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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潔明 -【魔影魅靈之十】魔女的騎士(下)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12:47 PM     標題: 黑潔明 -【魔影魅靈之十】魔女的騎士(下)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6-8-13 09:2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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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波恩與凱


他與她相遇在最糟糕的年代
死神奪走了太多的人命
讓人們失去了信仰,和生存下去的勇氣
驕傲、自尊,不值一文
他卻為了救她一命,娶她為妻
他與她的婚姻,由謊言開始
兩人各自藏著屬於自己的祕密
當真相浮現的那天,這樁虛假的婚姻,是否也會就此結束?



所有他在乎的人都拋棄了他
他知道她會走,知道她會離開
但他忍不住懷抱希望,希望她會不一樣……

【出版日期】2016-04-08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桃子熊工作室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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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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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10 PM

楔子

千年

時光,像風一樣,不斷從她身旁滑過。

已經忘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很久了嗎?還是其實才剛過不久?

那些恨,如此深入骨髓,早已深深鐫刻在她的魂魄。

她不是不想忘,但在她每一次被追殺時,在她每一次被嘶咬啃食的時候,怨與恨、怒與忿,總是又上心頭,教一切如昨。

她是如此痛恨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害她變得如此不人不妖的罪魁禍首。

她恨那個明知身上流著和她相同的血,卻依然出賣她的男人;恨那些她守護了一生,卻只懂得聽令行事,將她押送給那些妖魔的人們;她恨那個和她一起長大,情同姊妹,卻為了愛情、為了男人,背叛了她的女人。

她不相信愛情。

她不信。

嗯,我知道。

男人說,輕輕的笑著,眼裡有著讓她生氣的憐惜與寵溺。

只是過日子罷了。

他說著,握住了她的手。

沒有更多。

他這麼說著。

就是那些字眼,那些雲淡風輕的笑容,還有他溫暖的手,將她捕捉,關於他的一切,像一條條的絲線纏繞著她的手腳,讓她變成了他手中的懸絲玩偶,被他輕意擺弄。

即便他已不再,她卻依然無法擺脫。

所以,才救了那個小女孩。

那一個,和雲夢有著相同能力的女孩,凱。

凱的能力甚至遠遠超過雲夢,每當她看著凱,總會看到雲夢,看到那個單純可愛、溫柔善良,卻被她害死的雲夢。

曾經被仇恨掩蓋的罪惡感,悄悄的、悄悄的浮現心頭。

雲夢是無辜的。

她知道。

雲夢什麼都不知道。

她曉得。

然後,那些無辜的人,一個跟著一個,湧現。

巴狼……阿絲藍……刀荼蘼……鐵子正……紫荊……

甚至就連夜影,也在其中。

不知有多少次,她發現那和她一般存活了上千年的妖魔之王像小鬼一樣在暗夜中遊蕩,即便在威尼斯也遇過幾次;他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他什麼也忘了,卻仍無意識的在深夜中尋找那個他曾經擁有又失去的女人。

每回遇見夜影,她總是遠遠的看著,不敢靠近。

起初是因為畏懼,然後才領悟,她不想看見他,不想靠近他,除了害怕他想起一切,也因為他和凱一樣,總提醒著她,那些受到牽連的無辜之人。

那些因此受苦受罪的人。

所以,凱說要走時,她眼也不眨的答應了。

但那些人的臉,那些人的痛,卻沒有消失,仍在心頭。

明明,她連他的臉都快記不起來了,卻清楚記得那些人的臉。

還有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和那些和他一起相處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個微小的片段。

她早該在有機會時,就一刀殺了他的。

如果早這麼做,她就不會如此痛苦,不會感覺到那些該死的罪惡感,不會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她早該殺了他的……

如果她一開始就殺了他,就不會成為他的傀儡,在他離開她之後,依然被他緊緊握在手中。

早該殺了……

澪想著,卻只是閉上了眼,緊緊握著胸前的銅牌。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11 PM

第一章

洋蔥。

一顆顆剛收成的洋蔥,又小又醜。

凱拿著刀子,一刀切下去,刺鼻的味道立時衝鼻上眼。

廚房裡,人聲鼎沸,女人們來來去去,切菜、洗菜,生起爐火,她繼續將手邊的小洋蔥切塊,它們小雖小,卻個個辛辣,讓她切沒幾顆,就已滿眼是淚,她將那些切好的洋蔥全丟進湯鍋裡,然後將包心菜也切塊扔進去。

「夫人,你先到外頭透透氣吧。」安娜看她頻頻流淚,接手攪拌著那鍋蔬菜湯。

凱沒有拒絕,走出熱氣蒸騰的廚房,抹去臉上的熱淚,她吸著屋外的新鮮空氣,淚水一時之間卻依然止不住。

天黑了,夜幕低垂。

星星爬上了黑夜,人們點亮了火把和蠟燭。

男人與女人們陸續回來了,廚房裡升起了炊煙,浴場外開始有人排隊等著洗澡,人們在一天的盡頭,閒聊說笑著。

蘇菲亞從穀倉那兒抱著一袋新的燕麥走出來,賽巴斯汀走上前,替她扛起了那袋燕麥,蘇菲亞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

凱看著那男人和蘇菲亞一起走來,忙匆匆再拭淚,但仍是沒有來得及。

看見她臉上的淚,蘇菲亞擔心的問。

「夫人,你還好嗎?」

凱強迫自己擠出笑容,道:「只是洋蔥。」

她說著,走到一旁,讓那女孩和扛著燕麥的隊長進廚房,卻因此看見主城樓上的那扇高窗。

高窗裡一片陰暗,他不在,她還沒上樓,僕人們也忙得沒空上去點燈。

她不讓自己多想,卻無法抹去他下午轉身離開她時的模樣。

他臉上沒有表情,但她能看見他眼裡的痛。

她讓他失望了,她知道。

那股揪心的痛,再次攫抓住了她,她不想這樣對他,可事情從來就不曾在她的控制之下。

仰望著那黑沉沉的主城樓,她深吸口氣,卻壓不下胸中的痛,而那只讓眼中的淚水,再次盈滿。

廚房門再次被打開,賽巴斯汀走了出來。

她站在陰影裡,以為他會直接走開,但那男人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他咕噥了一聲,然後轉身看著她,開口道。

「南邊那座村子有狼群出沒,他擔心那不是狼。」

她一怔,抬眼瞧著他。

「我們有很糟糕的鄰居。」那精瘦的男人,沉著臉,道:「你應該聽說過了,他們吃人。」

凱瞪著他,淚盈在眼。

「如果你要走,」賽巴斯汀低頭看著她,說:「現在沒有人會攔你。」

「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他為何要親自去查看那座村子?那本來是邁克爾的工作。」

凱震懾的看著他,不敢相信這男人所暗示的事。

他是說……波恩離開……是為了……讓她走?

她瞪大了淚眼,臉色蒼白的看著他,顫聲道:「他……他不可能……我……我是他的妻子……」

「你是嗎?」他瞪著她,說:「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之後,你整天像個遊魂一樣,就連我的人都在問我,你是不是會和那女人回威尼斯,你以為他會怎麼想?」

心頭驀然一痛,淚水忽又奪眶,她將雙手緊握在身前,聽到他說。

「他告訴邁克爾,如果你要走,別攔你。」

凱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時間,只覺得有些耳鳴,莫名暈眩。

妻子是男人的財產,她嫁給了他,她從頭到腳都是他的。

他要讓她走?為什麼?

「因為他是個笨蛋。」

那位隊長粗啞的評論,讓她發現自己把話問了出來。

「你要走就快走。」賽巴斯汀眼角微抽,滿心不爽的說:「乾脆一點,給他一個痛快。」

說著,他轉身大步走開。

她怔怔站在風中,胸中的心,好似被一隻大手,緊緊掌握。

風好冷,她嘴唇冷到發麻,心卻痛得像被火燒。

你以為他會怎麼想?

過去幾天,她只注意到自己被迫面對的問題,沒有注意他的感受。

她以為他不知道、不曉得、不清楚她的打算。

可他知道,也曉得,顯然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但這幾天,他一句也沒有提過,他只是接受了阿澪,他讓阿澪住到鷹塔,他告訴她,她的客人就是他的。

心,一陣痛過一陣。

恍惚中,她可以看見他深黑的眼,感覺到他在黑夜中擁抱著她,在餐桌下握緊她的手。

如今回想起來,過去這些天,無論日與夜,每當她朝他看去,總能看見他在看她。

每一天、每一夜,他注視著她。

她不以為意,總以為是自己多心,可如今,她才發現這些天他雖然看著她,隔著老遠也看著她,卻從來不主動朝她走來。

他被拒絕太多次了。

他的生父、他的養父、他的母親,甚至那些被迫收容他的修士。

這一輩子,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他;就連西蒙,也選擇逃避罰責,坐視母親讓他代替自己被懲罰。

沒有人在乎他。

他知道她會走,一直知道。

冷熱在身上交錯,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眼底的痛苦與失望,但他依然和她說……

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他要她等他。

即便一再被那樣錯待,他依然對她懷抱期望。

她不知道,這幾天他是怎麼過的,她還以為她曉得,以為只有她的掙扎才是掙扎。他知道她會走,他知道她會離開他、拋棄他,就像他的父親,就像他的母親,就像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一樣。

等我回來再說。

凱伸手遮住了發麻冷痛的嘴,閉上了眼,熱淚滾滾而下,在她蒼白的臉上交錯,可那男人的臉清楚在眼前。

他的臉龐無比冷硬,沒有任何表情,就像他在揍那個孩子時那般。

他希望她留下,但如果她要走,他不會攔她。

他會給她自由,就像他把自由還給了那些農奴一樣。

就在這一刻,就在這一瞬間,她清楚知道,她不會離開他。

她做不到。

凱張開淚濕的眼,看見後方鷹塔的高窗裡,澪站在窗邊,高高在上的冷冷看著她。

或許她的能力是個災厄,可她曉得其實她還是有所選擇,與其在這世間獨活,她寧願把握僅剩的時間,留在他身邊。

「我是他的妻子。」她看著阿澪,隔著大老遠的距離,開口。

她知道那女人懂唇語,在廚房透出的燈火下,看得到她在說什麼,凱含淚看著那養大她的女巫,堅定的告訴她。

「只要他要我,我就不會離開他。」

那千年的女巫沉默著,那張蒼白冷漠的臉,離開了高窗,消失在塔樓裡。不安的心,就此落定,一股強烈的渴望從心中升起。

她想見他,她要見他。

無法忍受他整個晚上都在想她會離開的事,她一刻都等不下去,那迫切的渴望是如此澎湃,她轉身朝馬廄走去,先是快走,然後跑了起來。

守在馬廄的安東尼看見她,嚇了一跳,臉色有些發白。

她沒有理會他,只是翻身上了一匹馬。

「夫人……」安東尼站在走道上,看著她,眼裡透著慌亂,「你……」

凱在這時,確定每個人都有同樣的疑慮。

「我沒有要去威尼斯。」她告訴他,「我要去找我丈夫。」

安東尼遲疑了一下,這才往旁退開。

她將馬騎出馬廄,廣場裡,人們驚慌的看著她,安娜和蘇菲亞跑出了廚房,麗莎抱著小安妮站在穀倉旁。

當她將馬騎到大門前時,看見邁克爾走出了城門塔樓。

那像山怪一樣高大的男人瞧著她,她以為他會阻止她,但那傢伙只是暗咒一聲,沉著臉,伸手替她轉開了鐵閘的絞鏈。

看見邁克爾開了門,人們再次騷動起來,她回頭看著那群人臉上的擔憂,忽然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離開。

所以她看著邁克爾,說:「我是史瓦茲男爵夫人,波恩的妻子,這裡是我的家,我希望我回來時,這裡還能保持乾淨。」

邁克爾一愣,露出了笑容,粗聲應答。

「當然,夫人。」

她轉頭看向安娜,再交代。

「幫我好好招待我們的客人。」

「沒問題。」安娜緊握著勺子,眼眶含淚的說:「不會讓她餓著的。」

凱揚起嘴角,這才扯緊韁繩,策馬騎過城門,穿過木橋與石橋,飛馳上路。

風很冷,天已經完全黑了,可她的心在狂奔,血在沸騰。

黑暗森林裡,霧牆慢慢、高高昇起,教人看不清前方。

她不害怕,她是大地的女兒、森林的孩子。

過去那些日子,她看過無數次波恩研究的地圖,和他一樣清楚他領地上的每一個角落,她不需要人們指引方向。

她策馬狂奔,米白色的亞麻長裙在風中飛揚著。

她穿過山丘、田野,越過小溪、山澗,在黑夜中,進入迷霧茫茫的重重森林之中,奔向那個偷走她心的男人。

奔向他。

從小跟著澪東奔西跑,凱的騎術很好。

她是如此急切、滿心雀躍,急著想要見到他,想要伸出雙手擁抱他,告訴他她的心,告訴他,她不會離開他,這一生、這一世,絕不會主動離開他。

當她穿過那廣袤的森林,騎出那浩瀚迷霧時,月亮高掛在天上。

她可以看見,麥田在月下綿延,一條小溪宛如銀帶,穿過田野,幾棟屋子就坐落在麥田的正中央。

其中有一棟屋子冒著濃煙,月夜下,那棟慘遭火燒的屋子是如此明顯。

凱心頭陡地一跳,無名的恐慌與不安倏然上湧,她驅策著馬兒,快馬加鞭的趕了過去。

越靠近那座村子,她的不安越深。

被火燒起來的那棟房屋,是村子裡最大的屋子。

遠遠的,她就能看見人們提水在救火,有個男人在指揮救火。

那應該是他,但那不是他。

隔著大老遠,她就能從那男人的背影認出來,那不是他。

她心更慌,騎馬飛奔過大街,卻在街上看到一頭巨大的棕熊倒在血泊之中,她策馬飛馳而過,在那棟被火燃燒的屋子前,扯緊了韁繩。

駿馬人立而起,嚇了那指揮救火的男人一跳。

「夫、夫人?」

她認出他來,是朗格,他一頭一臉的灰,但讓她更害怕的,是他雙手都是血。

「波恩呢?出了什麼事?」她臉色蒼白的在馬上開口問。

朗格看著她,臉上驚疑滿佈,然後在聽到她的問題時,露出讓她恐懼的表情。

他一臉抱歉,啞聲道:「那頭該死的熊,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大人他試圖阻止它--」

剎那間,她只覺整個人像在瞬間掉到了結冰的湖水裡。

那頭熊死了,可它是如此巨大,她不認為他能毫髮無傷,她聽到自己問。

「他人呢?他在哪?在哪?」

朗格伸手指著左手邊一棟有條大狗坐在門邊的木造小屋。

顧不得其他,凱慌亂的翻身下了馬,心頭狂跳的跑了過去。

在漫天的火光中,她可以看見,地上有可怕的血跡一路灑落進門,她心慌意亂的匆匆推開了小屋的門,屋裡沒有燈火,只有一個小小的火塘,靠牆那兒有張床,穆勒蹲跪在那兒,安德生也在,那高大的孩子滿臉是淚,兩個人的雙手都沾滿了血。

她推開門時,他們聽到聲音轉過頭來。

那張簡陋的木床,躺著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他臉色蒼白如雪,從他身上漫流出的血是如此多,以至於還從床沿流了下來,滴落在地上。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死了。

她無法動彈,不能呼吸。

這世界的聲音,彷彿在這瞬間,全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無蹤,只剩下那像塊破布一般,躺在床上流血的男人。

不,不會的。

他要她等他的,他說等他回來再說的,他不會這樣對她,他不能這樣對她她告訴自己,但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

就在那掏心裂肺的疼痛攫抓住她,就要衝破喉嚨的那瞬間,她看見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那上下的起伏,幾不可見,就像是幻覺。

她不知自己如何能動,但她來到了床邊。

他的人拿了一塊毯子把他包了起來,但就連那塊毯子都被他的鮮血染紅,她在床邊跪了下來,抖顫著手伸向他。

有那麼一瞬間,她是如此害怕,那麼恐懼,怕得幾乎不敢讓手指真的觸摸到他,害怕那真的是她的幻覺,是她太過渴望才出現的幻覺。

她的手抖得是那麼厲害,可她不敢讓自己遲疑,她強迫自己放下手,觸碰他。

他的臉冰得像秋天的井水,讓心中黑暗的恐懼更加深濃,她屏住了呼吸。

下一剎,她感覺到他皮膚下微弱的脈動。

他還活著。

凱喘了一口氣,淚水在瞬間奪眶。

還活著,還沒走。

她沒有想,甚至沒有檢查他的傷口,她伸出雙手,捧撫著他的臉,俯身低頭親吻他冰冷的唇,汲取他的傷與痛。

幾乎在她觸碰到他的同時,胸口頓時疼痛似火燒,那可怕的疼痛幾乎撕裂了她,讓她痛得喘不過氣來,差點喊出聲來。

「波恩……」她貼在他唇上,悄聲開口請求他,「我的愛,拜託你,撐下去……為我撐下去……別丟下我……」

滾燙的淚水從她眼中湧出,落在他臉上。

巨大的痛楚,讓淚奔流,但她能感覺到他微弱的心跳開始變強,所以即便她能感覺胸前的肌膚陸續錠裂開來,感覺濕熱的液體,浸濕了她的胸口,感覺到黑暗襲來,她依然沒有將手從他臉上挪開。

忽然間,一隻大手握住她的肩頭。

「夫人。」男人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請節哀。」

那聲音低沉冰冷,穿透了冰冷的黑暗與火熱的痛楚,將她強行從中拉了回來。

是蘇裡亞。

凱警醒過來,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明顯,所以強迫自己停下來,她握住波恩的手,忍著劇痛稍微退開,直起身子,轉過身。

「他還沒死。」

蘇裡亞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一臉平靜。

她淚流滿面的喘著氣,看著他說。

「還沒。」

以為這威尼斯來的僕人是和夫人一起來的,屋裡沒人對他的出現感到訝異。

「夫人,他沒救了,不可能活下來。」一旁的穆勒看著她,啞聲勸道:「我們現在做什麼都沒用,只能讓他不要那麼痛苦。」

「他會活下去的。」強忍著胸前灼熱的疼痛,她白著臉,仰望著穆勒,開口道:「我需要針線,乾淨的亞麻布,還有沸水。」

那男人瞪著她,她撐著搖搖慾墜的身子,看著他命令。

「去燒水。」

穆勒瞧著那嬌小的女人堅定的表情,這一次沒有再爭辯,只掉頭朝外走去,心慌意亂的安德生匆忙跟了上去。

然後,她才轉頭再次看向蘇裡亞。

「你不該這麼做。」他低頭瞧著她。

「他還沒死。」她重申著。

「快死了。」他警告她:「他傷得太重,你會害死你自己。」

她握緊波恩的手,看著那個男人,只道。

「我愛他。」

蘇裡亞瞧著眼前的女人,可以看見她在光線不明的小屋中,有微光環繞包圍著她,再從她手中流瀉到那男人身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記起第一次看見她時的情景,那時她還是個孩子,小小的、軟軟的,因為太過疲倦而被阿澪抱在懷裡,那時她的臉上和現在一樣,有著未干的淚痕。

只是,當時她已失去了希望,如今還沒有。

人類總是這樣,在他沒有注意時,就已經長大。

他不懂愛情是什麼,但他見識過它的力量。

說他不羨慕是騙人的。

看著凱和那個垂死的男人,他沒再勸說,只摘下脖子上的碧璽墜子,握住她染血的另一隻手,將那墜子放到她手心裡。

凱愣住,愕然的仰頭看著他。

「如果你死了,他卻活下來,這一切就沒有意義了,你懂嗎?」

凱握著墜子,只覺心緊喉縮,她點點頭。

「一次修復一點,不要做得太明顯。」蘇裡亞覆握住她的手,垂眸淡淡警告她:「他若是好得太快,只會引人懷疑。」

她再點頭。

「使用它。」他瞧著她,鬆開了她的手,「我會再拿新的過來。」

說著,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蘇裡亞。」

他停下腳步,回頭向她看去。

凱含淚瞧著他,啞聲道。

「謝謝你。」

那向來冰冷淡漠的眼,在那瞬間,浮現了些許情緒。

「他最好值得。」

蘇裡亞淡淡說著,然後走了,替她合上了門。

凱不知他為何會幫她,但此時此刻,她無法多想,只能回身查看波恩。

她將那包著他身體的毛毯掀開,只見他的胸前有五道被熊爪刨抓出來的撕裂傷,那兒的皮肉翻開,鮮血直流,即便她將他的傷轉移了一部分到身上,他胸前的傷處仍深得能讓她清楚看見他斷裂的肋骨。

她不敢相信雙眼所見,難以想像他傷得如此之重竟然還能守著一口氣。

淚水又再次滾落,她握著那顆墜子,俯身垂首,伸手觸摸他胸前鮮血淋漓的傷處,深吸口氣,再次替他療傷。

灼熱的痛楚驀然又再襲來,但他身上最嚴重的傷處開始停止流血,她的長髮飛揚起來。

凱握緊了手中那塊冰冷的墜子,剎那間疼痛迅速從胸前流到右手,她能感覺到能量在碧璽和她的身體之間流動。

她喘了一口氣,那塊碧璽瞬間就在她手中迸裂粉碎,化為沙石。

他斷裂的骨頭開始癒合,她的則開始裂開。

她知道再下去,她會昏過去,凱強迫自己停下來。

就在這時,穆勒提著燒滾的水進來了,安德生也和村婦借到了針線,還找來了躐燭,她把針線用沸水燙過,在火塘的火光下,開始替他清洗縫合傷口。

從頭到尾,他沒有掙扎過,若非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還能感覺到他在呼吸,她絕對無法忍住用她與生俱來的能力替他療傷。

那一夜,無比漫長。

她挑出了他身上傷口中的每一顆石頭、每一粒沙,擦去他身上的血水,拿蘇裡亞進入森林,為她帶來她需要的葯草搗成泥,敷在他的傷處。

人們在她身旁來來去去,為她提供乾淨的水與布,替她添加柴火、?燭,讓她能清洗照顧他。

當她把能做的事都做完時,才發現那小小的窗子,已透出天光。

然後,穆勒拿了一件亞麻衣裙給她。

「夫人,你衣服上都是血,這是村子裡的婦人的,你要不嫌棄,就換上吧。」

她沒有拒絕,只伸手接過,起身時,卻因為暈眩和疼痛差點昏倒,但蘇裡亞及時扶住了她,還順手塞了另一顆水晶給她。

她用掉了它,才有辦法站直。

男人們離開屋子,讓她更衣。

她忍著痛把衣服脫掉,裂開的肋骨,讓她無法將手舉高,她大口的喘著氣,幾次痛得淚水直流,她沒有伸手去擦,反正沒人看到。

在微弱的光線下,她拿清水把身上的血水擦掉,她知道,那些人以為她身上的血,是染上的,只是沾染到他身上的。

幾乎每個接觸到他的人,都沾到了血,那讓她不需多加解釋,當她把胸前的血水抹去,她能看見那兒的傷沒有完全癒合,就像她的右腳一樣,它之後或許會造成問題,但那不是她現在需要煩惱的事。

之後,她又花了一點力氣,才有辦法把衣服穿上。

那亞麻衣裙十分寬鬆,但至少很乾淨。

她回到他床邊,查看他的情況,他仍在呼吸,仍有心跳。

她已拿乾淨的布將他的傷口都包紮起來,蓋上了另一件沒有染血的毛毯,那讓他的情況看來不再那麼可怕。

緩緩的,她鑽進了他的毛毯裡,在他身邊側躺下,撫著他蒼白的臉,他被包紮起來的胸口,感覺他終於穩定下來的心跳。

微光中,她能看見他的胡碴冒了出來,雙唇乾澀又蒼白,高挺的鼻子被撞斷了,臉上還有許多擦傷,但還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波恩……」情不自禁的,她將小手擱在他心上,在他耳畔悄聲告白:「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請你也別丟下我……」

半晌後,當蘇裡亞再開門,只看見她像只小貓一樣,小心的蜷縮在那男人身旁。

她合著眼,雙唇和她的臉一樣蒼白,但她還活著,和那男人一樣。

蘇裡亞靜靜的看著,安靜的退了出去,悄無聲息的把門再次合上。

麥桿。

陳舊的麥稈,混著泥土、洋蔥、發臭的羊毛酕,還有木頭燃燒的味道。那是他很熟悉的味道,從小聞著的氣味。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只有八歲,還在那棟他成長的屋子裡。

他應該要起床了,起來幫忙砍柴、幫忙生火,然後去下田,否則又會是一頓好打--

然後,他想起來那個男人已經將他趕了出去。

他試圖睜眼,身體卻像是被一張蛛網,牢牢裹住,讓他難以動彈,而疼痛更是充滿了他全身上下,胸前的劇痛尤其為最,教他渾身冒汗,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張嘴想說話,卻也無法張開乾啞的嘴,他的嘴又乾又澀,活像被人用力塞滿了一把黃沙。

就在他痛苦難當的那一瞬,一縷芳香徐來。

驀地,一隻小手上了臉。

那隻手一次又一次,溫柔的替他拭去臉上與身上的汗水,彷彿所有的痛楚手的主人都能察覺,都能瞭解。

那隻手撫摸過的地方,疼痛都被抹去。

他的身體忽冷忽熱,但那隻手一直都在,神奇的帶走了那陣陣的劇痛。

沒事的……別擔心,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

沙啞的女聲響起,悄聲告訴他。

你會好起來的……我會陪著你……

那像絲絨一般的聲音包裹住他的心,然後他想了起來,想起她。

凱。

他娶了她,那個有著黑髮綠眸的女人,那個伸出雙手擁抱他的女人,那個像森林妖精一樣夢幻的女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害怕她會消失,不由得試圖伸手抓住她,可他的雙手軟弱無力,完全抬不起來。

然後,她抬高他的腦袋,小心的餵他喝水。

清涼的水,滋潤了他乾啞的唇舌和喉嚨,還有如遭火焚的五臟六腑,雖然有些困難,他仍貪婪的吞嚥著。

她耐心的餵他喝水,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清水。

在那乾啞終於被緩解之後,她握著他的手,親吻著他的唇,承諾著。

睡吧,我的愛,我不會離開你……

心頭,因為那溫柔的言語而緊縮著。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卻仍忍不住試著握緊她的小手。

痛楚被她的撫慰帶走,疲倦重新上湧,他感覺自己在黑暗中往下沉,一時間有些驚慌,可她的手仍在,和他的交握,另一手擱在他的心上。

他能感覺她在黑暗中陪著他,感覺一股暖流,從她手心而來,將他包圍。黑暗慢慢散開,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金黃。

他能聽到鳥在啁啾,清風吹拂過麥田,傳來嘩嘩沙沙的聲音,遠方似乎有狗在叫,還有羊兒被狗追趕輕聲抗議。

天好藍,白雲拉成了絲,金黃的麥穗在風中搖曳著。

而她,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躺在麥田中央。

這是夢,他想著。

我的愛……

她這麼說。

這是夢,他知道,但她在他手中,蜷縮在他身旁。

我的愛。

她說,而那字眼,讓心暖熱,慢慢的,他放鬆下來,讓自己和她一起躺在遼闊的天地之間,作夢。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12 PM

第二章

蒼白的小臉,近在眼前。

曾經粉嫩的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微弱的天光,從窗縫中透進,灑落。

在那一束束清透的光線中,有塵埃悄悄飛舞著。

他不在藍天白雲之下,這裡也不是麥田之中,而他確實身在一間以木頭、泥土和麥稈搭建的陰暗屋子之中,就和他小時候住的那棟一樣簡陋、狹小。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她。

女人側身偎靠著他,沉睡著,總是被她梳得萬分整齊的黑髮,從發網中溜了出來,凌亂的散落在她的臉與肩頭上。

她眼下青黑的陰影,透出她的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一隻手仍擱在他臂膀上,另一隻則和他交握著,被他握著。

有那麼小小的片刻,他只能看著她,著迷的看著。

還沒睜眼時,他就已經感覺到她。

這幾天,即便陷入昏迷,他總能感覺得到她,還以為是夢,沒想到她真的在。

現實不像夢裡那麼美好,這屋子陰暗破舊,陳舊的霉味和動物的腥味飄散在空氣中,木板硬床也沒有麥田柔軟,而且他感覺疼痛無所不在。

但她在。

那讓一切都更加鮮明起來,現實的醜惡,反而讓她更顯美好耀眼。

情不自禁的,他側過身子,想面對她。

軟弱無力的身體,終於願意聽從他的指揮,可這簡單的動作,卻狠狠扯痛了胸前的傷口,雷擊一般的疼痛讓他冷汗直冒,他慢半拍想起自己昏迷前幹了什麼事,只能僵躺著忍痛。

可幾乎在瞬間,他能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她手心裡湧出,襲上疼痛的部位。

剎那間,那疼痛被那溫暖取代,她卻悶哼一聲,擰起了眉頭,不自覺將擱在他手臂上的左手挪移到她自己的右胸。

那,是他最痛的部位。

波恩一愣,感覺起來,幾乎就像是她汲取了他的--

她在這時吸了口氣,微蹙著眉頭,睜開了眼。

當她看見他面對著她、睜著眼,清楚意識到他是清醒時,她屏住了呼吸。那雙翠綠的眼眸,浮現驚喜、釋然,跟著是些許的慌,和難以抹去的緊張。

幾乎是反射性的,她想要鬆開手,疼痛去而復返,讓他眼角抽緊,她因此察覺,最終仍是繼續握著他的手。

只是短短一瞬,那溫暖又再襲來,這一次,直接就抹去了那痛楚,就好像它從來不曾存在一般。

她不敢動,只是看著他,美麗的瞳眸,透著小小的憂慮與慌張。

然後,她努力的擠出了一抹笑。

「嗨。」

她說著,微笑,開口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可以看見,微光中的塵埃,緩緩飄落,落到了她抽緊的眼角。

她緊張的忘了呼吸,而她嘴角強扯出來的笑,太過掩飾,像是試圖遮蓋什麼,像是怕他發現了什麼。

他的沉默,讓她更加緊張,難以言喻的痛楚,出現在她眼中。

她的小臉,瞬間變得更白,然後再次試圖鬆開手。

在她抽手之前,他牢牢握住了她。

她一怔,驚訝的抬眼,朝他看來。

凝望著眼前的女人,他張嘴吐出沙啞的字句。

「有一頭熊……」

她的眼,浮現水光,還有更多其他的情緒。

「我看見腳印,以為是狼……」他啞聲說,緊握著她的手,「結果是條笨狗……」

她咬著唇,忍著淚,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吸了口氣,才有辦法開口。

「我以為,你說是熊?」

「腳印是狗的……」他告訴她,「那天殺的熊……是突然冒出來的……」

他看著她含淚的眼,道:「我希望你有把它煮成肉湯,我一定要吃到那頭該死的熊。」

她一怔,然後笑了。

晶瑩的淚珠滾落,讓他心頭緊縮,但這一回,是真心的笑,沒有任何勉強。

她抬起手,抹去他臉上的冷汗,捧撫著他蒼白的臉,含淚笑著說:「我忘了,我沒有想到,但穆勒和朗格有,我看到他們在煮肉湯,村裡的人正把剩下的肉做成肉乾。」

「很好。」他說著,看著她,問:「你為何在這裡?我昏迷多久了?」

當他倒下,他沒想過有機會再見到她,他知道他傷得很重,他還以為他死定了,他深深記得那時的不甘與遺憾。

「三天,你昏迷三天了。」她撫著他下巴上滲冒出來的胡碴,看著他的眼,啞聲說:「我在這裡,是因為……我想見你……我想……」

望著眼前的男人,凱緊張的舔著唇,感覺一顆心快要躍出喉嚨,但仍深吸

了口氣,鼓起勇氣告訴他。

「我想告訴你,我不會去威尼斯,我是你的妻子,除非你希望,我哪裡都不會去。」

沒想到會聽到她這麼說,波恩眼角抽緊,熱氣莫名上湧。

他應該要說些什麼,但他找不出任何字眼,沒有想,他抬手覆住她淚濕的小臉,這個動作,引起另一陣該死的疼痛,可他不在乎,只垂首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她輕喘了一口氣,眸中淚光盈盈滾落。

剎那間,喉也緊縮。

他撫著她的臉,以額抵著她的額,以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那些字句,自然而然的,就滾出喉嚨。

「是的,你是我的妻子。」他啞聲告訴她:「我希望,你一直都是。」驀地,心熱、眼也熱。

方纔那時,她不知他已經醒了,她只是感覺到他的痛就反射性的治癒了他。

她知道他可能察覺到她做了什麼,但他依然握著她的手,依然摸著她的

臉,依然告訴她,他希望她是他的妻子。

凱淚眼模糊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捧著他的臉,忍不住更加靠近他,親吻他乾澀的唇,悄聲承諾。

「我會的,我會一直都是。」

黑色的瞳眸,漾起一抹溫柔的光彩,他性感的嘴角也隨之微揚。

不知是否因為放鬆了下來,他的肚子,很配合的在這時發出咕嚕聲響。

那飢餓的聲音,讓她再次含淚笑了出來。

「我去幫你拿點吃的。」

她說著坐起身,小心不碰到他。

「要有肉。」他提醒她,「那頭熊的。」

凱懷疑他有胃口吃肉,但她只是笑著抹去臉上又掉落的淚。

「我會記得的。」

當她下床時,波恩差點無法讓自己放開她的手。

不知為何,仍有一種莫名的忐忑,幾乎害怕他一鬆手,她就會消失無蹤。

她回頭看他,他強迫自己鬆開手,可那聰慧的女人,仍是察覺了。

她俯下身來,撫著他的臉,吻著他的唇,悄聲開口。

「我馬上回來。」

那溫柔的撫觸,和她眼裡的情意,莫名安慰了他。

他沒有開口,她也沒再多說,只是撫著他的臉龐,然後依依不捨的起身去為他弄吃的。

那是一碗熱呼呼的熊肉湯。

因為他太過虛弱,她一口一口的餵給他喝。

也許是因為差點死在這頭熊手中,也或許只是因為湯裡有肉,他只覺得這湯該死的好喝。

溫暖的肉湯,讓身體熱了起來,卻也讓他再次昏昏慾睡。

聽到他清醒了,穆勒、朗格和安德生,先後進來過。

他在她替他換葯和重新包紮時,撐著精神聽他們說明情況,在他昏迷時,穆勒曾派安德生回去通報情況,但邁克爾去了北邊,賽巴斯汀需要留守在城堡,他只讓安德生帶了一些凱需要的酊劑回來。

「他做得很好。」聽出穆勒對賽巴斯汀的不滿,波恩說:「我們需要所有的人手。」

穆勒臉上依舊透著不以為然,他沒再多說,只道:「這裡的人,很久沒吃肉了,你把這些熊肉分給所有人。」

「是。」

「你吃了嗎?」波恩看著他問。

穆勒點頭,「吃了。」

「好吃嗎?」

那紅髮的男人露齒一笑,大聲道:「好吃!當然好吃!」

他跟著揚起嘴角,也笑了。

但這笑讓他胸腔震動,再次扯痛了傷口,讓他咬緊了牙關,冷汗直冒。

凱在旁邊看了,好氣又好笑,她伸手按著他的手臂,道:「好了,其他有什麼事,之後再說吧,你該休息了。」

穆勒聞言,站了起來,「大人,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波恩頷首,點點頭。

穆勒朝門口走了兩步,又轉身回過頭來,看著他道:「大人,那真的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大只的熊,我當時真的以為你死定了。換做是我,絕對不會選擇站在那裡面對它,更別提要衝上去了。」

波恩一時無言,不知該說什麼。

「大人,能跟著你,是我的榮幸。」穆勒敬畏的看著他說,跟著朝他點了一下頭,走了。

沒想到會突然聽到這樣的效忠告白,波恩整個愣住,甚至感覺有些尷尬,幸好那傢伙走了,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可等穆勒關上門,一股莫名的熱氣,卻慢慢的上湧。

大人,能跟著你,是我的榮幸。

他承認,這確實很受用。

凱在這時握住了他的手,他抬眼看她。

「睡吧,別想了。你需要多休息,身體才能復原。」

他沒有抗議,順著她的意思躺下,那讓傷口又牽動拉扯到,可她陪他躺了下來,小手小心的環著他的腰,輕輕的撫著他被包紮起來的胸膛。

那股暖流再次從她手心裡湧出,撫平了疼痛。

在她的撫慰下,睡意再次襲來,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合上眼的時候,他聽見她沙啞的聲音悄悄響起。

「那頭熊,真的很大,你怎麼敢?」

回想起當時的情況,仍讓他覺得膽寒,波恩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

「棕熊平常不會進村子裡覓食,人類有刀劍、斧頭,並不友善,那只熊一定是餓瘋了,才會襲擊村莊,如果我不阻止它,會死更多的人,這裡就算有人能活下來,也沒有人敢再來此開墾。」

他舔著乾澀的唇,深吸口氣,再道:「騎士之所以是騎士,是因為騎士能提供武力保護人們。騎士和農民,本來就是相互依存的關係,他們種田,我們提供武力的保護,如果這個時候逃跑,將來誰還願意相信我?」

她愣住,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想。

直到這時,她才曉得,原來初相識時,他表現出來的那些階級意識,只是一種假象。他假裝成他的兄弟西蒙,但這個男人從來不曾認同過貴族和農奴之間不平等的階級關係。

或許因為他本來就是農奴,所以更能瞭解體會人們的痛苦。

於是,原本想叫他下次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勸告,停在了唇邊。

她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丟下那些老弱婦孺先跑。

他不是那樣的人。

所以,她沒再多說,只是對這個男人,更加的心疼。

就在這時,他抬手覆握住她環在他腰上的小手,她翻轉手掌,反手握住他的手。

兩人之間,再無言語,卻莫名安心。

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變得更加深沉,沒有多久就再次睡著,不由自主的,她消消汲取更多原本屬於他的疼痛,偷偷加速治癒他的傷口。

這些村子,看起來都很像。

幾棟簡陋的小屋,一條供水的小溪,一間共用的穀倉,一間打鐵鋪,一間小教堂。

人們的住家前後一定會開墾自家菜園,還有一間小棚子和木條搭成的畜欄,好養雞鴨。

稍微有錢的人家,還會有好幾頭豬牛羊,小孩子每天一早起來,就要去收集動物的糞便,把它和拔起來的乾草和泥土混在一起,做成堆肥,然後再去放牧牛羊,天氣好的時候,早上把羊群和牛趕去草地上,把豬趕到森林裡,天氣要是不好,那就得去弄草糧回來給牲畜吃。

今天,是個好天氣,不過這村子所有的牲畜早已被吃得精光,如今畜欄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泥巴和不知多久沒換的乾草,和那只死裡逃生的雞。

今年初春,若不是遇見凱,他差點把馬也宰來吃了。

波恩坐在樹蔭下,看著眼前人們在那被風吹得如浪一般的麥田里工作。那些村民們,一邊工作,也一邊遠遠的偷看著他,不敢靠近打擾。

至少田里已經長出了麥子,他看著那隻母雞啄食著地上小蟲,它現在每天都會下蛋,他應該要叫人到城堡再弄只公雞來,這樣這村子就會有小雞了,然後很快那些空蕩蕩的畜欄就會再次充滿動物。

那只黑背黃腹的大狗蜷坐在他腳邊,自從幾天前,他把吃過的骨頭給它啃之後,他去哪兒,這狗都跟著他;並非他真的有力氣到處亂走,否則早就騎馬回城堡去了。

在她的照顧下,雖然他復原得很快,還是無法跑跳,只是他在屋子裡關了好幾天,實在需要出來透口氣。

話說回來,他真的覺得今天的情況又比昨天好上許多,早上凱幫他清洗傷口換葯時,他能看見他胸前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大半。

在這村子養傷的日子十分悠閒,有時他甚至會興起,就算他不回去當領主,乾脆領塊地,就和凱一起找個地方落腳,就當個農夫也不錯的念頭。

可是,他心底清楚,如果他丟下那爛攤子,後面接手的人,很快就會再次恢復農奴制度。

無論如何,至少他有凱。

看著不遠處那個在屋子旁曬衣服的女人,他胸口微暖。

那一天,她什麼也沒說,他也沒有追問。

過去幾年,在戰場上打滾,他受過傷,很多次傷。

他知道,他的傷好得太快了。

每次她觸碰他,身上那些疼痛就會降低、減少,甚至消失無蹤。

我不是女巫。

她說過至少上百遍了,之前他也不相信有女巫的存在。

我從來沒有害過人。

他將她從火刑架上救下來時,她這麼說。

他當時沒有多想,可不只是那些葯草、酊劑,讓他的傷口好得如此迅速,他差點被那頭熊刨挖出心臟,但才幾天時間,他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他不知道她對他做了什麼。

也許他應該害怕,但就如她所說,她從來沒有害過人,一直以來,她都在救死扶生,她照顧他的人,也照顧他。

或許他該追問,可他發現,就算她真的是女巫,他也不在乎。

她是他的妻子,而且她會留在他身邊,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不想說,他不會問。

我的愛。

他在半夢半醒間,聽到她這麼說,但等他清醒之後,她雖然告訴他,她不會離開他,卻不曾再以那方式稱呼他。

那讓他有些小小的困擾,懷疑那只是他的錯覺。

而這,才是他真的想問清楚的事,卻又不想真的開口。

就在這時,那個從威尼斯來的男人出現了,走到她身邊,和她說話,把一個籃子交給了她。

蘇裡亞。

她告訴他,那男人叫蘇裡亞,那天她來時,她的阿姨不想讓她獨自穿越森林,所以讓這僕人跟著她過來。

這男人每天都會進入森林,帶回一些她需要的葯草。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傢伙不只是個僕人。

風在這時又吹拂而過,男人略微移動了身體,就那麼剛剛好的,為她擋住了風。

一瞬間,波恩心頭陡地一跳。

忽然領悟,這個男人待她不像是在下對上的關係,更像是在保護與照顧,她待他也不像是對待僕人,她完完全全的信賴著那傢伙。

不管那男人給她什麼,她都全然接受。

波恩知道,她以前住在威尼斯,這傢伙也是。

她和他早就相識,是熟人,這沒什麼,可他還是有些不安。

我的愛。

她這麼說過,還是那只是他的幻覺?

那男人轉身走開,翻身上了一匹馬,走了。

他會再回來,波恩知道,那像伙天天都來,他懷疑他每天往返城堡與這村子,那男人晚上沒有睡在這裡。

凱目送他遠去,這才把乾淨的衣服收到洗衣盆裡,進屋去。

波恩有些煩躁的伸手搔抓腳邊大狗的後腦勺,那傢伙瞇著眼,露出一副舒服的表情。

這是一隻牧羊犬,顯然曾被人養過,沒有人知道它是打哪兒來的,也許它的主人已經死了,所以它才到處流浪。

這年頭,連狗也沒好日子過,大部分的動物都被宰來吃了,當然也包括狗,它能活到現在,運氣也實在很好。

可能它體型頗大,警覺心也很高,又很聰明。

他發現,它每天都會自己去打獵,到森林裡抓兔子,到麥田里抓田鼠來吃。

狗是比人類更敏捷的狩獵者,跑得更快、跳得更遠,它也夠聰明的知道要避開陷阱。

搔抓著那條大狗的後頸,波恩突然想到,棕熊其實也是很好的狩獵者,在森林裡,它幾乎是無敵的。

如今回想起來,它雖然體型龐大,但以比例來說,它有些太瘦了,再說雖然森林就在一旁,但人類有刀有劍,而且大部分的人總是群居,不是好對付的獵物,那頭熊會出現在這裡,實在很不尋常。

大狗在這時張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露出它尖利的白色獠牙和粉紅色的長舌頭。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一怔,爬站起身,朝正在幫忙村民修穀倉的穆勒和朗格走去,那只牧羊犬立刻跳起來跟在他身後。

「穆勒,那頭熊的頭骨在哪?」

「和皮一起曬在那兒。」穆勒抓著鐵錘,指著另一頭的空地。

波恩朝那兒走去,很快看到那張幾乎能拿來當毯子的棕色熊皮,還有被晾在竿子上的頭骨,他匆匆走到那張熊皮前,那熊皮很大,能吃的肉都被拿來吃了,包括頭骨裡的肉,但大概是為了想能帶回去當標本,朗格和穆勒沒有把頭骨丟了,而是把肉剃乾淨,又煮過之後拿來曬乾。

那兩個男人和安德生都很興致勃勃,說要把這東西帶回去當紀念品,秀給其他人看。

他對標本這種東西沒什麼興趣,但熊皮可以保暖,所以沒有阻止他們。

他把掛在竿子上的棕熊頭骨拿了下來,因為用滾水煮過,又曬了好幾天,那頭骨非常的白,上面已經沒什麼味道,可它尖利的牙齒還連在上面。

他檢查它的牙齒,然後咒罵了一聲。

「大人,怎麼了嗎?」穆勒走了過來。

朗格跟在他身後,甚至連凱也因為聽到他的聲音,從屋子裡出來。

「這頭熊還很年輕。」波恩把頭骨朝他們扔去,「看它的牙齒!」

穆勒接住那顆頭骨,不解:「牙齒怎麼了?」

「太多了,這頭熊很年輕。」波恩邊說,邊將那整張熊皮拉起來檢查:「而且它該死的太瘦了。」

「太瘦了?大人你開玩笑吧?」朗格不敢相信的說:「那傢伙大得像座小山。」

「它太瘦了,和它的骨架相比,它應該有更多的肉,現在是秋天,熊要準備冬眠,會吃得更多,我原本希望它是因為太老了,無法獵捕到食物,才襲擊村子,但它的牙齒還很完整,每一顆都在--」

穆勒一愣,發現手上捧著的頭骨,上頭每一顆牙齒都在,沒有一顆掉落。

「該死!」波恩停了下來,再次咒罵出聲。

雖然這熊皮已經被安德生刷洗過,但他仍在那熊皮脖子和四足的部位,找到了摩擦的痕跡。

「怎麼回事?」

見他不顧傷口的扯著那厚重的熊皮,凱擔心的走上前來。

波恩臉色難看的抬起頭來,將那摩擦過的地方掀開來給她和朗格、穆勒看,道:「這頭熊被人逮到過,這些是戴了伽鎖鍾銬的痕跡。」

凱一怔,低頭查看,那毛皮之下,確實有一部分的皮有著摩擦的傷痕,她臉色瞬間刷白。

「狗屎!」穆勒咒罵一聲。

朗格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連連粗聲咒罵著沒有人聽得懂的方言。

「安德生呢?」波恩冷著臉放下熊皮問。

「在田里幫忙。」朗格說。

「叫他回來,騎最快的馬去通知賽巴斯汀。」波恩看著南方森林後方的那座山脈,臉色難看的說:「要他全副武裝,帶上所有能用的人馬過來,動作快。」

朗格聽了,沒有多問,立刻轉身跑去找安德生。

波恩的話,讓她瞬間領悟過來。

「你認為這只熊是被惡意放到這邊來的?」凱臉色蒼白的壓著心口問。

「我認為,這只熊被關了一陣子,他們大費周章的帶這只熊橫越森林襲擊村莊,是要測試我們的武力。」

「該死!」穆勒再次咒罵出聲:「是卡爾兄弟?還是費雪?」

「不管是誰,都不安好心。」波恩沉聲道:「穆勒,去把所有的男人集合起來。」

「是。」穆勒聞言,馬上去集合男人。

「凱,我需要你把所有能找到的床單和大面積的布料都拿來,然後帶著婦女,在天黑前,到每一間屋子裡的火塘去生火、點上蠟燭,每一間房子都要燈火通明。」

她知道,他要她去生火,是為了讓村裡看起來人比較多。

「你擔心有人會來攻擊?」凱憂心的問:「可現在這裡根本還沒開始收成啊,他們來搶,也搶不到什麼,不是嗎?這熊襲擊這裡,到今天已經十天了,他們如果想搶劫,為何還沒發動攻擊,他們在等什麼?」

看著遠方那被雲遮掩的山脈,他擰著眉頭、抿著唇,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賭運氣。」

他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拳,他將視線拉回她身上,下顎緊繃的道。

「我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七天前--

「史瓦茲?你確定?」

高林堡的騎士大廳裡,身穿墨綠色織錦長袍,腰繫金子與鑲著紅寶石皮帶,有著一張嚴酷長臉的男人,停下書寫信件的動作,抬起灰藍色的眼來。男人一頭黑髮已有銀絲摻雜其中。

「確定,大人。」男子恭敬的低著頭,匆匆道:「他對付那只熊時,我聽到其他人喊他大人。」

「你說他殺掉了那頭熊?」

「是。」男子繼續道:「他被熊打飛出去,我們本來以為他不會蠢到再爬起來,沒想到他非但爬了起來,還拿斧頭殺掉了那頭熊。」

「所以他還活著?」坐在雕花大桌後的男人問。

「受了重傷,但還活著。」男子說。

有著一雙灰藍瞳眸的男人擰著濃眉,沉吟不語的看著窗外那灰濛濛的天。

高窗外,風聲呼嘯著,因為身處山林高地,這兒比平原更冷,窗外的林葉早已開始變紅。

「你確定看到的是麥田?」他忍不住,再問。

「是麥田。」灰衣男子正色道:「那村子的田里,種的是麥子沒錯。葛林說,這還是比較晚才開始種的,其他地方還有更多,已經開始結穗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收成了。」

冬天快來了,他幾個月前就聽說史瓦茲那兒有了轉機。

一開始他還不是很相信,沒想到是真的。

他也有耕地,但那些耕地不大,散落在一些河谷裡,而他的人都是善獵的獵人,平常還過得去,可這該死的饑荒和瘟疫,真的快把人搞死了。

「大人,你要我們去把他抓來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擰眉沉吟著,半晌,才道。

「不,我們再等一等。」

「等?」

他用那雙冰冷的灰藍瞳眸看著眼前的手下,面無表情的說:「你讓人把這消息放出去。」

男子一怔,但沒有多說,只垂首應答,轉身領命而去。

男人抿緊薄透的唇,如刀鑿刻的臉,看來宛若岩石。

就讓大小卡爾那兩瘋子先和那傢伙玩一陣子,這段時間剛好夠他整備武裝、集結人馬,他只希望史瓦茲那小子不要太沒用,多年前他見過那小子,看起來白白淨淨的十分軟弱,沒想到那傢伙竟能殺掉了那頭熊。

即便是一頭被餓了許久的熊,還是很令人刮目相看。

他讓人帶那頭熊過去,原是為了試探,看看史瓦茲的人會有什麼反應,能不能應付,只是沒想到能把史瓦茲釣出來。

顯然那小子不是沒有頭腦,幾年前,他曾想把女兒嫁給史瓦茲這新上任的男爵,幾經思量,還是把女兒送去參加美茵茲的宮廷大會,讓她嫁給了另一位領地有大河經過,更加富有的伯爵。

豈料,他那伯爵女婿小氣得要命。

他眼角微抽,握緊了筆,不過他相信,若是有利可圖的事,那傢伙也不會眼睜睜的讓機會溜走。

他只希望接下來,史瓦茲的人能應付卡爾兄弟一陣子,直到那些麥田成熟到足以收割。

只要時間夠,不管最後誰贏了都沒有關係,他只需要等著他們打完之後,接收一切就行了。

刺骨的寒風,在窗外呼嘯著。

他低頭繼續寫信。

三天前--

山脈另一頭的狼堡。

吟遊詩人彈著琴,小丑拋接著彩色的球,美麗的女傳唱著歌,燈火通明的主城樓裡,喧嘩笑鬧聲不時響起,充塞在空氣中。

不像其他地方在鬧饑荒,人人都瘦到皮包骨,這兒的大廳長桌上,麵包、酒與肉到處都是,身強體壯的男人們喝著搶來的麥酒,吃著搶來的食物,玩著搶來的女人,到處一片杯盤狼籍。

坐在最前方的兩個男人一高一矮,卻都十分精壯結實,各自身上還披著一頭咧著牙嘴的灰狼,讓人望而生畏,再一看,才發現那只是個保留了狼頭的狼皮標本。

在他們的身後,有一整片巨大的玻璃彩繪成的落地高窗,那彩繪玻璃繪著一張艷紅的旗幟,紅色旗幟幾乎滿佈整扇窗,旗幟的正中央,有一隻側身舉著長劍,張牙嘶吼的黑狼。

右邊那個矮壯的男人,略顯蒼白,十分英俊,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卻充滿著瘋狂的戾氣,他拿著火鉗,狠狠叉在桌上那半生不熟的烤肉上頭,將整塊肉都叉了起來,拿到嘴邊撕咬,因為肉沒全熟,他吃得滿嘴都是血。

左邊那個高大的男人,有著大鼻方臉,和一嘴鬍子,他沒在吃肉,卻正把一個半裸的金髮女人壓在桌上,從後面上她;女人一臉蒼白,即便被當眾扯去衣物玩弄、受盡屈辱,卻不敢反抗,只能在男人們婬穢的眼神和叫囂下,披頭散髮的忍耐著。

就在這時,有個人來了,說了些什麼,她沒有注意,但那被人稱為大卡爾的男人把她像垃圾一樣的丟在一旁。

她摔跌在地,卻吭也不敢吭一聲,只是趕緊拉起衣物遮掩自己,從滿地臭掉的骨頭和食物殘渣中爬開,縮到角落裡,就怕有人再注意到她。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大卡爾瞪著來人喝問。

這一聲喝問,讓大廳裡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唱歌的女伶嚇得閉上了嘴,吟遊詩人壓住了琴弦,小丑的球更是因此掉得到處都是,三個人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只有恐懼滿佈雙眼。

「史瓦茲被熊攻擊--」

來人話還沒說完,就再次被那一臉兇惡的大卡爾急匆匆的一把揪抓住衣襟,拉到了身前。

「他死了嗎?」大卡爾咆哮著問。

「沒有,還沒,他受了重傷,現在還待在村子裡。」來報告消息的士兵,被大卡爾噴了一臉口水,他不敢伸手抹臉,只能急忙說:「高林堡的邊境守衛喝醉之後,還不斷在那邊抱怨沒食物多養一張嘴,因為他親戚覺得雖然領主沒死,可繼續待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所以才棄田跑來投靠他。」

「哈哈哈哈--我就說,搞什麼農奴自由,根本就放屁!」大卡爾開懷大笑,鬆開了手下的衣襟。

嘴邊有血的小卡爾揮舞著插著肉的火鉗,陰狠的道:「奴隸就該是奴隸!他們沒有腦袋,所以才需要我們管理他們,告訴他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大卡爾轉過身來,面對大廳眾人,抓起桌上大刀高舉,開懷的大聲吆喝道:「兄弟們!幹掉你們的酒,吃掉盤裡的肉,抄起傢伙,有誰要跟我去解決史瓦茲那傻蛋,送他上路,順便教教那些白癡什麼叫真正的男人?」

「我!」

「我!」

「我!」

數十個男人,紛紛站了起來,爭著出門行搶建功的機會。

「哈哈哈哈!」大卡爾開懷大笑,喊著:「讓我們帶些好吃好喝,又好上的女人回來!」

「好啊!」

狼堡大廳裡,那些有如豺狼虎豹般的男人們紛紛舉起刀劍,赤紅著眼、一瞼猙獰的應和著。

「狼堡!狼堡!狼堡!」小卡爾跟著站了起來,跺著腳,拿火鉗敲打著桌面。

男人們大笑著,一起跺著腳,同聲喊著。

「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跺腳聲震動了地板,發出像戰鼓一般的聲響,那咚咚聲,充塞一室,從窗口傳了出去。

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被關在地牢裡的人們,蜷縮在散發著惡臭的角落瑟瑟發著抖,從窗外望著高高掛在天上的月亮,知道再過不久,他們又會有新的同伴被這些瘋子抓來。狼堡!狼堡!狼堡!狼堡--

人們在那群瘋子的嚎叫和跺地聲中,絕望的閉上了眼,只希望還能活著看到明天的日出。

史瓦茲的城堡。

主城樓騎士大廳裡,賽巴斯汀站在長桌前,抿著唇看著桌上攤開來的地圖,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那個騎馬飛奔回來仍在喘氣的安德生。

「剛剛這些話,你告訴過別人了嗎?」

「沒有,我照隊長你吩咐的,有任何消息,都先來通報你。」

「好,你做得很好。」賽巴斯汀滿意的點頭,道:「你先來通知我是對的。」

「那我馬上去通知大家準備出兵。」

安德生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跑,卻被賽巴斯汀一把抓住了肩頭。

「不行,你不會這麼做。」男人瞪著那男孩,道:「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你剛剛告訴我的事。」

「可大人他--」

「大人他不在這裡。」賽巴斯汀握緊了他的肩頭,冷酷的瞪著他,道:「我在。」

安德生臉色蒼白,藍陣流露出不解。

賽巴斯汀看著他,說:「安德生,你相信我嗎?」

安德生望著眼前這個從小就保護著史瓦茲的隊長大人,緩緩點了點頭。

「很好,在我允許之前,你不能把剛剛的話,說出去,你聽到沒有?這是命令。」

雖然不解,他仍再次點頭。

驀地,一聲輕喘響起。

賽巴斯汀抬頭,看見蘇菲亞站在通往樓上的樓梯口,手上還抱著床單,不知在那裡待了多久。

她一臉蒼白,不敢相信的瞪著他,然後轉身就跑,他暗咒一聲,丟下那少年,匆匆飛奔上前,搗住她的嘴,環住她的腰,將那女人撈了回來,用力甩上了門,然後把她塞到椅子裡,拿床單撕成布條將她綁了起來。

他太瞭解這個小女人,她被波恩的女人迷了心竅,無論他怎麼說,都滿心向著那個女人,絕對不會因為他的幾句話,就閉上她的嘴,他不能讓她在這個時候壞事,他不能讓她把波恩的消息傳遍整座城堡。

安德生嚇了一跳,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傻站著。

蘇菲亞喘著氣,在他拿床單布條綁她時,傷心又惱怒的看著他:「為什麼?大人一直對你不錯,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大人已經受了傷,如果你不立刻派兵,他會死的。」

這話,讓他更加惱怒,他用力的拉緊床單,瞪著她,冷聲說。

「我知道。」

蘇菲亞看著他緊繃的臉龐,和狠心的眼,心頭一冷,粉唇微顫的懇求。

「拜託你……賽巴斯汀……別這麼做……你是史瓦茲的騎士,不要違背你的誓言……別在這種時候……」

他眼角微抽,黑瞳收縮,伸手鉗抓著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把布條塞進她嘴裡。

失望浮現她的藍眸,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他鬆開她的下巴,不再理會她,只冷酷的轉身,看著那個幾乎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少年,迅速開口指示下令。

天快黑了,要黑了。

凱看著昏黃的天色,只覺得頭皮發麻。

明明快馬加鞭當日就能來回的路程,賽巴斯汀卻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黃昏時,雲層聚集了起來,然後開始下雨。

波恩指揮著村裡的人忙了一整天,他的傷還沒好,沒辦法做太多的事,但他確實知道該怎麼打仗,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情況不可能會好到哪裡去。

朗格到南邊去探過了,他在不該有的地方,看到了炊煙的痕跡,從中判斷出對方的距離和大概的人數。

對方有數十名騎士,他只有兩個有經驗的手下,和五個只懂得拿鋤頭種田的農夫,還有一副殘破的身軀。

當波恩在紛飛的細雨中朝她走來,早在他開口之前,她就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我需要你帶著婦女與小孩到安全的地方,你們在這裡幫不上什麼忙。」

她想抗議,他等著她抗議。

凱想和他爭辯,他才是那個應該要待在安全地方的人,他的傷還沒好,甚至連跑跳都無法做到,更別提舉刀揮砍、拿劍拚搏。

可她知道,他不可能讓其他人自己面對即將到來的戰鬥。

他是領主,是男人。

他不做臨陣脫逃的事,而她清楚曉得,無論她怎麼說,不管留下來戰鬥有多麼愚蠢危險,他都不會因此改變主意。

這裡要是擋不下來,他們城堡那兒,甚至其他村莊的麥田也不可能保下來。

所以,她深吸口氣,鎮定的開口問。

「你要我去哪裡?」

波恩沒想到她會放棄和他爭辯,他知道她很想,他看得出來她眼裡的擔心,也看見她將雙手緊緊絞握在身前。

「東邊的森林裡有個獵人的狩獵小屋。」

「好。」她點頭,粉唇微顫。

「那兒有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但記得別生火。」他垂眼看著她,語音有些沙啞的說:「如果明天中午,我還沒去找你,你就帶著她們回城堡,不要走大

路,那些人有可能會一路朝城堡打過去。」

他就此喪命的可能,讓心顫抖,凱再深吸一口氣,應著。

「好。」

她那搖搖慾墜的模樣,幾乎讓他的決心就此動搖。

「沒事的。」他抬手撫著她冰冷蒼白的小臉,告訴她:「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

凱仰望著眼前的男人,伸手撫著他有些粗糙的臉龐,撫著他的唇,他滿佈胡碴的下巴,這些天,她沒替他刮鬍,他也沒有處理,這裡不是在城堡裡,他不需要假裝他是西蒙。

他其實早已不需要天天刮鬍了,城堡裡見過西蒙的人已經不多,大多數人都只有見過他,不曾見過他的兄弟。

他早就是名符其實的領主,而且還是個真正的傻瓜。

對這男人的情感,滿溢於心。

他覆握住她溫柔的小手,堅定的重複。

「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她重複說著,笑了笑。

那笑,有些溫柔,帶著無比的情意,幾乎讓他也要相信自己的謊言。

然後,她踮起了腳尖,親吻他。

情不自禁的,他回應著她柔情萬千的吻,和她唇舌交纏著,他鬆開了她的手,環抱住她的腰背,將她拉進懷中,感覺到她一手攀上了他的頸背,一手滑到了他的胸口,撫著他的心。

一開始他還沒發現她在做什麼,然後那股光與熱,驀然從胸口炸開,包裹住他全身上下。

那光與熱,像東昇的旭日,像雨後雲破天開乍現的光彩,像春天從寒凍大地中奮力掙出的嫩芽,像一朵仰天盛開的花。

那感覺如此強烈又溫暖,教他熱淚上湧,幾乎喘不過氣來。

波恩回過神來,發現所有的疼痛都已消逝,他的胸腔不再疼痛,肌肉不再僵硬,他能感覺到力量充滿身體,就像他還沒有餓上一年半載,還有肉有酒有麵包可以吃的時候,不,是比他這輩子狀態最好的時候還好。

他的身體變得該死的好,可眼前原本健康的女人小手緊揪著他的衣,微顫的喘著氣,一張小嘴全無血色,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左臉上還浮現了之前不曾存在的瘀青與傷口。

他震驚的看著她,那句咒罵就此脫口。

「該死!」

凱瑟縮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害怕他會開始畏懼她。

她不想的,不想這樣讓他知道真相,可就在她以為他會嚇得放開她時,身前的男人卻沒有這樣做,他沒有驚聲尖叫,沒有怒吼咆哮她的欺瞞,他只是擁抱著她,支撐著她。

「凱,你做了什麼?」他抱著虛弱的她,震懾沙啞的問。

一瞬間,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她冷汗直冒的偎靠在他懷中,難以想像他承載著如此劇烈的痛,卻還想要留下來戰鬥。

他看著她,撫著她的臉,惱怒的說:「我不能讓你承受這些。」

「你需要健康的身體,我不能看著你去死,而且……我是……」她強迫自己站直,忍著痛,擠出一抹笑,看著他承認:「我是女巫,這就是我的能力,

我可以治癒傷患。」

他沒有露出震驚的表情,讓她知道他早就已經有所察覺,但他卻從來不曾厭惡她、恐懼她,那讓這一切變得更加值得。

「但付出代價的是你。」波恩看著她臉上的瘀青和擦傷,想到自己身上的傷都轉移到她身上,又驚又痛:「你不能這麼做,你要怎麼解釋這些傷?」

「我可以轉化它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她微微一笑,撫著他的臉,告訴他,「我是你的妻子,我會讓你做你該做的事,而你會讓我做我該做的。」

她笑著,可他能看見她額上的冷汗,感覺到她因為忍痛而繃緊了肌肉,他還想爭辯,她卻用手指輕輕壓著他的唇。

「你需要健康的身體,而我需要你活著。」

她看著眼前懊惱的男人,小手往下滑,壓著他的心口,含淚微笑。

「活下來,來找我,然後我會把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訴你,到時無論你想怎麼做都行,到那時我什麼都會聽你的,但現在你得聽我的。」

他幾慾爭辯,卻啞口無言,只有喉嚨和心頭一起緊縮著。

看著他充滿掙扎的瞳眸,她在雨中,鼓起勇氣,輕輕的,再在他的唇上,

印下一吻,啞聲道。

「去吧,我的大人,我所做都是我衷心所願,望您能平安歸來。」

她真心的,悄悄說著,然後她將擱在他胸口上的手縮回,轉身走開。

波恩看著那在雨中的嬌小身影,心口熱到發燙,對她的情感,充塞心中,迫使他匆匆上前,伸出雙手從後擁抱住她,將她小心擁在懷中,在她耳邊要求。

「你等我。」

那熱燙的字句,灌入耳中,凱喘了一口氣,淚水驀然滾落,她情不自禁的抬手覆握住他在她腰上的大手,他反手和她交握,她緊緊抓著,好半晌才有辦法哽咽開口。

「好,我等你……」

她浪燙的淚,滴到了他手上。「我會等你。」

他不敢將她轉過來,怕看見她的臉,會再次動搖,他在她額際用力印上一吻,然後強迫自己鬆開她的手,在紛飛的雨中,大踏步轉身走進黑夜中。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14 PM

第三章

天,完全黑了。

紛飛的細雨漸大,轉而滂沱。

馬蹄踏過了泥濘的地,爬上了山丘,騎在馬上的男人拉緊韁繩,讓胯下駿馬停了下來,在他身後,跟著三十名全副武裝騎在馬上的騎士。

從這個地勢較高的地方看去,能清楚看見他們即將攻擊的那座村莊。雨夜中,那兒家家戶戶都燈火通明,冒著炊煙,看起來十分寧靜。

馬上高大的騎士哼笑一聲,策馬回身,拔出腰間長劍,對著那三十名騎士道:「誰要砍下史瓦茲的頭,把他帶回來給我,我就分封一塊土地給他!」

男人們面目猙獰,接二連三的抽出銀亮刀劍。

「誰要是能抓到史瓦茲的女人,我就讓他第二個上她!」

這話,讓那些無恥之徒,全都笑了起來。

大卡爾舉高了刀劍,在雨夜中露出他尖利的黃牙,吼道:「把那些男人都給我當豬宰了,拖到大街上,女人和小孩留一口氣,帶回家當豬養!」

「好!」

那些喪心病狂的傢伙舉劍齊聲大喝,說著就在大卡爾的帶領下,策馬飛奔下山丘。

「衝啊--殺啊--」

大雨中,令人聞之喪膽的衝殺聲劃破夜空,隆隆的馬蹄震動大地,濺起了泥水、草屑,三十匹鐵騎衝出森林,奔上兩旁都是麥田的大路,朝那座村落殺了過去。

他們速度飛快,殺聲震天,長劍握在手中,雨水打在身上,胯下駿馬四蹄交錯,不一會兒已衝到村莊入口。

誰知,就在這時,跑在最前方的大卡爾和他身邊的人馬忽然消失,只有泥土、草屑、木片飛散在風雨中。

剎那間,人喊馬嘶。

風雨暗夜中,沒人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算有人眼力好,看見發生了什麼事,想及時停馬,也被後頭的人撞得往前摔落那個憑空橫生在路上的溝渠,眨眼間有半數以上的人都因此摔下馬來。

人馬接連摔落,壓在前人身上,有些更因來不及停下,馬蹄重重踏在了同伴身上、腦袋上,教痛嚎、鮮血四散飛濺,然後因為失去平衡從馬上摔飛出去。

還沒開打,已有數人重傷死去。

待更後面的人慌亂煞住胯下駿馬,一條在地上的麻繩卻突然被人拉高,讓已失去平衡的駿馬紛紛被絆倒,吼叫聲再響起,人們尚未回神,路旁麥田里突然飛出箭矢,瞬間又有數人中箭摔下馬來。

幾乎在同時,一隻野獸突然嘶吼著跳了起來,閃電一般咬住了其中一名騎士的喉嚨,教鮮血再次四濺。

狼堡人馬瞬間亂成一團,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邊忽有一巨大黑影衝殺上前,風雨中,視線不清,混亂之中,有人靠著村莊屋舍透出的燈火,看見那黑影的輪廓,那大頭、那利牙、那毛髮、那巨掌,還有其上的爪子,那分明就是--

「是熊!」

他瞬間嚇得失聲大喊,那頭熊對著他咆哮,揮舞斧頭,不待他再喊,已將他腦袋砍下。

「熊啊!」

另一聲驚恐的呼喊響起,人們紛紛回頭看來,只見一道閃電在這時打了下來,那頭熊在雨夜中張著大嘴,露著尖利白牙,一邊咆哮一邊揮舞著斧頭衝殺而來。

一開始還有人試圖想要舉劍對抗,但那殺氣騰騰的惡熊可怕又強壯,每一個試圖與它對抗的人都在瞬間被宰殺。

一顆又一顆的頭顱飛到半空,失去腦袋的身體也一個跟著一個噴血倒地。因為對野獸與生俱來的害怕與恐懼,加上剛剛才重重摔下馬來,個個摔得頭暈眼花,那惡熊的兇猛、一個又一個被宰殺同伴的痛叫、馬兒的嘶鳴,都讓人心慌意亂,只在看到那頭熊的同時,嚇得屁滾尿流。

沒人想到為何那棕熊會拿斧頭,就算有人想到它不該拿著斧頭,也只更加驚懼膽寒--

它是熊啊!

這不是妖怪嗎?

然後第二頭、第三頭熊也出現了,它們毛髮昂揚、手持斧頭的咆哮砍殺著。

於是,有個人開始轉身逃跑,其他人見了,也跟著紛紛四散奔逃,有的人翻身再次爬上了馬,有的人的馬倒地斷了腿,或只是一時爬不起來,他們就乾脆棄馬逃生了。

那些原本耀武揚威,準備來行搶的惡人們,驚慌失措的跳到麥田中,卻被早就埋伏在其中,滿身泥濘的村人拿亂棒鋤頭追打。

狼堡的惡人在一陣混亂中,死的死、逃的逃。

持斧的棕熊們和村人一起趁勝追擊著,可就在這時,混亂之中,跌落陷阱的大卡爾竟然沒摔斷脖子,反而從那用布料、木片、泥土和草遮蓋,比一個人還高的大洞裡爬了出來,他滿身是血的踩著人馬屍體,看著眼前的情況,辨視出那熊不是熊,只是人裝扮成的三頭假熊,其中兩個甚至只是把動物的毛皮裹

在臉上、肩上和四肢上。

但他的人早已被嚇破了膽,無法清楚辨認。

「蠢蛋!那不是熊,只是人!拿起你們的劍!宰了他啊!」

大卡爾憤怒的高舉長劍,咆哮著衝上前去。

幾名士兵聽到他的話,回身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被騙,紛紛轉身抵抗。剎那間,情勢再變,兩方人馬一陣激戰,刀劍斧頭在麥田中交擊,草屑四濺、殺聲震天。

即便波恩武藝高強,也無法顧及所有人,穆勒和朗格盡力抵擋,但那些王八蛋見他們不好對付,專挑瘦弱的村民下手。

就在這危急關頭,忽然一隊騎兵從森林裡衝了出來。

所有人心頭一跳,波恩抽空回頭,看見那些人穿戴著鐵十字的紋章,然後他看見了那個久等不到的男人。

賽巴斯汀。

戰況瞬間又變。

發現來人是史瓦茲的人馬,大卡爾一陣惱怒,因為落馬,他的肋骨斷了,肩膀脫臼,而那個男人,那個披著熊皮的男人,該死的就像一頭真的惡熊那樣兇猛。

他打過太多次戰爭,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要跑。

眼見大勢已去,他眼也不眨的將自己這邊一個騎在馬上的士兵拉了下來,那披著熊皮的傢伙在這時看到了他,朝他扔出斧頭。

他匆匆側身,舉劍架擋,只聽噹的一聲,那斧頭雖然被彈開了,他的劍仍因那太過強大的力道朝他臉面砍來,他來不及閃,只能眼睜睜看著握在手裡的長劍,砍入他的右臉,陷入他的右眼和臉骨之中。

「啊--」

他慘叫出聲,又驚又怒,飛快把劍從臉上拔出,一時間滿眼滿臉都是血。僅剩的左眼在這時,瞥見那熊男朝他狂奔而來,他想也沒想,驚慌的翻上馬背,衝入麥田。

另一把斧頭飛來,削過他的大腿,削下了一大塊肉,他嚇得心驚膽寒,回頭只見那熊男還在追他,幸好就在這時,另一個村民發出驚呼的求救聲,吸引了熊男的注意。

熊男遲疑了一下,改變了方向,去救那傢伙了。

大卡爾鬆了口氣,抓緊機會,頂著滿臉的血,在大風大雨中,頭也不回的逃入森林。

那個男人逃走了,朝東邊的森林飛竄。

波恩想阻止那個傢伙,但有人在呼救,一名騎士奮力抵抗著,追殺著一位村民,他不得不放棄追擊那男人。

為了盡快把戰況控制下來,他下手又快又狠,每一擊都用盡全力,這場戰事結束和開始的一樣快,村民們把那些還活著的傢伙拿麻繩綁縛起來,丟在大街上。

他們贏了。

雖然還是有人傷亡,但情況已經比他想像的要好上太多。

扮成熊的這一招很險,可在人手缺乏的情況下,他不得不賭上一把,就賭人們對野獸的迷信與恐懼。

他沒想到會如此成功。

但成功了,而且他們贏了。

站在大街上,看見己方人馬大致安好,波恩鬆了口氣。

賽巴斯汀來到他面前,下了馬。

「大人,抱歉,我來晚了。」

那穿著鎖子甲」戴著頭盔的男人看著他,一臉嚴酷的道:「我必須等邁克爾回來,城堡那不能沒人守衛,紅鼻子他們可能會趁火打劫。」

波恩解放農奴之後,太多來路不明的人來到史瓦茲,他很清楚,附近聽到消息的領主,都有可能派人前來臥底,或為了錢或食物,把消息出賣給其他人。

「我知道。」

波恩握著劍柄,頷首。

說話時,賽巴斯汀忍不住一直看著他戴在腦袋上的熊頭。

「對,這就是那頭熊。」波恩回答他沒問出口的問題,然後沒等他反應,就自行轉身朝那些被綁起來的傢伙走去。

那些被抓到的惡棍,個個高大強壯,在這饑荒的時期,卻依然吃得很好,這些人穿著各色不同的衣褲,身上的衣服、武器與盾牌混雜了鄰近各家氏族的紋章,那些紋章用各種不同的動物和植物的圖騰組合而成,獅子、老鷹、天鵝、聖盃」橡樹、弓箭,甚至有他這裡的鐵十字,同一個人身上穿的衣服,拿的盾牌與武器都是不同家族的紋章。

雖然已大概猜出他們是哪來的,但他必須確定。

「你們是哪裡來的?」

朗格質問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傢伙,那人只是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見多了這種人,波恩知道他們不見棺材不會掉淚,不待朗格反應,他霍地抽出長劍,唰地就將那人的左手一劍齊腕砍掉。

因為他動作太快,那傢伙甚至沒想到要閃躲,直到手腕噴血,才抱著斷手大聲慘叫。

在場每個人都嚇了一跳,驚恐的看著他。

「你們哪裡來的?」

他沒有理那個傢伙,只是冷酷的質問旁邊另一個。

那男人被同伴的斷手嘖了一臉血,死白著臉,飛快回答。

「狼堡!狼堡,我們是狼堡的人--」

「誰是帶頭的?」他冷聲再問。

害怕也被砍手,男人不敢有所遲疑,死白著臉,迅速報出答案:「大卡爾,是大卡爾,就那個被你弄傷,一劍砍在自己臉上的那個,他逃走了。」波恩心下一悚,獵人小屋在森林裡。

大部分逃走的人都朝南跑,但剛剛那個不是,他朝東邊去了。

該死!

不安在心中陡升,他握緊了手中長劍,朝賽巴斯汀點了下頭,示意到一旁。

「你能控制這裡嗎?」

「當然。」

「我去獵人小屋看看。」

說著,波恩翻身上馬,在風雨中火速趕往獵人小屋。

賽巴斯汀愣了一下,召來朗格把事情問清楚,才知道女人和小孩都在獵人小屋,波恩的女人也在那裡。

風雨飄搖。

凱和三名農婦和五個孩子擠在獵人小屋裡。

為了避免引起注意,她們沒有生火,也不敢點上?燭。

秋夜很冷,從門縫中透進的風更是寒凍刺骨,女人與孩子們裹著老舊的毛毯,縮在一起取暖,雖然沒有人提,但憂慮不安在黑暗中悄悄發酵。

每個人都在擔心男人們那邊的情況。

等待,讓時間過得異常緩慢,黑夜被拉得好長好長。

她用掉了蘇裡亞給她的最後一顆寶石,為了隱瞞自己的能力,她先修復了臉上顯露在外的傷口,然後才是身體,但那寶石不夠,她依然覺得萬分虛弱與疼痛,只能咬牙隱忍著。

女人們試圖把孩子們哄睡,年紀小的都睡著了,但另外兩個較大的已經到了懂事的年齡,只是安靜的躺著。

「沒事的。」

感覺到女人們的不安,她在黑暗中,握住她們的手,因為生活太辛苦,做了太多農務,她們的手一個比一個粗糙。

「不會有事的。」

她悄聲開口安撫著她們,就在這時,她聽見了馬蹄聲,每個人都聽見了,喘氣聲和無名的驚恐在空氣中浮游。

凱心頭一驚,知道來人若不是波恩的人,必然就是敵人。

她才剛回過頭,對方已經一腳踹開了門。

大門砰地撞到了牆上,女人與孩子們驚呼出聲,闖進來的男人手上抓著一把長劍,臉上有著巨大的傷口,那一劍傷了他的眼,讓他嘴角歪斜、滿臉是血,看起來異常恐怖。

屋外風狂雨急,閃電又打雷,教這在雨夜中闖進來的男人更是可怕。

見一屋子都是老弱婦孺,那傢伙驀然領悟過來,露出黑黃的牙齒,咆哮著。

「狗屎,老子就知道!你們誰是史瓦茲的婊子?」

凱站起來,鎮定的開口:「大人,我的丈夫很快就會過來,如果我是你,我會盡快離開--」

她話沒有說完,那男人已把染血長劍架在她脖子上,讓她閉上了嘴。

「我知道。」他用那尚完好,卻滿是血絲的左眼看著她,「所以我才需要你陪我上路!」

說著,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拖了過去,一邊舉起長劍。

發現他想趕盡殺絕,把屋子裡的人都殺掉,凱忙匆匆喊道。

「你不會想花時間殺死這一屋子的人的!」

他停住動作,轉頭瞪著她。

凱瞪著他,虛張聲勢的說:「我們早就知道你們要來,所以才有辦法設陷阱攻擊你們,我丈夫隨時可能會帶著大隊人馬趕來,我不認為你有空把時間耗在這裡,如果我是你,我會現在就走,以免被人圍困在這棟小屋裡!」

那傢伙遲疑了一下,然後迅速做了決定。

他抓著她,對著那些農婦咆哮。

「告訴史瓦茲,只要我發現他在追我,我就宰了她!」

說著,沒理會那些驚慌的農婦,他將她拉到了屋外,丟上了馬。

大雨傾盆而下。

波恩趕到時,發現自己慢了一步。

那傢伙早就離開了,那些女人哭著轉達了那王八蛋的話,他只恨自己剛剛沒有來得及將那王八蛋大卸八塊。

這一年多,他聽到許多關於卡爾兄弟的傳聞,搶劫、綁架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姦婬、殺人、放火更不會眨一下眼,他們作惡多端,兩年前的那個冬天,開始有謠傳他們會吃人,即便過了冬天也沒有停止。

那對兄弟喪盡天良,狼堡早已變成活生生的地獄,這附近所有的惡人都聚集到了那裡,因為你若不加入他們,就只能等著被宰來吃。

恐懼與憤怒在胸中堆積,他要女人們帶著孩子回村莊,再次翻身上了馬,卻發現賽巴斯汀不知何時已經趕到,擋住了他。

「滾開,」波恩眼微瞇,不爽的說:「別擋我的路。」

「大人,你不能就這樣單槍匹馬的跑去狼堡。」

波恩怒瞪著他,冷聲道。

「滾開。」

他的殺氣如此濃重,讓賽巴斯汀胯下的馬都不安的躁動起來。

賽巴斯汀控制著胯下的駿馬,看著那個依然披著熊皮、戴著熊頭的男人,依然擋在他面前。

「你是史瓦茲男爵,如果你死了--」

賽巴斯汀話沒說完,波恩已經掉轉馬頭,衝進森林的另一頭。

見狀,賽巴斯汀咒罵出聲,不得不一夾馬腹追了上去,等兩人幾乎平行時,便從馬背上直接飛撲過去,將他給撲倒在地。

兩個男人在草地上翻滾,波恩伸手揍他,賽巴斯汀抬手架擋也回了一拳,波恩閃也沒閃,只硬生生挨那一拳,換來一個空隙,狠狠將他打倒在地,抽出了長劍直指著他的脖子,冷酷的說。

「你再擋我,我宰了你。」

「你瘋了嗎?」賽巴斯汀不敢相信的瞪著他。

波恩揪抓住他的衣襟,狠聲怒目宣告:「凱是我的妻子,我不會丟下她不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將她帶回來,我不會把她留給狼堡那些王八蛋!」滂沱大雨中,眼前的男人一臉兇惡,身上冒著白煙。

賽巴斯汀喘著氣,看著他,一時無語,半晌,方改口,「大卡爾知道她是你的妻子,不會輕易殺了她。你直接殺去狼堡,只是死路一條,你會死,她也會死,但如果我們派出使者和他們談判,支付贖金,就可以將她贖回來。」波恩瞪著他。

「你知道我是對的。」

「好,我們派出使者。」波恩鬆開了賽巴斯汀的衣襟,站了起來。

賽巴斯汀鬆了口氣,卻見那傢伙摘下了他頭上戴著的熊頭和熊皮奶給了他,賽巴斯汀反射性接住,波恩撿起賽巴斯汀剛剛在衝撞中,掉到地上的鐵十字盾牌,然後再次翻身上馬。

「該死的!我以為你同意我們派出使者過去!」賽巴斯汀大聲咒罵著。

「沒錯,我同意了。」波恩在雨中握著韁繩,看著他道:「我就是史瓦茲的使者。」

賽巴斯汀一臉錯愕,氣急敗壞的提醒他:「你聽到他說了,你追上去,他會立刻宰了她。」

「我追上去,他才沒時間傷害她。」波恩一臉冷靜的說:「狼堡沒人認得我,沒人知道我是誰。」

「該死的!你不可能知道大卡爾會從哪條路回狼堡!」

「我知道。」他眼也不眨的說,跟著吹了一聲口哨。

那只黑背黃腹的大狗從森林裡竄了出來,來到了他腳邊。

「它會幫我找到他。」波恩說。

賽巴斯汀傻眼看著他和那隻大拘,只見那男人朝他伸出了手。

「把你的披風給我。」

風雨撕扯著他的披風,賽巴斯汀緊抿著唇,瞪著眼前的男人。

「她只是個女人!」

「凱不只是個女人。」波恩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她是我之所以還留在史瓦茲的原因。」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賽巴斯汀瞬間啞口無言,他看得出來,這男人是認真的。

他不懂,怎麼會有人為了一個女人自找死路,但他清楚眼前這傢伙不會放棄,只能扯下自己繡著鐵十字的披風,扔給了他。

波恩在風雨中披上那披風,從懷中掏出一條手帕,彎下腰,把她的手帕拿給那隻狗嗅聞。

狗兒抽動黑色的鼻子,聞了聞那條手帕。

「帶我去找她。」他說。

那狗抬起頭,叫了一聲,跟著掉頭衝入森林。

他頭也不回的跟上,沒有再多看賽巴斯汀一眼。

蘇裡亞站在一棵大樹粗壯的樹枝上,隱身在樹影裡,高高在上的往下看著那男人跟著那只拘,狂奔而去。

數只烏鴉停在他週遭的枝椏上,他寫了幾個字在信簽上,召來其中一隻烏鴉,將信簽裝在一個小小的金屬筒裡,綁在它腳上,告訴它。

「去找澪。」

烏鴉聽了,張開翅膀,躍上夜空,消失在風雨裡。

蘇裡亞看著那飛鳥遠揚,遲疑了一下。

也許他不該這麼做,澪八成會為他的自作主張感到生氣,但他向來習慣要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所以他又寫了一張信簽,抬手召來另一隻烏鴉,低聲念出了一個名字,送它離開。

烏鴉展翅飛走了。

那位隊長也已轉身離開,蘇裡亞走出枝椏的暗影,也跟著躍上夜空。

黑影在空中翻轉,黑色的布料翻飛著,然後幻化成漆黑的羽毛,下一瞬,一隻黑色的大鳥竄出森林,衝上雲霄,展開了雙翼,劃破風雨,追著那在森林裡狂奔的一人一騎和那隻狗。

夜很深,風強雨急,遠處還有閃電乍現,有隆隆雷響。

黑色大鳥輕易的駕馭著風雨,電光照亮了它的翅膀,也照亮了整座森林,讓它輕易看見那在森林裡穿梭的男人和狗。

它調整羽尾的角度,斜插入風與風的縫隙,無聲無息的跟了上去。

好冷。

冰冷的風雨迎面而來,狠狠的打在她身上,像無數根冰冷的銀針。

更糟的是,在狂奔的馬上無比顛簸,她將波恩身上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每一次馬蹄踏地時,都像是狠狠踩踏上她的胸口,讓她痛不慾生。

冰冷的空氣和疼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身後的男人無比腥臭,剛上馬時,她真的有種想吐的衝動,但沒有多久,她就發現她可以忍受那男人的惡臭,也可以忍受那噁心的鎵伙在身後貼著她,因為在狂風驟雨中,她早就已經冷到渾身打顫,就連那傢伙身上的臭味也聞不太到。

她的雙手凍到幾乎沒有知覺,她得用盡全力緊抓著馬鞍,才不至於掉下去。

這念頭才閃過,她就因為一次跳躍的震動,雙手被震得鬆脫,等她回神,她已經萬分狼狽的摔下了馬。

凱重重摔跌在落葉上,因為太痛而呻吟著。

那男人咒罵著停了下來,他跳下馬朝她走來。

凱抬起頭,看見他沒看她的臉,卻在看她的腿。

因為落馬,她的裙子整個掀了起來,她有穿毛襪,但那襪子只到膝上一點,露出了她幾乎已經凍僵卻依然白嫩的大腿。

她試圖縮腳,把裙子拉好,但胸口的傷讓簡單的動作都變得萬分困難,而那個男人醜惡的眼,浮現邪惡的婬慾。

她不敢相信,即便風強雨急,他臉上還有劍傷,兩人還身處野外,這可怕的男人卻依然興起了慾望,她能看見他胯下的堅硬高高頂起了褲頭。

恐懼驀然上湧,忘了身體上的疼痛,她反射性往後爬退,想要逃跑,但他抓住了她的腳,將她用力翻了過來,當他朝她俯身,她抬腳踢他,伸手打他,奮力抵抗著,但那沒用。

這傢伙太過強壯,她的抵抗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他掀起了她的裙子,分開了她的雙腿,拉開她的褲頭。

「不要!住手!」凱慌亂又憤怒,情急之下,伸手狠抓他臉上的劍傷,喊道:「放開我!」

那男人痛叫出聲,反手甩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她一陣耳鳴,她喉頭一甜、鼻頭一熱,鮮血瞬間從口鼻湧了出來。

凱喘著氣,頭暈目眩的聽到他吼著:「媽的,女人,你他媽欠揍--」

他話沒說完,突然安靜下來,警覺的朝來時的方向看去。

她不知他在看什麼,然後她感覺到了。

地在震動,微微的,輕輕的,但確實在震動。

剎那間,希望在心中升起,她再次試圖掙扎,張嘴想要尖叫,可幾乎在同時,那個男人一臉猙獰的回過頭來,狠狠揍了她一拳。

砰的一聲,她倒回落葉裡,黑暗在瞬間來襲,奪走她的一切知覺。

落葉上有血,還有一塊碎布。

那隻狗停在那落葉和碎布旁,一臉憂慮的看著他。

血還未全干,那傢伙才剛離開,八成是因為察覺到他的動靜,才倉皇逃走。

波恩心頭一緊,不讓自己去多想她可能有的遭遇,只是催促那隻狗繼續追蹤那惡人。

大狗再次飛奔起來,他握緊韁繩跟上。

等他找到她,他要宰了那個膽敢傷害她的王八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16 PM

第四章

懸崖。

凱再次清醒時,發現自己像麻布袋一樣被橫放在馬背上,而那匹馬走在萬丈懸崖邊,不時有碎石因此往下滾落,她看著眼前深得可怕的懸崖,嚇得驚喘出聲,差點再次掉下馬,幸好那傢伙為了方便,拿繩子把她像貨物一樣綁在馬鞍後。

眼前寸草不生的懸崖又高又深,她看見懸崖底有一條又細又長的蜿蜒白線。

那是溪水。

雨不知何時停了。

天已經亮,那是她為何能看到東西的原因。

刺骨的冷風由上而下,狠狠的刮著她的臉,吹揚著她的發。

她的發網早不知在何時掉了,一頭黑髮和那銀亮的白絲在風中飛揚著。

那載著她的馬即便在這艱險難行的小路上,依然停也不停的往前狂奔著,她轉頭朝前方看去,看見一座黑色的城堡。

那黑色的城堡,像惡魔的居所,高高的建造在光禿禿的高大灰巖上,一面紅色的旗子被插在屋頂,被風吹得高展起來。

紅色的旗子上,黑狼側身仰天張牙,高舉長劍。

狼堡。

她聽人們說過這個地方,這是卡爾兄弟的城堡。

或者該說,是沃夫兄弟的城堡,只是人們都習慣稱他們為卡爾兄弟,大卡爾叫威廉、卡爾、沃夫,小卡爾是伊森、卡爾、沃夫,他們是一對惡魔兄弟,傳說他們殺了自己的父親,吃了自己的母親,到處殺人放火,把人當豬羊一樣圈養、宰殺。

那只是傳說,她告訴自己,卻依然覺得恐慌。

城堡越來越近,這男人的速度真的很快,他讓馬跑得像有鬼在後面追,有幾次她還以為這匹馬會失足帶著他和她一起摔下懸崖,可最終他仍是平安驅策著這匹跑得口吐白沫的馬,來到了那座巨大的城堡前。

忽然間,凱領悟波恩一定就在身後,所以這傢伙才不敢停下來,即便已快到自家城堡卻依然不敢慢下腳步。

她匆匆轉頭看向來時路,似乎有個人影在那條蜿蜒山路的盡頭,還是沒有?

她還沒看清,城堡大門已被打開,他將馬騎了進去,城門再次被關上,只有黑暗和惡臭襲來。

那味道實在太過可怕,害她忍不住屏住呼吸,可等出了城門下方的通道,到了開放的廣場,那裡的臭味只有增無減。各種可怕的臭味混雜其中,即便剛下過雨也沒辦法讓這可怕的臭味散去。

人與馬和牲畜的糞便在角落到處都是,堆積在本來應該是水溝的地方,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看來像是已在那裡待上千萬年了,它們堵住了出水口,讓這地方到處是積水,充滿惡臭。

更讓她驚恐的是,她看見水道旁的牆邊角落,有面牆的下方有著鐵柵欄,兩隻蒼白又細瘦的手抓著那黑色的柵欄,一雙藍色的眼睛從裡頭看著她。

她慢了半拍,才領悟過來,那是地牢。

有人被關在那裡,而且不只一個。

一雙又一雙的手出現在那邊,一雙又一雙的眼睛透過柵欄看著她。

驚慌的哀號痛叫響起,讓她轉過了頭。

在另一個角落,有個衣衫破碎的胖男人站在另一面牆邊,一隻嵌在牆上的鐵環箍著他的脖子,讓他無法蹲坐下來,必須一直站著。那倒霉的男人冷得直打哆嗦,身前卻有幾個士兵,時不時就拿鞭子抽打他,那傢伙試圖閃躲,卻因為脖子上的鐵環而無法完全躲開,所以哀號連連,可他的哀號,和挺著肥胖的肚子試圖閃躲的模樣,卻只讓那些士兵哈哈大笑。

波恩的城堡牆上也有那東西,但那鐵環只用來懲罰喝醉酒的士兵,因為城堡裡的麥酒都是波恩的,他打算把它拿來換錢買牲畜,除了婚禮那一天,她從來也沒看到有人喝醉過,當然那鐵環從頭到尾就都是掛在牆上而已,沒鎖過人。

可那胖子沒有喝醉,他們在逗弄那個傢伙。

她可以從服裝的質料上看得出來,那胖男人是個貴族,也只有貴族才能在饑荒時還能這麼胖,他不知是從哪被他們抓來,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不斷哀求著他們能放他一馬。

那些哀求只換來另一場哄堂大笑。

那綁架她的男人停下了馬,斥喝著,幾名士兵見了立刻跑了過來,替他牽馬,甚至跪在地上給他當腳踏。

「大人!怎麼回事?你還好吧?」

「廢話!我臉上都被砍一劍了,你他媽的覺得我還好嗎?」綁架她的那男人在馬上一腳將那問問題的人給踹倒在地。

「你這白癡!去把那關在地牢裡的修士給我帶來!」

他踩著那個趴在他腳邊的男人,下了馬,然後抽出長劍,砍斷綁縛著她的麻繩,將她從馬上扯下來,一路往那建在懸崖邊的主城樓拖去。

傷口再次被扯痛,她悶哼著,強忍著疼痛試圖跟上,但她右腳的舊傷因為太過虛弱又疼痛起來,當他拖著她來到大廳時,她再次踉蹌摔跌在地,那男人完全沒有因此停下,只是抓著她的手臂,拖著她往前走。

主城樓的大廳裡,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堆人,裡頭的味道比外面更可怕,各種汗臭、糞便、腐肉的味道混在一起發酵,充滿了一室,她被拖行過這骯髒的廳堂,好不容易那傢伙終於停了下來,把她扔在惡臭橫生的地板上,用腳踹了另一個睡在地上的半裸女人。

「蠢貨,別睡了,給我拿酒來!」

女人驚慌的爬站起來,他抬腳猛踹另一個瘦弱的少年。

「小王八蛋,去把火生起來!」

那少年一下子跳了起來,跪在火塘邊重新把火生了起來。

凱慢了半拍才發現,這男人就是卡爾兄弟,他是大卡爾。

當火光亮起,她更驚恐的察覺到這座大廳有多麼恐怖嚇人。

大廳桌上有著昨夜的殘羹剩餚和烤肉,牆上掛著的不是掛毯或標本,是一顆又一顆骷髏頭,而地上散發出怪味幾乎鋪滿整個大廳的那些大小骨頭,她本來以為是獸骨,然後她看見桌子下有一隻被啃到一半的--

她不敢相信的瞪著那東西,一股惡寒驀然上湧,她強迫自己把視線拉回長桌上那被人吃剩的烤肉,她本來以為那是豬,但那不是。

那是一個人,一個被斬去四肢和腦袋的人。

剎那間,再忍不住那噁心感,她半坐在地上,彎腰張嘴,把昨天晚餐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狗屎,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一個矮壯的男人出現在大廳,看到大卡爾那張醜臉,擰起了眉頭。

「史瓦茲那王八蛋偷襲我!」

大卡爾喝了一大口麥酒,砰的一聲把酒杯放到桌上,憤怒的說:「他根本就沒受傷,還埋伏了大軍在森林裡!那些跟我去的傢伙都是白癡,被他假扮的熊嚇得屁滾尿流。」

大軍?凱不認為波恩有大軍,就算加上城堡裡所有的士兵,都算不上是一支大軍,但她聰明的沒有說話。

那個矮壯的男人非常英俊,卻給人一種很可怕的感覺。

這個男人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她可以看見有一股黑色的霧靄包圍著他,一股可怕的腥臭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他看起來像人,但他不是。

她知道,她見過像他這樣的……惡魔、妖怪,他們無比邪惡,貪婪、好色、姦詐,而且喜歡吃人。

澪長年被他們追殺,非常瞭解他們,她曾經告訴過她,這些妖怪、惡魔,有一些可以自由變化外形,假裝成人,但有一些不行。

這種無法幻形成人的,為了能夠隱藏形跡,喜歡剝下人皮,穿在身上,假裝成那個人,模仿那人繼續過日子,因為這樣比較方便獵捕人類。

這一隻就是那種。

那股臭味,那可怕又邪惡的黑氣,她不知為何旁人聞不到、看不見,但她向來可以清楚察覺。

他一進來,她就嚇得想奪門而出,可她曉得自己不可能逃得出去,所以只能盡力保持安靜,然後希望他不要注意到她。

這念頭才閃過,那男人已朝她看來。

看見她,他眼一亮,走了過來,凱忍住想往後退縮的衝動,他一把鉗抓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

「喔喔喔,看看這是什麼?」

她嚇得要死,他來到眼前,那感覺更明顯,這男人的手又冰又冷,完全沒有任何溫度,他的眼睛充滿血絲,他的瞳孔像爬蟲類一樣,在火光的映照下收縮成垂直的一條線。

「她是史瓦茲的老婆。」大卡爾哼聲回答。

忽然間,她知道這座城堡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他,因為這只妖怪。

他們開始吃人是因為他,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他開始的。

他用那蛇一般的眼盯著她,然後低下頭來嗅聞她。

「啊啊,好香,好甜,這味道……這味道……我記得……」

剎那間,雞皮挖瘩全冒了出來,她忍不住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他。

「別碰我!」

那男人沒有被她推開,只是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將她再次抓了起來,鉗抓著她的下巴,道:「這味道,我認得這味道,這是白塔女巫的味道,你在哪裡染上的?」

一瞬間,她更加恐懼,凱瑟瑟顫抖著,曉得他從她身上嗅聞到了澪的香味。

「我不知道……」她臉色蒼白的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細長的瞳孔閃燦了一下,然後那妖怪伸出了冰冷濕滑的舌頭,舔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說。

「女人,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要是不說,我就砍掉你的舌頭,剝掉你的衣服,然後讓這滿屋子的男人一個一個輪流玩弄你,接著我會活生生的剝了你的皮,吃掉你的肉,喝掉你的血,吸光你的腦髓,再穿著你這美麗的模樣,到你的城堡裡去,然後你親愛的丈夫就會告訴我,你身上的味道是怎麼來的。」他描述的景象,讓她聽得毛骨悚然,臉上血色盡失。

她不能讓這妖怪去找波恩,也不能讓他找到澪。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跑了進來。

「大人!大門外有個人,說他是史瓦茲派來的使者,想要贖回史瓦茲夫人!」

凱一怔,那妖怪也是。

他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太好了,讓他進來!」

說著,那傢伙放開了她,把她丟給了那個在火塘邊的少年。

「小子!替你父親把她鏈起來!讓我們來抨枰看,她可以值多少錢!」

那瘦弱又骯髒的少年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拿來一條穿過天花板上的鐵環垂下來的鐵鏈,鐵鏈的最前端有一副手銬。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少年和大卡爾一樣,有著同樣的金髮藍眼,和大鼻方臉。在他替她上手銬時,她看見他眼底浮現一抹厭惡的情緒,但他很快的抹去那個表情。

「拜託你……」

她忍不住悄聲哀求他,可那孩子只是繃緊了下顎,還是替她上了銬,轉動鑰匙,把她鎖了起來,然後撇過臉去。

跟著,她聽見那宛如惡魔的小卡爾歡欣鼓舞的喊著。

「來人啊,拿鐵板來!」

波恩走進那恐怖的城堡之前,被迫繳了劍和斧頭。

他把那只聰明的大狗留在城外,進門前一再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他知道他若想救凱出來,就必須要保持冷靜,但在走進大廳的那瞬間,他還是變了臉。

他知道會很糟,他聽過那些關於卡爾兄弟的傳說,可他也知道那些傳說多少都會過於誇大。

這個傳說沒有。

該死!

大廳裡滿牆滿地的人骨都說明了這件事。

他踏進主城樓大廳裡時,裡面擠滿了卡爾兄弟的士兵,他們一個個都如惡鬼,手持長劍斧頭,眼神透著嗜血的瘋狂。

當他走進門時,那些士兵大聲對著他叫嚷。

然後,那些士兵之後,一個男人舉起了手。

「安靜。」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而且自動分開。

在大廳的正中央有一塊不知做什麼用的鐵板被架在那兒。

就在這時,波恩看見了凱。

她在那些士兵的身後,被大卡爾抓著,她的臉上有一大片可怕的瘀傷,嘴角流著血,一身狼狽,雙手還被上了銬,雖然她極力克制,仍無法止住顫抖。而且,她站在鐵板上,被迫站在那鐵板上,那鐵板下就是火塘。

鐵板很厚,但是已經開始熱了起來。

他可以感覺到那熱氣。

剎那間,全身肌肉賁起。

在那一刻,他只想上前殺掉那些該死的雜碎,將她護衛在懷中。

看見他隻身一人,她眼裡透出憂慮和擔心,還有恐懼,為他也為自己。

「你!」

驀地,大卡爾用力抓緊了她的手臂,怒瞪著他。

波恩將視線拉到那王八蛋身上,有那麼一瞬間,他擔心對方認出他來,但顯然昨夜光線不清,當時他身上的熊頭和熊皮又太過顯眼,那傢伙沒有看清他的臉,因為那蠢蛋只對著他怒問。

「我的人說你是史瓦茲的人,想贖這女人回去?」

過去那一天一夜,他一直想趕在這王八蛋逃回窩裡之前追上他,但這傢伙逃得比黃鼠狼還快,讓他每一次都慢上一步。

「是。」波恩壓著胸中的怒氣,看著那傢伙,不卑不亢的開口:「史瓦茲大人特要我前來告知,若夫人能平安歸來,他可以當做事情沒發生過,並提供糧食,協助狼堡度過今年冬天。」

聽見他的說法,凱一怔,但她聰明的沒表現出來,沒有戳破他的身份。

「哈哈哈哈!糧食?我們要糧食做什麼?這裡吃的喝的多得是!」大卡爾身旁那個滿眼血絲的矮壯男人大笑出聲,說完還開口喝問:「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大廳裡的人們轟笑著,紛紛應答稱是。

幾乎在一瞬間,他察覺這裡真正的權力者,不是那個蠢笨的大卡爾,是那個一臉邪氣的傢伙。

波恩忍著氣,握緊拳頭,瞪著他問:「你想要什麼?」

「我?」小卡爾看著他,咧開了嘴,露出一嘴尖利的牙,笑著問旁邊的兄弟:「威廉,你覺得我想要什麼?」

大卡爾見狀,也笑了。

跟著他突然用力把凱往前推,波恩見狀,衝上前去,但仍是慢了一步,凱撲跌在那塊鐵板上,伸出被銬鏈著的雙手撐住自己,卻仍悶哼出聲。

那一聲悶哼,很小聲,但他可以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她的手被燙傷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踩上那被燒熱的鐵板,將她抱了起來。

可下一瞬,凱手上的鐵鏈被人拉直,把她整個人扯離了他的懷抱,吊到了大廳的半空。

這一下,狠狠扯到她的傷口,凱痛呼出聲,淚水滾出眼眶。

波恩不敢抓著她,只能鬆手轉頭想攻擊那對兄弟,卻發現那些士兵已經上前包圍著他,拿長劍指著他,將他困在鐵板上,教他不能妄動。

他怒瞪那些男人,還有那對惡魔一般的兄弟。

「放她下來!」

「要我放她下來,也不是不行。」小卡爾用那雙賊眼看著他,朝那個抓著鐵鏈的士兵勾勾手指示意,「來,低一點。」

聞言,那士兵故意鬆開一大串鐵鏈,讓凱瞬間又下墜,差點又摔到鐵板上…

波恩大腳一跨,飛快接住了她。

凱在他懷裡呻吟著,瑟瑟顫抖。

小卡爾再次哈哈大笑,道:「你去告訴史瓦茲,他傷了我兄弟的眼,如果想要他的夫人,叫他給我送三車的黃金,三車的女人,然後他就能把這個女人帶回去,否則我就把她一片一片的切下來,在這鐵板上煎了,讓我的人一起享用。」

腳下鐵板的熱度,穿透了皮靴,讓腳底也發燙,他握緊了雙拳,還沒有回答,懷中的女人已經開了口。

「不行!」

波恩垂眼,只看見她臉色蒼白的對著他說:「他不會這麼做,別聽他的。」

「胚!放屁!」

因為不爽,小卡爾吐了一口口水,狠聲道:「你!回去告訴史瓦茲,三天內我沒看到我要的東西,就等著領她的骨頭!」

凱不理會那妖怪,只看著波恩,抓著他的衣襟,道:「他們是惡魔,是妖怪,不會遵守信諾--」

「別說了。」波恩臉頰抽動著,啞聲要求。

「不會為了我……」因為疼痛,她全身冷汗直冒,依然執意用那美麗的綠眸,溫柔但堅定的凝望著他,說:「我的丈夫……不會這麼做……他不會……你懂嗎?」

「閉嘴!把她給我拉起來」

小卡爾怒喝一聲,抓著鐵鏈的士兵立刻拉緊鐵鏈。

繃緊的鐵鏈,讓她整個人再次被往上扯,教凱痛叫出聲。

眼見她再次因此受苦,波恩再無法忍受,他突然發難,抬腳踹飛眼前一位士兵,低頭閃過另一邊揮來的長劍,揮拳打倒另一名士兵,搶下對方長劍。

劍一入手,他如入無人之境,因為身在城堡裡,大部分的人沒有穿著全套盔甲,更沒有戴上頭盔,他一下子砍倒周圍數人。

眼見這男人轉眼清空鐵板四周,就要朝他衝來,大卡爾忙一腳踹向那緊抓鐵鏈的士兵。

士兵摔跌在地,鬆開鐵鏈。

波恩聞聲,匆忙回身,接住落下的凱。

但一手抱著她,他的身手難以施展,只是一再被那些人以長劍逼回鐵板上。

可怕的熱氣不斷上湧,凱知道他腳下的皮靴再擋也擋不了多久,很快它就會因為高熱被融化在上頭,接下來就會是他的腳,他的皮肉。

她原本被鬆開的鐵鏈又被另一名士兵拉緊,即便波恩丟出長劍,阻止了第一個,還是有第二個、第三個衝了過去。

再一次的,她被拉了起來,吊到半空中。

疼痛讓淚水一再奪眶,從大廳上頭,她能看見全部的人,看見他腳下的皮靴冒著煙,看見有多少人包圍著他,看見他身上的鮮血從傷口中飛灑出來,滴在鐵板上滋滋作響。

無數把長劍往他身上招呼著,他擋了又擋,仍有長劍穿透他的防衛,若不是他身上還穿著鎖子甲,他早不知被戳了多少個窟窿。

砰的一聲,有人拿一隻盾牌敲上了他的額角,他為了撞劍,沒有躲,盾牌的邊緣撕裂了他的額角,鮮血立時從那傷口迸了出來。

他們人太多了,那妖怪甚至還有空為自己倒一杯葡萄酒,在高台上看戲。

再這樣下去,他再勇猛,也會為了她死在這裡。

她不能讓這事發生。

她不能讓這妖怪穿著她的皮,裝扮成她的模樣。

澪受了重傷,需要時間復原,蘇裡亞就算能護得了澪,也保護不了整座城堡裡的人,如果這妖怪扮成她的模樣,為害世人,波恩就算沒因此死去,也會因為是她的丈夫,受到牽連。

而且,波恩的人信任她,那座城堡裡的人信任她,他們相信她。

就像當年威尼斯救濟院裡的那些人一樣,那時就是因為她遲疑了,所以才讓一切無法挽回。

她必須做點什麼,在情況變得無法挽回之前,做點什麼。

忽然間,事情變得如此清楚而明白。

她張開嘴,嘶聲高喊。

「住手!我知道白塔的女巫在哪裡!」

那東西聽了,瞬間抬頭。

「我知道白塔女巫在哪裡!你放了他,我告訴你她在哪裡!」

小卡爾雙眼發亮,伸手拿出一支長鐵鉤,鉤住她的鐵煉,將吊在半空中的她鉤了過去。

波恩咆哮出聲,跟著衝了過來,卻被趁其不備的大卡爾砍了一劍,連同其他人一起阻擋下來。

她不想讓波恩看到,不想讓他知道,但她曉得,如果要救他,只能這麼做。

凱朝眼前這邪惡的東西,伸出雙手。

「女人,快說!」小卡爾一臉興奮,張著那爬蟲般細長的眼,抓住她伸出的手,逼問:「那女巫在哪裡?」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那灰白、冰冷,沒有血色與溫度的手。

那妖怪沒有發現她的主動,只是喘著氣,急匆匆的再次追問。

「她在哪?」

凱湊上前,握緊他的手,緊握。

然後,她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她在……你永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

說著,眼前的妖怪發出慘叫,他想抽手,卻做不到,她像一塊吸水的海綿那般,迅速的吸收著他的力量。

「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小卡爾大叫著、慘叫著,痛苦的嘶號著。

人們聞聲驚愕的回首,卻只見到那女人亮著藍光,蒼白的小手抓著小卡爾的雙手,而那曾經矮壯又殘酷的大人,竟在她面前跪倒在地,然後像個老頭一樣,開始乾癟內縮,就像……像消了氣的羊皮酒袋。

幾乎在同時,女人的臉上和手上,浮現一顆又一顆黑色的膿包。

那景象太過嚇人,讓所有的人都停下了爭鬥的動作。

「放了我……放開我……不要……不……」

她站在高台上,長髮即便無風,仍在她身後飛揚在半空中。

小卡爾仍在哭叫,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虛弱,漸漸無聲。

最後,她手中只剩下一副鬆垮垮的人類皮囊。

一室沉寂。

幽黑的惡氣纏繞包圍著她,讓她的皮膚變得灰黑黯淡,那些可怕的黑色膿包,滿佈她全身上下,她烏黑長髮仍在飛揚,而她額前那抹銀白髮絲,此時此刻,看來更顯突兀、妖異。

凱鬆開了手,那副鬆垮垮的皮囊落到了地上。

「不!伊森!」

大卡爾咆哮出聲,抓著長劍衝上前來,波恩猛地回神,揮劍擋住了他,但那王八蛋一邊揮劍砍他,一邊仍在吼叫。

「你把伊森怎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你這該死的女巫!殺了那女巫!殺了她--」

本來她的行為,讓人們又驚又懼,但大卡爾這樣一喊,反倒壯了聲勢,膽子也因人多而大了起來。

男人們衝上前去,吼叫著。

「殺了她!燒死她!」

憤怒的咆哮聲迴盪在大廳裡,波恩奮勇抗敵,卻只有一把長劍,無法擋住那麼多的人。

黑暗的力量纏繞包圍著凱,充塞在她身體裡,她感覺自己萬分污穢又骯髒,她試圖控制那邪惡污濁的力量,卻沒有辦法,世界消失了,只有一片的黑,還有無比的憤怒。

眼看凱就要被刀劍斬到,卻仍傻傻站在原地,波恩心急如焚,卻分身乏術。

他斬殺著敵人,替她阻擋試圖靠近她的人,一邊叫喚她。

「凱!」

她沒有反應,依然兩眼無神的站在原地,長髮在身後飛揚。

「凱!」

他的聲音,穿破黑霧,凱渾身一顫,她喘了一口氣,緊緊抓著那穿透黑暗的聲音,控制自己,纏繞著她的黑氣,被她收進了身體裡,但她全身仍長滿了可怕的膿包,她倒在地上,回過神來,只見一人殺到眼前,持劍朝她揮砍。

她來不及閃躲,就在這時,一頭巨大的黑狼撞破了大廳主位後面那片鑲嵌著彩色玻璃的高窗,它一口咬住了閃過波恩長劍,衝到最前面對她揮劍的男人,將他攔腰撲倒在地,然後甩到牆壁上。

刺骨的風雪從高窗狠狠灌了進來,人們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雪。黑狼緩緩轉身,站在她面前,它面對著人群護著她,露齒狺狺低吼,凶狠的模樣,宛如從地獄裡直奔而出的惡獸。

人們驚慌失色,開始四散奔逃。

「不准跑!誰敢跑我就--」

大卡爾驚疑不定的怒聲喝令,但那頭黑狼在這時張開大嘴,對著他咆哮,打斷了他的命令。

那聲咆哮驚天動地,在牆與牆之間撞擊迴盪,變得更加恐怖大聲,教頂上石牆都震了些碎石沙塵下來。

狼嘴裡的森森利牙染著血光。

小卡爾死了,大卡爾剩下一隻眼,而眼前這頭黑狼如此巨大可怕。

只有一個女巫,也許還能對付,但誰長眼見過那麼巨大的狼?它可是和一匹馬一樣大啊!這女巫既然能召喚黑狼,誰知道後面還會出現什麼東西?這裡雖是狼堡,可沒真的養過狼啊!

「報應啊!是報應啊!」原本縮在牆角的某個女人,見狀發狂似的尖叫起來,她伸手指著那些男人,喊著:「你們以狼神之名作惡,狼神發怒啦!」

恐懼瞬間在人心之中炸開,剎那間人們轉身飛逃,爭先恐後的擠出大廳,在樓梯裡互相推擠,摔滾下去。

大卡爾既驚又恐,見每個人都逃了,前面這頭狼又如此嚇人,他額冒冷汗,一咬牙,轉身就要跟著逃跑,誰知他才剛轉過身,一把銀白長劍就由下而上穿刺過他的咽喉。

他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只見那平常被他毆打狠踹的蠢孩子站在眼前,雙手緊握著長劍。

少年把長劍抽了出來,鮮血頓時如泉湧,從長劍戳刺出的傷口噴了出來。

大卡爾搗著那傷口,卻擋不住血流,他憤怒的大吼出聲,朝那孩子伸手,卻只讓血從嘴裡噴了出來。

少年匆忙後退,波恩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大卡爾的後領,將他拋甩了出去。

大卡爾砰然倒地,躺在地上抽搐著,沒一會兒就翻了白眼,死了。

這一變化,太過突然,在場的所有人都傻眼。

少年握著長劍,喘著氣,抬頭看著他。

「他該死……」少年眼眶含淚,氣喘吁吁的說。

「我知道。」波恩點頭。

有那麼一瞬間,少年不是很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其實沒有想過,可他知道那女巫是個好人,這個男人也是。

在這恐怖的狼堡長大,他很少看見有人願意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他人,可這女巫和這男人都是如此。

所以他掏出了鑰匙,扔給了那個男人。

「手銬的。」少年說。

波恩接住那把鑰匙,回身卻見凱正攀爬上那匹黑狼的背,領悟她想離開他,波恩跑得飛快。

「凱!不要!」

她渾身一顫。

有那麼一瞬間,她側過了臉,他感覺到她想回頭,他能看見一行清淚,滑下她滿佈膿包的小臉。

「別走!」害怕失去她的恐慌充滿心頭,為了盡快趕到她身邊,他直接衝上那已經燒紅的鐵板,邊喊著:「該死的!我不在乎--」

可他話沒說完,她已狠下心,把頭轉了回去,拉著那串鐵鏈,戴著手銬抓緊黑狼頸上的厚毛,壓低了身子,趴在那匹黑狼身上,讓那匹狼載著她,從破掉的高窗中,躍進風雪之中。

他伸出手,卻只來得及接住她滾落的淚,他衝到那破窗之前,看見那匹黑狼跳下了灰色的崖壁,躍過那萬丈深淵。

「凱!」

她漆黑的發,混著一絲銀白,在風雪中飛揚。

「凱--」

他憤怒又痛苦的聲音迴盪在山谷之間,可眨眼間,那匹黑狼載著她落了地,頭也不回的奔進森林裡,再無蹤影。

凱--

風聲在耳邊呼嘯,身旁的林木不斷倒退消逝。

凱趴在奔跑的黑狼身上,緊抓著它身上的毛,依稀之間,卻彷彿還能聽見波恩叫喚著她的名。

她不敢回頭看他,她的模樣是如此醜惡,她知道她的臉就像手一樣,因為吸收了那東西的污穢,長滿了膿包。

而那黑暗的惡氣仍在體內,亟慾掙脫她的控制,想要將她吞噬,她害怕自己會失控傷害他,她也害怕看見他眼裡的驚恐,害怕看見他臉上的畏懼。她不想離開他,真的不想。

再也沒有人比她清楚,擁有能救人的魔法是一回事,但擁有能夠輕而易舉奪取生命的能力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在人們眼中,她就像那些妖怪沒有兩樣,是異種,是惡魔。

她很清楚,那妖怪殘殺了太多的人,甚至感染了身旁的人,讓他們都變得和他一樣嗜血而殘酷。

那黑暗如此邪惡,就連大地都被污染,那座山頭才會連草都長不出來。

她在狼堡那塊土地上,感覺不到一點生命的力童。

她做了該做的事,她不後悔,不會後悔。

可是滾燙的淚水,卻不斷奪眶,飛散在風中。

她好想,如此想和他在一起,還以為還有時間,還以為只要她不說就沒人會知道,還以為即便事情爆發了,即便威尼斯那些知情的人跑來了,她也一定能夠保護他。

可是,如今,他看到了,狼堡大廳裡的每個人都看到了。

她是女巫,是魔女。

消息終將傳出狼堡,所有的女巫獵人,所有知情的人,都會爭相來獵殺她、搶奪她,就像在威尼斯那時一樣。

只要她和他在一起,他從此再也不能得到一絲安寧,隨時都可能因此而喪失性命。

在她對那妖怪伸出手時,她就知道離開是她唯一的選擇。

更別提,她對那妖怪出手之後發現的事,那真相如此教人害怕。

你的能力是種災禍。

澪這麼說時,她還以為只是因為那能力讓她引起爭鬥,誰知道……

當波恩明知她是女巫,仍開口要求她等他,她激動得不能自已。

你等我。

他說,她讓那聲音烙印在心頭,懷抱著希望。

還以為,只要渡過這一關,說不定能夠就這樣當他的妻子,和他一生一世。

她幾乎還能感覺到,他從身後緊緊擁抱著她。

你等我……

剎那間,心痛如絞,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淚珠一顆顆的滾落,到頭來她還是忍不住淚如泉湧的趴在狼背上,將臉埋進那豐厚的狼毛裡,哭得不能自已。

等我……

狼堡大廳裡,一片沉寂,只有風與雪在空中紛飛。

波恩喘著氣,胸口因為疼痛而緊縮著,不敢相信她就這樣走了,就這樣離開了他,頭也不回。

他握緊了手中的鑰匙,飛快轉身想去追她,誰知一轉身,就看見空蕩蕩的大廳中央站著一個女人,所有的人都逃走了,連那少年也已轉身離去,但這個女人卻沒有跑,反而站在眼前,擋住了他的去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認得她。那個從威尼斯來的女人。

澪。

她應該遠在史瓦茲的城堡,卻不知怎地來到了這裡,身上不再穿著奢華衣裳,腳上也沒套著小羔羊的軟皮靴,反而和其他瑟縮在牆角,穿著亞麻破布的女人打扮的一樣,非但如此,她赤裸的手腳和臉上都抹上了髒污,若非她此時站了出來,不會有人發現她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忽然間,他領悟過來,她就是剛剛那個尖叫報應的女人。

她不知在何時,混了進來,看著這一切。

「你想去哪裡?」澪看著他問。

「去找凱。」他瞪著她說。

澪聞言,眉微挑,她看著他,赤著腳,踩上了那被燒得火燙的鐵板。

滋--

她的腳底被燒紅,他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但她恍若未覺,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然後走下了那塊鐵板,她腳下焦黑的皮膚,在她走動時片片剝落,沒多久,她赤裸的雙腳,再次變得潔白如雪,粉嫩得像初生的嬰兒。他驚愕的看著那女人,她來到他面前,站在翻飛的風雪之中。

女人用那雙深黑的眼,看著他反射性的握緊了劍柄,她面無表情的提醒他:「凱是女巫、是魔女,就像我一樣。」

他下顎緊繃,道:「我知道。」

「你親眼看到她殺了一個人。」她問:「你不害怕嗎?」

「不。」他說,眼也不眨,沒有半點遲疑。「為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我相信她。」波恩看著她,指著那攤在地上的皮囊說:「而且,那東西不是人。」

澪沒想到他會看出真相,很少有人能看出事實,人們總是只看表相,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之後的真實。

「就算她是你的妻子,也不表示她就不會傷害你,既然她選擇了離開,表示她對你的信任不足以讓她留下,你何不把她忘了,就這樣回去你的城堡,娶一個正常的妻子,過你普通的日子,替你和她省下之後可能會出現的麻煩?」

「她不會傷害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甚至不會傷害那該死的東西!」

波恩怒目瞪視著眼前這冷若冰霜的女人,道:「至於正常的妻子?凱和這塊土地上的每一個女人一樣,她會哭、會笑、會生氣,而且同樣的嘮叨,我不在乎她該死的能力,或你他媽的是不是會讓那頭狼一口咬掉我的頭,不管她是女巫還是魔女,我都會找到她,我會帶她回家,我會讓她信任我,我會讓她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是我波恩的妻子!」

說著,他鬆開劍柄,不再理會她,只是逕自走過她身邊。

澪站在原地,男人斬釘截鐵的話語,迴盪著。

然後,她聽見自己開了口。

「如果你背叛她,我會讓你親眼看見真正的地獄。」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異常冰冷,伴隨著風雪從身後傳來。

那是個警告,他很清楚,但波恩沒有回頭,甚至沒有試圖停下腳步,只是大踏步走出狼堡的大廳。

那男人走了。

主城樓下的廣場裡,還有人在喧囂、在尖叫,倉皇奔逃。

人類,總是自私、膽小又愚蠢。

有時候,他們甚至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麼,恐懼什麼。

澪站在那扇高大的破窗前,感覺風雪迎面襲來,落在她同樣冰冷的臉上。她俯視著窗外懸崖下一望無際的森林,眼神有些迷離。

她不相信愛情。

她不信。

愛情讓人更自私,教人更盲目,使人更愚蠢。

她會落到這種地步,都是因為那可恨的愛,可惡的情。

她不相信,不信。

但凱和波恩的情緒,充滿了這整座大廳,她和他為保全彼此的心意,如此強烈,甚至壓下那長期浸透整座城堡,污染大地的混濁邪惡。

我知道白塔女巫在哪裡……

你放了他,我告訴你她在哪裡……

當她聽到凱這麼說的瞬間,還以為自己又要遭到背叛,人類都是自私的,自私又愚蠢。

她一點都不訝異,她早就不再對人存有幻想,誰知卻仍感到痛心。

於是,更恨那個將她當掌中玩偶操控的男人。

誰知,到了最後,凱卻是選擇犧牲自己。

她在……你永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沒有出賣她,沒有為了保全她的情人、保護她的丈夫,就背叛她。

還以為聽錯,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但事實就在眼前。

她不相信愛情。

她不相信人類。

可她能感覺到凱的痛,她能嘗到波恩的苦,還有在這些情緒之上,充盈在空氣中,那無與倫比、充滿力量的情感。

風雪在她身邊飛揚。

澪看著眼前蒼茫的天地,張開了嘴。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流瀉而出,聽見那古老美麗的咒語和著旋律,一個接著一個的溜出了唇瓣。

她不信,可她閉上了眼,張開了雙手,捕捉兩人殘留在空氣中的情感和心意,吟唱著。

風雪在她身邊飛旋,那些旋律與咒語夾雜在風雪之中,在牆與牆之間迴盪,它們乘著風,傳得越來越遠,送到了城堡裡,甚至城堡外,每一個人的耳裡。

那歌聲如此輕柔,那麼好聽。

在山路上奔逃的人們不自覺一個接著一個停了下來,側耳傾聽那在風中的旋律,甚至忘了原本的恐懼。

古老的咒語和旋律,在她柔軟悠揚的吟唱聲中,迴旋著上了天,讓天上那

籠罩狼堡的厚重灰雲在瞬間亮了起來,她將力量灌注其中,打印在每一片落下的白雪之上,又落到了人們身上。

雪花悄悄落下,在人身上融化,也融掉了人心中的恐懼,和記憶。

她唱著,再唱著,又唱著,全心全意的唱著那古老的咒語和溫暖人心的旋律。

當她終於停下來時,所有聽到歌聲,所有被這場風雪觸碰的人,都已將凱和波恩忘記。

人們記得有個女人,但她面目不清;人們記得有個男人,但他輪廓不明。

人們記得狼堡裡發生的事,記得卡爾兄弟,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殺了小卡爾,不知道又是誰殺了大卡爾。

唯一清楚而鮮明的,是那匹黑色的狼,是狼神的發怒。

澪力竭的站在原地,風雪已不再圍繞著她。

厚重的雲層不知何時,散了開來,一道天光悄悄灑落,映照在她身上。

她面容蒼白,單薄的身子搖搖慾墜,她知道應該要後退一點,但她虛弱得無法支撐自己,只能眼睜睜的往前摔落了下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雙大手從半空中接住了她。

她先聽見了振翅的聲音,看見那在他身後的巨大黑色翅膀,然後才看見那人的臉。

是蘇裡亞。

她應該要惱怒他自作主張找了阿朗騰來,但她只是鬆了口氣。

他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想。

她安心的閉上了眼,他則小心的抱著她,張開了翅膀,穿越風雪,飛越森林,離開那被天光照射著,慢慢亮了起來的灰色城堡。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19 PM

第五章

那是一處幽暗陰冷的森林。

綠色的枝葉交疊著,籐蔓荊棘爬滿四處,遠遠看去,這片森林就如一座厚牆一般,無法穿越,不能進入。

可是,那隻狗沒有停下來。

波恩下山之後,就看到那只聰明的大狗等在那裡,他本來擔心它可能已經跑開,但它乖乖在那裡等著,他賞了一塊肉乾給它。

那大狗狼吞虎嚥的吃著,然後在他的指示下,再次飛奔起來,帶著他穿越森林,追著那匹黑色巨狼和凱。

波恩知道自己落後了很多,那匹狼跑得該死的快,但這隻狗從一開始就朝正確的方向跑去,它似乎很確定該往哪走,途中幾乎沒有停下來過,即便天色

暗了下來,它依然跑得飛快。

他騎馬跟著它越過一條又一條的小溪,穿越一座又一座的森林。

當波恩跟著它來到這片茂密得幾乎無法穿透的森林時,他知道它沒有迷失方向,泥濘的地上還有著巨大的爪印,斷裂的枝葉顯示著強行通過的痕跡。

天已經黑了,但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散開,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上。

月光穿透林葉,灑落那綠色的隧道。

那隻狗跑了進去,沒有半點遲疑。

波恩騎馬跟了上去,他一度失去那隻狗的蹤影,然後他在隧道的盡頭看見了它,還有那黑髮黃皮膚的男人。

男人穿著寬鬆的衣袍,寬鬆的長褲,腳踏牛皮皮靴,腰掛明月一般的彎刀,烏黑長髮在身後束起,他不只膚色、樣貌不同,衣著打扮和此地的人們完全不一樣。

波恩看見他時,男人正蹲在地上,把手伸到了大狗的鼻子下方,讓那隻大狗困惑又好奇的嗅聞著他。

波恩一怔,警覺的拉緊了韁繩,停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許多年前,曾有東方民族興兵打來,那些人就和這人一樣,輕裝便行,腰繫大刀,卻十分善於騎射,個個都和惡魔一樣強悍、武藝高強,他當傭兵時,曾遇過一隊那民族的後裔,他們這裡的人明明裝備較為齊全,人也比較多,卻被打得潰不成軍。

那男人對狗很有一套,他先讓它聞手,然後輕輕撫摸搔抓它的脖子,沒有多久,那大狗就已經開始對他搖尾巴。

然後,那黃種人抬起了眼,看著他。

忽然間,波恩知道,這人早就知道他會來。

他在等他。

男人拍拍大狗的頭,站了起來,側過身子,伸手指著隧道盡頭那一條被荊棘包圍,幾不可見的蜿蜒小徑。

波恩雙腿一夾,驅策馬兒上前。

當他來到那異族的男人身前時,那傢伙看著他,放下了手。

那條小徑太小,樹林太茂密,馬不可能通過,他停了下來,翻身下了馬。這傢伙也許會偷他的馬,但在這森林深處,根本也不可能有正常人在天黑之後,還能如此鎮定的待在這兒。

天知道,他甚至沒有生火。

若非有月光從縫隙中灑落,這裡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可那個男人在黑夜森林中,依然自信而沉穩,彷彿這座森林是他的,好似他知道,不會有野獸膽敢攻擊他。

或許它們真的不敢。

森林裡無比安靜,連那些成群結隊,總在深夜出沒,對月嚎叫,等著狩獵的狼群,都閉上了嘴。

波恩胯下的馬甚至不太願意靠近他,當他下馬時,那男人朝他伸出了手,無聲和他索要韁繩。

他不該信任這傢伙,可男人的眼裡沒有任何惡意。

雖然不可思議,但他猜他知道這傢伙是什麼,男人的腳邊有一條連著手銬的鐵鏈,就和銬住凱的那一條一模一樣,只是此刻它已經遭外力硬生生扳開。

而且,黑狼巨大的足印在隧頭盡頭,逐漸變小,然後突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腳印,男人的腳印。

波恩不知自己該如何想,但凱治癒了他,而在狼堡出現的那頭黑狼就和馬一樣大。

無論如何,如果他想前往那條小徑,顯然就必須信任這傢伙。

他不輕易信人,但他沒有選擇,而這個男人有一種讓人信服的特質,那隻大狗坐在男人腳邊搖著尾巴,看著他與他。

波恩不再多想,伸手把韁繩交給了他。

男人握住了韁繩,給了他一條白水晶的項鏈。

他愣了一愣,接過手。

男人朝他頷首,波恩也朝他點了下頭,戴上了那條水晶項鏈,跟著沒有半點遲疑,頭也不回的走進那條神秘的小徑。

那被荊棘包圍的小徑十分曲折蜿蜒,而且越來越黑,忽然間,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他聽見了淙淙水聲,當他轉過一個別時,前方突然寬闊起來,變得十分明亮。

小徑的盡頭,有著一片被荊棘和各種明艷的花草包圍,宛如仙境的青翠草地,在那草地中央有一深泉。

泉水很清、很透,是溫熱的,冒著氤氳白煙。

然後,波恩看見了她。

她褪去了衣服,全身赤裸的浸泡在泉水之中,只有肩頭在水面上,可水很清,乾淨得能夠見底,月光穿透清澈的水,灑落在她身上,他可以看見她身上那些可怕的膿包,它們滿佈她全身上下,雖然比在狼堡時好上許多,卻依然醜惡。

她背對著他,張開雙手,站在水中那塊位於泉水底部的白色巨石上,潔淨的泉水從那塊石頭的裂縫中不斷湧出,讓她飄散在水中的黑髮如水一般流動著,但所有接觸到她身體的泉水,瞬間就被染成黑色,在水中擴散開來,好像她是一塊黑色的顏料,可隨著那些泉水的湧出和沖刷,她身上那些膿包也漸漸消逝。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黑水,化為蒸氣,往上飄散,慢慢變得乾淨而明亮。

月光和泉水,淨化著她、治癒著她。

這是他見過最神奇的魔法。

然後,他聽見了水聲之外的聲音,那聲音很細微,很小聲,但每一聲都伴隨著她身體輕微的顫動。

她在哭。

一顆心,瞬間緊縮。

沒有想,他解下了掛著長劍的腰帶,脫去身上沉重的鎖子甲。

起初,凱什麼也沒聽見,她太過傷心,身體又太過疼痛,整個人沉浸在悲傷裡,完全沒有注意身後的動靜,加上她清楚那男人會守護她,所以完全沒想到會有人闖進來,直到金屬摩擦落地的聲音傳來。

她回首,看見波恩站在岸上。

因為太過震驚,凱屏住了呼吸,一時間忘了應該要反應,只能錯愕的呆看著那個男人。

他不該在這裡,怎麼可能會在這?

她隔著蒸騰的水氣看著他,還以為是她太過渴望才出現的幻覺。

可那男人將剩下的衣服也脫了,然後下了水,朝她走來。

他造成的水波,湧向她。

隨著他的靠近,他的面容變得更加清楚,他的臉上還有在打鬥中造成的傷痕,嘴角還有幹掉的血。

那張嚴酷的臉,這雙溫柔的眼,是她以為這一生再不能看見,無法觸碰的。

他粗壯的頸項上戴著一條水晶項鏈,那讓那些被黑暗污穢染黑的泉水全都因此往旁退開。

一顆心跳得飛快,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忽然間,她清醒過來,想起自己醜陋的模樣,想起她做過的事情,凱在水中匆匆轉身還想跑,一時間水花四濺,但他潛入水中,游得比她還快,她才離開那石頭,他一下子就將她抓在懷中,帶著她浮上水面。

「噓……噓……」他在泉水中從後環抱著她,強壯的手臂像鐵鉗那般牢牢扣著她,防止她溜走,卻又不至於弄痛她,他低垂著腦袋,貼著她濕透的臉與發,在她耳邊悄聲安撫著:「沒事……沒事……」

凱喘著氣,抓著他的手臂,熱淚滾滾而落。

「別跑,別哭……」他攤開手掌,壓著她狂跳的心,告訴她:「沒事的……沒事……我不會傷害你……」

他一再安撫著她,又不肯放開她,凱拿他沒辦法,只能仰天含淚看著月光。

「我不會……你別害怕,別激動,別弄傷你自己……別再弄傷你自己……」

那低啞溫柔的言語,在耳邊輕輕訴說,讓她的心跳漸緩。

「沒事的。」他說。

這,只讓另一串熱燙的淚水滾落。

「噓……」

他在水中環抱著她,用掌心撫著她的心口。

月華淡淡灑落,映在蕩漾的水面上。

她的身體依然醜陋,黑水從她的膿包裡流出,在月下蒸散,可他一點也不介意,只是在溫暖的泉水中擁著她。

水光流轉,枝椏林葉靜靜在月下伸展,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他抱著她慢慢後退,回到泉水中央那塊白色巨石上。

凱不知他在想什麼,她無法好好思考,被他這樣擁抱著的感覺太好,而在經歷過這些事之後,她又太過疲倦、太過渴望。

她不敢相信他的出現,她不敢相信他人在這裡,而且正擁抱著她,像是完全不介意她身上的膿包,不害怕她擁有的能力。

女巫、魔女、巫婆。

人們稱呼像她這樣擁有異能的女人,相信她們殘忍而無情,出賣靈魂給惡魔,和魔鬼交歡,還會欺騙在森林的迷路者,將其燉煮成湯來吃喝。

教廷甚至鼓勵人們獵殺女巫,給予女巫獵人需要的資源與賞金。

可他明知如此,依然捧起溫暖的泉水,淋在她胸口,她肩上,讓泉水和月光繼續治癒她。

水是溫熱的,但他的行為讓她的心更熱。

他親吻她的發、她的臉。

凱驚慌的想阻止他,可他的左手仍鉗抱著她的腰,她只能別過臉試圖閃躲,他沒有放棄,低頭親吻她的頸項與肩頭,教她渾身顏抖。

他的動作是如此溫柔。

然後,他繼續以右手捧水,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清洗她的肩頭、她的頸項、她的耳朵、她的後頸,她的眼耳鼻口。

他陪著她浸泡在溫泉裡,浸婬在月光下,清洗潔淨她的身體,直到那些醜惡的膿包一個接著一個開始消退,直到那些黑水不再湧出,黑氣不再蒸散,直到潔白的月光變得更加明亮,灑落映照著她再次變得雪白的肌膚上。

即便如此,淚仍盈在眼眶,凱依然不敢回頭看他。

當波恩試圖伸手將她轉過來時,她再次緊張起來,想逃走的衝動再次上湧,像是知道她的想法,瞭解她的恐懼,他在她耳邊悄聲說。

「你說你會等我。」

她渾身一僵,淚又上湧。

慢慢的,他將她轉了過來,捧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啞聲開口:「你答應過的。」

熱淚奪眶,滑落她潔白的臉。

「你不懂……我……」還以為他對在狼堡所看到的事仍有誤解,她粉唇微顫的啞聲道:「我是……女巫……」

「我知道,你說過了。」波恩提醒她,以拇指撫著她濕潤粉嫩的唇瓣,在月光下凝視著眼前的小女人,開口:「我不在乎。」

一串淚水再次滾落。

他垂首吻去她的淚,堅定的告訴她:「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在乎你是女巫,我不介意你的模樣,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你不瞭解……」她垂眼,顫聲明說:「我殺了……殺了那個……東西……」

「我是不瞭解,這世上有許多事我都不瞭解,但我瞭解你。」波恩看著她淚濕的小臉,心疼的道:「過去這些日子,你不論做什麼事,都有其道理,不會沒有原因。如果你那麼做,一定是因為不得不做,況且要殺人有很多方法,你卻選擇了最糟的一個,你把他的傷與痛轉移到身上,所以才會長出那些膿包,對吧?」

凱震驚的抬起眼,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

「就像你治癒我一樣,你吸收轉移了我的傷,我身上的傷疤癒合了,卻轉移到了你身上,你也吸收了他的,這些污穢不是你的,是他的。」

她沒想過他會想通,能夠理解過來。

「告訴我。」波恩瞧著她,道:「你說你會把我想知道的事都告訴我,我說了我不在乎,我知道你聽到了。」

憶起那時,胸中一陣緊抽,他下顎緊繃的問:「告訴我,為什麼你還是覺得必須離開我?」

是的,她承諾過,她說過等他回來,她會告訴他,關於她,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但她沒想過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沒想過竟然有一天,她會用自己的能力去奪取謀殺另一個生命。

可她承諾過會說,而她也不想再對他有所隱瞞。

這場婚姻,對他如此的不公平,是她一開始就沒有坦白自己,才會讓他娶了一個女巫。

顫顫的,她深吸了口氣,仰望著波恩,開口。

「他是……那個人,他……早就死了……」

凱含淚哽咽告訴他:「他看起來還活著,是因為那個邪惡的東西,剝了他的皮,穿在身上,那東西……很邪惡……他本來……曾經也是人……但他太過渴求力量,捨棄了人心,所以開始吞吃人類,吞吃一切會讓他變得更強的事物……到最後,就連靈魂也開始腐爛,只剩邪惡與污穢……除此之外,什麼也不剩了……」

「你試圖救他。」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以為或許還能……」她擰著眉頭,看著他,痛苦而急促的道:「他和我一樣,你懂嗎?那個人曾經是個巫師。」

他張嘴慾言,可她說得匆匆,積壓多時的苦痛和憂慮從嘴中湧出。

「在他的力量流向我時,我看到他殘破的記憶,薄說我的能力是一種災禍,她說的沒錯,母親從小就警告我,不可以這麼做,不能試圖拯救已死之人,不能奪取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不能讓人知道我能夠這麼做。當年我離開威尼斯,是因為我忍不住在救濟院裡幫了人,我的能力被人知道了,我能夠利用大地之母和月神的力量,我可以治癒疾病,我能夠延長生命,教廷、國王、貴族、商人,所有想活下去的人,都來搶奪我,那些我曾救治的生命為了保護我而死去,那些我曾治癒的人為了金錢、為了保命而出賣我。」

她說得匆匆,因為激動,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為什麼離開你?」凱痛苦的看著他,熱淚再次泉湧,「因為威尼斯的那些人仍在找我,因為我奪取了他人的力量,不只是疾病,不只是傷口,而是全部的所有,更因為……因為……」

凱粉唇抖顫著,臉色蒼白,恐懼的說:「也許將來某一天,我也有可能和那個東西一樣,失控、墮落,變成另一個……惡魔。」

波恩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痛苦又害怕的凱,終於瞭解為何那個女人來了之後,她變得如此憂鬱,瞭解她為何在狼堡,明明聽見他的話,仍是要走。她害怕她自己,她害怕因此傷害別人,害怕終有一天,會傷害他。

波恩心疼的撫著她的臉,凝望著她濕潤與苦楚滿溢的綠眸,啞聲道:「不會的,你不會,永遠都不會變成像那樣邪惡的東西,我上過戰場,我見識過邪惡,我知道什麼叫做失控,什麼又是墮落,你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你是,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他看著在月光下的她,瘠啞的說。

「凱,你是我看過最善良的人。從一開始,我把你綁來,你就可以為了自保,堅持你什麼都不會,我放你走了,你可以頭也不回的離開,你可以換一個地方生活,但你沒有。你留下來了,替人治病,幫我整理那座該死的城堡,把你的存糧和食物都給我。」

風悄悄從樹梢拂過,嘩沙嘩沙的響著,但他的聲音如此清楚,黑眸那般澄澈。

「你不是自私的人,你做不到,你無法眼睜睜看人死去,所以即便快把自己累死,就算那些人畏懼你,差點把你燒死,你還是對他們伸出雙手,對我伸出了你的手。」

他愛憐的凝望著她,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

「他們想燒死你,如果不是我趕到,你已經死了,有好幾次,你都能像對付小卡爾那樣,奪去想傷害你的人們的力量與生命,但你沒有,你不是那樣的人。」

凱仰望著波恩,一顆心又熱又緊。

「那天,我娶你時,告訴自己這是情勢所逼,但我心甘情願。在那之前,有好幾次,我都想拋下一切,轉身離開,那些人不是我的責任,那城堡不是我的,那爵銜不是我的,那土地也不是我的。可當我看著你,我知道我可以,我知道只要我留下,就可以擁有你。如果是你,我願意和你一起努力,一起在那個地方生兒育女。這一生,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有你。」

這話,讓凱心口被緊揪,使淚水奔流,教她哽咽出聲。

「我離開你了……」

「你沒有。」波恩定定的說,溫柔的將她濕透的黑髮掠到耳後,啞聲說:「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你的人或許走了,可你的心一直在我身上,和我在一起。」

他捧著她淚濕的小臉,憐愛的吻著她顫慄的唇,悄聲道。

「我知道,如果可以,你不會走。」

凝望著她的眼,他真摯的道。

「如果你想走,那天就不會來找我,就不會治癒我,就不會為了我使用你的能力,不會做出你從來不曾做的事。」

月光如此明亮,眼前男人的面容被照得無比清楚,她可以看見他的眼,映著自己,可以看見他臉上、眼中,真摯的情意。

「凱,你是我的,我波恩的妻子,我唯一真正擁有的寶物,我發誓,我會用盡全力守護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讓你失望,你是女巫也好,魔女也罷,巫婆也沒關係,無論你是什麼,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那一字一句,深深撼動了她。

眼前的男人,身上還有血、還有傷,眼底下是一片因為太久沒睡而出現的陰影。她知道,過去這一天一夜,他為了找她,不曾停歇,即便經過狼堡的事,他依然相信她,依然想要她,願意保護她。

凱幾乎不能相信自己這一生,竟能遇到像他這樣的人,對這男人的情愛,滿溢心胸,溫暖了身體,驅走最後一絲黑暗的陰影。

情不自禁的,她含淚朝他伸出手,哽咽的撫著他的臉。

「你是個傻瓜。」

「是的,我是。」

他說著,凝望著她,啞聲陳述。

再忍不住,凱在水中踮起腳尖,傾身昂首親吻他。

波恩緊縮的心胸,至此方鬆開,他將她擁在懷裡,低頭回吻那如水精靈的小女人,和她唇舌交纏。

水波在兩人身邊蕩漾著,他忍不住將她捧抱起來,讓她潔白柔軟的身體,更加貼近自己,她順從的張開雙腿,夾著他的腰。

也許他不該這麼做,她才剛恢復,但一切是如此自然,而他是如此急需確認這一切,確認她是真的,確認他已經找到了她,確認這並不是夢。

她淚眼朦朧,全身赤裸,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思議,幾乎像是隨時會消失無蹤。

剎那間,他在她身體裡了,感覺她緊緊包裹著他,需要他。

那感覺,如此美好而真實。

他凝視著她美麗的綠眸,啞聲道。

「我是個傻瓜,但你是我的。」

她以額抵著他的額,將他納得更深,含淚悄聲承諾。

「是的,我是。」

聞言,他的黑眸迸出星星一般的光彩。

凱伸手探進他黑髮中撫摸,低頭再吻他,吻著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傷,在月光下和他做愛。

波恩在水中捧抱著她,親吻她優雅的頸項,她潔白的肩頭,她胸前那醜陋的疤痕,含住她粉嫩的乳尖,舔吻吸吮,她嫩唇微張,因為那難耐的感覺,昂首呻吟輕喘著,將他納得更深,裹得更緊。

他跟著呻吟出聲,緩慢而溫柔的感覺著她,感覺月光與泉水將他倆包圍。那熟悉的溫暖,從她手心流瀉而來,她在治癒他,他知道,那只是一些小傷,並不嚴重,他想要阻止她,他不想讓她承受他所受的。

「不行。」

波恩看著她說,同時深深的探進她熱燙的身體裡。

凱輕喘出聲,他凝視著她,將她略微抬高,她的小臉泛紅,綠眸滿是因他而起的情慾,氤氳而迷濛。

他捧握著她的豐臀,看著她說。

「你不可以……」

他深深探入。

「在我每次受傷時……」

他緩緩退出。

「都替我療傷……」

一次又一次的,他將她抬起又放下,在她體內來回,讓凱只能緊攀著他的肩頭,聲聲嬌喘吟哦,無法專心。

「波恩……」

他的進擊是如此激烈,教水花四濺,讓她渾身發燙顫抖,只能嬌喊著他的名。

「波恩……」

她那嬌艷的模樣,如此誘人,他再忍不住,吻住她濕潤的唇,將自己深深埋入她甜蜜炙熱的嬌軀之中。

忽然間,光與熱在身體中心迸發開來。

那是一種無比美好又平靜的感覺,像是在流浪了一輩子之後,終於找到了他歸屬的地方。

然後他知道,他確實找到了,她就是他今生的歸屬,他心所在的地方。

那無與倫比的歡愉過去之後,波恩仍捧抱著她,凱也攀抓著他,在他肩頭上喘息。

他可以看見,她白皙的皮膚在月下閃閃發亮,水珠緩緩從她小巧圓潤的肩頭上滑落。

波恩捧抱著懷中的小女人,憐愛的吻著她的耳垂、她的肩頭,和她在水中溫存著。他很想和她一起在這溫暖的泉水中繼續待下去,可他知道她已經在水裡泡了太久。

他抱著她走上岸,依依不捨的離開她,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如茵的草皮上。

因為如此,再一次看見她胸前的傷疤,那個被熊爪揮抓出來的爪痕,它們本來在他身上,卻被她轉移到她身上。

這爪痕沒有因為泉水的治癒力而消失,雖然變淡了,卻依然存在於她的胸口,就像她腳踝上的傷一樣。

「你說它會好。」他撫著那五道爪痕,啞聲問。

「有些不會。」凱坐在草地上,伸手覆住他的大手,凝視著他,悄聲坦承:「太深了,傷及了靈魂,就會留著。」

「別再對我說謊。」他心口緊縮,下顎繃緊,撫著她的臉道:「我寧願這傷留在我身上,勝過永遠留在你胸口。」

心頭又熱,凱忍不住又傾身親吻他。

他注意到她沒有馬上回答。

「女人。」他擰眉看著她:「如果每次我受傷你都這麼做,你很快就會像一隻小花貓了。」

她笑了出來,但他專注嚴肅的神情,讓笑消失在嘴角。

「你不可以。」他重申,「懂嗎?」

知道他是認真的,心與喉,一同緊縮。

於是,曉得他方才確實是故意的,故意那樣轉移她的注意力,阻止她替他療傷,他不要她為他承受那些傷與痛。

除了澪,她從沒遇過拒絕她治癒能力的人,但澪不需要她,澪有自愈的能力。

所以,他成了唯一的一個,而他不要,不是因為她是女巫,不是因為厭惡或嫌棄,而是因為疼惜她。

「我不是故意的。」凱凝望著眼前的男人,不自禁的抬手撫摸他粗糙的臉龐,和他眼角的傷,啞聲道:「我忍不住,看了難受。」

波恩心頭一緊,低頭垂眼,瞅著她,擰眉道:「在你身上,我看更難受。」

心,好暖好熱。

撫著他的臉,她親吻他的唇,瘠啞承諾,「不嚴重的,我就不處理,但你盡量不要受傷,好嗎?」

黑瞳變暗,湧起情慾,和更深刻,讓她評然心動的情緒。

「我盡量。」

他說著,忍不住又親吻她,再一次的,和她索要更多。

這一夜,無盡纏綿,兩人累極,在草地上相擁而眠。

第二天清晨,波恩清醒過來,是因為感覺到她不見了。

不曾睡得這麼毫無警覺,霎時間有些恐慌,他匆匆睜眼起身,才看見她穿著襯裙站在泉水邊。

一頭有著巨大鹿角的雄鹿不知何時出現在泉水邊,她朝它伸手,它正低下頭來讓她撫摸。

他的動作,讓那頭鹿警覺起來,猛地抬首。

有那麼一瞬間,他害怕它會傷害她,但她悄聲低語,安撫著它,伸手掬起泉水給它喝。

那頭雄鹿猙著大眼,終於將注意力從他身上轉開,伸舌舔著她手裡的水。然後,它在她的導引下,走進那溫暖的泉水裡。

確定那頭雄鹿穩定下來了,她才轉過身來,看著他。

「它受了傷。」凱看著他,道:「這兒的泉水可以加速傷口的痊癒。」

「我看見了。」他說,那頭鹿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明顯傷到了腳。

他很想告訴她,那是肉,但他聰明的閉上嘴,他注意到,她替他洗了衣服和鎖子甲,將它們晾曬在低垂的樹枝上,還拿出了他隨身攜帶的乾糧,從森林裡摘來水果,準備了早餐。

她回到他身邊,在他身旁坐下,把食物遞給他吃。

兩人坐在一起,吃著簡單的食物。

那溫泉在陽光下沒那麼氤氳,卻變得十分明亮。

他嚼著肉乾,吃著水果,明媚的陽光下,泉水更加清澈見底,翠綠的小草遍地,之間還開出不少小花,那頭雄鹿頂著巨大的鹿角,泡在水裡,用那雙大眼,靜靜的看著他,而她就依偎在他身邊。

這一切,如此夢幻,那麼寧靜。

讓人幾乎要忘了,秋日將盡,昨天山上還下起了雪。

「喏。」她把最後半顆蘋果讓給了他,說:「我飽了。」

波恩沒有和她客氣,直接將它吃了。

風,微微拂來,揚起她的發,她的雙眸漾著柔情,粉嫩的唇還有些濕潤。若不是想起外面那男人,他差點再次將她壓在身下,波恩強迫自己起身,替她拾起她晾曬在一旁的衣裙。

它們已經干了,那質料並不好,摸起來有些粗糙,他握著她的亞麻裙,希望有一天,能讓她穿得更好,當他轉身,看見她也在替他拿他的衣物,無巧不巧,也正抬頭看向他。

晨光下,他看起來是如此美麗。

凱知道,如果她告訴他,她對他身體的想法,他絕對不會認同。

可她真的覺得,他的身體很美。

他朝她走來,替她在襯裙外,再套上衣裙。

凱替他穿上衣物,雖然覺得那由無數小鐵環串成的鎖子甲又醜又沉重,可她知道它能保護他,所以還是將它也拿了過來。

就在這時,那頭雄鹿動了一下,波恩轉頭,看見那些從它傷口流出來的血跡在水中緩緩消散,很快就消失不見,似乎不論什麼樣的東西,到了這水裡,都能被潔淨如新。

那碧綠的泉水,像是無論加入什麼,都不會變得混濁,它們在月下蕩漾著,泛著微微的光芒,水中那顆白色半透明的大石頭,看似水晶,卻又不是。

「這裡是怎麼回事?」

凱把長褲遞給他,讓他自己穿上,告訴他:「我們的大地,擁有巨大的能量,那能量在地脈裡流動,和日與月,風與水,一起孕育動物、植物,還有我們。那些能量在我們身體裡流動,在我們死去時,回歸到大地。」

他穿上褲子,她則去拿來他的靴子,邊解釋道。

「能量會在萬物之中流轉,但有時候,地脈會有出口,這裡就是其中一個出口。這些出口,直接就能在天地之間轉換能量。所以在這裡,可以直接淨化不潔,因為無論好與壞,也都來自於天地。」

波恩聽得有些模糊,但大概瞭解她的意思。

「以前這裡曾被人當成聖地,但後來那些人,被羅馬人驅逐,有些人逃走了,坐船遷移到西方的海島上,有些人則留了下來,但他們為了適應,被迫放棄原有的信仰,慢慢的,也將這裡遺忘了,反而是動物們還記得。」

她說著,頓了一頓,舔著唇,才抬起頭,深吸口氣,凝望著他說。

「而我……我就像這泉水,我可以察覺到那些能量,我能夠轉移它們,利用它們,但那需要付出代價,因為那些是生命的能量,我取走了這一邊,另一邊就必須失去。我可以……」

她說著,在他站直時,伸手觸碰他頸上戴著的水晶。

它在瞬間變得黯淡下來,從透明,變成黯淡的灰白色,還出現些許裂痕。

「取走寶石,甚至大地裡儲存的能量,但如果我拿得太多,它會變成普通的石頭,或化為灰燼。」

她看著他,道:「但我也可以把能量還給它。」

說著,那顆被她觸碰的水晶漸漸變得透明而潔淨,甚至微微泛著光。

「所以,你才帶著那箱石頭。」他恍然過來,想起她留在房間裡的那裝滿未打磨的小木盒。

「它們可以幫助我。」凱悄聲說:「在我需要的時候。」

忽然間,波恩知道那個從威尼斯來的男人,那個女人的僕人,每天到村子裡找她,不只是給她葯草,還給她那些寶石。

那個男人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就像那個女人瞭解她的情況,就像等在外面的那個男人也一樣曉得。

想起那個威尼斯來的女人,波恩看著她,一邊穿靴子,一邊開口問:「那個女人,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知道,那女人不是凱的阿姨,兩人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的母親在我小時候……」她為他穿上那鎖子甲,啞聲說:「被燒死了,澪剛好路過,收養了我。」

「她和你一樣?」

「我們的能力不同。」凱替他繫上腰帶,道:「澪她……她比我強大很多……」

他難以想像,比她強大的能力是什麼,他沒有繼續再追問下去。

關於那個女人,他不是很確定自己想知道太多。

他清楚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他繫好了腰帶,凱仍有些不安,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這世上,有許多人在找我,也許有一天,你會因此受到牽連。」她瞧著他,悄聲問:「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不是男爵。」波恩看著她,不答反問:「不是大人,只是一個私生子,一名逃跑的農奴和傭兵,你跟著我,若被人發現我的所作所為,是會被牽連一起砍頭的,這樣你也願意嗎?」

凱仰望著眼前的男人,瞳眸水亮,心頭滿是對他的柔情,她含淚微笑。

「是的,我願意。」

「那你就該知道。」他握住了她的手,堅定的道:「是的,我願意。」

她在他懷中睡著了。

波恩握著韁繩,護著她,騎馬在黑夜裡穿越森林。

他不是不想多休息一會兒,但他離開史瓦茲的城堡已經太久,而且在森林裡,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她隨時會被帶走的錯覺。

也許是因為,她在森林中,比在城堡裡自在很多。

她屬於那個地方,他可以感覺到,她所說的能量在那處聖地裡流轉。

風會輕撫過她的發間,花草、綠葉、枝椏都會朝她伸展,好像她就是太陽,是月亮,是風與水。

今天早上,她赤著腳站在草地上,撫摸著那頭美麗的動物時,那畫面完全沒有任何違和感。

她應該要留在那裡,留在森林裡,他知道,可他做不到,他需要她。

所以他將她擁在懷中,抱在懷裡,再一次的,將她帶走。

只是,這一回,她是心甘情願的。

他和凱從溫泉小徑走出來時,那個男人騎在另一匹駿馬上,那隻大狗也在一旁;那匹馬是那個人的,馬鞍上面的毯子繡著異國的花草。

凱替他們倆介紹,告訴他,那男人叫張揚,是澪的朋友。

他想也是,那個女人也是女巫,根據凱的說法,那叫澪的女人能力比她還強大,可他懷疑,那女人並不如凱這般良善。

他能看見女人眼中的陰影,初見她時,那乍現的血腥與黑暗,依然縈繞不去。

而那叫張揚的男人,並沒有要求和他同行,他只是理所當然的跟著他和她一起,一副打算一路跟回城堡的模樣。

他實在不想知道,這男人為何想跟著他和她,但顯然他沒有任何選擇。

那傢伙騎術很好,在馬上像是和那匹馬融為一體。

那匹馬十分健美、強壯,就和它的主人一樣。

草原上的惡魔。

人們這樣稱呼那個從東方一路打來的戰鬥民族,據說他們不用馬鞍也能輕鬆駕馭馬匹。

張揚是個沉默的傢伙,途中完全沒有開口說話過,可他對森林熟門熟路,活像這裡是他的自家後院,早已走過上百次,甚至比他更快辨識出方向。

不過他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樣,這似乎並不奇怪。

他沒有問凱,關於這男人的事。

她也沒有多說,為何她被一匹黑狼帶走,後來卻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有些事,顯然不適合公開說出口。

他看不出那男人的年齡。

乍一看,那傢伙看來像是三十多歲,但這年紀雖然和他外貌相合,卻有種莫名的違和感,後來波恩才發現,是因為那雙眼睛。

那男人有一雙睿智的眼,一雙看遍世事的眼。

那樣的眼,他只在老者的瞳眸中看過。

回程中,波恩不再驅策馬匹,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回到那座村莊。

村民們看到他,愣了一下,飛快的跑去通知穆勒和朗格,兩人才告訴他,

賽巴斯汀回城堡去了,為了安定人心,他們告訴村民波恩帶著凱回城堡去了。

「我們想去找你,但賽巴斯汀說狼堡的人可能會再次攻擊這裡。」穆勒看著他,道:「我們認為你會希望我們留在這裡。」

「是的,我希望你們留在這裡。」他點頭,「你們做得很好。」

除了朗格和穆勒,賽巴斯汀留下了幾個人在這裡防守,以防萬一。

那些人強化了包圍村莊的柵欄,在村子街尾那個大洞還在那裡,沒有填平,之前他們拿來鋪在上頭作偽裝的亞麻布和雜草仍被堆放在一旁。

當時,他要凱和村婦收集布料縫補成一大塊布面,他則和男人們挖了那個大洞,在上頭鋪上木片和那塊亞麻布,再撒上泥土、放上雜草偽裝遮蓋那洞當陷講。

波恩要他們填平那個洞。

「這招用過了,下次若有人再來,就會有所預防,讓人把洞填起來,這次在通往森林的南邊道路挖一個更大的洞,如果有狼堡的殘黨再跑來,不會想到那個洞換了地方。」

穆勒一愣:「狼堡的殘黨?」

「卡爾兄弟死了。」波恩說。

穆勒和朗格大吃一驚,「真的假的?」

「真的。」波恩告訴他們,將事先和凱商量好的理由拿出來:「他們起了內哄,有人殺了卡爾兄弟,我趁亂混進去,才把凱救出來,但我們需要擔心的不只卡爾兄弟。」

「為什麼?」朗格問。

「那頭熊不曾待過狼堡。」波恩沉聲說。

他離開狼堡時,看見那個殺了大卡爾的少年正拿著鑰匙打開地牢的門,把人們從地牢裡放出來,一個模糊的意念浮現腦海,或許是因為那地牢的門太小,也或許是因為那廣場並沒有能鏈住那頭熊的粗大鐵鏈,也沒有足以關它的空間,他拉住那少年追問棕熊的事。

少年說他從未在狼堡看過熊。

他相信那孩子。

波恩看著穆勒和朗格,告訴他們:「我需要你們繼續待在這裡,我認為我們真正的敵人,還在一旁看戲。」

穆勒一怔,「大人認為是高林堡的費雪?」

朗格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和村婦們說話的凱夫人,壓低了聲音,道:「大人,費雪不是曾想把女兒嫁給你?我以為相較其他地方,高林堡和我們的關係,還算不錯,這兩年,也沒見他派兵來搶過我們,不是嗎?」

「沒有搶過,不代表永遠不會搶。」波恩沉聲告訴他:「費雪是個狡猾的老頭,沒有勝算的事,他不會做,所以一聽說我生病,他轉頭就把女兒送去參加宮廷宴會,嫁給了伯爵。」

確實,他們都聽說過這事。

穆勒點頭:「我們會繼續留在這裡。」

波恩道:「讓大伙藏好武器,打扮成農民,派人在南邊放哨,有任何動靜就盡快通知我。」

「沒問題。」

他朝兩人點頭頷首,這才轉身去找凱。

那從東方來的男人站在那個大洞旁,當他經過他身邊時,那傢伙看著他,難得的開了口。

「這一招,很聰明。」

波恩一愣,「你會說我們的話?」 「我在這附近住過一陣子。」

男人看著他說:「凱住的屋子,是我蓋的。」

他一僵,不知該如何反應,凱在森林裡的那棟屋子很老,看起來至少有好幾十年了。

所以,該死的,他還以為小時候他聽到的那些森林裡的妖魔鬼怪都只是傳說,可顯然那些關於女巫、狼人,甚至會變成人的烏鴉--

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個黑色的身影。

狗屎!

他臉微白,差點低咒出聲,他就知道那傢伙有問題。

男人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那傢伙什麼也沒說破,只是轉身上了馬。

凱和那些村婦與孩子告別,承諾她會再來,然後回到他身邊。

波恩把視線從那男人身上拉回來,先讓凱上馬,然後才跨上去,擁著她,再次往城堡前進。

那男人照樣騎馬跟著,這一次那傢伙讓他騎在前面,即便這兒的森林已瀰漫著白霧,可波恩曉得那異國的男子和他一樣不會迷路,搞不好還比他更熟悉這塊土地。

天黑之前,他們終於走出了迷霧,再次回到那座屬於史瓦茲的城堡。三人走出森林,停在麥田旁,看著那座結實的城堡。

代表史瓦茲家族的鐵十字旌旗,在城堡上飛揚著。

凱緊張的挺直了身子。

他知道,即便他和她編織了那個謊言,她依然有些害怕在狼堡發生的事會傳回來。

南邊的那座村子還沒聽說狼堡的消息,不表示這裡也沒有,那裡是座小村莊,也不在主要幹道上,可史瓦茲的城堡是,而且賽巴斯汀在這裡,他和她都知道賽巴斯汀會派偵察兵收集消息。

「沒事的。」他空出一隻手,環著她的腰,告訴她:「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凱點點頭,深吸了口氣,伸手覆住他在腰上的手。

他反手和她十指交扣。

「況且,你真的以為後面那個傢伙會讓那種事發生嗎?」

確實,有張揚在,她很清楚自己的安危不會有問題,但她害怕的是不能和波恩一起,擔心的是他會被她牽連。

像是察覺到她的念頭,他湊到她耳邊,低語。

「不管發生什麼事,無論是到哪裡,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那是個承諾。

她一怔,回首。

可身後的男人,黑亮的眼底沒有任何猶豫,不曾有過遲疑與後悔。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粉唇輕啟,心頭狂奔的悄聲問。

「是的,我知道。」波恩垂眼看著她,親吻她的唇,抵著她光潔的額,道:「沒有我,你哪裡也不能去。沒有你,我哪裡也不會留。」

那深情的話語,教她淚光閃閃,情不自禁抬手撫著他的臉,在黃昏夕陽中,昂首再吻他。

然後,鼓起勇氣,和他緊握著手,一起策馬騎向那座城堡。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20 PM

第六章

凱坐在長桌主位上,有些無法回神。

一顆心仍緊張的在胸中狂跳,但波恩就在身旁,張揚也坐在長桌那個原本由邁克爾坐的位子。

城堡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平靜,人們看到她和波恩確實有些激動,但卻是開心與興奮,而非憤怒與恐懼。

蘇菲亞、麗莎看到她萬分雀躍,廚娘安娜甚至忍不住拿著鍋鏟就跑出來,給了她一個歡迎的擁抱。

「噢,夫人,我們都聽說了那頭可怕的熊的事,你一定是嚇壞了吧?」

安娜匆匆的說著,當她退開時,蘇菲亞和麗莎也忍不住上前擁抱她。

在她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她已經被簇擁到了主城樓的大廳裡。

女人們一起送上菜餚,為了慶祝兩人歸來,賽巴斯汀還要人開了一桶麥酒,男人們臉上都帶著笑容,在餐桌上大肆討論波恩、那頭熊,當然還有狼堡。

除了少數幾個人,城堡裡並沒有太多人知道波恩有多接近死亡邊緣,賽巴斯汀對外報喜不報憂,只說波恩殺死了一頭熊,受了點傷,後來傷好了,波恩和她一起去各地村莊視察,所以到現在才回來。

賽巴斯汀的說法如此突兀,但沒有人質疑他,她猜是因為他把那頭熊的熊皮帶了回來,掛在大廳牆上,讓弟兄們興奮不已的不斷談論著,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雖然聽過安德生口沫橫飛的轉述,仍有人不時在長桌上追問波恩那時的情況,他帶回來的那隻大狗,更是受到熱烈歡迎。

至於狼堡,賽巴斯汀只聽說卡爾兄弟死了,狼堡毀了,人們四散奔逃,好像有個男人和女人牽涉在其中,但沒有人說得出所以然來。

各種流言和猜測在長桌上傳來傳去。

「比馬還大的狼?騙人的吧?」

「真的,聽說還有個女巫,當眾吸乾了小卡爾的血。」

再一次的,凱不自覺緊張起來。

「據說當時狂風暴雨的,還下了雪呢!我們這兒都還沒下雪,狼堡比我們更南方,怎麼可能現在就下雪了?我看一定是那女巫搞的。」

「沒錯,女巫都能呼風喚雨,還有那頭魔狼,應該也是她召喚來的。」

「聽說有人看見當時整座狼堡都被風雪籠罩著。」

「大小卡爾怎麼會招惹到女巫?」

「狼堡裡都是瘋子,搞不好那女巫和他們本來一夥的,鬧內哄才變成那樣。」

「那女巫呢?跑了嗎?她長什麼模樣啊?」

凱一僵,但波恩伸手覆著她的大腿,輕捏了兩下。

那無言的安慰,讓她鎮定的繼續吃著麵包。

「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是老是少?是胖是瘦?頭髮、眼睛什麼眼色?總能說出個什麼吧?」

「我問過很多次了,從狼堡那兒逃出來的人,沒人能對那女巫說出個什麼,沒人記得她是高矮胖瘦,長得美還是醜,是個姑娘還是個小老太婆。」

「我看,一定是她搞了什麼把戲,讓人記不得她的模樣。」

「那女巫會不會跑我們這兒來啊?」

「不會。」

這一句,是賽巴斯汀說的。

凱低頭吃著燕麥,聽到這裡,愣了一愣,抬起頭來,朝那男人看去。

「這裡和狼堡不一樣,史瓦茲是受天主恩寵的土地,我們以鐵十字做徽章,過去我們有好幾代領主都曾親自參加過十字軍,這兒還有修道院和修士,那女巫怕是躲都來不及了,不會往這兒跑。」

賽巴斯汀用平靜的語氣說著,但他語畢,還是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那一眼,讓凱心頭一怔。

說實話,在進城堡之前,她懷疑過,這個男人或許早已叛變,可他沒有。他知道她被狼堡的大卡爾抓走了,知道波恩去找她,但他不曾把這事說出來,反而為波恩和她的突然消失找了理由。

如今,他還試圖把狼堡和她的牽連撇清。

那大隊長挪開了視線,起身舉起酒杯,朝波恩致敬。

「敬我們勇敢的男爵大人,他親手宰殺了那巨大的棕熊,為我們擊退了狼堡那些邪惡的魔鬼!他和他歷代為天主效忠,前往聖地的祖先一樣,擁有了不起的膽識!敬我們勇敢的熊大人!」男人們紛紛站了起來,舉起酒杯,笑容滿面的齊聲恭賀。

「敬我們勇敢的熊大人!」

波恩握著她的手一起站了起來,舉起裝滿麥酒的酒杯。

「願我們擁有豐盛的收穫!」

男人們聞言,紛紛跟著高喊:「願我們擁有豐盛的收穫!」

凱不懂這些男人,但那頭熊和麥酒完全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她面露微笑,安靜的站在波恩身邊,和波恩十指交扣。

在那熱鬧的慶祝中,人們歡笑著,喧嘩著,吃著、喝著,討論著接下來即將迎接而來的秋收,言談之中,對未來充滿希望。

凱難以相信,事情就這樣解決了,波恩和她說過,賽巴斯汀後來在最後關頭,帶著大隊人馬到村子裡,應該有人曉得她被抓走了,可賽巴斯汀為波恩和她編造了借口。

顯然城堡這裡,沒有人知道她被抓走的事。

或許將來有一天,有人會將兩件事聯想起來,可現在,沒有人想到。

波恩依然是領主,而她依然是領主夫人。

這一切,像夢一樣,然後她看見了張揚,想起了方才人們談論的謠言。於是,她知道,確實有人插手了這整件事。

這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狼堡,事情沒有那麼剛好,有人叫了他來,有人隱藏了真相,抹去了人們的記憶。

她想她知道是誰。

凱來到鷹塔。

那位在主城樓後方的塔樓高窗,透出燈火。

她走上塔樓,蘇裡亞為她開了門,讓她進入那間華麗的房間。

房間裡,四柱大床的白紗已被放下,張揚的妻子坐在床邊,正為大床上那女人拉上絲被。

對於這女人的出現,她一點也不意外,這對夫妻很少分開行動。

看見她,左繡夜起身,掀開白紗。

「她還好嗎?」凱不安的看著那同樣有著東方樣貌的女人,悄聲問。

「還好,我剛幫她針灸過,她剛喝了水,累了。」繡夜讓出在床邊的位子,「張揚呢?」

凱還沒回答,已看見繡夜雙眼亮了起來,於是知道,那個男人就在她身後,顯然一路跟著她。

她轉身,果然看見張揚就在門邊。

男人伸出手,那比她還要嬌小許多的女人,如微風一般從她身旁走過,穿越整個房間,直接走進了他懷中。

「你受傷了嗎?」

「沒有。」

「吃了嗎?」

「吃了。」

那對夫妻在門邊悄聲低語,重複她兒時聽過的對話。

蘇裡亞告訴過她,張揚曾經是澪的護衛,但後來澪讓他和妻子一起離開了,只有在最危急的時候,澪才會召喚他。

從小到大,她只見過張揚幾次,可這男人和他的妻子,都是讓人很難忘懷的人,不只是因為張揚是獸人,更因為他和妻子之間的感情。

當張揚和繡夜在門邊說話時,她看見蘇裡亞靜靜的在屋子的角落裡,看著那對來自異國的夫妻。

凱知道,自己以往也是那模樣,那樣看著他們,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能找到屬於她自己的那個人。

而她清楚,自己能夠繼續待在這裡,和波恩在一起,都是因為澪。

凱深吸口氣,轉身走向那張大床,掀起白紗,在床邊坐下,握住了那女人蒼白的小手。

「走開……」澪睜開眼,試圓抽手,虛弱的說:「我不需要你……」

「我知道。」

凱說著,但沒有放手,而那倔強的女人太過虛弱,只能任她握著。

「沒有你的允許,我什麼也不會做。」

凱握著她冰冷的小手,沒有試圖治癒她,只是小心的握著,然後張開嘴,小小聲的,輕輕吟唱著兒時這女人曾唱給她聽的歌曲。

澪有些錯愕,那古老的曲調,如此溫柔,那麼熟悉。

她沒想到凱記得,可這孩子記得,主動握著她的手,用著那沙啞的嗓音,小小聲的唱著那古老的安眠曲。

那溫暖的感情,透過那只握著她的手,透過她沙啞的吟唱,緩緩傳來。

她不想感受她愚蠢的感情,但她累了。

只是累了。

疲倦的閉上了眼,澪放棄再抗拒,讓那蠢孩子握著她的手,讓她無用的情感,包圍著她,安撫著她,溫暖浸透著心。

那輕柔的曲調,如此教人懷念,半夢半醒中,一陣風悄悄拂來,帶著草原的氣息,讓她想起另一座草原,想起那在田野之間蜿蜒的河流,想起那在藍天白雲下的一葉扁舟,還有那在很久很久以前,和她在小舟上,一起唱著,一起笑著,一起玩水,一起跳舞的女孩。

澪--

女孩笑著,喊著她的名。

一滴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

女孩伸手為她抹去,悄聲道。

沒事的,你睡吧……

然後,她躺上了床,和她蜷縮在一起,握著她的手,繼續為她唱著那首歌。

那一首,千年以前的安眠曲。

凱在唱歌。

波恩還在鷹塔的樓梯間,就聽到了她在唱歌。

除了那次哄傑利曾聽過她哼歌之外,他從來沒有聽過她再唱過歌,但那是她的聲音,低沉、沙啞,無比溫柔。

夜很靜,她的聲音淡淡的、輕輕的,響起。

然後,他來到那奢華的房間門口,看見她和那個女人,一起蜷縮躺在床上。

白紗大床上,那女人看來蒼白又虛弱,凱溫柔的聲音悄悄的迴盪在空氣中。

他不知那女人怎麼了,她在狼堡時,看起來強大得可怕,他毫不懷疑如果她想,能夠輕易的殺死他,可如今,她躺在床上,膚白如雪,呼吸輕淺,虛弱得像是隨時就要死去。

他本來擔心凱在消耗自己治療那個女人,但她看起來很好,並不像那個女人那樣虛弱。

經過大卡爾襲擊的那一次,他知道如果她想,可以瞬間就把人治好。為了他不瞭解的原因,凱沒有在治療她,但她唱歌給她聽。

秋風輕輕的吹著,透窗而進,不時揚起白紗。

波恩能看見,她的表情無比溫柔,像在哄傑利那時一樣,而那個女人緊閉的雙眸眼角,有著淚光閃爍。

那兩個女人之間,存在著一種特別的連繫,他知道,他不該上前去打擾。

所以,他沒有走進那個房間。

房間裡,除了那像燈柱一樣,安靜立於牆角,一身黑衣的蘇裡亞,還有一個十分嬌小的女人,她和張揚一起,站在窗邊,那個男人的手環在她的腰上。

波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張揚發現了他,轉頭朝他看來,女人察覺到張揚的動作,也隨之回首,在看見他時,她對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那抹笑,幾不可見,但那是笑。

她也有一雙,透著歲月的黑眸。

差不多在這時,他清楚知道,如果他想留下凱,他就得連這些人一起接納。

女巫、狼人、烏鴉,天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什麼。

說他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

可只要凱能和他在一起,他不在乎這座城堡裡住著什麼樣的人。

那個女人收養了凱,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幫助了她。

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回到城堡的日子,恍若隔世。

城堡裡多了些新來的人,也少了些舊有的人,新來的來自更遠的地方,有許多都不是史瓦茲這兒的人,離開的則到了各處村莊,但大部分的人都仍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凱很快就重新找回了在城堡裡生活的節奏。

在她去找波恩的那些日子,蘇菲亞將她的葯草圃顧得很好,麗莎接手了廚房裡女人們晚上的小教室,夏綠蒂更是找安東尼修好了那些織布機,教導那些女孩如何使用它們。

她本來以為會當兵的安東尼,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重新把打鐵鋪整理好,接手了父親的打鐵鋪。

「總是要有人打磨刀劍和農具,還有那些馬蹄。」那年少老成的孩子說:「都生銹了,而且也太舊了。」

在這短短的時日裡,那孩子似乎又長得更高、變得更壯,他打鐵的技術並不是很好,但他很認真的回想關於父親的記憶,笨拙的嘗試著。

至少他多少知道該怎麼做,比其他那些試圓修理器具的男人做得更好,所以很快的,人們都來找他,要他修理農具」打磨刀劍,讓他的工作堆得和山一樣高。

然後有一天,她看見情況好轉的澪走下了鷹塔,來到打鐵鋪前,看著那已經在火爐前忙了好幾天,試圖熔鑄廢鐵來打造新刀劍,忙得汗流浹背,卻始終不得其法的少年。

「不是那樣做的。」澪一路走到那少年面前,說:「煤炭的溫度不夠高,你加再多都沒用,如果想熔化這些鐵,你得修好角落裡那該死的風箱。」

那少年傻眼的看著那穿著昂貴的衣裙,卻披散著長髮的威尼斯夫人,一時呆住了。

「看什麼,還不快去把那破掉的風箱拿來。」澪瞪著他,冷聲輕斥:「鐵匠是一座城堡最不可或缺的人,鐵鏈要上油,鐵閘要修護,你這樣慢慢燒炭,是要搞到什麼時候?如果現在有敵人攻來,你們就算願意拚命,拿把破刀一樣會死得很難看!」

安東尼猛地回神,飛快跑去把那風箱扛過來。

「把破掉的地方補好。」澪瞪著他,惱火的叨念著:「然後快點把這地方整理乾淨,我認識的師傅,絕對不會讓工作的地方亂成這樣!快點把風箱修好,裝到火爐上去,利用風箱鼓風,提高火爐溫度,然後那些廢鐵就能熔化,用那個坩鍋和模具,把燒熔的液體做成鐵條,就可以再做成其他你要的東西!」

說著,她丟下那嘴巴開開,再次傻眼看著她的少年,轉身想回鷹塔,卻看見凱。

瀑著惱的快步走過她身邊,滿心不爽的冷聲道:「如果你想留在這裡,至少也要想辦法確保自己能活下去!」

她一臉冷酷的匆匆走過,一下子就消失在鷹塔的入口。

凱回頭看著那女人的背影,有些呆愣,半晌,方緩緩揚起嘴角。

「那是什麼書?」

波恩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回身,看見他挑著眉,好奇的問她。

凱將方纔匆匆藏在身後厚重的書本,遞給了他。

她一直知道澪不是無情的人,這女人總說她不需要她,說到後來,連她都信了,可在經歷過這些事之後,她才曉得,這收養她的女人,其實並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冷酷。

她猜澪和她一樣,在旁邊看了好幾天,她對打鐵冶金的知識並沒有那麼瞭解,可她記得小屋裡有書記載著,蘇裡亞才剛替她拿來,她還沒來得及看。波恩翻看著那本厚重的書籍,驚訝不已。

他看不懂上頭的文字,可書裡頭有圖片,畫的都是打鐵鍛冶的事。

「這書你從哪來的?」

「澪的。」凱瞧著他,噙著笑道:「我本來想看看是不是對安東尼熔化那些廢鐵能有些幫助,但我想,她剛剛已經親自解決了那個問題。」

波恩錯愕的看著她,半晌,才轉身離開。

凱注意到,他沒有把書還給她,他帶走了,拿去給賽巴斯汀看。

那兩個男人站在廣場上,一樣高大英挺,吸引了眾多人們的目光。

然後,她看見抱著洗衣桶的蘇菲亞在看見賽巴斯汀時,僵了一下,跟著快步匆匆走過。

城堡裡幾乎一切如常,唯一不一樣的,是蘇菲亞和賽巴斯汀之間的氣氛變得很怪異。

顯然,隊長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惹惱了那個女孩,讓蘇菲亞每次一看見他就會擺出臭臉,那讓賽巴斯汀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裡去,不過那個男人比蘇菲亞更懂得掩藏表情。

她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覺得煩惱,因為顯然蘇菲亞對整件事的演變並不感到開心,每次蘇菲亞和賽巴斯汀出現在同一個房間裡時,空氣總像被凍結一樣。

也許她應該要找波恩談一談這件事,但她實在不想再和他為了這位隊長起爭執。

天知道,她真的搞不清楚這兩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或許因為那位隊長曾經試圖燒死她,所以她無法完全信任他,可波恩顯然有一部分是信任賽巴斯汀的,他至今依然讓那個男人訓練掌管軍隊,而不是把在北方的邁克爾叫回來替換。

如果是在幾個月前,她會以為他這麼做,是因為賽巴斯汀擁有騎士身份,邁克爾沒有,可她現在知道,並不只是如此,波恩不是真的貴族,他不會用階

級身份看人,邁克爾或許是偉大的戰士,但賽巴斯汀是真的比較會訓練士兵。

然後,她看見那位隊長用眼角在看蘇菲亞,眉頭緊蹙,薄唇緊抿,不過這一回,他沒有跟上。

忽然間,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

下一瞬間,波恩因為注意到賽巴斯汀在看蘇菲亞,忍不住做了同樣的表情,擰眉、抿唇,眼裡因為他的不專心和不受控制,透著些微的惱怒。

「噢,該死。」

凱被兩人的表情如此相像嚇了一跳。

然後,他們一起朝她走來,甚至連走路的姿態都有點像。

看著那兩個男人,一切變得如此清楚。

當他們在她面前停下來,凱瞪著他們,因為太過震驚,沒有想,脫口就「你們是兄弟。」

兩個男人同時一僵,讓真相更加明白。

下一剎,這兩個傢伙竟然一左一右的將她挾持到最近的空屋。

波恩的黑髮比較直,賽巴斯汀的比較卷,波恩的鼻子也沒賽巴斯汀那麼大,他們兩人長得並不是那麼像,但也沒有那麼不像,回城堡之後,波恩把鬍子又剃掉了,如果他沒有那麼做,他們會更像。

「狗屎,你告訴她的?」賽巴斯汀惱怒的低聲指責波恩。

「我沒有。」波恩瞇眼瞪回去,低斥。

「老天,他沒有,是我剛剛看出來的。」發現自己嘴太快,凱忙開口補救,一邊忍不住指責:「還有,『狗屎,你告訴她的?』這句話就是你在被人發現時,唯一想得到的話嗎?拜託你,被逮到時至少說點別的,例如否認你不是,或者乾脆承認你就是那色老頭的私生子--」

「你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賽巴斯汀瞪著她說。

「她不會說出去。」波恩擰起眉。

「對,我不會,所以你下次想瞞著我什麼事,最好記得這件事。」

說著,她轉身就走。

那兩個男人見狀,竟然一起伸手拉她。

「該死的,凱!」

「你想去哪裡?」

聞言,她翻了個白眼,回身低斥。

「老天,你們知道這裡是哪裡嗎?你們知道你們一起在這個時間點,把我拉到這個之前隊長和蘇菲亞幽會的地方,看起來有多詭異嗎?」

這句話,讓兩個男人一愣,這才發現這裡是浴場,雙雙鬆開了手。

凱雙手交插在胸前瞪著眼前這兩個男人,惱火的道:「我不會和別人說我發現的事,我並不想讓人懷疑我之前懷疑過的事,惹來更多的麻煩,我們的麻煩真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要出去,免得人家以為我們三個在浴場裡做些……」

她紅著臉,胡亂揮著雙手,道:「見不得人的事,我沒有那種嗜好,也不想讓人以為我有。」

眼前的兩個男人啞口無言。

凱深吸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道:「很好,我當你們是同意了。」

說著,凱抓起裙擺,大踏步轉身走出去,快步前往釀酒場。

不管怎樣,至少有件事她是確定也能夠處理的,她得在他們收成黑麥之

前,把釀酒場洗乾淨處理好,才能在冬天時,進行釀酒的作業。

浴場裡,賽巴斯汀再轉頭瞪向波恩。

「她到底知道多少?」

「我沒說過你的事。」

「該死,別告訴我,除了這個你全說了?」

波恩看著那個男人,道:「她看到西蒙那幅該死的畫,她是我的妻子,天天和我同床共枕,她看得出來我和西蒙不是同一個人。」

賽巴斯汀看著他,半晌,方道。

「所以,她知道你不是。」

「她知道我不是。」

「你知道你在冒多大的風險嗎?」

「你知道她在冒多大的風險嗎?」波恩反問,然後說:「你應該要學著相信女人,她們比我們以為的要聰明理智多了。」

「女人的腦袋裡,沒有理智這兩個字。」賽巴斯汀有些惱怒,哼聲道:「如果你真的這麼想,你一定是瘋了。」

好吧,顯然他確實是瘋了。

女人的腦袋裡,沒有「理智」這兩個字,他本來以為,很快就能解開那個小小的誤會,但他接下來那一天,一直沒有機會和她說到話。

波恩知道她在鬧脾氣。

每次他試圖朝她走去,她總是會被其他女人叫走,不是村子裡有個孩子跌傷了,再不就是木匠需要請她去看看她要求製作的橡木桶,要不就是她看見蘇菲亞那女孩在哭。

「等一下。」

「晚一點。」

看到那女孩在哭時,她甚至連敷衍的話都沒有和他說,只是朝他擰著秀眉,抬手拿掌心對著他,然後趕小狗似的揮手要他走開。

因為他不想知道那女孩為何在哭,所以他如她所願轉身走開,他以為她事後會來找他,和他抱怨賽巴斯汀的始亂終棄,可她沒有來找他,而他該死的也有一堆事情要處理。

北方的廢村又有人放火,城堡附近的村子裡,則有兩名相鄰的農夫因為一位風騷的寡婦起了衝突,穆勒派人送了一封信來,告知他偵察兵發現高林堡在聚集士兵,畜欄裡有頭母羊難產,沒人拿它有辦法,只好跑來告訴他。

波恩匆匆趕去,發現那個叫張揚的傢伙在那裡,那男人已經及時幫助了那頭難產的母羊,讓小羊順利出生。

波恩鬆了口氣,上前幫忙,兩人雖然弄得滿手髒污,卻發現那頭母羊不只懷了一頭小羊,最後它總共生了三頭小羊羔,那男人幫助母羊生產的手法萬分熟練,顯然不只一次遇過這種事。

「謝謝你。」波恩和他一起到水井邊洗手時,老實承認:「我不知道該怎麼幫難產的羊。」

「那沒什麼。」男人告訴他,「我是牧羊人。」

這傢伙,牧羊?

波恩看著眼前這男人,不自覺瞪大了眼。

男人抬眼,看到他的表情,挑起眉。

「我有三百六十二頭羊,現在是我兒子在照顧。」張揚洗著手,道:「也許這陣子還有生幾頭,如果你有需要,我想他會願意和你做點生意。」

波恩瞬間清醒過來,眼也不眨的說:「我有需要。」

張揚告訴他:「距離有點遠,要把羊群運過來,得等到明年春天。」

「沒問題,我可以等。」波恩認真的說:「你一頭羊怎麼算?」

他說了一個數字,那很便宜,但還是超過波恩現在所能支付的價錢。

「你們接受以貨物抵價嗎?」

「事實上,我想我兒子應該會需要一些耐用的亞麻布,如果上面繡有一些花草圖案會更好。」

「沒問題。」

他知道自己佔了便宜,但他有成山的嘴巴等著吃飯,所以他厚著臉皮和這男人達成了交易。

當他再次試圖去找凱時,發現天已經黑了。

吃飯時,波恩終於看見了凱,她準時出現在餐桌上,但他根本沒來得及和她說上兩句話,賽巴斯汀就忙著和他在餐桌上爭論是否該再次派兵南下,防止

高林堡的進犯,等他回神,她已經不在位子上了。

「夫人到廚房去了。」

夏綠蒂收拾著餐盤,在他的詢問下回答。

「她去廚房做什麼?」

「她每天晚上,吃完飯後,都在那裡教那些女人寫字。」

這句話是賽巴斯汀回的。

波恩錯愕的轉頭看他,只見那傢伙一臉不爽的補充。

「她讓那些女人以為只要可以學會寫字唸書,就能夠到大城市裡嫁給商人什麼的。」

「夫人不是這麼說的。」

剛從門口提著桶子進來的蘇菲亞聞言,忍不住瞪著賽巴斯汀,開口插嘴。

「她只是認為,多學習一點東西,對我們的將來會有更多好處。」

波恩沒有停下來,只是匆匆起身朝門口走去。

在他身後,賽巴斯汀瞇著眼,站了起來。

「學會寫字對你不會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蘇菲亞抬起下巴。

「像是什麼?」他用鼻孔哼聲,朝她逼近。

蘇菲亞瞪視著他,道:「我學會寫字之後,就可以幫人寫信--」

他垂首瞪著她,低咆:「沒有人會找女人幫忙寫信--」

「女人就會!」她開口打斷他,生氣的說:「夫人還教我們數學,她說我很聰明,以後能幫人算帳!」

「男人不會想要你幫他算帳,只會想要你當他的情婦!」

蘇菲亞聞言,羞憤的漲紅了臉,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大廳裡,瞬間一片沉寂。

還逗留在大廳裡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嚇得不敢說話。

賽巴斯汀怒瞪著她,冷硬的臉龐抽搐著,蘇菲亞發現自己做了什麼,臉色由紅轉白,但她沒有因此退縮,只是含淚瞪著他,顫聲說。

「抱歉,隊長,我好像看到一隻蜜蜂停在你臉上。」

每個人都以為隊長會處罰她的無禮,但那位隊長只是頂著那張被打出五指手印的臉,轉身大步走開。

蘇菲亞轉過身,死命忍著淚,提著水桶,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盤。

不知道大廳裡發生的事,波恩匆匆下樓,穿過廣場來到廚房,結果那女人沒有在那裡,她也不在廚房樓上,或人們說的釀酒場、穀倉,或鷹塔,當他回轉到廣場,終於看到她時,蘇菲亞再次哭倒在她懷裡。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只是想找自己的妻子說幾句話,把事情解釋清楚。就幾句話的時間而已,有這麼難嗎?

這念頭才閃過,安德生已奔來請他到器械庫,波恩滿心不爽的暗咒一聲,只能轉身快步回到主城樓,從另一座樓梯爬上二樓的器械庫。

賽巴斯汀和從地道裡溜回來的邁克爾等在裡面,他把門關上,在火把下,看見賽巴斯汀的左臉紅紅的。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話一出口,波恩就想起蘇菲亞哭倒在凱懷中的事,忙抬手匆匆阻止他回答,「算了,別說,我不想知道。」

他轉向邁克爾,問:「情況怎麼樣?」

「馬克斯同意和你見面。」邁克爾說:「條件是,你幫他宰了莫裡茲。」

「莫裡茲呢?」

邁克爾無奈的一攤大手,道:「意思差不多,你宰了馬克斯,他就合作。」

「你和他們說過我的條件了?」波恩眼角微抽。

「一字不漏。」邁克爾說。

「兩個愚蠢的老白癡。」波恩火大的低聲咒罵著,雖然他早有預料,但還是因此感到憤怒。

「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們給再多糧食、麥種都不會夠。」賽巴斯汀雙手交抱在胸前,冷聲道:「他們是百年世仇,要他們兩個握手言和,除非天塌了。莫裡茲和馬克斯知道費雪想攻打我們,那兩隻老狐狸,恐怕只想等我們交戰過後,再趁火打劫。」

波恩忍不住又罵了一句髒話。

邁克爾問:「大人,你想怎麼做?麥子已經開始陸續成熟了,不到十天,我們就得準備收割了。」

麥子一收割,那些該死的老王八蛋就會立刻出兵搶劫他。

波恩看著擺在器械庫桌上的那張地圖,緊抿著唇,半晌,他抬起頭來,看著邁克爾和賽巴斯汀說。

「告訴莫裡茲,我會幫他對付馬克斯,但我要和他見面談。」

「波恩--」

他抬起手阻止賽巴斯汀的抗議,告訴邁克爾。

「如果他有興趣,三天后我會和他在邊界這處廢棄的修道院見。」

然後,他轉向賽巴斯汀,「我需要你親自幫我送兩封信。」

賽巴斯汀一愣,當他聽完波恩的打算之後,更是無言,最後,他不再多說,同意了他的決定。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21 PM

第七章

下雨了。

凱從鷹塔走出來時,外面的地板上已經濕透。

這場驟來的風雨有些大,讓人莫名煩躁,越接近收成的時間,她也開始對雨水有些敏感,擔心好幾個月的耕作,都會因為一場大雨而毀於一旦。

有時她甚至忍不住會想插手,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破壞自然的循環,總是會需要付出代價,而有時候,人們並無法支付得起那樣的代價。

不過,如果雨下得太大,或許她還是可以想辦法稍微平衡一下。

她心神不寧的走入雨中,匆匆往主城樓走去,豈料經過釀酒場時,一雙大手突然從旁冒了出來,搗住了她的嘴,環住她的腰,將她拉到空無一人的釀酒場。

凱嚇了一跳,試圖掙扎抵抗,但那膽大包天的男人身強體壯,他把她拉進去之後,飛快在她耳邊低聲開口。

「別激動,是我。」

凱聞言一愣,停止了掙扎,他鬆開了她,讓她轉身。

「波恩?」她喘著氣,看著身前的男人,放鬆了下來:「你在做什麼?你嚇我一跳。」

「別那麼大聲。」他壓著她的唇,匆匆探頭看了門外一眼,迅速把大門關上。

「為什麼?」話一出口,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壓低了聲音,問:「有敵人從你的地道裡溜進來了?」

他一僵,「你怎麼知道地道的事?」

「我有耳朵,我聽到的。」她看著他。

「誰說的?」他抓著她的手,匆匆問。

「你。」

沒想到會聽見這個答案,波恩一愣,整個呆住,就在他以為自己會說夢話

時,才聽到她跟著補充。

「還有邁克爾、賽巴斯汀。」她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你每天半夜去上廁所都待好一陣子,我還以為你在馬桶上睡著了,有一次去查看,才發現你們三個在談事情,所以我就回去睡覺了。」

波恩聞言,鬆了口氣。

「所以,有人從地道混進城堡裡了?」她追問。

「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把我拉進這裡?」凱不解,擰起秀眉,「還有,為什麼我們要小聲說話?」

問得好。

差不多在這時,他才曉得他找這女人,不只是為了和她說話。

波恩低頭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啞聲開口。

「因為這個。」

說著,他低頭親吻她。

凱愣了一下,但依然如他所願的張開小嘴。

他吻她,又吻她,再吻她。

捧著她的臉,扶著她的腰,將她壓在牆上,然後大手一路下滑,隔著裙子撫摸著她豐滿的臀部。

「波恩,」察覺到他在掀她的裙子,凱喘著氣,撫著他的胸膛,在他將那熱燙的唇,挪移到她脖頸上時,顫聲問:「你在做什麼?」

「做我想了好幾天的事。」他說。

「這裡是……釀酒場……我們……」她試圖阻止他,但他咬開了她的上衣,用那濕熱邪惡的嘴,罩住她敏感的酥胸,讓她的聲音,隨著他舔吮那敏感蓓蕾的動作而顫慄中斷。

她喘著氣,感覺到他的舌頭來回舔舐著她的乳尖,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

該死,這男人實在太讓人分心了。

凱揪抓著他的黑髮,好不容易才抓回那些快要跑開的字眼,喘著氣把話說完:「……應該要回房間。」

「我不認為……」他把一隻腳擠進她柔嫩的雙腿間,告訴她:「那是個適合的地方。」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她懷疑自己聽錯,但下一瞬間,他把手指探了進來。

「是的,我知道。」他以額抵著她的額,啞聲道:「你好濕。」

凱啞口無言,瞬間羞紅了臉。



屋外,雨仍在下。

但這幾日,累積在身體裡的煩躁,已經消停。

波恩舔吻著她頸上的脈動,那微鹹的汗水,大口吸著氣,將她甜美的味道,吸進心肺裡。

他應該要退開,讓她下來,卻忍不住把自己再埋深一些,感覺那甜美悸動的餘韻。

他已經沒那麼粗硬了,可那細微的動作,仍讓她悄悄顫抖著。

屋外遠處的說話聲,讓凱慢慢回過神來,激情過後,羞窘又上心頭,可她不想他離開,她喜歡他的心跳敲打著她的胸口,喜歡他的味道充滿心肺,喜歡他這樣拿鼻子踏著她。

她鬆開他的發,撫摸他汗濕的後頸,還有他緊繃糾結的背。

他熱燙的鼻息,拂過她的頸窩,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漸緩,慢慢放鬆了下來。

然後,他從她身上退開,讓她的裙子重新落下,她雙腿仍有些無力,只能靠在牆上,他穿好褲子,替她拉好上衣,重新替她胸前鬆脫的衣帶拉緊打結。

「我不是……」喟歎了口氣,波恩垂眼看著那綠眸氤氳,雙頰酡紅,萬分性感誘人的小女人,忍不住抬手撫摸她微張的粉唇,啞聲道:「我並不是想瞞你關於賽巴斯汀的事。」

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讓凱有些傻眼。

「什麼?」

「那是他的私事。」

真的,她實在不懂男人的腦袋到底是如何運作的,她本來還以為他是要針對把她拉進釀酒場亂來和她道歉,可顯然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反而是隱瞞了賽巴斯汀的事很困擾他,才會讓他在這時和她提起。

然後凱想起來她白天時對他的指責。

驀地,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他在乎,她沒想到他會把她說的話記在心上。

「他是你的兄弟,而我是你的妻子。」她抬手撫著他的心口,看著他,柔聲問:「你不覺得我應該要知道這件事?」

「賽巴斯汀不想讓人知道,他擔心人們會因為知道那老怪物有私生子,聯想到當年另一個被送走的私生子,我並沒有刻意瞞你,我只是不認為有必要把他的私事拿出來說,為這件事生我的氣很沒有道理。」

她忍不住辯駁,「我沒有生氣。」

他抬起頭來,挑眉看著她。

凱小臉微紅,只能改口,「好吧,也許有,但只有一點點,我只是……他不喜歡我,如果我知道他是你兄弟,我就會……我不知道,也許試著改善我和他之間的關係,讓他比較喜歡我一點。」

他擰起眉,「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他的,你不需要讓他喜歡你。」

「他是你的兄弟,以後我們每天都要見面,如果他不喜歡我--」

「那就讓他來當領主好了。」他打斷她。

她傻眼看著他,「什麼?」

「你不需要討他喜歡。」波恩看著她,沒好氣的說:「這是他自己選的,西蒙病重時,他趁我重傷,無法反抗,把我抬到領主的床上,替我和西蒙換了衣服,刮掉我的鬍子,然後把西蒙當成我埋葬了。」

凱張口結舌,「我以為你說是西蒙的主意?」

「是西蒙的主意,但西蒙病得根本爬不下床,而他選擇了聽令行事。」

「為什麼?」凱不懂,「他為何不自己裝成西蒙?」

「因為我長得和西蒙比較像,因為賽巴斯汀本來就存在,他從小在這裡長大,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認識他,卻沒有人認識我,知道我存在的人本來就不多。我並不想做這件事,但我當時幾乎沒有意識,等我清醒過來,他讓那些來搶劫的鄰居說服了我。」

「你不需要討他喜歡。」波恩低頭瞧著她,撫著她的臉,摩挲著她的耳垂,重申道:「因為真正讓我決定留下來的人是你,他很清楚這一點,他知道只有你留下來,我才會留在這裡。」

她看著他,因為他的手指有些分神,半晌,才有辦法啞聲道。

「你知道這一點也沒有解決問題吧?」

「他不討厭你,他只是不喜歡他的女人比較喜歡聽你的話。」

「蘇菲亞不是他的女人。」凱告訴他,「男人應該要信任他的女人,但他根本不相信她,你知道那天狼堡的人來襲擊,蘇菲亞撞見安德生和他通報你的消息,他為了怕蘇菲亞把你的情況傳出去,非但把她綁起來,還拿布堵住她的嘴嗎?」

「城堡裡太多外人,如果有人知道我受到攻擊,他得帶兵出城,會讓其他人趁機來偷襲這裡。」

「我知道。」凱看著他,好氣又好笑的說:「但他把她綁起來,甚至沒有試圖和她解釋,他只是就這樣把她綁起來,塞住她的嘴。他信任安德生都比信任蘇菲亞多,他羞辱了她,不只一次,那就是為什麼她剛剛在大廳裡會--」

「說真的,我真的不想知道--」

「打他那一巴掌。」

他停下和她的爭執,「你說什麼?」

「她打了他一巴掌。」

賽巴斯汀臭臉上的紅痕,瞬間有了解釋,波恩無言看著她。

「你不能為這件事懲罰她,我是說蘇菲亞。你偉大的兄弟當著大廳所有人的面前,說她到城裡只能去當商人的情婦,在他那樣對待她之後,這麼說真的很可惡。」

那個白癡。

即便是他,都知道這麼說有多愚蠢。

「他真的不能怪蘇菲亞比較喜歡聽我說話,而不是聽他的,沒有女人會喜歡這樣被對待。」

波恩再次無言以對,半晌,只能道:「他不是壞人。」

「我知道。」凱瞅著他,說:「但他沒有權力這樣對待蘇菲亞,她已經不是奴隸了。」

他閉上了眼,歎了口氣,伸手耙過黑髮。

凱同情的看著他,她清楚他這陣子有多忙,就連她都恨不得自己能生出八隻手來,身為領主的他就更別提了。

田里的黑麥即將收割,西南方的高林堡正在集結大軍,北方的莫裡茲和馬克斯則在一旁虎視耽耽,等著坐享其成,而他的鐵匠是個超級新手,他的士兵有八成原本是農奴,沒有任何作戰的經驗,他真的不需要在這時有女人的問題要解決。

然後,又下了這場大雨。

她真的能夠理解,方纔他為何會這樣把她拉到釀酒場來。

他需要她,就像她需要他一樣。

當她和他在一起,所有的壓力、煩惱,都像是在千里之外。

凱抬起手,撫著他的臉龐,悄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拿這種小事煩你,我會處理蘇菲亞的情緒,如果我們把她和賽巴斯汀盡量錯開,他就不會有機會羞辱蘇菲亞,她也不會再給他難看。」

「是啊,也許。」波恩張開眼,低頭垂眼看著她,忍不住伸手將她攬在懷中。

凱環著他的腰,把腦袋枕在他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

有那麼好一會兒,兩人就只是這樣擁抱著彼此,感覺著對方的心跳。也許他應該要帶她回主城樓的房間,但這地方真是該死的安靜,天黑之後,沒有人想到要到這裡找他,或她。

「我們應該要回去了。」

她悄聲說著,但雙手仍環著他的腰,小臉仍枕在他胸膛上,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們乾脆睡這好了。」他咕噥著。

這話,讓她輕笑出聲,開口提醒他。

「賽巴斯汀如果找不到你,會翻遍整座城堡,搞得所有人不能睡覺,然後蘇菲亞會更生他的氣,因為他會責怪她把我也搞丟了,也許這次她會抓花他的臉,他就會把她吊起來打,因為她是那麼的不聽他的話。」

她的描述,讓他也笑了出來。

「該死,他可能真的會這麼做。」

「可能。」她噙著笑,然後說:「但他沒有。」

「沒有?」他挑眉。

「蘇菲亞打了他之後,說是因為賽巴斯汀臉上有蜜蜂,後來他就走了。」她睜開眼,抬起頭來,「你覺得他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皺了下鼻頭,道:「他遲早得知道他不可能控制所有的事情。」

波恩忍不住又笑,讓她也笑。

看著她的笑容,他不禁低頭再次親吻她。

那是一個溫柔的吻,她喜歡他這樣吻她。

外頭雨還再下,現在還沒有人在尋找他們,還沒有,很快就會有了,可現在沒有。

他喜歡這樣和她閒聊,喜歡可以這樣獨佔她,沒有一整座城堡的人來打擾。所以,明知應該要出去了,他卻還是站在原地,撫著她的臉問。

「你知道張揚是牧羊人?」

「嗯。」凱仰望著他,小手擱在他胸膛上,「我知道,小時候,澪帶我去找過他一次,他住在帳篷裡,他是遊牧民族,趕著羊逐水草而居。」

「我今天和他買了五十頭羊。」他說。

「我今天刷了三十個酒桶。」她看著他,笑道:「所以我想你贏了。」

她的回答,讓他忍不住又笑。

「一個牧羊人?我還以為羊看到他都會跑得不見蹤影。」

凱再次揚起嘴角,告訴他:「喚,它們不會,它們不敢違抗他。」

「我以為他是個戰士。」那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像個戰士。

「他以前是。」她告訴他,「如果你需要出門,你不用擔心有人偷襲這裡,張揚和蘇裡亞會處理。」

這話,讓他略微一僵,忽然間,知道她曉得他的打算。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門?」

「我猜的。」凱撫著他的臉龐,看著他的眼,道:「你不是笨蛋,不會眼睜睜等人來搶你,也不可能和所有的氏族對抗,那表示你一定得試圖和誰達成協議,如果你想這麼做,親自去談,會比派親信更容易成功。」

這女人真的很聰明,他忍不住問:「你覺得我該和誰談?」

「馬克斯。」她想也沒想就說:「莫裡茲太貪心,容易被收買。」

他笑了,然後告訴她,他的想法。

她愣了一愣,也笑了出來。

「這是個好主意。」

「我希望是。」他真的希望。

凱凝望著他,悄聲再問:「你什麼時候要去?」

他垂眼看著她,啞聲開口。

「明天晚上。」

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這麼趕?」

「莫裡茲一定會作怪,我得搶在莫裡茲之前就到。」

於是,才瞭解,他方才為何如此急切。

他知道,這也許是兩人最後一個夜晚。

凱看著眼前的男人,忽然覺得,這一切實在太過荒謬,他是這個城堡的領主,他應該要能夠在出門為所有人拚命之前,好好放鬆休息,而不是躲在這老舊的釀酒場和她偷情。

這個男人,真的是太傻了。

對他的情感,滿溢於胸,她忍不住親吻他,然後宣佈。

「波恩,我們回房間吧。」

「我比較喜歡這裡。」他握著她的腰,咕噥著。

「我想回去洗澡。」她告訴他,說:「幫你洗澡。」

這主意,讓他黑瞳一亮。

「我相信如果我告訴安娜,她會確保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在忙。」

凱說著,忍不住紅了臉,但仍堅定的握著他的手,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沒有辦法抗拒她的提議,他每天都有洗澡,但最近都很匆匆,有時他回房時,她早就睡了,她最近累得黑眼圈都跑出來了,他實在不忍心再吵醒她。她已經很久沒有幫他洗澡了。

該死的,他真的無法拒絕這個主意。

所以,他跟著她走出了釀酒場,在雨中穿過廣場,她到廚房通知了安娜,他則站在門外等她,沒有多久,他就已經全身脫光的泡在熱水裡。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不過那天晚上,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她替他洗了澡、刷了背,餵他吃東西,還拿來香油,把他身上僵硬糾結的地方全都揉按開來。

然後她做了另一件,讓他更加無法抗拒的事。

她跪在他腿間,舔吻著他,將他納進她嘴裡。

波恩鼻翼歙張,不敢相信、無比著迷的看著她,完全無法抗拒,只能抓握著她的長髮,心頭緊縮的任她折磨他,然後徹底解放。

「你怎麼知道……該怎麼做?」

「我看過有人這麼做。」凱紅著臉,含羞帶怯的問:「威尼斯的女伶告訴我,男人喜歡這樣,你喜歡嗎?」

「是的,」他沒有辦法說謊,只能啞聲道:「我喜歡。」

在他之前,凱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這麼做,那看起來很不舒服,可他也吻過她最私密的地方,而她想讓他放鬆下來,徹底的,完全的,把自己交給她。他放鬆下來了,但那是在他把她也弄得全身汗濕,酥軟無力之後。

然後,他才甘願抱著她,一起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天亮了,陽光透窗而進。

他注意到,窗外下了一夜的大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波恩睜開眼,看見女人全身赤裸的蜷縮在他身旁,長髮披散在她身上,裹著她潔白的身體。

他能看見,她胸前的傷痕仍在,雖然變淡了,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但仍讓他心口緊縮。

那是他的傷,卻在她身上。

就像她右腳踝上的舊疤一樣,沒有消失,或許一輩子都會在,他沒有細問過那燒傷怎麼來的,但他猜,那和她母親被燒死有關。

太深了,傷及了靈魂,就會留著。

情不自禁的,他撫摸著她胸前那淡粉紅色的傷疤。

她醒了過來,伸手覆著他的手指。

凱側躺在枕頭上看著眼前的男人,經過了一夜,他剛硬的臉龐滲冒出了些許胡碴,黑陣下的疲倦已經消退許多,但他的眉頭,依然微蹙,一雙黑瞳透著讓她心頭暖熱的情緒。

「已經……」她將他的手指,拉到唇邊親吻,告訴他:「不會痛了。」眼前的女人,綠眸透著無盡的溫柔。

波恩凝望著她,撫著她的唇瓣,緩緩低頭,張嘴舔吻她身上那五條爪痕,她在他的唇舌下,悄悄喘息著,他能感覺到唇下的肌膚變熱,能嘗到她漸次加快的心跳。

他忍不住吻遍她全身上下,看著她在他手中顫抖、在他身下呻吟,他在晨光中和她做愛,看著她滿臉羞紅的迎合著他,伸出小手抓著他的窄臀,將他拉向她,彷彿她需要他,也像他需要她那麼多。

波恩可以清楚看見她氤氳綠眸中的那個男人,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輩子都能留在她眼底,映在她心裡。

他親吻她,和她做愛,直到那排山倒海的浪潮席捲而來,將兩人一起淹沒。當波恩從那情慾之中回過神來,他看著那嬌小的女人,再忍不住滿心的情意,他撫著她潮紅的臉,看著她映著他的眼,啞聲開口。

「我愛你。」

沒有想到會聽到這個,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有熱淚瞬間泉湧。

「你是我的心,我的愛。」

他以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粗嗄的說。

「所以,答應我,你要留在這裡,別要求和我一起去。」

被他發現她的打算,凱含淚看著他,想要張嘴抗議,但他捧著她的臉,道:「如果你在,我就不能專心,我會一直擔心你受到傷害,你必須留在這裡,你懂嗎?」

「你可能會受傷……你可能會需要我……」

「我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你必須相信我。」

「我不能失去你……」

「我也不能。」他凝望著她,道:「我需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而且人們需要看見你在城堡裡,才會相信我也在。」

她想要拒絕他,但這男人顯然早已想好了一切。

「相信我,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回來和你在一起,回來成為你的騎士,守護你一生一世。」

她喉頭一哽,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他再次要求。

凱含淚望著他,只能撫著他剛硬的臉龐,道:「你一定要回來。」

他喉頭緊縮著,覆握住她在他臉上的手,承諾。

「我一定會回來。」

天黑之後,他吃完飯,就轉身上了樓,讓每個人都看見他回到樓上,只有她和賽巴斯汀知道,他會從地道離開。

凱強迫自己留在城堡裡,卻無法不去擔心。

那天夜裡,她無法入眠,不自覺爬上了主城樓頂,朝北方看去。

她不想同意這個主意,但她不得不同意,她知道他是對的,她若跟去,會讓他分心。

他是個了不起的戰士,但她是他的軟肋。

她從來不曾覺得如此無助、那麼沒用。

秋日將盡,主城樓的樓頂上,寒風刺骨。

這座城樓,是附近地勢最高的地方,甚至遠遠高過前面的山丘,從這邊看出去,她能看見無盡的麥田、村莊裡的炊煙,和北方廣袤無邊的森林,和瀰漫在森林之上的白霧。

但在白霧之後,她知道,他就在那兒。

史瓦茲的鐵十字旌旗在城樓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凱抬頭看著那面旗子,感到莫名生氣。

他在外面奔波,她卻只能站在這裡,她痛恨這種感覺。

她必須做些什麼,找些事情來做,讓她不要感覺那麼無助、如此沒用,等她回神,她已經回到房間裡,翻出所有她需要的東西,拿出針線盒,和一把大剪刀,然後開始工作。

她整晚沒睡,一直在忙,不讓自己多想,也沒注意時間。

那夜之後,她白天在城堡裡處理事情,晚上就都在房間裡忙同一件事,她不覺得累,她只知道她不能停下來。

讓她意外的是,第三天深夜,澪出現在她面前。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澪冷冷的看著她。

「做一些,」凱舔著乾澀的唇,說:「我能做的事。」

「這鬼東西,不需要你沒日沒夜的做。」澪不悅的提醒她:「你需要睡覺。」

「我……不能……」她看著那個女人,捏緊了手中的針線和布料,啞聲承認:「我沒有辦法,我需要做些什麼……做些什麼,好讓我不去想……」

凱臉色蒼白的望著她,瘠啞的說。

「不去想他現在怎麼了……想我為什麼還在這……想我是不是……錯了……」凱壓不住心中的害怕,粉唇微顫的道:「想我會不會……正在失去他……」

那言語中的恐懼,如此鮮明,她不想感受這些,不想知道這些,她討厭人類那些強烈的情緒,痛恨那所謂的愛情。

可眼前縮在床上的女人,淚水盈在眼眶,一雙瞳眸如此無助,彷彿在瞬間,又變回那個五歲的小女孩。

凱閉上眼,晶瑩的淚水,滑落她的雙頰。

澪瑟縮了一下,感覺到空氣中,那情緒的波動。

「你這是自找苦吃。」她告訴她。

「我知道……」凱掩著面,苦笑:「我知道。」

看著眼前的女人,澪只想轉過身去,想要逃走,丟下一切不管,可當她移動雙腳,卻只是往前走去。

感覺到她上了床,凱不敢相信,但那女人伸出了手,拉開她緊緊攥成拳頭的手指,把針線挪開。

凱睜開眼,看著那來到眼前的女人。

「你不需要擔心那男人。」澪告訴她,「蘇裡亞已經跟去了。」

凱驚訝的看著她。

「他不會有事的。」澪說。

熱淚,再度泉湧。

「對不起……我很抱歉……」凱知道,蘇裡亞不該在這時離開澪,她的傷還沒好,身體依然虛弱。

「阿朗騰在,沒事的。」那個向來冷若冰霜,不喜觸碰旁人的女人,撫著她的臉,示意她躺下:「睡吧,別哭了。」

凱喉頭緊縮著,熱淚盈眶的看著她朝她伸出了雙手,凱順著她的意,在床上躺下,感覺她替她拉上了被子,和她一起躺下,像兒時那般,撫著她的臉、她的發,安慰她。

「你知道,我可以讓你忘掉。」

澪的聲音,淡淡在耳邊響起,可她的撫摸,無比溫柔。

「我知道。」凱蜷縮在她懷中,哽咽的說:「我不想。」

「如果他死了,你也要記得嗎?」

「嗯。」

如此痛苦,那麼難受,依然不想拋棄,不能忘卻。

何苦呢?

可她沒有再問。

有些事,其實忘不掉的,怎麼樣也無法忘掉。

她知道。

那不是愛。

她告訴自己。

只是過日子罷了。

男人在她耳邊低語。

沒有更多。

她閉上眼,讓凱的情緒洪流淹沒她,可男人的身影依然在那裡,如巨石一般,不動搖。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23 PM

第八章

那座修道院坐落在森林裡。

它曾經是騎士團的財產,因為有河流經過,才在這裡蓋起了修道院。

這地方,美其名是修道院,實則是中間轉運站,讓騎士團的人在坐船運送貨物時,可以休息、補給。

可教廷的派系,也有爭鬥。

這座修道院原先的主人,在騎士團內部的權力鬥爭,與饑荒、瘟疫的襲擊之下,因為失勢而被解散,已經廢棄了數十年。

得勢的那一方,在更北方莫裡茲的領地裡建了另一座更大、更漂亮的修道院,那兒的道路暢通,比起這地方更加便利。

當莫裡茲帶著手下來到這裡,這座修道院早已頹圮荒廢,屋頂坍塌,石牆頹圮,雜草和籐蔓攀爬其中,大樹的根部教地面隆起,屋子裡的木頭早被路過的旅人拆來生火取暖,但部分的石牆還是倚立著。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他一大早就趕到,就是為了要取得先機,誰知道莫裡茲遠遠就看見那座倒塌的修道院裡,已經有人先到了。

修道院裡的男人,全副武裝的坐在倒場的石牆上,看見他,對方摘下頭盔,站了起來。

該死,是史瓦茲那臭小子。

莫裡茲暗咒一聲,但他從小看這小子長大,知道他和奶油一樣好欺,所以仍不動聲色的咧嘴笑了出來,率先騎馬上前。

「哈哈哈,史瓦茲,我以為我們約了下午見,是我記--」

他話沒說完,突然聽見後方傳來巨大聲響和慘叫,他猛然回頭,只見一根巨大的木頭憑空突然出現,打橫撞了過來,自己的人馬紛紛被打下了馬,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巨木已來到眼前,將他狠狠也打下馬。

一時間,人仰馬翻,等他回過神來,已一腳被人踩住。

莫裡茲抬頭,只看見史瓦茲那臭小子拿劍抵著他的頸項,而他的人,全都被一群穿著腓魚紋章和鐵十字紋章的人給拿住了。

「狗屎!史瓦茲!」莫裡茲像殺豬一樣驚聲尖叫,憤怒的咆哮著:「你和馬克斯那王八蛋合作?」

波恩低頭看著那個矮胖的男人,道:「我很想,非常想。」

說著,他彎腰伸手,將那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拉起來。

「你這不守信的王八蛋!他媽的不得好死--」

賽巴斯汀拿著手銬過來,將這不斷掙扎咒罵的北方領主給銬上。

莫裡茲憤怒的不斷揚聲叫囂:「我兒子會為我報仇的,他會派兵攻打你們,殺光史瓦茲所有的人!」

波恩伸手抓住他的下巴,拿了一塊布塞進他嘴裡,將他拉往修道院。

莫裡茲氣得拚命掙扎,波恩面無表情的將他推進修道院,莫裡茲一進門,就看到死對頭馬克斯,他一看更生氣,下一瞬,卻發現那傢伙被五花大綁,嘴裡還和他一樣,被塞了一塊布。

他一陣傻眼,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一時忘了反抗。

波恩將他們倆扔在一起,站在那兩位大人面前,邁克爾和賽巴斯汀跟著走了進來。

「我們把莫裡茲的人處理好了,和馬克斯的人分別綁在東西兩邊。」賽巴斯汀低聲和他說:「不過我想他們也沒什麼力氣抗議,莫裡茲的人和馬克斯的人一樣瘦,他們的盔甲之下,差不多都只剩骨頭了。」

莫裡茲怒瞪著他,這才看見賽巴斯汀身上穿著的,不是史瓦茲的鐵十字,是馬克斯的黑城堡,他瞪大了眼,瞬間領悟過來。

狗屎,這小王八蛋把他們倆分別騙來,再穿著對方的制服,襲擊他們。

波恩俯視著那兩個愚蠢的傢伙,冷聲道。

「這就是如果你們不和我合作時,會發生的事,我會聯合另一邊的人,殲滅你和你的人,佔領你的城堡,瓜分你的土地,感覺起來沒那麼愉快了吧?」

兩個老貴族即便被堵住了嘴,依然憤怒的鬼吼鬼叫,發出不滿的聲音。

「知道我的人為什麼能輕易打贏你們嗎?」見他們還要爭吵,波恩火大的怒視著他們,吼道:「因為你們的人他媽的已經快餓死了!」

這句咆哮,讓兩個老頭子愣了一愣。

他不耐煩的擰眉,瞪著他們低咆:「如果沒有我的糧食,你們這個冬天就會餓死或病死,就算還有人活著,也會虛弱到拿不起刀劍,等春天一到,高林堡的費雪拿著我的糧食吃飽喝足之後,就會發兵一舉併吞你們,到時候你們的處境會比現在更糟!」

他的話,讓紅鬍子的馬克斯和貪心的莫裡茲都安靜下來。

波恩雙手抱胸,看著那兩個老頑固,冷聲道:「我有食物,也有種子,我可以幫助你們度過這個冬天,如果你們和我合作,一起共同對抗費雪,明年春天,你們的人就可以開始耕種,讓所有的人都有麵包可以吃。現在,我給你們兩個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們同意合作,就點點頭,如果你們不願意,我現在就可以鬆開你們的繩子,讓你們互相掐死對方。」

那兩個傢伙怒視著他,就在波恩以為還是得宰了他們,以絕後顧之憂時,馬克斯點了點頭。

「你呢?」波恩看著莫裡茲。

莫裡茲見狀,雖然生氣,仍別無選擇,只能也跟著點頭。

波恩瞪著他倆,道:「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如果我拿掉你們嘴裡的布,你們最好不要繼續爭吵,同意嗎?」

兩人滿心不爽,但仍再次點頭。

波恩示意邁克爾和賽巴斯汀拿掉他們嘴中的布條。

頂上光亮無毛,卻留著一大把紅鬍子的馬克斯吐了口口水,咂了下舌,才用那綠色的小眼睛,瞪著他說:「要我合作可以,你必須娶我的女兒。」

矮胖的莫裡茲聞言大笑出聲:「哈哈哈哈,老王八蛋,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史瓦茲已經結婚了。」

「他說的沒錯。」波恩看著他道:「我已經結婚了。」

馬克斯瞅著他,只道:「我聽說了,那女人只是一個商人的女兒,你可以休了她,然後再娶我女兒,我相信我的女兒不會介意。」

「我介意。」波恩冷冷回答。

這話,讓莫裡茲再次暢快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的。

馬克斯也不生氣,也沒理會身旁嘲笑他的世仇,只朝一旁的賽巴斯汀點了下頭,道:「你不行,那他總可以吧?」

此話一出,讓莫裡茲差點岔了氣,更讓波恩愣了一愣,就連賽巴斯汀都呆了一下,邁克爾則瞪大了眼。

「你說什麼?」

「賽巴斯汀,你的大隊長。」馬克斯道:「他要是娶了我女兒,我就合作。」

「馬克斯你要不要臉,你女兒嫁給我兒子,都生了兩個小孩了!」

「我說的是我的小女兒,」馬克斯瞪了莫裡茲一眼,轉頭對賽巴斯汀道:「我有三個女兒,兩個嫁掉了,剩下最小的那一個,你是個騎士,我們都知道,史瓦茲能撐到現在,是因為有你在,等我死了,黑堡就讓你繼承。」

莫裡茲聞言怒罵:「馬克斯,每個人都知道你有五個兒子,你以為用這招有人會信嗎?」

「我兒子死了。」馬克斯看著莫裡茲,一臉疲憊的坦承:「前兩年死了兩個,去年冬天死了兩個,最後一個,三天前病死了。」

莫裡茲呆住,一時啞口無言。

馬克斯轉頭再看向賽巴斯汀,說:「我老了,就算我還有辦法讓女人懷孕,那孩子也不一定能活得下來。我會把我的爵位讓我女兒繼承,你娶我女兒,讓我的血脈延續下去。」

一瞬間,蘇菲亞哭泣的臉在波恩腦海中浮現,但那女孩不是貴族,而且他很清楚賽巴斯汀這輩子,求的就是一個扎扎實實的名。

一座現成的城堡還有領地,還有貴族的頭銜,和接下來數十年的和平。該死的,他甚至想親手把賽巴斯汀打包送上去。

「抱歉,我不行。」

波恩一愣,轉頭看向賽巴斯汀。

賽巴斯汀眼也不眨的道:「我有妻子了。」

這話,讓現場所有的人都呆住。

「他不行的話,邁克爾也行!」馬克斯氣急敗壞的看著那高大的男人說:「別告訴我你他媽的也結婚了!」

每個人都火速轉頭看向那個像山怪一樣的大個子。

「我?」邁克爾一怔,道:「我沒有。」

馬克斯鬆了口氣,卻聽邁克爾道。

「大人,我不是騎士。」

馬克斯惱怒的說:「你很快就會是了,史瓦茲可以封你當騎士,讓你當史瓦茲的封臣,我知道你得過瘟疫,你撐下來了,我的家族需要健康的血脈。」

這話,讓莫裡茲回過神來,匆匆道:「如果邁克爾要娶馬克斯的女兒,賽巴斯汀的妹妹必須嫁給我第三個兒子。」

看著這兩個老頭,波恩確定他們倆確實都有眼線在他城堡裡,而且顯然馬克斯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要和他聯姻,這些日子的拒絕合作,只是為了能得到更好的條件,他最後一個兒子的死亡,顯然讓這老頭更加確信必須得到他的保護,好讓莫裡茲停止他的攻擊。

他轉身朝賽巴斯汀和邁克爾朝門口點了下頭,三人同時走到門外。

「邁克爾,馬克斯說得對,我可以封你當騎士。」波恩看著那山怪一樣的男人,道:「事實上,我早就該這麼做,抱歉我一直沒想到。」

身材高大得像一座小山的邁克爾低頭看著他,笑了笑:「大人,去年秋天,你在戰場上就救了我一命,今年春天凱夫人又把我從死神手中拉了回來,對我來說,這就已經夠了。」

波恩深吸口氣,點點頭:「馬克斯的提議,你怎麼想?」

邁克爾聞言,朝賽巴斯汀看去,道:「馬克斯的女兒雖然脾氣不太好,但真的很漂亮,你確定你不要?」

「我知道。」賽巴斯汀面無表情的重申:「但我已經結婚了。」

什麼時候的事?

波恩和邁克爾都想問,不過看著他那表情,兩人都忍住了。

「既然如此,」邁克爾看向波恩,道:「我會娶馬克斯的女兒。」

波恩點頭,轉向賽巴斯汀,「麗莎呢?你願意讓她嫁給莫裡茲的兒子嗎?」莫裡茲的小兒子賽巴斯汀曾經見過,也聽過他的事,那男人和西蒙很像,是個斯文的小子,對麗莎來說,嫁給那樣的男人,已經是他所能幫她找到最好的對象了。

「你要知道,莫裡茲會趁機要求一大筆嫁妝的。」賽巴斯汀告訴他,「那才是他真正打的如意算盤。」

「我知道。」波恩看著他說,「但我想我們沒有太多選擇。」

他們確實沒有,三個男人深吸口氣,轉身回到修道院裡。

波恩再次來到馬克斯和莫裡茲面前,開口道:「邁克爾會娶馬克斯的女兒,麗莎會嫁給莫裡茲的兒子。」

兩個老頭雙眼一亮,波恩舉起手來,補充。

「但是,莫裡茲你最小的兒子,必須到我的城堡裡當侍童。」

莫裡茲聞言一愣,脫口:「可他才七歲。」

「七歲已經夠大了,等他成年,我會訓練他當騎士,他成年之後,才能回去,你同意嗎?」

莫裡茲很清楚,這是要他兒子去當人質,他臉色有些難看。

「他母親不會同意的。」

波恩拿出羊皮地圖,指著上頭其中一條河川,道:「我會給麗莎這條河川以北的土地當嫁妝,我相信如此豐厚的嫁妝,能夠讓你說服你的女人同意這件事。」

波恩看著他和馬克斯說:「邁克爾將來會成為黑堡的領主,莫裡茲的兒子則會在我的城堡成長,如此一來,對我們所有人都有好處,才能確保長久的和平,同意?」

「同意。」馬克斯笑咪咪的說。

「同意。」莫裡茲雖然一開始有些小小不滿,但那塊廣大的土地確實撫平了他心中的不快。

看著眼前這兩個老頭,波恩示意賽巴斯汀替他們解開繩子和手銬,邊道。

「你們可以不遵守這次的協議,不過容我提醒兩位,高林堡的費雪為了能夠贏得這場戰爭,已經要求他的女婿瓦特伯爵一起出兵,光是史瓦茲一塊地,是不可能讓瓦特滿意的,我要是輸了,你們也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這個消息,讓兩人臉色一變,接連咒罵出聲。

「費雪那老王八蛋!」

「不要臉的臭鹹魚!」

「狗屎,史瓦茲,你打算怎麼做?」馬克斯問。

波恩再次指著羊皮地圖,但這次挪向了南方一個被標記起來的地方,道:「費雪五天之內,一定會派兵南下,在我們收割之前,強行攻擊,我們聚集越多兵馬在南方這裡聯合擺出陣勢,越有可能讓他打退堂鼓。」

「如果費雪仍然決定要進攻呢?」馬克斯聳著濃厚的眉毛問。

波恩深吸口氣,道:「那就和他一戰,這裡是座廢村,大片的麥田荒廢沒有耕種,但麥田的地是平坦的,擅長山林野戰的費雪討不到什麼便宜。而且瓦

特伯爵是個小氣鬼,如果他發現不只要對付我,而是要一次對付我們三個,會覺得打這場戰爭沒他想像中那麼划算。」

馬克斯和莫裡茲互看一眼,經他這麼一說,兩人也覺得可行,雙雙點頭同意。

這幾十年來,大貴族吞併小貴族的事,時有所聞,宮廷裡的人內鬥都來不及,只要有稅可以收,對這種事幾乎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管怎麼樣,有仇可以之後再算,眼前先想辦法生存下去才是重點。

莫裡茲和馬克斯帶著他們的人,分頭走了。

邁克爾和賽巴斯汀,為了確保他們會遵守交易,及時出兵,分別帶著幾名士兵,跟著離開了。

波恩站在那荒廢的修道院前,看著那個仍被懸吊在半空,被他拿來攻擊的巨大木頭,這本來是這座廢棄修道院裡的大梁,其他桌椅之類的木頭,早在之前就被經過的旅人拿來當柴燒了,只有這根木樑因為太大太重,所以雖然坍倒

在地,也沒人去挪移。

這地方,離他小時候住的老家不遠,他曾被丟棄在這座森林裡,還在這廢墟裡住了很多天,他沒想過竟然有一天,會再回到這裡,利用這根巨大結實的木樑。

從別的地方搬木頭太遠了,砍掉附近的老樹則容易留下痕跡。

波恩深吸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

他也沒想過這件事能如此順利,這一招很險,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莫裡茲和馬克斯的情況,比他以為的還要糟糕。

他本來以為,到頭來,或許他還是得動手殺掉那兩個老頑固,改和他們的兒子談判,可顯然他們並沒有蠢到那種程度。

驀地,他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他猛然轉身,看見那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一棵大樹下。

波恩看著他,想起他的名字。

蘇裡亞。

陽光穿透林葉,映照在他身上。

「告訴我,你為何沒想過要來和我們開口?」

蘇裡亞走出大樹的蔽蔭,緩步朝波恩走去,看著他問:「你該知道,對我們來說,對澪來說,你的問題,不是個問題。」

「這是我自己的仗,我不會奢望旁人來幫我打。」波恩眼角微抽,擰眉開口:「更別說是一個受了傷的女人。」

這話,讓蘇裡亞愣了一愣。

波恩看著他,哼聲說:「況且,如果我不能證明,我能保護凱,我不認為她會讓凱留下來。」

蘇裡亞看著眼前的男人,驀地,笑了。

現在他知道凱為什麼會愛上這個男人了。

他的笑,讓波恩瞇起了眼,不爽的問:「我錯了嗎?」

「不,你是對的。」蘇裡亞看著他,道:「如果你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澪不會讓凱留下來。」

「既然如此,你在這裡做什麼?」波恩瞪視著他,再問。

「對凱來說,你很重要。」蘇裡亞看著他,道:「對澪來說,凱很重要。」

蘇裡亞注視著眼前的男人,道:「凱是澪第一個主動伸出手的人,她把凱帶了回來,把她扶養長大,她從來沒有這樣做過,而這意味著,如果你死了,凱會非常傷心,澪會非常生氣。」

「所以?」波恩挑眉。

男人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不再微笑,只淡淡說:「如果澪失去控制,對她或凱,或者是我,甚至這塊土地,都不是一件好事。」

雖然這傢伙沒把話講清楚,可波恩能夠瞭解他的意思。

那女人的身上有血與黑暗的味道。

波恩看著眼前的男人,終於知道為何他在這裡,這傢伙是來保護他的。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以,到頭來,他只能開口說。

「我想,我們該回去了。」

陽光在藍天上閃耀,白雲在天邊堆高。

金黃的麥田連綿不絕,在秋風的吹拂下,陣陣如浪一般翻湧。

一名士兵匆匆飛奔過麥田旁的道路,一路大聲吹著號角。

那響亮的號角聲傳遍四處,每個聽到的人,都嚇了一跳,跟著紛紛丟下手中的鋤頭、工具,抱起孩子就往城堡裡跑。

凱聽到號角聲時,正在城堡的騎士大廳的長桌上,低頭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她才剛打完了那個結,拿起了剪刀,就聽到了那嚇人的號角聲。

她扔下手中的布料和剪刀,匆匆跑到十字形的箭孔旁,只見城堡裡所有的人都騷動了起來,那吹著號角的士兵騎馬衝進了城堡。

她一眼就看見他那頭金髮。

是安德生。

他應該在南邊那座村子,凱心頭一驚,幾乎在瞬間,得到和其他人一樣的結論。

高林堡的人攻來了。

城堡裡的人亂成一團,村子裡的人陸續湧入,但守門的士兵一時驚慌,已經忍不住拉起城門吊橋。

凱見狀,抓起裙擺,匆匆下樓,抓住安德生問明情況。

「高林堡的人提早發動攻擊了,穆勒要我來通報大人!」

安德生的話,讓週遭的人更加驚慌,廣場裡人心惶惶,人們像無頭蒼蠅一般奔來跑去。

「安靜!聽我說!聽我說--」

起初,凱揚聲高喊時,幾乎沒有人在聽,但張揚走了過來,他一手提著鐵鍋,一手拿著木箱,他把木箱放到她腳邊,示意她站上去。

凱站了上去,張揚抽出腰間長刀,以刀背用力擊打手中鐵鍋。

那巨大的聲響,嚇了人們一跳,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凱站在木箱上,看著廣場裡所有的人,將雙手交握在身前,深吸了口氣,揚聲開口。

「我是史瓦茲男爵夫人,我相信你們都認得我,我的丈夫是史瓦茲男爵大人,這裡是他的城堡,你們不需要害怕,這座城堡在這裡已經建造了好幾百年,它一直都在這裡保護史瓦茲領地上的人民,歷經許多次的戰爭依然屹立不搖,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一樣!」

她的話,讓人們稍微冷靜了下來,可也讓人們想起來它的主人。

「凱夫人,大人呢?」其中一名士兵高聲問:「我們已經兩天沒看到他了。」

凱看著那名士兵,不再隱瞞,她緊緊交握著雙手,半真半假的開口回答。

「大人出去了,他早已料到高林堡會前來攻擊我們,他和賽巴斯汀、邁克爾,已經帶兵去做準備,你們現在只需要冷靜下來,守住這座城堡,城堡裡有穀倉,擁有充足的糧食和飲水,就算要度過這個冬天都不是問題。」

這話,穩定了人心。

凱深吸了口氣,揚聲開口下令。

「把烽火點上,城門打開,讓外頭的村民進來!」

拉上的城門吊橋依然緊閉,凱緊張的屏住呼吸,然後那道厚重的吊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放下,重新連結了城堡外的石橋,鐵閘門也再次被拉了起來。

城堡外的村民,陸續湧了進來。

城門塔樓上的士兵,點燃了烽火。

凱稍微鬆了口氣,走下木箱,和那幾位從一開始就在城堡裡的人們交代。

「蘇菲亞、麗莎,你們依照之前我們做的人口清冊,查實所有進來的人,再安排住到營房和倉庫、釀酒場;安東尼、安德生,你們到器械庫分發武器給男人;夏綠蒂,孩子們就拜託你照顧了;安娜,我需要你集合全部的女人做些食物,讓大家先吃飽。」

最後這句,讓安娜愣了一下。

「吃東西?這個時候嗎?」安娜忍不住問。

「是的,就是這個時候。」凱看著她,道:「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做事,比較不會驚慌。」

聞言,所有的人立刻分頭去做事。

有了指示,人們冷靜了下來,不再慌張的東奔西跑,留守的小隊長和士兵們想起之前大人的交代,開始運作起來。

凱轉身,看見澪。

那個女人看著她,再次問了一個她之前就問過的問題。

「所以,你要留在這裡?」

凱看著那個養育她、保護她,對她伸出雙手的女人,深吸了口氣,張嘴開口。

「是的,我要留在這裡。」

澪看著她,這一回,沒再嘲諷,不再譏笑,只淡淡開口。

「既然如此,就去把你男人的旗子掛上吧。」

凱抱著手中的那塊布,爬到了主城樓的塔頂。

風很大,而且很冷,吹得她十指都覺寒凍。

灰色的鐵十字在空中飛揚,她將那面老舊褪色的旗幟換了下來,把那塊新做的旗幟升了上去。

那面她親手新做的旗幟,隨風揚起,展開。

米白色的亞麻布上,一頭仰天咆哮的熊頭在正中間,斧頭在它身後交叉著,金黃色的麥子圍繞在旁,祈求著豐收。

然後,也許是風帶來了味道,也或許是送來了那聲音,她轉過頭,看見山丘之後,敵人的大軍已然來到,他們宛如成群結隊的螞蟻一般,湧出了森林,

但又避開了麥田,一路往城堡而來。

她能夠清楚看見,在最前面的騎士,穿的不是便宜的鎖子甲,是整套銀光閃閃,從腳包到頭,由鋼鐵打造組合而成的盔甲。

可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人出現在道路中央,擋住了那傢伙。

因為事出突然,那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停了下來。

所有的敵人,也因此停了下來。

凱不敢相信,雖然距離很遠,但當秋風揚起了那人烏黑的長髮,她認出了那個人。

是澪。

她不知何時離開了城堡,看著那個女人,凱不敢相信,不由得撝住了唇,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如果有人能夠化解這場戰爭,那一定是澪。

那活了千年的女巫,可以輕易操縱人心。

在這之前,凱不曾想過要和她這麼要求。

她已經做出了選擇,選擇了要留下來,留下來和波恩一起,留下來當史瓦茲男爵夫人,她沒有權利要求那個女人為她這麼做。

她也沒想到澪會這麼做,會為她做這麼多。

心,在瞬間狂跳。

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凱眼眶含淚,搗著唇,忍不住懷抱希望。

銀色的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澪看著那舉著橡樹紋章旌旗的大隊人馬來到眼前,然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也許因為她是個女人,或許是因為她穿著昂貴的禮服,也或許是她冷傲的姿態,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貴族,那領隊的騎士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打開了頭上盔甲的面罩,看著她。

「女人,你是誰?」

「我是雷菲法塔夫人。」澪看著那個男人,道:「特來拜見高林堡的費雪大人。」

那傢伙愣了一愣,擰起了眉,一時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

澪淡淡開口,提醒他:「你可以去通報你的大人。」

男人愣了一愣,朝旁邊的小兵比了個手勢。

小兵轉身飛快往後奔去,消失在軍隊之中。

不久,士兵們往兩旁分開,另一名同樣全身銀亮盔甲的男人騎馬上前,來到她面前。

他沒有下馬,只是用兩根手指推起了面罩,高高在上的垂眼打量她。

那個男人有著灰藍色的瞳陣,嚴酷瘦削的長臉。

「夫人。」他朝她點頭示意。

「大人。」她朝他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禮。

豈料,他忽然開口就丟出一句。

「所以,你就是那個女巫。」

這一句,讓澪一僵,眼角微抽。

她沒有感覺到有妖氣在其中,蘇裡亞設下的結界仍在,那表示所有的妖怪都仍在結界之外,眼前的男人是個人類,並沒有被附身,也不是穿著人皮的妖。他看起來不是笨蛋,顯然知道些什麼。

「我聽他們說,你很漂亮。」那個男人看著她,道:「可惜是個女巫。」

她眼角再一抽,瞪視著他,發現這傢伙一定和那些妖怪打過交道,他雖然看著她,但卻從頭到尾沒有看著她的眼。

有人教過他,不能看她的眼。

換做是以前,她根本不會和這種人浪費時間,但她和那個男人承諾過。澪看著眼前那高坐在馬上的傢伙,廢話不再多說,只往前踏了一步。這一步,教空氣陡降,非但讓那匹馬緊張的退了一步,也教旁邊騎士們的馬兒噴著鼻息,不安的躁動著。

一股無形的壓力與寒氣驀然逼來,費雪不自覺緊張起來,他握緊了韁繩,控制著胯下的駿馬。

她看著他,和那匹馬,緩緩的,慢慢張開了嘴,淡淡開口。

「既然你知道我是誰,我給你一個機會,旁邊這幾塊麥田,你派人收了,這些黑麥,夠你過冬了,你現在退兵,我就饒你一命。」

眼前的女人,如此嬌小,卻散發著教人畏懼的氣勢,而他已經很久,不曾害怕過人了。

費雪的唇上冒出了點點的汗水,忽然覺得自己冒險來到這女巫的面前,有些不智,但仍傲慢的仰起下巴,冷聲斥道:「如果我可以得到全部,為何要屈就這些?要我退兵,不可能。」

這話,讓瀑瞇起了眼,才要開口,卻在這時,感覺到一股波動驀然襲來。

她渾身一震,抬眼只見雲闊天開,那些堆積在森林上的高雲,嘩然退去。

費雪見狀,挑起眉,定下了心神,甚至微微揚起了嘴角,嘲諷的道。

「我想,你現在最需要擔心的不是我。」

怒氣,驀然上湧,在胸口沸騰。

她霍地拉回視線,瞪著那蠢蛋。

這一生,她最恨的,就是像他這樣的人,以為得到力量就能奪取天下,所以就算出賣靈魂,也要和惡魔交易。

這傢伙就像龔齊,就是像他這樣的人,害她變得如此。

剎那間,恨又上心。

「你以為有妖魔相助,就能阻止我嗎?」

憤怒,上心充腦,教雙眼赤紅。

澪怒視著眼前那傲慢的男人,憑空飄浮了起來,她朝天舉起了雪白的手,

冰冷的字句,滾出她紅艷的唇。

「愚蠢的傢伙--」

事情發生時,波恩正騎馬穿過另一座荒廢的村子與麥田。

城堡快到了,就在前方的森林後面,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凱,他不禁握緊韁繩,想加快速度。

驀地,一陣奇怪的波動傳來,波恩胯下的馬匹驚了一下,被那股力量推得踉蹌不穩,那不是風,但幾乎週遭所有的事物都像是在那瞬間被大力搖晃了一下,就連那個騎馬跟在他身邊的男人也是如此。

蘇裡亞臉色大變。

前方森林裡的蟲鳥被驚得振翅飛起。

另一股波動在這時傳來,讓馬兒驚慌嘶鳴,人立而起。

波恩一怔,控制著驚慌的馬匹,混亂之中,只見前方森林裡,那在過去一個月,從森林堆疊到天上的雲霧,忽然散了開來。

雲霧一散,藍天一望無際,但在那之中,有一道灰煙直上雲霄。

那是城堡的方向,有人點燃了烽火。

波恩臉色大變,還沒來得及開口,狂風乍起,教他睜不開眼,下一瞬,身旁騎在馬上的男人已消失不見,只有一根烏黑的羽毛在空中隨風翻飛著。波恩轉頭看去,只見一隻黑色大鳥如箭矢一般,往前疾射出去。

他暗咒一聲,想也沒想,重新控制住胯下駿馬,拉緊韁繩,心急如焚的策馬朝城堡的方向飛奔。

那股波動突如其來。

凱站在主城樓上,察覺到那股不祥的波動,心頭一驚,慌張的往波動傳來的南方看去,只見南半邊被堆到半天高的白雲嘩然散開。

第二股波動在這時從北方湧了過來,幾乎在同時,北半邊的白雲也跟著消散。

蘇裡亞在森林裡設下的結界被打破了。

凱驚得臉色發白,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會如此急轉直下,但在散開的白雲之後,滾滾黑雲翻騰而來。

那不是雲,她知道。

那是妖,成千上萬的妖魔。

怎麼會?

凱震懾的看著那些遠處宛如螅蟲一般開始聚集的黑雲,一時間不知是哪出了差錯。

然後,她才猛然想起澪在狼堡為她所下的那場雪。

我們這兒都還沒下雪,狼堡比我們更南方,怎麼可能現在就下雪了?我看一定是那女巫搞的。

當時,她一聽就想到是澪,那是異象,狼堡的那場雪不正常,她早該想到,她既然猜得到,那些在追殺澪的妖魔也猜得到。

驀地,凱領悟過來,即便澪模糊了人們的記憶,那場怪異的雪還是傳了出去,那些妖魔知道澪在這,但他們進不來,所以利用了費雪,破壞了結界。

幾乎在同時,她能感覺到澪沸騰的怒火,看見澪舉起了手。

風起,雲湧,大地驀然微微顫動了起來。

忽然間,凱知道澪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她可以感覺得到,凱驚慌的轉身想衝下塔樓,卻被迎面而來的繡夜抓住。

「凱,怎麼了?」

她臉色蒼白的忙道:「結界被破壞了,澪想召喚這塊土地上的戰靈出來,那是禁忌,那些是怨靈,她不能這麼做,我們不能讓她這麼做,那會吞噬她的靈魂的!」

那些妖魔還沒到,天上卻有烏雲忽然攏聚,瞬間遮天蔽日,讓整個世界瞬間宛如黑夜。

來不及了,凱知道。

繡夜見狀,沒有多說,只喊了一聲。

「張揚!」

話聲未落,繡夜已轉身帶著她一起翻身跳下了主城樓,巨大的黑狼從旁竄了出來,接住了她們倆,後腿朝主城樓一蹬,飛越了城門塔樓,落在前方山丘,閃電一般飛快朝前方奔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24 PM

第九章

黑暗,就此來襲。

烏黑的雲,以那女人高舉的右手為中心,在天上旋轉著,宛如漩渦。

那女巫飄浮在半空,張嘴吐出古老的咒語。

她烏黑的雙眼變得赤紅,肌膚卻白如飛雪,在那烏黑的漩渦之下,狂風吹揚撕扯著她烏黑的發,讓她看來更加妖異恐怖。

費雪大驚失色,怎樣也沒料到,這女巫竟如此厲害,忙教人張弓放箭。可所有的箭矢,都被狂風吹歪。

下一瞬,一股黑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唰地一聲,擴散開來。

大地驀然一震。

忽然間,一個又一個黑色透明的物體,從這塊土地上浮起,先是一隻手,然後是一把刀,跟著是另一隻手,然後是一顆頭。

一個又一個戰士的鬼魂,在她的召喚下,從麥田、森林、河川之中湧現,爬了出來。

老的、年輕的,上千年前的,前兩年才戰死的,金髮藍眼的、紅髮綠眼的、黑髮黑眼的,綁著辮子的,剌光了頭的,戴著頭盔的,戴著獸骨的。

那些鬼魂,有些看起來像羅馬的戰士,穿著羅馬騎士的盔甲;有些穿著豐厚的毛皮,頭戴鐵盔,留著大鬍子,一副看起來就是北方海盜的模樣;還有一些,只穿著皮甲,滿頭滿臉的毛髮,卻在臉上畫著油彩,身上刺著刺青,看來無比兇惡;甚至有些鬼魂,完全就是異族的模樣,他們是騎著馬破土而出的,腦袋上留著怪異的髮型。

鬼魂手上的盾牌與身上的盔甲,有著各式各樣的紋章與家徽。

每一個鬼魂,都拿著武器,刀、劍、長矛一個不缺,還有人手上拿著柴刀與鐮刀,斧頭和弓箭。

過去上千年,在這塊土地上戰死的靈魂,都因此醒了過來,一點一滴的,由黑色的透明魂魄,變得更加清楚。

他們朝她聚集而來,曾經的死敵,站在一起,在她赤裸的雙足下,集結成一支全副武裝的黑色軍隊。

士兵們恐慌起來,有人開始想要逃跑,就連費雪也嚇白了臉,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這女巫竟能從這塊土地上,憑空召喚了一支大軍。

澪懸空浮在那支由戰靈死魂集合而成的軍隊頭上,她黑色的衣裙在空中獵獵飛揚著,明明是黑的,看起來卻像是血紅色的。

冷冷的,她垂著眼看著嚇得腿腳發軟的費雪。

森林裡無論飛鳥走獸,都往外驚飛逃竄,只有烏鴉們,群集朝她這兒飛來,圍繞在她身旁。

「魔芮根,她是戰爭女神魔芮根啊!」

看著她的模樣,有個士兵嚇得脫口喊了出來。

那個名諱讓士兵們更加驚慌,他們都聽過鄉野傳說,他們都知道那個不屬於天父的古老神祇。

魔芮根掌管戰爭與死亡,烏鴉是她的使者和隨從,她是女巫之中的女巫,魔女之中的魔女,她所到之處,總是帶來死亡與戰爭。

她高高在上,用那雙憤怒而腥紅的眼瞳,俯視著費雪和他身後那些士兵。

「既然你們要戰爭,我就給你們戰爭!」

這句冰冷的言語,穿透狂亂的風,清楚的傳到每一個人的耳裡。

人們開始轉身逃跑。

「澪,不要!」

就在這一刻,凱趴在黑狼背上匆匆趕來,她為澪感到恐懼,為人們感到害怕,她奮力揚聲高喊。

黑狼如疾風一般,在麥田里狂奔。

她的聲音在狂風之中,顯得如此渺小,宛若蟲鳴,瞬間消失在風裡。

就在這時,遠處的妖魔已然來到,他們朝澪衝了過來,有實體的則直接朝她撲了上去,沒有實體的瞬間附身在逃跑的士兵身上,反身也攻了過來。那千年的女巫,放下了高舉的右手,朝前方的敵人指去。

戰靈與死魂們,高舉長劍大刀,往前衝殺。

旋轉的烏雲之下,狂風暴雨肆虐著,妖魔和戰靈雙方,狂吼咆哮,廝殺對戰起來。

剎那間,殺聲震天,金鐵交鳴,鮮血四濺。

「澪!」

凱以為澪沒聽到,但那千年的女巫渾身一震,回頭朝她看來。

在那瞬間,澪分了神。

群魔亂舞之中,一支長矛從旁飛射而來,化身黑狼的阿朗騰衝上前去,咬住了長矛,繡夜拔出長劍,擋住另一邊射來的弓箭。

可幾乎在同時,又有長矛從澪的視野之外飛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凱知道,她不能有所遲疑,她想也沒想,跳離了狼背,往在半空中的澪撲了過去。

澪被她撲倒在麥田之中,可妖魔們沒有給她們喘息的機會,飛竄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澪將凱拉到身後,伸手在空中畫出咒文。

金光乍閃,將那群小妖轟得魂飛魄散,可其他那些妖魔沒有退開,反而有如發狂的老鼠一般,更加前仆後繼。

阿朗騰和繡夜護著她們,現場一陣混亂。

那些妖魔,像發瘋了似的,宛如蝗蟲一般,從四面八方而來,和這塊土地上的戰靈、死魂們廝殺著。

這一片麥田,瞬間變成戰場。

金黃的麥子在半空中紛飛,腥紅的血到處飛濺,寒風狂亂的吹著,甚至連冰雹都夾雜其中落了下來。

凱不會武,被護在中間,對眼前的一切無能為力。

這塊土地正在被摧毀,這些靈魂正在被消滅。

凱在凌亂的風中站著,她能看見更強大的妖魔跟在那些多不勝數的小妖魔後面,他們有些長著翅膀,有些額上長著角,有些身後揚著長尾,慢條斯理的圍在外面。

等。

他們在等,等那些小妖魔消耗澪,消耗阿朗騰和繡夜,等他們力竭,等身旁的同伴先犯下錯誤。

她能感覺到他們黑暗、強大,和那無比邪惡的力量,能感覺到他們的貪婪、飢渴和迫不及待,他們對澪虎視眈眈,對彼此互相猜忌,擔心誰先上前,誰就會被旁邊的妖魔攻擊。

可她知道,這種恐怖平衡,維持不了多久。

然後,其中一個,搶先出了手。

他動作很快,抓了一個空隙,從上頭俯衝下來,眨眼就來到眼前,凱還沒來得及呼吸,澪還沒來得及畫出咒文,就已被抓住。

他張嘴就咬,對準了澪的脖子,他差點就得手了,可蘇裡亞及時趕了回來,一把抓住了那妖魔的頸項,將他扔了出去。

那只妖魔還沒落地,瞬間就被旁邊的同伴分屍,吃得一乾二淨。

蘇裡亞回來了。

凱心頭一跳。

他為她們守住了上空,可一切並沒有因此改變。

她們仍被圍困,那些妖魔太多、太過強大。

而她清楚知道,蘇裡亞在這裡,表示波恩也在不遠處。

風在吹,血在飛。

「凱!」

凱聽到了,這一回,她忍不住回頭,朝他看去。

那個男人在一處山坡上,騎著馬、握著劍,奮不顧身的往這兒衝來,明明

看到這裡的戰況如此凶險,明明見到那些邪惡黑暗、長得奇形怪狀的惡魔,他卻沒有停下,沒有轉身逃跑,反而沖得更快。

隔著千軍萬馬,她看著他,含淚揚起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波恩看見了,看見她對著他笑,在刀光劍影之中,在飛沙走石之間,在那混亂的戰場上,對他笑。

那抹笑,如此溫柔,那麼悲傷。

不安,驀然湧現。

凱抬起手,壓著心口,凝望著他,含淚微笑張嘴,吐出真心的字句。

我很抱歉,我愛你。

太遠了,波恩聽不見她說什麼,但他突然知道她打算做什麼,她曾經做給他看,用那顆水晶,展示給他看過。

「凱!不要!」

他的呼喊,讓她顫慄,扯著她的心。

凱狠著心,垂下眼,抬手拉掉了頭上的發網,解開長辮,在那被狂風剷平的麥田之中,脫下了鞋子,赤腳踩在泥土上。

腳下的大地有些濕冷,泥土陷進了她的腳趾之間,她能感覺到,大地的能量,就在其中。

風狂亂的吹,妖魔們尖嘯著,戰靈們怒吼著,他的呼喊,夾雜在其中,無比鮮明。

她不能讓他過來,她不能讓澪被那些妖魔吞吃入腹。

再這樣下去,一切都會被毀滅殆盡,波恩、澪、城堡裡的人民,那些無法得到安息的靈魂,還有這片大地。

在這之前,凱本來以為自己無能為力,然後她看見了波恩,想起她其實並非無能為力,她本來就打算這麼做,當她決定要留下來時,當她去南邊那座村子找他時,就已經知道,終有一天,當那些人找上門來,只要她這麼做,他就不會受到傷害。

她不是無能為力。

她知道該如何救他,她知道該如何救澪,她知道該如何平息這場戰爭,拯救那些靈魂,和這片大地。

沒有人可以,但她可以。

她可以。

波恩沖得更急,恐懼爬滿了每個毛孔,充塞全身上下,他看著那個在戰場中心的女人,心急如焚的張嘴咆哮。

「別這麼做!凱--」

狂風吹揚著她的長髮,撕扯著她的衣裙。

凱張開淚眼,深吸一口氣,仰天,將手心向上,朝兩旁伸出雙手。

波恩可以看見,她杵立在戰場的中心,天上有妖魔橫行,地上有鬼怪肆虐。

一開始,什麼也沒發生,然後下一瞬,她烏黑的發往四面八方飛揚了起來,她張開了雙手。

剎那間,聲音消失了。

就像是被人遮住了耳,就好像他突然被奪走了聽覺,戰場上的嘶喊、交擊、爭鬥的聲音,都在瞬間消失。

起初,他還以為是他聾了,然後下一瞬,他就看見整片戰場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飛鳥走獸,還有人,就連蘇裡亞、黑狼,還有那個女人,都停下了動作。

下一瞬,戰場上所有天上飛的都墜落了下來,所有地上站著的都癱倒在地,無論是人或妖或魔或鬼,都以她為中心,往外輻射擴散、開始倒下。

力量較為強大的妖魔,驚愕的轉頭看著凱,試圖抵抗,然後試著往外逃跑,但他們的力量,依然從身體裡流失,被那以她為中心,不斷往外旋轉擴散的風帶走,接二連三的流向她。

那些力量,從她踩在大地上的赤裸的雙足,從她伸向半空的十指,從她飛散在風中千絲萬縷的長髮,被吸收進她的身體裡。

風停了。

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方纔那廝殺沸騰的戰場,如今安靜萬分,人、鬼、妖魔,甚至連花草樹木全都萎靡不振。樹木的葉子全數掉落,麥田盡數枯萎倒地,就連路邊雜草也一一乾枯,眼前這整片黑暗大地,宛若寒冬突然降臨。

所有的事物,都變得無比死寂。

萬物皆伏倒,只有她還站著。

她奪取了所有的能量。

胯下駿馬也跟著倒下,他渾身跟著脫力,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波恩掙扎著試圖爬起,下一剎,卻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從地面而來。

凱。

那是她,他知道,他能感覺到她,那力量如此溫暖,就像她治癒他時一樣,波恩抬起頭來,看見一副難以置信的景象。

她在發光。

那片戰場上,也有許多物體亮著微微的光。

他再一看,才發現那些光點是過往死去的戰士的鬼魂,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縮小成像螢火蟲一般的光點,緩緩往上飄升,像河流一樣,朝她匯聚靠近,然後順著她仰天的雙手,上了天。

忽然間,滿天的烏雲散開了,從她杵立的那個地方為中心,往外擴散開來。

波恩喘著氣,看見事情如開始時那般快速的再次發生,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奪取,她把力量還給了大地。

那一片翠綠從她腳邊開始,宛如潑水一般迅速往外蔓延。

當那股力量來到身邊,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浸潤包圍在她的溫暖之中,就像她治癒他時那般。

泥土裡的種子在剎那間發了芽,破土而出,冒出了綠葉,不斷向上。波恩看得心驚膽跳,重新獲得力氣的他爬起身來,一路朝她狂奔,綠意在周圍蔓延,草地上開出了花,森林的樹木發出了新芽,麥田抽出綠色的長葉,然後開始抽出麥穗。

植物不斷的瘋狂生長,倒下的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清醒過來,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再次有了生機,只有那些妖魔沒有重新復生。

波恩顧不得自身安危,他狂奔在色彩繽紛的花草之中,在那些再次生長出來的麥穗之中,恐懼攫抓住他的心口,它們生長得越好,他越害怕。

凱說過,能量會在天地之間流轉。

她能夠治癒疾病、修復傷口,但要付出代價的,一直是她。是她。

看著她渾身纏繞著黑氣,看著她身上的光亮一點一滴消失,波恩驚恐慌亂的狂奔過那些茫然的士兵與鬼魂,狂奔過逐漸轉為金黃的麥田。

她搖搖晃晃的跪倒在地,烏黑的長髮因為承受太多能量而轉白,整個人卻變得如炭一般黑,混濁的黑氣包圍著她。

波恩可以感覺得到她的痛苦。

在她身旁的澪,掙脫了她強加的束縛,重新爬了起來,抓住了她。

「凱!把那些黑暗釋放出來!」

澪喘著氣,緊握著凱的雙手,驚慌又憤怒的道:「你得把那些邪惡的力量也吐出來,你不可能控制得了的,你不可能攜帶著它撐到聖地!把它釋放出來!讓它回歸大地!否則你會魂飛魄散的!」

凱看著眼前的女人,痛苦得無以復加,身體裡的能量,比她處理小卡爾時,更強上千百萬倍,但她沒有照做。

是的,她會死,她知道,就連靈魂也無法保有。

可她若將那些黑暗與邪惡能量放出來,所有的一切,都會毀滅,而她已經將所有陰魂不散的戰靈都淨化。

所以,這一回,澪已無法再叫出鬼魂大軍來幫她。

她不能這麼做,她早已做出了選擇。

凱看著澪,撐著最後一口氣,跪著仰天,將那些環繞在四周掙扎著想要逃脫的黑氣,全數收進了身體裡。

澪跪在麥田里,無法動彈,只能看著眼前的蠢女人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全身發黑的癱倒在地。

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這個女人竟然這麼的蠢。

雖然從小讓凱跟在身邊,可她從來不曾教過這女人更多,她不教她咒文、不教她法術,不曾試圖提升凱的能力,甚至禁止她在人前使用她的異能,因為沒有人比她還要清楚,太過強大的能力,只會是一種詛咒。

所以她不教,沒有教過更多,誰知道,這孩子的能力卻一再自行增強,到頭來,她還是無法阻止這一切發生。

就在這時,凱的男人出現在眼前。

波恩。

他氣喘吁吁的衝進了麥田,看著倒地的凱,一臉蒼白的在凱身邊跪下,將那通體發黑,黑得像塊煤炭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起來,擁在懷中。

她渾身都在顫抖,波恩能感覺到,她的身體變得好燙,燙得有如燒紅的鐵塊。

波恩驚慌抬起頭來,看著澪。

「凱說你的能力比她還要強大,」波恩抱著凱,跪在澪身前,拋棄自尊開口懇求,「求求你,救救她!你救救她--」

澪震懾的看著向她下跪的男人,喉頭緊縮著,她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能呼風喚雨,她能召喚戰靈,她能役使萬獸,她的血肉可以起死回生、可以延命續命,她是千年不死的巫女,她能夠做到許多事。

但她無法將黑暗的能量,從靈魂之中抽取出來,她無法將凱那被黑暗充滿,即將潰散消失的魂魄留下。

她沒有辦法救凱。

痛楚,在胸中聚集,在眼底蓄積。

波恩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抖顫的唇,看著她眼中的淚,領悟了過來。

她做不到。

絕望湧上心頭,浮上眼眶,化做一行熱淚,滑落。

一隻小手,撫上他淚濕的臉龐,他低下頭來,看著懷中的小女人。

她想和他說話,但她的身體太痛了,說不出話,只有淚水泉湧。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和他一生一世,但她別無選擇。

彷彿能感覺到她的想法,察覺了她的意念,波恩撫著她的臉,抹去她的淚。

「我知道……我知道……」波恩告訴她,「我愛你……」

滾燙的淚,又滑落一串。

凱試圖微笑,想讓他安心,卻沒有辦法,只有痛楚湧上眼眸。

波恩小心的,將她緊貼在胸口,擁抱著她。

「噓……沒事……沒事了……」

因為疼痛,她不斷顫抖,極力對抗著那黑暗的能量,卻感覺皮膚像是隨時要裂開,靈魂隨時要因為承受不住那強大的力量而潰散,它們消耗著她的魂魄,由內而外吞噬著她。

她就在他手裡,被他擁在懷中,他卻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她快死了,他知道;她很痛苦,他知道。

他可以看見她發黑的肌膚開始迸裂開來,像煤炭一樣,碎成片片,讓他也覺得一顆心跟著迸裂破碎。

跪在金黃的麥田里,波恩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耳邊,啞聲道。

「我會帶你回家……我們一起回家……」

熱淚滾滾而下,滑落他粗獷的臉龐,他緊擁著她,告訴她。

「我們會生養許多孩子……男的和我一樣愚蠢,女的和你一樣善良……他們會……會在這片麥田里成長、玩耍……」

她在他手中迸裂破碎,他無法阻止這一切,只能和她訴說著那再也不可能成真的未來。

「我會每天送你一朵花……我會用親手種的麥子,烤麵包給你吃……我們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在一起……然後我們會一起變老……我們會一起活得很老很老……很老很老……」

凱蜷縮在他懷中,淚如雨下,波恩淚流滿面,痛苦得無以復加,他感覺她的身體燙如火炭,讓他的皮膚也浮起水泡,他知道他即將失去她。

「我愛你,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的愛……」

他話還沒說完,懷中女人已開始變得透明。

風,在吹著,教金黃的麥穗如浪翻湧。

澪從沒想過,凱會為了她,竟然會為了她,為了波恩,為了這塊土地,選擇犧牲自己。

跪在地上,澪看著眼前那個心痛慾裂的男人,看著那個寧願魂飛魄散也不曾想過要背叛她的女人。

過往的一切,驀然湧現。

五歲的凱,十歲的凱,二十歲的凱,待在她懷中的小女孩,跟在她身後的小姑娘,成長得亭亭玉立的小女人。

那個孩子哭著,那個姑娘笑著,那個女人犯了錯,然後找到她的愛。

這一生,她不斷被錯待,卻始終保持著一顆溫柔的心。

她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淚水,潸然而下,滿佈雙頰。

不。應。該。

她做不到,她救不了凱,可她知道誰能。

澪劃破自己的掌心,摘下頸上的鳳凰如意令,用染血的手,握著那塊銅牌,將其壓入身前的大地。

「吾為阿塔薩古潭,今以此令,命汝前來,清償此債!」

她含淚張嘴,報出自身名諱。

守在一旁的蘇裡亞、阿朗騰和繡夜見狀,震驚的看著那已存活數千年的巫女,那麼多年來,她一直帶著那銅牌,那是那個男人給她的,她可以用它做許多事,但那個巫女從來不曾使用過。

「吾願以吾之血、吾之魂、吾之魄,交換此女魂魄,吾願以此付出代價,汝速現身前來--」

她話未完,眼前已憑空出現一人。

來人穿著一身黑色長袍,腰繫一塊純黑玉珮,他站在她面前,低垂著深黑的瞳眸,看著她。

「阿塔薩古、澪。」

澪抬起頭來,看著那個面如冰霜、俊美無儔的男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知道,那個男人和她說過,他給她銅牌時,和她說過。

人都是自私的。

他說,笑著說。

我也是。

他看著她說。

當這男人找來,他對他說謊,對那些找上門來的鬼差說謊,把她藏了起來。

她知道這人找她很久了,為了她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想瞭解的原因。

哪天,你若有所求,就召他來吧。

那個男人告訴她。

只要他能做到,他會答應你所有的要求。

「我知道。」瀑看著他,道:「我知道你是誰。」

男人深吸口氣,凝視著她。

「你方纔所言,可是真心?」

澪看向波恩和即將散魂的凱,含淚開口。

「是的,我是。」

聞言,男人這才抬眼看向四周,只一眼,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教他渾身一震。

吸收了邪惡與黑暗的女人,被淨化的魂魄,遍地死屍的戰場,還有渾身是血、茫然不明所以的士兵。

當年,雲夢就是這樣死的。

差別在於,那時,她是一個人,但眼前的女人,被一個悲慟慾絕、極力試圖挽留她的男人擁抱著。

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以為那女人就是他尋找多年的那個魂魄,但他很快發現,那不是她,不是她的魂,不是她的魄。

可那女人,和雲夢擁有同樣的能力,同樣的善良,同樣的無私。

「凱是無辜的,你救她,只要你救了她,為她定魂,我就和你走。」

他拉回視線,看向那個在世上活了數千年的女人。

她的魂魄依然是黑色的,被腥紅的血,染得無比闇黑,黑得就像他手中那些冥頑不靈的魂魄。

可是,有什麼改變了,開始改變了。

他找了她上千年,卻總是一再錯過,當他感應到她的召喚,幾乎不敢相信,但她確實利用那宋家少爺的令牌,召喚了他。

「你救她啊!」

她吼著,憤恨的含淚對著他咆哮。

或許,雲夢是對的。

或許,宋家的少爺,終究還是改變了她。

人是會變的,他曾經差點失去希望,但雲夢把希望還給了他。

千年啊……

他轉身看向那個和雲夢擁有相同異能的女人,在她的魂魄再也無法承受那巨大的黑暗能量之際,他走上前去,伸手壓住了她的天靈蓋。

天地有規,可總有例外。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機緣,讓澪遇見了和雲夢如此相像的女人,但他知道他願意做任何事,只求能渡化那千年巫女。

更別提,是拯救像雲夢一般的女子。

就在凱要消失之際,一隻大手驀然出現。

波恩錯愕的抬起淚眼,反射性想要將來人推開,可當他看清大手的主人,卻不自覺停下了動作。

男人無比俊美,臉上沒有表情,卻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他的身體微微泛著光,穿著雪白長袍,背上還有著巨大的白色翅膀,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教堂裡那些圖畫與雕像。

波恩震懾的看著他。

凱發燙焦黑的身體,幾慾碎裂,但那有著白色翅膀的男人,伸手壓住了她的頭頂,幾乎在那瞬間,他感覺到凱的體溫降了下來,那像是隨時要在他懷中碎裂蒸發消失的女人,再次有了實體。

他不敢相信,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但奇蹟正在發生。

她如炭一般黑沉僵硬的肌膚,在那男人的碰觸下,開始慢慢消退,變白,回復原本的柔軟;她滿頭的白髮,緩緩加深,再次變得如黑夜一般。

「你愛她嗎?」男人望著他的眼,問。

「是的,我愛她。」他沒有想,回得斬釘截鐵。

「那很好。」男人看著他,告訴他,「好好珍惜你的女人。」

波恩望著他,虔誠的張嘴啞聲道。

「我會的。」

男人垂眼,看著凱。

凱喘了一口氣,睜開了眼。

有那麼一瞬間,她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看見了他,那個奇異又聖潔的男人。

在她眼中,他頭上長著鹿角,身上紋著刺青,籐蔓與綠葉爬滿了他的身體。

「現在,還不是時候。」

男人看著她開了口,嗓音低沉而溫柔。

凱能夠感覺到他無盡的力量,他帶走了她身上的疼痛,修復了她的身體,取走了那些黑暗的能量,那些傷害她的能量,全被他納入身體裡,彷彿它們本就屬於那裡。

「你要為愛你的人,好好保重自己,你懂嗎?」

凱心頭微緊,點頭。

那個男人凝望著她,眼底透著溫柔。

忽然間,她知道,他不是在看她,而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女人。

然後,他拉回了視線,收回了手。

波恩擁抱著恢復正常的凱,看著眼前那位聖潔的男人,感激的啞聲開口。

「謝謝你。」

男人看著那個擁抱著心愛女人的男人,黑色的瞳眸,起了一絲小小的波他在心底,小心咀嚼著那異樣的情緒,想著。

原來,這就是羨慕,或許還有些許的嫉妒吧。

在無間待的那些年,他在萬業樓裡,看過許多惡人的人生,那時他還不懂,不懂什麼是七情六慾,不懂什麼是愛恨嗔癡,所以也無法明白人們的執著。

那時他只是以為他懂,直到遇見雲夢,來到人世,才知曉,不懂的太多。

觸碰凱之後,他看見她的一生,看見發生過的事,這個女人為了愛,犧牲了自己,就像雲夢一樣,她們都有著一顆善良的心。

因為如此,才讓那千年的巫女,願意開口召喚他。

他將視線,從那對男女身上拉了回來,看向那個他找了上千年的白塔巫女。

「告訴我,你知道這令牌能召喚我,為何不向我要求,找到你尋找多年的那個男人。」

她一僵,臉微白,含淚瞪著他,嘴硬的說。

「我沒有在找人。」

看著那個憤懣的巫女,他沒和她爭辯,只告訴她。

「我有,我在找人。」他凝視著她,道:「找一個女人,她本是天女,為了拯救她的兄長、她的好友,於是到無間來找我,她告訴我,她想要解開一個巫女立下的血咒。」

澪渾身一震,無法置信的看著他。

「我為她違反了天規,她替我擔罪受罰,重入了輪迴。」他看著那個臉色發白的巫女,道:「她的名字,叫雲夢,阿塔薩古、雲夢。」

那個名,讓她屏住了呼吸,教淚又上湧。

雲夢。

那總是笑著和她一起唱歌,和她一起跳舞的女孩,那個被她發起的戰爭害死的女孩。

雲夢是無辜的,她知道,一直知道,就和凱一樣的無辜。

她從沒想過,雲夢死後,會為此下了黃泉,去求這個男人。

「宋家的少爺,積了一輩子的善,壓在那令牌上,他死後,什麼也不求,只求為你換一個機會。」

這話,讓她全身再一顫,震懾的看著他。

「一個,讓你能夠選擇的機會。」

秦垂眼看著那仍跪坐在地上,啞口無言的女人,朝她伸出了手。

「我不會拘你入無間,你可以繼續在這世上流浪,守著你的怨、顧著你的恨,或者你也可以選擇和我走,和我一起去找人,我會找到我要找的人,如果你想,或許你也有機會,把那令牌,還給它的主人。」

那千年巫女沒有動,只是看著他。

風在吹,金黃的麥穗在週遭搖曳著,嘩沙作響。

他能看見她的遲疑,看見她的掙扎,看見她的憤怒、不滿、恐懼與渴望。

這一瞬,只是眨眼,卻恍若已千年,好似又千年。

知道自己不能逼她,他壓下心中湧起的浮躁,無聲告訴自己,告訴她,他可以等。

澪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朝她伸出的大手。

他死後,什麼也不求,只求為你換一個機會。

一滴淚,湧出她的眼眶。

只是過日子罷了。

那個滿嘴謊言的傢伙。

沒有更多。

他笑著說,握緊了她的手。

晶瑩的淚水,反射著金黃的秋日艷陽。

該死的,她想見他,好想見他。

那個可惡、卑鄙、無恥,卻用一生守護著她,陪伴著她的男人。

淚水盈滿眼眶,一再滑落,她放棄了掙扎,舉起了手,把手放到了那男人的手裡。

男人深吸了口氣,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凱見狀,心頭緊縮著。

她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她還有點無法回神,可她知道,澪要和這男人走,而這一次,和以往不同,她有種感覺,或許從此之後,她再也無法見到她了。

莫名的慌亂,上了心,她張嘴叫喚那個女人。

「澪……」

聽到凱的聲音,澪微微一怔,然後回過了身。

那個她從小養大的女人,被她的男人擁在懷中,神情有些不安,看來就像多年前,她撿到她時那般。

可澪知道,她不會有事的,波恩會照顧她,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就像他祈求描述的那樣,她知道,這個男人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失而復得的凱,他會和凱在這塊土地上,養兒育女,攜手白頭,平安度日。

「好好過你的日子。」

澪看著凱和波恩,還有一旁的張揚與繡夜,啞聲開口。

「過好你們的日子。」

看著那存活千年的巫女,繡夜喉微緊,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然後張揚握緊了她的手。

她知道他的意思,這是澪的選擇,而對澪來說,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到頭來,繡夜什麼也沒說,只是朝她點了點頭。

澪扯了下嘴角,轉過身去。

一隻黑色的大鳥,驀然出現在眼前,她反射性的伸出手,它落在她的手臂上,收攏了翅膀,用那雙黑得發亮的小眼,盯著她。

「你傻了嗎?」她瞪著它問。

黑色的烏鴉沒有說話,只歪著頭。

她擰眉,到頭來只朝那男人看去。

男人看著她,再看向那只黑色的烏鴉,他沒有反對,只頷首。

下一瞬間,那男人握著那巫女,連同那只烏鴉,一起消失在麥田中。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27 PM

第十章

費雪死了。

波恩在戰場上看到那個男人倒在地上,在那群魔亂舞的戰爭中,他閃亮亮的盔甲非但沒有辦法保護他,還拖累了他,那男人癱倒在地,盔甲上有著好幾個馬蹄印,波恩猜他是在逃命途中,掉下馬來,活生生被驚慌四竄的馬匹踩死了。

戰場外圍,費雪的士兵因為前方受到戰靈的攻擊而四散潰逃。

但殿後的伯爵大軍沒有因此退兵,他們不在前線,沒有看到發生的事,看到的人都逃走了。

被抓到的逃兵們,對在前線看到的事情眾說紛雲,有人說出現了魔狼,有人說女巫呼喚來戰靈,有人說看到了天使,也有人說撒旦降臨,更有些人直呼著大地之神的名諱。

在那混亂的說辭之中,唯一確定的,是費雪戰敗了。

瓦特伯爵壓下大軍,按兵不動,還在考慮是否要派人去前線查探軍情,就看見前方有大批旌旗出現,除了北方兩名氏族的旗幟,還有一群人舉著全新的旌旗。

那張旗幟上,有一仰天撕吼的熊頭,兩根交叉的斧頭,還有麥子圍繞在旁。

不用旁人說,他已知道,那是史瓦茲的旗。

每個人都聽說過,史瓦茲的領主以一人之力擊退棕熊的傳說。

而他們的人數是如此眾多,那些旗子出現在森林裡,長矛與刀光在林木之後隱隱閃動,幾乎包圍了他們。

然後,上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整齊畫一的騎馬從森林裡走了出來。

騎在最前方的騎士,頭上和身上戴的不是頭盔、戰甲,是一頭該死的棕熊,在他身旁另一名身材高大得像山怪的騎士,舉著那張巨大的熊頭旌旗。

「熊大人!熊大人!熊大人!」

「波恩--波恩--波恩--」

那旗子,在人們的呼喊之下,隨風飄揚了起來。

那個男人,舉起了拳頭,呼喊聲立時停止。

瓦特伯爵心下一凜,見情況不對,知道費雪確實輸了,眼前那傢伙還真的弄了一頭棕熊戴在頭上,他清楚自己這邊的士兵心中已生畏懼。

知道沒有便宜好占,他立刻下令撤兵。

瓦特撤兵了。

波恩騎在馬上,和身邊的賽巴斯汀、邁克爾一起鬆了口氣。

他們可以看見,那些穿著盔甲的騎士,舉著紅色旗子的士兵,開始往後撤退離開。波恩沒有帶人追上去,只是繼續看著,然後派人跟著他們,直到確定那些入侵者,全數離開他的領地。

澪被帶走之後,波恩抱著凱,在張揚和繡夜的護衛下回到城堡,他知道他動作得快,費雪可能會捲土重來,而瓦特伯爵一定不會死心。

當他看到城堡上的旌旗時,他愣了一愣,卻也同時想到一個主意。

凱領著所有的婦女,在能找到的布料全畫上那個全新的紋章,在極短的時間內,製造出大批全新旗幟。

賽巴斯汀和邁克爾,連同馬克斯和莫裡茲,在看到烽火之後,領著援軍飛快趕了回來。

更讓人軍心大振的,是穆勒和朗格竟然也活了下來,他們受了傷,損失了一些人手,穆勒還斷了一隻手,但他們活下來了。

當凱替穆勒處理斷手時,波恩告訴所有人他的計畫,沒有人反對。

他們讓每個人都拿了兩支旗,有些還綁在馬拖拉的板車之後。

然後張揚的妻子建議他,可以把多餘的武器和盔甲,發給所有會騎馬的人,再讓那些看起來很像騎士的人,排在最前方。

她也建議了那個呼口號的行為,她甚至給了他一張進攻和撤退的路線和行軍分配圖,讓他們就算無法因此嚇阻瓦特伯爵,也能在互相掩護之下,安全撤回城堡。

這一招奏效了。

如果瓦特決定一戰,或甚至上前一點,很快就會發現,他們這邊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會打仗的騎士。

波恩鬆了口氣,帶兵回到城堡。

那時,天早已黑了。

在這寒凍的夜裡,那座城堡,在黑夜中亮著燈,散發著無盡的溫暖,遠遠的就能看見。

那是家。

忽然間,胸臆無端緊縮,他一夾馬腹,驅策胯下駿馬,帶著所有人趕了回去,當他們來到城堡前,女人們早已等在那兒。

看見他們回來,匆匆開了門。

他看著吊橋放了下來,看見鐵閘升了起來,然後凱出現在那裡,朝他飛奔而來,他彎下腰,騎馬上前,將她撈上了馬,擁在身前,低頭親吻她。

城堡的塔樓與城牆上,擠滿了人,看見這一幕,很快領悟他們成功了,人們歡聲雷動,紛紛親吻擁抱身旁的人。

「我愛你。」他在那喧囂之中,啞聲告訴她。

她含淚笑了出來,撫著他粗獷的臉龐,昂首再次親吻他,「我愛你。」

一時間,熱氣上湧,他強忍住那淚,將她緊擁在懷中,仰頭看著前方城堡,和其上眾人,高舉起長劍。

身後士兵們跟著開心的也學他舉起長劍,城堡上的人們也跟著齊聲歡呼。

那一夜,人們笑著跳著,吃著喝著,一起舉杯歡慶著。

波恩沒有因此放鬆戒備,仍要部分士兵警戒著,馬克斯和莫裡茲帶著他們的人馬一起吃吃喝喝,他們像餓死鬼一樣的狂吃,波恩並不介意,他知道飢餓的滋味。

馬克斯和莫裡茲,邊吃邊和他討論糧食和麥種的分配,他要求他們派出人手,一起共同收割。

那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讓他意外的是,莫裡茲飯吃到一半,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開口和他問起農奴的事。

「你為什麼這麼做?」

波恩把凱說過的理由重複了一遍,然後告訴他,這次他能有這麼好的收穫,就是因為讓人們為自己賺錢,莫裡茲沉默了半晌,波恩猜,這老頭早已聽說了同樣的事情,只是想親口聽到他說。

馬克斯聽了,忍不住問:「所以,你真的打算之後要成立市集,建立商會?」

「如果可以的話。」波恩開口道:「我們雖然不在大河邊,但如果我們能從森林中開出一條道路,就能以車運送貨物,將麥子、麥酒、亞麻布往外運,如果再遇到饑荒,也能從外頭運送食物進來。」

「買賣交易,那是商人做的事。」

莫裡茲哼聲說著,可波恩看得出來,他並不是真心這麼認為,就像幾個月前的他。

「世界正在改變,外面的自由城邦越來越多,如果我們不跟著改變,終有一天,我們也會被迫失去一切。」

莫裡茲沉默不語,馬克斯也擰起了眉,可波恩知道,他們會開始思考,就像凱當初對他做的一樣。

要改變這些貴族的想法很難,但他知道,如果他做出了成果,他們也會看見,然後或許,那些人就會開始試著改變。

夜深了,人們吃飽喝足,開始安歇。

凱在麗莎和蘇菲亞的協助下,安頓了所有人,她剛踏上廣場,就看到波恩從城門塔樓裡走了出來,他看見她,朝她走來。

情不自禁的,她也朝他走去。

她來到他身前,他垂首看著她。

然後,再一次的,他將她抱了起來。

她輕呼一聲,攀著他的肩頭,「波恩,你做什麼?」

「帶你回房。」他說。

凱臉微紅,提醒他,「這不太洽當,城堡還有外人在。」

「這是我的城堡,這裡我說了算。」

他眼也不眨的說,抱著她走回主城樓,無視旁人的注視。

他知道她累了,她的腳又出現跛行的狀況,在經過白天那些事之後,他並不想離開她,若不是情非得已,若不是瓦特的威脅仍在,他根本不想離開她,現在好不容易,她又在他懷裡了,她的體溫、她的心跳,都如此珍貴,撫慰著他,他說什麼也不會放她下來。

見他堅持,凱無言,不再多說什麼,說實話,她真的累了,所以她偎靠著他,乖乖讓他抱著,讓他抱著她,穿過廣場,上了樓,經過無數士兵席地而睡的騎士大廳,再爬上迴旋的樓梯,回到領主的臥房。

夜涼如水,但貼心的蘇菲亞和麗莎,已為他倆備妥了洗澡水。

他替她脫了衣,她為他卸了甲。

她拿羊毛氈替他刷背,他用肥皂替她洗髮,然後親吻她,愛她。

他一次又一次的撫摸她、親吻她、感覺她,直到他再次確定,這一切都不是幻覺,而她真的在他懷中。

活著,而且愛他。

凱撫著他的臉,吻去男人臉上的淚水,然後伸出雙手擁抱他。

這一夜,兩人無語,安適相擁而眠。

波恩在天色將明未明時,驀然驚醒。

枕邊無人,他嚇得匆匆翻身而起,然後才看見她裹著披肩,站在窗邊,仰望著遠方。

他下了床,來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啞聲問。

「你在看什麼?」

凱往後靠在他胸膛上,抬手覆著他環在她腰上的大手,遙望著遠方,悄聲說。

「我以為我看見了烏鴉。」

一滴淚,落在他的手臂上,波恩心頭一緊,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收攏雙臂。

秋風,悄悄吹著。

他沒有催促她回床上,只是陪她站著,看著遠方天地相連的那一線,直到她主動轉過身來,將淚濕的小臉埋入他胸膛。

他擁抱著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女人,幾乎像是她第二個母親,而她失去了她。

「她只是和天使走了。」

這句笨拙的安慰,從嘴裡冒了出來。

凱聞言愣了一愣,抬起淚眼。

「你說什麼?」

「天使,他有翅膀,白色的。」眼前的女人一臉茫然,讓他開始覺得自己很像白癡,但仍忍不住補充:「和蘇裡亞不一樣,他的翅膀是白色的。」

「你說誰?」凱呆看著他。

「救你的那個人。」波恩擰起了眉。

「他有翅膀?」凱眨著眨眼,忍不住反問。

「就像天使一樣。」他在修道院待了好幾年,他認得那東西,他在書上看過,在教堂裡見過。

「他沒有翅膀,他長著鹿角,身上爬滿籐蔓。」凱告訴他:「他是大地之神,是冥王,切爾努諾斯。」

波恩傻眼瞪著她,蹙著眉頭,堅持道:「他沒有長鹿角,而且他身上絕對沒有爬滿籐蔓。」

說著,他忽然憂慮的抬手撫著她的額頭。

「你還好吧?」該不會是白天燒壞了,還沒好吧?

凱看著他擔心的模樣,驀地笑了出來。

「我很好。」她告訴他,握住他的手,道:「我沒事,沒有燒壞腦子。」

他沒有和她爭辯,不過仍緊蹙著眉。

她抬手,撫著他的臉龐,道:「放心,我真的沒事,我想我們看到的,是同一個人沒錯,只是在不同的人眼中,他擁有不同的模樣。」

波恩眉頭蹙得更深了,眼裡浮現困惑。

「什麼意思?」

「小時候,澪帶我走過許多地方,我發現,不同地區的人們,信仰與習俗或許不同,但信奉的神祇,以及其身後的傳說,總有些相似的地方。」凱看著他,把自己的領悟告訴他:「我認為,那些神祇,或許都是相同的,只是被人們用不同的方式去解讀、去傳頌。」

她凝視著他,道:「我想,你和我看到的,都是對的,只是人們用不同的方式稱呼他,以自己瞭解的形象去描述他,但其實說的都是同一位。他只是讓

我們看見,我們心中對他的印象,讓我們可以瞭解,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所以你看到的是天使,我看到的是切爾努諾斯,那是我母親,曾和我訴說過的神祇。」

他無言以對,只能道:「不管他是什麼,那個人把你還給了我。」

凱聞言,又一愣,只見眼前的男人,抬手撫去她頰上的淚,啞聲道:「他把你救了回來,把你還給了我,那個女人和他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凱看著他,知道他說的沒錯,澪不會有事的,而且蘇裡亞還跟著她,蘇裡亞會照顧她,只是……

「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和她說,還有好多事不瞭解……」

說著,淚又滑落。

波恩心頭抽緊,只能將她再次擁入懷中。

「沒事的,沒關係,我相信她不會介意的。」

或許吧。

凱含淚偎靠在他溫暖的懷中,不時抽泣著,可聽著他的心跳,她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然後,他親吻著她頭頂。

「凱。」

「嗯?」

她好奇的抬頭,卻見他轉身走開,然後匆匆套上了一件亞麻上衣,還有緊身褲,抓了靴子穿上,然後再隨便拿了一件她的衣裙,幫她也穿上衣服和鞋子。

「波恩?你做什麼?」

凱有些傻眼,但那男人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來,我想讓你看樣東西。」

雖然不懂他想做什麼,她還是把手交到他手中,他拿了一件厚毛毯將她包好,牽握著她的手,帶著她下了樓,他避開了大廳,從另一座隱密的樓梯,來到器械庫,然後推動了一塊石磚。

一道暗門出現在地上,他帶著她一起下樓,走進那地道,點燃了一支火把。年代久遠的地道一路往下,階梯與石磚很快就消失了,變成天然的石洞,地面不是那麼平坦,有些地方還是濕的,積了水,他讓她拿著火把,抱著她走過那些不平的通道。

「老天,這裡有積水,你真該早一點告訴我,它們應該都被清掉。」

她的話,只讓他笑了出來。

「你知道,我一直以為女巫手上那支掃把,只是拿好看的,沒想到它真的會被拿來用。」

「這一點都不好笑。」她抗議著,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他和她走出那石洞時,凱發現自己人已經到了森林裡。

他將火把滅了,牽著她繼續往前走,因為時間還早,森林裡仍有霧氣漫漫,可他小心的牽著她。

凱什麼都看不到,但身旁的男人,顯然能在霧中辨識方向。

她想起了他曾說過被拋棄的事,不禁握緊了他的手,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收攏和她交扣的手。

他什麼也沒說,可她知道,他瞭解她在想什麼。

他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然後,下一剎,他帶著她走出了森林,來到了一塊麥田。

他在麥田中央停了下來,凱四處張望,除了茫茫白霧,和腳邊的黑麥,什麼也沒看見。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噓,等一下。」他將她拉到身前,抬起她冰冷的小手,用他的雙手包覆在一起,溫暖著,悄聲道:「再一下就好。」

就在這時,起了風。

波恩握著她的肩頭,讓她轉過身。

凱順從著他轉身,然後看見前方的茫茫迷霧,被徐徐的微風緩緩吹散開來。天邊一抹金黃乍現,朝陽在天地之間升起,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金黃色的麥田,從她身前,一路連綿到了天邊。

滿地的麥子結了穗,每一株黑麥,都因為成熟而垂著頭,散發著甜美的麥香。

這陣子發生太多事,她一直沒空到城外田里看看,上一回波恩從狼堡帶她回來時,這些黑麥雖然結了穗,但仍是青綠色的,昨天出事時,她又太過驚慌,不曾真的細看。

如今,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才發現,這些麥田里的麥子在經過這些日子的小心照料,巳經由綠轉黃,變得成熟飽滿--

大地一片金黃,就像鋪滿了遍地的黃金。

而她知道,這些結實纍纍的麥穗,對他們來說,比黃金還要珍貴,因為黃金不能吃,它們可以。

熱氣,驀然上湧,莫名的感動充塞心頭。

他們的辛苦,終於有了收穫,這一地金黃,代表人們不需要再挨餓,可以度過這一季冬天。

「我一直想讓你看看。」

波恩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近在耳邊。

「因為有你,所以這一切才存在。」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帶她觸碰那些飽滿的麥穗。

「你摸摸看,感覺一下它們的重量。」

凱握住一把麥穗,只覺喉頭緊縮,她回頭看著他。

「它們很重。」她啞聲說。

「是的,它們很重,長得很好,沒有生病,不是空的,這些麥子,曬乾後可以磨成許多麵粉,烤出非常多麵包,甚至或許還有多的,可以讓我們釀酒。」

波恩看著她,和她一起,撫著那些垂頭的麥穗,告訴她:「如果不是因為你,就算賽巴斯汀及時帶回來種子和糧食,恐怕我們也早在春天就病死大半,絕對撐不到現在,無法種出這麼多食物來,但你留了下來,提供了你的食物,打掃了城堡,治療了瘟疫。」

他抬起手來,在晨光中,撫著她的小臉,重申。

「因為有你,這一切才存在。」

凱看著他,心口緊縮著,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我很抱歉搶劫了你,我很抱歉讓你經歷了這一切,但若事情重新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波恩凝望著她,啞聲道:「但我不能忍受失去你,你不可以再做出和昨天同樣的事情,如果沒有你,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你懂嗎?」

熱淚再次上湧,凱看著眼前男人,清楚看見他眼裡的恐懼。

「我很抱歉……」

他以拇指抹去她滑落的淚水,嗄聲要求:「告訴我你不會再這麼做,不要為我犧牲性命,那不是我能夠承受的事。」

凱聞言,含淚開口承諾。

「我不會再這麼做。」

她額前的發,被風吹揚起來,在那其中仍有一抹白。

即便是那男人也無法將其恢復,就像她的胸前,仍有著為他所受的傷,那是她靈魂上的傷,無法被輕易抹滅。

他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

「我不在乎你是女巫,或是魔女,你在這裡,所以我才在這裡,如果你想離開,我就和你走,若你想留下,我們就留下來,無論到哪裡,不管去哪裡,我永遠都會是你的騎士。」

他說過,在她和他一起從狼堡回來的時候說過。

可是,她沒想到在經過昨天的事情之後,在看到她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之後,他依然不曾改變他的想法。

她是個女巫,是個魔女,可這男人愛她。

即便他看到的是天使,他依然愛她。

凱含淚笑了出來,伸出雙手擁抱他,在燦燦金陽中,在成熟的麥田里,昂首親吻他。

「我愛你……」

她笑著說,撫著他的唇,摸著他的臉,悄聲道。

「我哪裡都不會去,你永遠都是我的大人,我的心,我的愛,我的波恩。」這話,讓他心緊喉縮,不由得收攏鐵臂,將她更加緊擁在懷中,低頭親吻她。

當凱回神,藍天就在眼前,她已經躺在地上了,他包在她身上的毛毯落了地,半個人高的麥子包圍著他和她。

她羞紅了臉,心跳飛快的喘著氣,理智告訴她,這麼做不太好,卻依然情不自禁,他跪在她腿間,褪去了她身上的衣裙,脫掉了他身上的羊毛衫,露出強壯的胸膛,結實的肌理。

晨光映照在他身上,讓他看來和一旁的黑麥一般,也是金黃色的,當風吹拂而過,他的黑髮會如草一般翻飛著。

眼前的男人,如此美麗,可他那寬厚偉岸的胸膛上,也有傷,被她燙到烙印的灼傷,昨天深夜,她曾試圖為他療傷,但那傷疤無法完全消除,像她的一樣,深深的烙在了靈魂上。

這個男人不願放手,即便她燙得像塊火炭,即便她灼傷了他,他依然將她緊擁在懷。

想起那一刻,每每教她熱淚盈眶、心頭緊抽,對他的情與愛,無法控制的充塞滿溢全身四肢百骸。

情不自禁的,凱朝他伸出雙手,波恩俯下身來,重新低頭親吻她。

空氣無比寒凍,兩人吐出的氣,都化成了氤氳的白煙,但他的身體是熱的,她也是。

他用那雙大手撫摸她,用熱燙的唇舌親吻她,撩撥得她不斷嬌喘呻吟,當他終於進入她的身體,凱攀抓著他結實的背,張嘴輕喊出聲。

他在天地之間,在晨光裡,在麥田之中,和她做愛,兩人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光線在四周閃動,讓一切美得不可思議。

她親吻著他,撫摸著他,感覺從裡到外,充滿了他,就連靈魂也被擁抱,被喜悅與愛,還有無盡的力量充滿。

事後,她懶洋洋的蜷縮在他懷裡,有好一陣子都不想起來。

秋風颯颯吹拂而過,結滿的麥穗隨風搖晃著。

她和他一起躺在麥田里,仰望著風將白雲在藍天上拉成了絲。

當她終於強迫自己爬起來,偷偷摸摸的套上衣服時,他依然仰躺在毛毯上,雙手枕在腦後,一臉輕鬆愜意的看著她穿衣。

「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帶毛毯了。」

她的話,讓他笑了出來。

那低沉的笑聲,迴盪在風中,讓她也跟著笑出聲來,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你小聲一點,會被人聽見的。」

「你忘了,昨天每個人都到城堡裡去避難了,晚上大夥兒又慶祝到深夜,大部分的人都還在睡,現在這裡不會有人來。」

「噢。」她恍然過來,發現他確實早有預謀。

「你真的要改掉這種帶我到處偷情的習慣。」她放鬆下來,重新在他身邊坐下,把他的衣服拿給他,讓他套上,一邊咕噥著:「我們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的。」

這話,教他又笑。

「放心,我不會讓別人看到你的屁股,你有個大屁股的事,只有我會知道。」

這話,讓她紅了臉,羞窘的拍了他胸膛一下,他搗著被拍打的地方,裝出一副被打痛的樣子,嘴裡的笑聲卻沒有因此停下。

噢,可惡。

她應該要再次和他抗議,可她喜歡看他笑得那麼放鬆,如此開心。

他沒有承諾會改掉,可她猜他需要偶爾能放鬆一下,不當領主,不當大人,只當波恩,當一個普通人。

說實話,她其實也喜歡看他這樣笑得停不下來,她也很少看他穿得如此輕便,他沒帶長劍,身上只套著一件陳舊亞麻衫和褲子,看起來如此隨性,卻萬分性感。

當他終於停下那開心的笑時,她忍不住道。

「下次,我們把麵包和水果也帶來吧。」

她的提議,讓他愣了一愣,然後他再次揚起了嘴角。

「好。」

她臉微紅,卻也忍不住揚起嘴角。

他將毛毯再次包回她身上,牽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往回走。

凱把頭枕在他肩上,和他一起在東昇的旭日中,手牽著手,一起漫步在金黃的麥田里。

「波恩。」

「嗯?」

「我愛你。」

他和她十指交扣,只覺喉緊心熱,眼眶微濕的啞聲開口。

「我愛你。」

凱含淚笑著,握緊他的手,再無言,只和他一起牽握著手,一路慢慢走回那座飄揚著熊、斧頭與麥子旌旗的城堡。

從今以後,那是家。

他和她的家。

她會和他一起,在那生兒育女,讓他們在這塊土地上成長、玩耍,然後和他一起,活到很老很老。

數年後

「一、二、一二,拉--」

隨著工匠的號令,粗大的麻繩,繞過在屋牆上的鐵鉤,在男人們齊心協力下,將綁在麻繩上的巨大木樑拉了起來。

「一、二、一二,拉--」

這一邊,幾個男人們忙著架設木樑;那一頭,另外幾名工匠則耐心的用灰泥將石頭疊成牆。

村子的這一邊,準備蓋一棟新的穀倉,男人們都一起來幫忙。

孩子們好奇的圍在一旁觀看,但很快就被一隊坐著篷車而來的樂團,吸引了視線。

吟遊詩人坐在車尾,手拿一把琴,邊談邊唱著歌。

「來喲、來喲,明天市集就要到來,讓我們一起扛著大麥,唱歌跳舞,吃飽喝足,來做買賣--」

篷車一路穿過村子,經過麥田,來到市集所在。

空地上,商家們早已自行將帳篷搭了起來。

篷車裡的紅髮小女孩跳了下來,熟門熟路的到第一個帳篷那兒申請登記參加明日的市集。

史瓦茲的市集,有一套自己的規矩,這兒要求公平交易,每一名商家都要先來登記,市集上還會有士兵巡守,防止有人鬧事,所以也少有扒手。

因為這兒的領主公平又聰明,非但在森林裡開出了一條路,還提供免費的房間,給來這兒做生意的商家住,而且史瓦茲的市集,每天傍晚都會有人打掃,把環境維持得乾乾淨淨。

據說,這是領主夫人的要求。

一開始,當然有人不開心,不過清掃過的市集,不再總是充滿動物糞便的味道,地上也不會有爛掉的菜葉與水果散發出腐爛的味道,所以第二天再來做交易時,確實讓人很開心。

加上那位領主夫人,還特別在一旁建了幾間廁所。

「廁所?什麼東西?」

「做什麼用的?」

「拉屎用的。」

「什麼?拉屎還要特別蓋一間房啊?」

「貴族大人們都是這樣的,可以坐著拉屎呢,挺不錯的。」

於是,因為好奇,人人都跑去那廁所參觀一下,回家好炫耀自己和大人們一樣,使用過坐著就可以拉屎的廁所。

這種種新奇又實際的措施,很快讓人發現確實有其好處。

乾淨的街道、不會散發臭味的市集、安全的環境、方便的交通,加上這兒的大麥和麥酒價格公道,讓來做交易的人越來越多,不只附近的農家把自家產品拿出來買賣,還有許多商人遠從北方的海港來此做生意,在這兒把買來的醃鮮魚賣出之後,再買進大麥、麥酒和上好的亞麻布,運到北方出售。

人多了之後,小丑、樂師和吟遊詩人也來了。

市集的集會,也從一年兩次,變成一季一次,每到市集的日子,都熱鬧非凡。

「喂喂,你聽說沒?史瓦茲爵爺要成立商會呢。」

「聽說啦,說了好幾年了,是真的有要做嗎?」

「有,今年要成立了,想加入的人,可以到城堡裡去申請加入。」

「加入之後有什麼好處啊?」

「聽說市集攤位的租金會便宜一點,也可以用較低簾的價格,申請士兵隨隊保護商品,雖然加入商會每年要繳會費,但多了一層保護,也比較安心。說不得,以後我們這兒也能變成自由城邦。」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村子前面那兒的廣場,已經貼出公告了,還有人在解說呢。」

聞言,立刻有人往村子那兒跑去,不過有些商人更機靈,把擺放貨物的雜物交給下頭的人,直接就朝城堡那兒殺去了。

城堡裡,人聲鼎沸,城堡廣場的公佈欄那兒也張貼了公告,一名士兵正在那兒解說,聽完了解說的人,紛紛到主城樓大廳裡排隊申請登記加入商會。

在那騎士大廳,一位金髮藍眼的小姐,拿著羽毛筆,沾著墨水在書寫登記人們的申請。

她的文字端正而秀麗,態度親切大方,一頭金髮綁成了辮子盤在頭上。起初,有些人以為她就是傳說中的史瓦茲男爵夫人,但排隊途中,人們很快就在閒聊言談中,發現真正的史瓦茲夫人有著黑髮黑眼,不是金髮藍眼的這位。

「那這位小姐是……?」

「她是蘇菲亞小姐,是城堡裡的總管,能寫會讀,是個自由民。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問她結婚了沒啊?還沒。不過你死心吧,想娶她,得先問某人同不同意呢。」

「誰?」

「賽巴斯汀大隊長。」

「為何?」

「當然是因為他喜歡她啊,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大隊長追求蘇菲亞小姐很多年了,他把她娶回家只是早晚的事。」

人們一邊排隊,一邊和前後交換八卦,偶爾還有人會指著牆上掛著的熊皮標本,聊起當年史瓦茲男爵大人英勇獵熊的事跡,初聽到的人總會讚歎連連,訴說的人則總是說得口沫橫飛,好似當時也在現場。

女人抱著一束花草,替長桌上的花瓶放上新的花束,一邊拉長了耳朵,偷聽人們的閒聊。

因為穿著素淨的亞麻衣裙,人人都以為她是女僕,沒人對她多看幾眼。

她整理著花束,不時抬眼偷看著前方那低頭振筆疾書的小女人。

經過這些年,蘇菲亞出落得更加美麗,她的小弟傑利已經長大,不再成天跟在姊姊身邊,反而更常跟著賽巴斯汀練武。

她真是不懂那男人是怎麼回事,明明當年波恩說他有機會成為馬克斯的女婿,他卻宣佈他已經結婚了,白白把那個機會讓給了邁克爾,事情過後,波恩和她說了這件事,她還以為那隊長想通了,會把蘇菲亞娶回家,誰知道這件事一拖好幾年,馬克斯還曾為賽巴斯汀根本沒有結過婚的事和波恩碎念過,邁克爾的婚姻甚至差點因此生變,幸好最後馬克斯家的女孩聽說這事之後,騎馬趕來,堅持絕對不換丈夫,事情才不了了之。

說起來,馬克斯家的女孩雖然脾氣不好,但意外的聰明,而且非常漂亮,和沉穩有耐心的邁克爾在一起,還真是剛好互補。

如果當年娶她的是賽巴斯汀,兩人性格如此剛烈,應該不出三天夫妻就會大打出手,鬧出人命吧。

話說回來,賽巴斯汀明明是喜歡蘇菲亞的,她就不懂,那男人是在拖拉什麼,他若還是在意階級身份的事,再這樣下去,蘇菲亞如此聰明靈巧,遲早會有男人無畏他的恐嚇,不顧一切的把蘇菲亞給娶走的,像是隊伍裡,她隨隨便便就--

女人的視線掃向排隊的隊伍,審視那些對蘇菲亞興致盎然的男人,卻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排在其中,她愣了一愣,還以為自己看錯,對方在這時剛好抬眼也看見她,整個人渾身一僵。

凱瞪大了眼,傻眼看著那個男人。

男人下顎緊繃,粗獷的臉龐浮現一抹尷尬,但他沒轉開視線,也沒從那長長的隊伍離開。

她小嘴微張,一時間,還真以為他要改行去從商,然後她才看見他握在手中,試圖用身體遮掩的那束花。

凱眨了眨眼,回過神來,看著他惱怒的表情,她猜也許她應該裝作沒看到,這男人應該是希望她能轉身走開,好讓他進行他想做的事。

但當她領悟到他想做什麼的時候,她發現她實在無法錯過這整件事,所以她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仗著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拉了張椅子就光明正大的坐了下來。

男人的濃眉擰得更深,但她卻忍不住揚起嘴角,對著他微笑。

這時,波恩走進了大廳,那只被取名叫塔拉尼斯的牧羊犬跟在他腳邊,看見她坐下,他擔心的走過來,然後才發現她笑容滿面的在看那個男人,波恩見狀也一愣。

男人擰眉用眼神示意他走開,波恩很快和她一樣,領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那隻狗跟著蜷在他腳邊。

那傢伙變得更加坐立不安,可還是沒有走開,顯然和她一樣清楚,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

所以他只是放棄用眼神驅趕她和波恩,將視線拉回前方那個女人身上。

因為排隊排了太久,加上被握得太緊,他藏在身後的花已經有些凋謝,波恩擔心他出師不利,忍不住又起身,伸手去拿長桌上她剛換上鮮花的花瓶。

「你做什麼?」凱見了,笑問。

「他手上的看起來有點糟。」波恩看著她,道:「換這些可能比較好。」

「不用。」凱噙著笑,勾住他的手臂,讓他重新坐下。

波恩挑眉,「你確定?我以為你們女人都喜歡漂亮一點的東西。」

凱輕笑:「相信我,那樣是最好的,你換了這些,反而會壞事。」

「為什麼?」

「因為這一些,是我摘的啊。而那一些,是他自己親手摘的。」她笑看著他,說:「雖然醜一點,但那是心意。」

聞言,他恍然大悟,跟著揚起嘴角,等看戲。

波恩很快就注意到,有不少人都陸續溜進來大廳,雖然不敢像他和凱這樣光明正大,不過他們和她們都各自找了方式逗留不去。

男人們還不敢做得太誇張,可女人們就幾乎有些明目張膽了,安娜努力的擦著桌子,安妮和漢娜拿抹布擦著地板,夏綠蒂拿著雞毛撣子揮著那頭熊,然

後穆勒進來找夏綠蒂說話,跟著朗格也扛著麥酒桶進來了,安德生提著水桶假裝要幫安妮與漢娜換水。

但是,隊伍前進得太慢,男人們幾乎快找不到理由鬼混下去,就在這時,安東尼拿著泥水匠的工具走了進來,還有模有樣的攤開了一張紙,男人們如獲至寶,紛紛湊上前去幫忙。

「唉呀,這就是凱夫人之前說的壁爐嗎?」

「原來壁爐長這樣啊?」

「所以我們要在大廳蓋一個壁爐還有煙囪嗎?」

「這是要在每一層樓都挖洞再以石砌吧?」

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著那張她畫的壁爐設計圖和準備蓋壁爐的地方指指點點,但他們每一個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那裡,雖然嘴上說著這些,每一雙眼睛卻不時偷瞄隨著隊伍前近,越來越靠近蘇菲亞的那個傢伙。

顯然,每個人都知道即將發生的事,唯一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就是整間大廳唯一認真在做事的蘇菲亞。

然後,連在蘇菲亞身邊幫忙的卡恩都發現不對勁,當他看到下一個人是那男人時,他瞪大了眼,但在男人凶狠的瞪視下,完全不敢發出聲音。

凱忍不住想笑,波恩卻無法不為自己的兄弟感到緊張。

跟著,男人前面的人辦完了手續,走開了。

蘇菲亞把簿子翻到下一頁,微笑抬起頭來,「請問你的名--」

當她看清眼前的男人時,臉上甜美的微笑和問話在瞬間一起消失在空氣中。

她不解的看著他,還有他後面的隊伍,忍不住狐疑的擰眉開口問。

「你在這裡做什麼?」

賽巴斯汀緊張的看著她,「我有些事想和你說。」

蘇菲亞抿著唇,握緊了筆,道:「我在忙,你不能等下再說嗎?」

碰了個軟釘子,他微微一僵,大廳裡知道詳情的眾人都屏住了氣息,就連凱都有點擔心,他會就此打退堂鼓,可就在凱緊張的抓緊了波恩的手臂,以為那男人會轉身走開時,賽巴斯汀深吸了口氣,然後在所有人的面前,將藏在身後的右手往前伸,遞上了那束他從山坡上摘來,早已歪倒得亂七八糟的花束。

看見那束花的慘狀,他自己也嚇了一跳,瞬間莫名尷尬又狼狽。

更慘的是,其中一朵花還在這時,突然很不給他面子的就這樣掉了下來。

一時間,賽巴斯汀也不知是該把它收回來還是繼續往前遞,蘇菲亞也傻了,不知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賽巴斯汀一咬牙,硬著頭皮,單膝下跪。在場所有人瞬間倒抽了口氣,他一跪下,蘇菲亞反而嚇得站了起來。

「你做什麼?」

「我的小姐,」賽巴斯汀仰頭看著她,舉著那束有點萎靡不振的花束,粗聲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蘇菲亞傻眼看著他,怎麼樣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會聽到他用小姐稱呼她,會從他嘴裡聽到後面這句話。

因為太過突然,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傻傻的看著那在桌子前單膝下跪的男人。

大廳裡,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在看。

他的模樣,變得萬分模糊,蘇菲亞以手背撝著唇,淚眼蒙隴的看著他,啞聲提醒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賽巴斯汀說。

「我不是貴族。」她粉唇微顫的再說。

「我知道。」他看著她說。

「你是個騎士……」

「沒有人規定我不能娶你。」

蘇菲亞含淚看著他,強忍著想衝過長桌擁抱他的衝動,只緊握著手中的羽毛筆,再道:「我不會停止讀書寫字。」

「我知道。」他凝望著她,嗄聲道:「我該死的不在乎這件事,只要你願意嫁給我,你想和凱夫人一樣,把書擺滿整間房我都不在乎。」

這話,讓波恩看了身旁的女人一樣,擔心她會不開心,可她只是抓緊了他的手臂,含淚微笑的看著前面那一對。

他偷偷握緊她的手,看見她萬分感動的伸手壓住心口,因為賽巴斯汀再次開了口。

「如果你不想嫁給我,你可以拒絕我。我是個騎士,但你是個自由民,你可以自由選擇想要嫁娶的對象。」

這話,讓大廳裡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

「我知道我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粗聲說:「但我可以學習。」

在場的每個女人,都和凱一樣,壓著心口,發出了一聲歎息。

「所以,我的小姐,你願意……」賽巴斯汀肌肉緊繃的看著她,再問:「嫁給我嗎?」

每個人都屏息等待著蘇菲亞的答覆。

她沒有說話。

賽巴斯汀高舉著花束,緊張的全身僵硬,一輩子都沒有覺得像現在這麼蠢過。

幾年前,他就想要娶她,可那時她還在生他的氣,根本不願意和他說話,後來雖然她原諒了他,可接二連三又陸續發生許多事,讓他一直沒有機會和她開口,直到這兩天,因為商會成立的事,他才驀然驚覺,他若再不開口,也許就再也來不及了。

見她只是僵站在原地,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有可能還是慢了一步,或許會被拒絕,他想起身走開,但雙膝卻不肯動。

看著那個拋棄了顏面與自尊,跪在桌前的男人,蘇菲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忽然瞭解,為何他會選擇在這裡這麼做,他可以私下和她說的,這些年她從來無法真正拒絕他,但他為了補償之前對她的羞辱,所以才特別選擇在這裡,在這個當年他羞辱她的地方,把她的自尊還給她。

在他身後,還有人大排長龍,她看得出來,他並非霸道的插了隊,他也排隊了,就像當年男爵大人排著隊去給凱夫人剪頭髮一樣。

他說要給她選擇,是認真的。

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筆,蘇菲亞在萬眾矚目之下,繞過桌子,走到那個緊盯著她的男人面前,接過了他手中看起來萬分糟糕的花束。

它們一點也不漂亮,可在她眼中,它們美得不可思議,因為她知道,這是他親手去摘,親手綁的,然後帶著它,排了大半天的隊伍,所以看起來才會那麼糟。

「我願意。」她含淚笑看著依然半跪在她身前的男人,啞聲道:「我的大人,我願意嫁給你。」

聞言,賽巴斯汀鬆了口氣,他站了起來,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低頭親吻她。

大廳裡的女人們,再次撫著心口,發出另一聲歎息,男人們卻是紛紛拍手鼓掌吹起口哨吆喝起來。

凱勾著波恩的手臂,將腦袋枕在他肩頭上,含淚微笑,開心的看著前面那對相擁在一起的男女。

身旁的男人輕拍著她的小手,在她耳邊咕噥。

「我一點也不介意你在房間裡堆書,我沒有和他抱怨過,那是他自己的意思。」

聞言,她笑了出來,轉頭看著他,說:「我知道,他不曉得,你和我一樣喜歡看書,我們真應該告訴他,那些書你全都看過了。」

「他也看過不少,你翻譯給我的那部《孫子兵法》,他都翻到快破掉了,不過你別和他說,我和你說了這事。」波恩勾著她的手,帶著她轉身上樓,「你已經下床很久了,該上樓去休息了。」

「你知道村子裡有些女人,到生產的那一天,都還在下田吧?澪以前和我說過,適當的活動對孕婦是有益的。」雖然這麼說,她還是順從的和他一起走上樓。

「我知道,」他小心的扶著她走過旋轉的階梯,最後不安心,還是打橫將她抱了起來,一邊往上走,一邊說:「所以我每天不是都有幫你適當的活動一下嗎?」

這話,教凱小臉羞紅,只能趕緊轉移話題。

「我想我們接下來,會有一場婚禮要舉行。」

「可能不只一場。」他抱著她進房,將她放在大床上,蹲下來替她脫鞋脫襪。

「不只?」凱想了一下,問:「你是說夏綠蒂和穆勒嗎?」

波恩脫掉自己的鞋襪和上衣,上床陪她躺著,將她擁在懷中。

「嗯。」

穆勒斷了一隻手,所以雖然之前就對夏綠蒂有意思,卻始終沒有開口,不過出入城堡裡的商人越來越多,成立商會之後,會變得更多,賽巴斯汀和蘇菲亞求婚的事,應該也會刺激到他。

「睡吧,你不需要操心這個。」他親吻她的額頭,「不管什麼天大的事,都等你睡個午覺起來再說,你都在打呵欠了。」

他不說她不覺得,聽他這麼一說,凱才發現自己真的在打呵欠。

她蜷縮進他懷中,安心的閉上眼,聽著他的心跳,沉沉睡去。

波恩忍不住也閉上了眼,當他再睜眼,是因為聽到振翅的聲音。

陽光透窗而進,窗邊沒有飛鳥,沒有烏鴉,然後他看見了,一顆碩大的黑色石頭,在窗台上閃燦,還有一根黑得發亮的羽毛,隨風緩緩飄落,掉到了地板上。

他一愣,但沒有急著起身。

懷裡的女人,依然安歇著。

經過了這麼多年,那個女人一直沒有消息,直到現在。

看著那顆黑色的碧璽,和那根烏黑的羽毛。

緩緩的,波恩揚起嘴角,知道等凱醒來,一定會很高興得知那女人依然安好的消息。

窗外,藍天一望無際,陽光熠熠。

蕭瑟的秋風送來遠處的黑麥香,他閉上眼,將她小心的擁在懷裡。

他的父親不要他,他的母親拋棄他,這一生他從來不懂什麼是愛,然後有一天他在森林裡,遇見了她,他從沒想過她真的是一個女巫,不曾預料她會伸出雙手擁抱他、接納他、愛他,然後教會他,什麼是愛。

深深的,他吸了一口氣,將她悄悄摟緊,感覺懷中女人的溫暖與心跳。

他很幸運,他知道。

光是她仍在他懷中呼吸,就是個奇蹟。

他知道,永遠不會忘掉。

他會愛她到老、到死,如果可以,來生永世,他也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永遠都會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他的心。

他的愛。

--End--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8-13 09:27 PM

後記

東方vs.西方 黑潔明

其實我超想跳過這一本的。

從一開始在寫「魔影魅靈」時,我就設定巫女澪的尋人過程,會到西方去,她其實是一直遊走在世界各地的。

所以如果有地理概念的朋友,應該會發現,《銀光淚》的揚州在最東邊,《白露歌》和《小暖冬》在洞庭湖,等到了《戰狼》時,就跑到蒙古與新疆了。

但是,設定雖然設定了,我卻一直不斷的試圖逃避,不想面對這件事,除了因為我是東方人,不是西方人,我受的教育講的不是英語或拉丁文,西方資料比東方資料難收一百倍,還有成千上百個理由告訴我,這根本是自討苦吃。可是,在這十年,好啦我知道是十一年了,在這十一年的逃避過程中,我告訴自己,我可以乾脆跳過不寫,反正我不說又沒人知道,就算知道的也都是我朋友和編輯;反正我一直都在寫東方,突然插一個西方的很突兀耶;反正可以用幾句帶過秦無明找到澪的情況;反正之後想寫還是可以當「魔影魅靈」外一章……

雖然如此,我一邊還是忍不住慢慢的在收那些相關資料。

到了最後,我發現如果我這時不寫,我之後應該都不會再回頭寫這本吃力不討好的書。

而且,可惡,澪的心態在凱這裡的轉變很大啊!如果她沒有收養了凱,如果凱不是和雲夢擁有相同的能力,她就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啊!如果我不寫凱,要怎麼把這些地方掰回來啊?這麼重要的轉折跳過不寫行嗎?(抱頭)

可是書市最近很不好耶,繼續寫大家熱愛的紅眼猛男不是很好嗎?(跪地)

我幹嘛要在這時寫這種書啊?(哀號)

但我好想寫啊!我超想寫啊!而且那兩個傢伙打死不退,在我腦袋裡吵死啦!(滿地亂滾ing)

於是,到頭來,在經過三千六百次掙扎之後,無恥小黑我還是硬著頭皮寫了。

心裡想,不管了,先寫了再說,反正我當年開「魔影魅靈」這個系列就知道這條路不好走。

果然,這本《魔女的騎士》,就這樣讓我寫了整整一年。(間)

所以,《魔女的騎士》書很厚,而且是上中下,第三集它和無恥小黑我一樣,有點肥,請大家多多見諒。

關於黑暗時代

歐洲曾經有將近五百年,也有人說快一千年,是處於一個無論文化、生活、醫學、宗教,都超級黑暗的時期,那個時期,被人稱為黑暗時代。

當時的人拚了命的工作,卻還是常常吃不飽,而且大部分的人都營養不良,饑荒與瘟疫輪流上演,有時還一起來襲,最嚴重時,黑死病和大饑荒曾造成平均年齡降到十七歲。

你沒有看錯,是十七歲。

也就是說,當時的歐洲有許多人都沒有成年,因為吃都吃不飽,孩子甚至來不及長大,老人很快就會病死或餓死,許多事物還沒來得及傳承就消失,所以無法有所進步,有許多地方的知識也因此佚失。

而且戰爭不時上演,那個既不神聖也不羅馬的帝國,到最後只剩一個虛名,地方的領主們,三不五時就會互相打來打去,所以當時的歐洲大陸造就了無數多的城堡,而且上頭根本幾乎處於無法控制底下臣屬的狀態,氏族們一言不合就會打起來。

當時的人們,因為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確定,而變得無比迷信。

那是一個有國王與王后,公主與騎士,巫婆和狼人的年代。那是一個魔法師與精靈,大地女神和世界樹,還沒有完全被外來宗教驅逐消滅的年代。那是一個美麗的、可怕的、夢幻的、恐怖的,充滿絕望又滿懷希望的年代。

波恩與凱,就是活在這樣的時期。

噢,還有,他們兩個不是住在蘇格蘭或英格蘭、威爾斯或愛爾蘭,是在歐洲大陸。(笑)

在經歷過可怕又悲慘的黑暗時代之後,歐洲才慢慢迎來了後來的文藝復興時期和幾百年之後的工業革命。

關於宗教--

我之前應該在某本後記中說過,從小到大,我看各地書籍和傳說時,常常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老覺得其實這個神和那個神是一樣的吧?禰們其實是同一組人吧?(笑)

後來長大之後,漸漸有所領悟,有問題的不是神,是人。

人們在口耳相傳之中,常常就會有所遺漏,轉話轉得丟三落四的,說故事因為忘記中間的橋段,自己東補西補,或者因應自己的需要再次改寫,到了最後,明明是同樣的神明,卻在歲月與口述傳說之中,轉化成了不一樣的宗教和神祇。

當然,有時候也是統治者為了要安民順民,所以就將原本習俗納為己有,將原來的神明矮化或抹去,甚至將其化為自身神祇。

但說真的,誰知道這些神,是不是其實就是從這兒傳過去,或那兒傳過來的呢?所以有時候,只要是教人為善的,我也覺得不需要太計較祂到底是哪兒來的,因為說不定根本從頭到尾都是同一位啊。(笑)

關於魔影魅靈--

如果你已經看完了書,相信你會發現,「魔影魅靈」來到這裡,真的快要接近尾聲了,不過我也不敢說,到底何時會寫完,我的動作真的無敵慢啊,因此也只能一步一腳印的慢慢寫,謝謝看倌們一路跟到現在。

若你是新的讀者,請讓我告訴你,這套系列前面還有九本,書中最後出現的無間獄王秦無明的故事已經寫過了,是系列第二本,叫《彼岸花》喔,快去找來看吧。(這時就覺得秦哥超好用啊xd)

另外,張揚(阿朗騰)和他老婆左繡夜的故事,請詳見上一本《戰狼》,小黑我個人很愛阿朗騰啊,哈哈。

「魔影魅靈」這套書,在泰國也有出泰文版,今年已經出到第六本《銀光淚》了,這真的是我當年開始寫這系列時,不曾想過的事,謝謝台灣的讀者這麼支持我,也謝謝泰國讀者對我的支持。

最後,我得說,因為寫饑荒寫太久,波恩沒東西吃這件事,讓我在書寫本書期間,深深感到有食物吃我命真好,忍不住就一直吃、一直吃,所以活生生、血淋淋的胖了好幾公斤啊。(軟倒在地)

每次寫魔魅這系列都讓我寫到靈魂快出竅,所以接下來,無恥小黑我除了要努力減肥之外,應該還是會先去寫本輕鬆有趣的紅眼猛男再回來囉,某個蠢蛋猛男很努力的在召喚我,所以希望這次能動作快點的把他交出來,嘻嘻。

目前黑姑娘我的書籍,除了實體紙本書之外,也有電子書可以購買,若有意想買電子書收藏的朋友,也可至下列網站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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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最後,希望今年每個人都可以健健康康、順利平安,快樂過一年。謝謝所有買書支持我的朋友,咱們下回見囉。(笑)

ps:這次的小詩是德文,不是英文喔ccc,因為城堡的大概位置是在德國邊境,當時的方言雖然已經消失,但講的並非英文,所以請懂德文的朋友米蘭達幫忙譯成德文了,在此特別感謝譯者米蘭達的幫忙…
作者: porfri    時間: 2016-8-19 10:21 AM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stjuju80    時間: 2016-8-20 04:26 AM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作者: wingxuangel    時間: 2016-8-24 10:56 AM

對不起 誤會了
原來烏鴉大人是烏鴉大人
秦哥是這樣出場的
謝謝樓主的無私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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