過得似乎特別慢,溫柔腦子裡總有陸策的身影,無論怎樣都抹不掉,連帶她算錯了好幾回帳,向食客道了好幾回歉。

    好容易熬到天色黃昏,可是溫剛還沒到酒樓來接替她和劉嫂,倒是小環急匆匆跑了來,一進門就扯住她道:“姐姐,你猜我瞧見誰了?”

    “誰?”溫柔詫異的望著她那一臉似激動似惶恐的神情,心裡忽然就亂了。這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哪,該不會又出什麼事了吧?

    “趙安!我看見趙安了!”小環倒也不賣關子,只是說話時緊緊握住了溫柔的胳膊。

    “什麼?!”劉嫂在旁聽見,吃驚的追問道:“該不會是瞧錯了吧?他怎會在此?”

    “他……他……”小環一急,都不知怎麼措辭說話了。

    溫柔雖也急著知道前因後果,但不得不道:“你慢慢說,是在街上偶遇的麼?”

    “不是!”小環搖著頭道:“他被陸少爺買下了!”

    “這——”溫柔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究竟怎麼回事?”劉嫂與趙府的牽連頗深,猛然聽見這個消息,心裡浮上的唯一感覺就是擔憂。

    “我沒有問……”小環低頭道:“我回去的時候,可巧看見陸少爺在與他說話,沒敢上去見,轉身就出來尋你們了,他……若是知道我們住在這裡……”

    小環是有心理陰影的,趙府帶給她回憶多半是不堪的,乍然瞧見趙府舊識,一時就打亂了分寸。

    劉嫂想起自己和小環早就有了戶籍,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輕拍拍小環的手安慰她道:“別慌,沒什麼大不了的。”

    溫柔心裡略一盤算,覺得趙安既然是被陸策買下的,那應該與那趙府沒甚牽連了,不需要太過避忌,因此喚過夥計朱貴囑咐了幾句,就匆匆帶著劉嫂和小環往家裡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勞燕雙飛

  邁步入門,溫柔先是拿眼一掃,發現家裡似乎沒有人的樣子,喊了幾聲娘,也沒人應,正想去廚下看看,小環已先她一步進去了,不多會轉出來道:“廚下備了不少菜,可大娘不在,會不會是去隔壁了?”

  “去看看?”劉嫂提議。

  溫柔知道她們好奇趙安怎會來此的原因,也不反對,點了點頭,就轉到隔壁去叩門。

  很快雲淡就出來開了門,見是她們,當即笑道:“可是來尋老夫人的?”

  “嗯。”溫柔笑道:“我娘在這裡麼?”

  雲淡一面將她們往裡迎,一面道:“老夫人和爺一同出門去了,想必一會就回來。”

  溫媽媽和陸策一塊出門?溫柔聞言好生訝異,脫口問道:“他們做什麼去了?”

  “這個,小的也不太清楚。”

  雲淡雖這麼說,但瞧他神色顯然是心裡明白的,大概只是不想說罷了。溫柔也沒有追問,轉著眼在宅子裡四處打量起來,發現這宅子的格局與她住的那座差不多,但是顯得荒蕪一些,畢竟是許久沒有住人了,雖略事打掃,可是花草樹木之類的植物,卻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布置起來的。

  小環和劉嫂也轉著頭在四處看,見這宅子裡除了雲淡和新買的一個丫鬟外似乎沒有旁人在,面上不禁流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

  “夫……”雲淡叫夫人順了口,一時差點忘了轉變過來,好在及時收住口,笑道:“姑娘在找什麼?”

    “沒找什麼。”溫柔否認,在沒有確定陸策新買的僕人就是趙安時,還是什麼也不說的話。

    讓人奉上茶來,他則站在一旁陪著說話。

  過不多久,院門吱呀一響,被人推了開來。一個身著布衣,臉上神情頗為愁悶的男子,手裡抱著一大包東西當先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正是陸策和溫媽媽。

  “怪道去酒樓尋你卻撲了空,原來你已回來了。”溫媽媽抬眼瞧見溫柔,臉上立刻露出了笑意,正想接著說話,卻見溫柔等人面上神情有些古怪,眼睛也直愣愣的盯著她身旁,不覺轉眼去瞧,發現她們望的人竟不是陸策,而是那個新買的家丁,更奇怪的是,那家丁也直愣愣的望著她們,表情訝異之極,心裡不禁納悶非常。

  “你們認識?”陸策注意到眾人神色不對,問了一句。

  沒有人說話,雲淡和溫媽媽是不知情,溫柔等人是心裡百感交集,不知從何說起,趙安卻是心裡忐忑,不知該說認識還是不認識,畢竟回想起來,溫柔、小環和劉嫂三人,當初在趙府裡的遭遇,都不太適合說出來。

  最後還是溫柔先開了口,她站起身向趙安施了一禮,笑道:“在趙府時多承照顧,沒想到還有重見之日。”

  “我……小的……不……不敢受禮……”眼見溫柔身上那衣裳的面料雖不算華貴,卻也不是尋常小戶人家置得起的,顯然她的身份已不同往日,趙安不由暗自猜測她是這座宅子的女主人,想要上前回禮,偏偏手裡捧著東西,待要說些敘舊的話,又不敢,一時僵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慌張起來。

  陸策見狀微微一笑,也不打斷他們說話,只示意雲淡接過趙安手裡捧的東西,屏退丫鬟,自己撿了張空椅坐了下來。

  溫媽媽很想問個究竟,但還知道此時不宜插口,便學著陸策的樣兒,默默坐下,一雙眼睛卻不停的轉溜著,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

  “趙安哥哥。”小環也搶上前施了一禮,當真見到趙安後,她倒不是慌張害怕了,只因原先就知道,他是極好的一個人。

  趙安慌慌張張回了一禮,結巴道:“小……你是小環……”他轉頭,又望向劉嫂,“劉嫂……你不是已經……”

  “難為你還記得我。”劉嫂無限感慨,拿手背抹了抹眼角,勉強笑道:“不說從前的事,你怎會流落至此?”

  趙安被這一問,觸動心事,神色加倍木訥起來,頭也壓得更低了。

  溫柔見他這樣,知有難言之事,立刻打岔笑道:“可是我糊塗了,只顧著敘話,忘了該吃晚飯了,有什麼事,以後慢慢說吧……”她話音未落,趙安忽然一下子跪了下來,也不說話,只對著溫柔連連叩頭。

  “這是怎麼說的……”

  溫柔慌了神,正想上前去扶起趙安,就見他又膝行兩步,轉向陸策,叩起頭來,還語帶哭音道:“求爺,求爺恩典,能不能將我媳婦一塊買來?”

  “你媳婦?”陸策還未說話,小環已忍不住訝然出聲了,她記得離開趙府時,趙安並沒有娶妻呀。

  “有什麼話你起來說。”陸策心裡雖有疑問,面上卻沒露出分毫,只丟了個眼色給雲淡,雲淡會意,立刻上前將趙安攙了起來。

  “你媳婦也是趙府裡的人嗎?”溫柔緩了緩神問道。

  “回夫人——”趙安又想跪,卻被雲淡緊緊扶住了胳膊,跪不下去。

  這一聲稱呼,令溫柔尷尬之極,不巡的瞟了陸策一眼,分辯道:“我不是什麼夫人……你不必如些……”

  “如花姑娘……”

  趙安不知溫柔本姓,慌慌的又換了一個稱呼,誰想陸策一聽這名字,目光直在溫柔臉上打轉,憋著笑道:“果然如花似玉。”

  這是誇獎還是譏諷?溫柔更窘,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好在有小環在旁提點趙安道:“姐姐本姓溫。”

  “溫姑娘!”

  這次總算對了,溫柔吁了一口氣,發現鼻尖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連忙擺手道:“你別管怎麼稱呼我了,還是快說事吧,你媳婦怎麼了?”

  “不知姑娘還記不記得小燕?”趙安深吸了口氣,緩緩了情緒道:“她是趙府的粗使丫鬟……”

  “小燕?”劉嫂依稀記得。

  溫柔聽見這個名字,不由想起迷路的那個彷徨無措的夜晚來,心情一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她。”

  “我也記得。”小環奇道:“怎麼,小燕姐姐嫁給你了嗎?”

  “是——”趙安頭壓得更低了,語氣裡帶著掩不住的悲傷,“我和她都被賣出了趙府,輾轉了些時日後就……分開了……如今也不知她究竟是死是活……”說到這裡,他語聲哽咽起來,顯見往日與小燕的夫妻感情甚篤,一朝生離,猶如死別。

  溫柔聞言心下惻然,卻又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好。

  溫媽媽忍不住插話道:“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作孽的事啊!”

  “又是那趙老不死的乾的?”提起趙老爺,劉嫂就恨得咬牙。

  小環深有同感,咬著脣不語。

  “不……”趙安啞聲道:“是李氏那毒婦!”

  提起李氏時,他恨得咬牙切齒,原本挺堅強的一個漢子,此刻連眼圈都紅了,當下將自己遭遇之事一一道來。

  原來溫柔和小環離府後不久,趙府就將一些年紀偏大的丫鬟配給了該娶妻的家丁,小燕恰是被指給了趙安。最初兩人只是湊合著過日子,但時日長了,多少也有了些感情,又趕上小燕後來懷了身孕,兩人越發如漆似膠。

  偏偏這時趙府老爺湊了大量銀子,上京打通各處關節,捐官兒做去了,那二夫人李氏耐不得寂寞,不知怎的與趙老爺的大少爺趙頎勾搭上了。兩人起先還偷偷摸摸的來往,後來因蘇氏病重,臥床不起,越發沒有顧忌,大白天的也敢在園內的山石頭後行那不倫之事,可巧被小燕撞見了,李氏萬般羞惱之下便賴她偷了自個的首飾,讓人堵了她的嘴,拖到小院裡一陣狠打,待趙安得了消息衝去求情時,小燕肚子裡的孩子已被打掉了。

  趙安敘述這段經歷的時候,眼淚憋不住淌個不停,怕人看見,只低著頭,緊攥著拳,將嘴脣都咬出血來,讓人瞧了心裡真是十分酸楚,連溫媽媽都陪著抹起了眼淚,又催促他道:“後來呢?你們怎麼逃出生天?”

  “多虧了三姑娘……”趙安哽咽道,“她那日恰好路過……雖不知是什麼事,仍是再三替我們求了情……李氏那毒婦卻不過她的情面……又不放心將我們留在府裡,當下就……喚了伢子去……將我們夫妻賣了……”

  說到這裡,趙安悲痛難以自抑,身子顫個不停,只拿雙手握著臉,無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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