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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6 10:26 AM

榊一郎 -【棺姬嘉依卡.七】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6 12:29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所謂的「嘉依卡」,究竟為何物──?

追尋遺體的背後真相又會是什麼?

托魯一行人揣著未解的無數謎團,前去皇帝遺體所沉眠的海域。

他們和紅色嘉依卡意外重逢,並突然慘遭來歷不明的亞人士兵及大海魔的猛烈攻擊!

激戰過後,他們漂流到一座遠海上的孤島。

托魯一行人在島上的牢獄之中,遇上了一位陰陽妖瞳的少女。

她用北方拉克語如此說道:「我一直在等著妳啊──嘉依卡……」

【原日文書名】:棺姫のチャイカVII

【原所屬文庫】:富士見ファンタジア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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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6 10:27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6 12:20 PM 編輯

序章 狩獵棺姬的人 PRINCESS COURSER

  僅餘絕望瀰漫於該處。

  滿是懼色的紫色雙眸,侷促不安地張望著四周。

  無論張望幾遍,結果都是一樣。不過,雙眸的主人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確認看看吧?

  是想要先做好心理準備呢?還是仍不願放棄,打算在絕望之中,找出一絲希望呢?——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對現在的她而言,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轉動她的雙眼」而已。

  她全身上下十幾處都被人用皮帶牢牢地綁縛在堅固的椅子上,連一動也動不了。就算她想要發出埋怨的叫喊,也無法叫出聲來,因為她被迫緊咬著撐口器,因此她只能夠發出含混不清的呻吟。不管她全身再怎麼使力,都無法弄鬆身上的束縛。

  是的。少女已經無力回天了。

  身穿蒼藍色長衣的男人們,把剃刀抵在她的頭部,開始剃起她那頭銀色的長髮。就連到了這種時候,她的身體也依然被緊緊地綁縛在椅子上,連半毫釐也移動不了。

  「……!……!…………!」

  剃刀發出唰唰聲響的同時,少女的銀髮也隨之被剃掉了。

  被毫不留情唰唰剃掉的那些頭髮,盤繞在椅子旁,被男人們所穿的長靴踐踏得亂七八糟。雖然那頭銀髮光澤亮麗,簡直就像是「真銀」所製造出來的一樣,但男人們似乎對那種東西毫無興趣。

  「——這是『本尊』嗎?」

  身穿蒼藍色長衣的男人們之中,有個人向同伴們如此問道。

  「不曉得。」

  另一個男人回答。

  不過,因為他們全都戴著面具——他們全都用蒼藍色的布掩蓋住眉眼以外的部份,因此根本區分不了到底是誰在講話。

  硬要區分的話,那麼剛才先開口詢問的男人,在雙眸之間有一條縱向的疤痕。並非利刃所致,應該是被人用更鈍一點的——被人用鈍器的尖端部份,刮下了一部份的皮膚和血肉吧。從他負傷至今,恐怕已過了好幾年的歲月,但那傷口卻依然非常明顯。

  「雖然她的確是自稱『嘉依卡』吶。」

  「再加上銀髮、紫眸——那就沒辦法了。」

  臉上有疤的男人說。

  他的雙眸裡,正發出異樣的炯炯光芒。

  「——已經準備好了。」

  其中一名用剃刀剃著少女頭部的男人,起身說道。

  少女的頭髮已被全數剃光,完全變成了一顆禿頭。興許是他們剃得很小心吧?她的頭上並沒有出現半點傷口。

  另一個男人走近少女,用沾在筆尖的顏料,在少女的頭上畫著線。從額頭繞互後腦勺的大圓,簡直就像是在做某種記號似的。

  「那麼,從現在開始進行開頭術式。」

  臉上有疤的男人環視了一圈全體同伴,然後如此宣告。

  他拿出了一把有如鐮刀般——又大又彎的鋸子。

  「……!……!…………!」

  被撐口器堵著嘴的少女,雖然不停地嚷叫著——但她依然發不出明確的聲音。

  她因恐懼而瞪大了紫眸,卻只能無力地看著那凶器漸漸地逼近自己的頭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6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6 12:25 PM 編輯

第一章 海上的陷阱 ENTRAPMENT ON THE OCEAN

  超過某種程度的叫喊,與其說是人聲,反倒比較趨近於音波。

  沒有明確意義。沒有抑揚頓挫。

  單純只是一股勁兒地迸發出來的——音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若稱「向某人傳達某事而發出來的聲音」為「人聲」或「言語」的話……那麼,因衝動而迸發出來的慘叫或咆哮,確實不在其範疇之內,反倒算是「精神在震顫」的聲響——或是「精神碎裂成粉末時」的崩潰聲響。

  「——什麼!」

  究竟是誰吼出了這般吶喊?

  他們全都驚愕得瞪大雙眼。在他們的視線彼端——豪華美麗的金髮,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顏色。簡直就像是藥品在漂白衣物一樣,那微妙的顏色變化帶走了一切,留下了一整片的純白。哦不,是「銀白」才對。

  「這是怎麼回事!」

  基烈特隊。

  由騎士亞伯力克·基烈特擔任隊長的這個部隊,是東方七國會議下的跨國組織——〈克里曼機構〉所擁有的有效戰力之一。該機構的目的是「提供與戰後復興相關的各種支援」。

  以「戰後復興支援」這種和平目的為己任的〈克里曼機構〉,居然擁有規模不大、卻發揮得出實際效用的戰隊……其原因在於——他們需要盡力驅逐那些有可能打亂現今和平時勢的人、事、物。

  譬如:殘兵敗將淪落而成的山賊。又譬如:戰後剩餘的兵器、流出到市面上的武器所引發的犯罪行為。再譬如:整組軍用物資的暗盤交易……等等。

  因為漫長悠久的戰亂時代才剛過不久,因此每個人都偏向用暴力來解決事情。「商量?等讓對方趴倒了之後再說!」——這種思維,現今仍在人與人之間蔓延。因此,借由第三者介入來解決糾紛,往往需要「能讓雙方先乖乖聽話」的有效戰力。這方法雖然野蠻,但「論是非對錯」並非基烈特隊的工作。

  「薇薇!」

  「喂……喂!」

  這一年多來〈克里曼機構〉對基烈特隊下達了一個任務。

  而緊接著,就發生了「異常變化」。

  「沒事吧?薇薇!」

  開口如此問的人,正是基烈特隊的機工師「芷依塔·布魯薩斯可」——她尚顯年幼的臉蛋因惶恐而扭曲了起來;眼鏡裡的瞳眸因震驚而睜大。

  她,以及基烈特隊所有隊員的視線,全都落在他們「已經完全蛻變」的夥伴身上。

  薇薇·荷羅派涅——原為暗殺者、現為基烈特隊一員的少女。

  過去她曾被某位貴族當作養女養育,也因為如此,她的容貌確實出落得像是出身於貴族世家一樣——呈大波浪狀的金黃色頭髮、如大粒寶石般的碧藍色瞳孔、無可挑剔的完美五官、白皙滑嫩的肌膚——雖然身上各處都還帶著一股稚嫩,但她確實已經具備了好幾樣堪稱「美女」的要素。

  正因為她長得一副令人鬆懈大意的模樣,想當然耳,便被人徹底磨練成暗殺的「武器」了。養育她的貴族,原本似乎打算要在不久的將來,利用她來解決或操縱自己的政敵。

  是的。薇薇·荷羅派涅的美貌相當非凡。

  尤其是她那頭豪華亮麗的金髮,最讓人印象深刻。

  然而——

  「薇薇!薇薇——!」

  緝捕那些自稱是賈茲帝國皇帝「阿圖爾·賈茲」遺孤的少女——「嘉依卡」。

  雖說賈茲帝國已在戰國時代末期滅國了,但身為北方大國,持續君臨了三百多年的賈茲帝國,其影響力依舊未減。因此,有不少好事之徒企圖假借該國正統繼承人的身份,揭竿而起、領頭叛亂。趕在事態尚未發展成如此之前,將「嘉依卡」緝捕起來——或驅逐趕走,便是基烈特隊目前的任務。

  然而——

  「薇薇!薇薇!」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情形已經超出他們所有人的理解範圍了。

  大型機動車〈四月號〉既是基烈特隊的「腳」,亦是他們的「家」。

  從刻在各處的基烈特家家徽就能明白:這台白色大型魔法機關,原本是基烈特隊隊長「亞伯力克·基烈特」的私人物品——然而,它的真正主人「亞伯力克·基烈特」,他人現在卻不在此處。

  哦不,應該說是「已經不在此世了」吧。

  他被捲入了兩座超級巨大的魔法機關——兩座航天要塞的戰鬥之中,結果沒能生還。

  基烈特隊的所有隊員們都回到了〈四月號〉上。這時,與亞伯力克同行的亞人兵士「李奧納多·史特拉」,告知了他們這個驚人的事實。

  人類的頭髮,因操心過勞而化為一頭白髮,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而且,也有所謂的「少年白髮」。還有一種單純是色素不足或缺少色素而造成整體體色偏淡的病症,雖然發病的人數並不多。此外,也有人天生生下來就是一頭白髮。既然她頭髮原本是金黃色的——所以有可能是失去了色素,而讓頭髮看起來像是銀色的吧。

  不過,前述這些變化,都需要耗費一段相當的時間。

  髮色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化得這麼明顯,明顯到肉眼可見……這太不合理了。

  至少基烈特隊裡的所有人,都從未聽聞過這樣子的現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薇薇嘴唇裡迸發出來的那道「音波」變得細碎了起來。

  她緊抱著頭、全身開始哆嗦痙攣的模樣,讓基烈特隊的所有隊員不寒而慄。

  薇薇愛慕著身為隊長的亞伯力克·基烈特。

  她那一心三思的思慕之情,著實令人動容。雖然當事人亞伯力克並未察覺到她的心意,但她那流露出來的情意相當明顯,讓其他隊員們自是不言而喻。只要是為了他,薇薇真的可以——絕非比喻或誇飾——毫不猶豫地飛身跳入水火之中吧。

  但即便如此……她反應有必要激烈成這樣嗎?

  就算是恐懼或絕望下的反應,但她這模樣未免也太過……異常。

  「啊啊啊啊——」

  薇薇最後翻了個白眼,然後當場膝蓋著地。

  芷依塔連忙向她跑過去。

  「薇薇,振作點——呀啊!」

  芷依塔呼喚好友的聲音——突然拔了一個尖兒。

  因為在她近旁的獸耳獸尾少年——亞人兵士「李奧納多·史特拉」掃了她一腿。仰躺在地板上的芷依塔壓根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臉混亂的表情——

  「——!」

  這時,有個東西從她的鼻尖擦掠而過。

  又細又尖的——銀色凶器。

  「——呃,喂!」

  原為傭兵的大塊頭——基烈特隊副隊長「尼古拉·阿弗多托爾」出聲大喊。

  他高舉起來的右手、骨節突出的粗壯手指,正抓著一根針。

  其長短粗細跟裁縫用的針不太一樣。那玩意兒要是刺進要害裡的話,足以要人性命。

  在基烈特隊裡,使用這種「武器」,哦不,使用這種「凶器」的,就只有一個人而已——薇薇連抽手的動作讓他們看見,便不著痕跡地放出了飛針。尼古拉風馳電掣地在空中抓住了那根凶器。

  「她壞掉了嗎?」

  如此沉吟說道、並在尼古拉身旁備好戰鬥姿勢的人,正是禿頭的魔法師——馬特烏斯·卡拉威。

  從薇薇全身上下湧現出來的殺氣,絕不是鬧著玩兒的。

  她那殺氣既明確且強烈——濃烈到足以讓李奧納多瞬間做出反應。薇薇並不是……因為精神錯亂,所以才胡亂丟擲自己的隨身武器。她是抱著殺人的打算而擲出了飛針,否則不會產生這般濃烈的殺氣。

  只不過……

  「這傢伙——已經不正常了。」

  尼古拉一邊扔掉飛針,一邊說道。

  她曾經習得的——徹底掌握的暗殺者技能,應該還牢牢地鐫刻在身體裡吧。然而,如今運用該技能的人,心裡卻欠缺著精神中樞。暗殺者本來並不會像這樣不顧周圍的人、逕自散發著殺氣。而是會像剝蛋殼時一樣的平心靜氣、毫無雜念——在竭力收住殺氣的情況下殺人。能夠做到如此,才是所謂的暗殺者。

  「芷依塔,你快退下。薇薇就由我和李奧納多來制住。」

  「咦?啊——好……好。」

  芷依塔一邊藉著馬特烏斯的手站起身來,一邊點頭答應。

  不過,她還是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薇薇有些晃啊晃地站起了身來。

  抬起了她那張原本向下低垂的臉孔。

  「——!」

  連尼古拉和李奧納多也不禁驚訝得暗哼了一聲。

  薇薇臉上的那雙眼睛,並不是大家看慣的藍色——而是已經變成了紫色。銀髮、紫眸。

  這樣子簡直——

  「…………」

  薇薇的右手飛快動作。

  「嗚!」

  尼古拉舉起右手,接住薇薇再度射過來的飛針。

  薇薇的左手倏忽閃現。

  尼古拉耶用左手擋下了接連飛過來的第二根,哦不,是第三根飛針才對——

  「——!」

  下一瞬間,薇薇並未擲出第四根飛針,而是用手拿著針,猛地襲向了雙手不得空的尼古拉。

  畢竟他們人在機動車裡,因此尼古拉原本拿手的武器「長機劍」,正靠立在牆邊。他無法在車裡面使用,是故,尼古拉做好了挨她一擊的覺悟,張開雙臂,打算借此機會扣住薇薇。

  但下一秒,薇薇一個巧妙的翻轉。

  「什麼!」

  非橫向旋轉——而是縱向。

  她以腳踢地,借力使力,就這樣子當場向後翻了個斤斗——暗藏鐵片的長靴趾尖處正中了尼古拉的下顎。

  「嗚喔……!」

  儘管不是暗藏著利器,但力道和角度相乘之下,鐵片可發揮出跟利器一樣的效果。尼古拉的下顎到左頰被她劈開,他一邊噴出鮮血,一邊向後仰倒。他萬萬沒想到薇薇竟會在室內做出這般超乎常人的特技。尼古拉光是能夠驚險躲過她這瞄準喉頭的一擊,其身手就已經值得好好讚揚一番了。

  薇薇發出「噹!」的一聲,落地之後,這次換橫向旋轉。

  當她正用手上的第三根針,重新戳嚮往後仰倒的尼古拉喉頭時——從一旁插刺過來的短劍擋住了她的攻勢。

  「錚!」的一聲,針尖猛烈撞上短劍劍鋒,綻出了火花。

  「危險——」

  是李奧納多。

  這名亞人兵士偏中性的漂亮臉孔上,總是掛著柔和的微笑,永遠帶著一股飄逸超然的氛圍……然而,他現在卻緊張得面露僵硬的表情。

  「技巧就不說了,這速度和力道……!」

  李奧納多呻吟般地說道——他高舉起來的短劍,綻出一次又一次的火花。

  「嗚——?」

  化解薇薇一次又一次接連不斷的攻擊,就已經讓李奧納多拼上全力了。

  亞人兵士大多數都比普通人類的動作還要靈活,在行動速度上佔有較大的優勢。這樣子的亞人兵士——攻擊速度和下手機會居然被普通的人類壓制至斯。

  哦不,不只如此……

  「哦嗚——!」

  未握飛針的另一手——薇薇猛地擊出左拳,正中李奧納多的腹部。

  李奧納多被擊飛出去,同時難看地噴出一大口氣和口水。

  這一拳的力道,壓根不像是身材非常嬌小的少女該有的力氣。

  「唔嗯——」

  馬特烏斯迅速地接住李奧納多被擊飛的身體,然後沉吟說道:

  「這簡直就像是——亂破師所使用的奧義〈鐵血轉化〉。」

  「……!那是……」

  芷依塔吃了一驚,回頭望向馬特烏斯。

  「暫時超越肉體極限的技能——不過……」

  馬特烏斯的表情,隱約帶著一抹顫慄之色。

  「並不是說『極限』就真的不存在了。一旦超過限度、使用時間過長的話,想當然耳,還是會導致肉體崩壞。」

  「這情況……如果不抱著殺死她的覺悟……」

  尼古拉一邊用左手捂著下顎,一邊站起身來。

  「怎麼這樣,請等一下,薇薇她……」

  芷依塔連忙想要上前——馬特烏斯卻制止了她。

  「那個薇薇,可是打算殺了我們啊!」

  尼古拉如此怒吼完之後,便把備用的短劍,從腰後抽了出來。

  他一邊按壓著腹部,一邊和站起身來的李奧納多,一起攻向了薇薇。

  「…………」

  薇薇依舊沉默無語。

  傭兵和亞人兵士,兩人皆自許自身的高超本領和能力。然而,對上他們兩人,薇薇不僅沒被壓制住,其攻擊甚至越發凌厲——她的速度和力道不斷攀升。

  「嘖——」

  尼古拉一邊咋舌,一邊用短劍抵擋她連續送出的飛針攻擊。

  至於李奧拉多,他已經連開口說話的餘力也沒有了。

  再這樣下去,情況只會更加膠著。這一點,任誰都看得出來。

  因此——

  「芷依塔!」

  看到芷依塔跑入機動車的駕駛座,馬特烏斯揚聲喚道。

  因為機動車裡很狹窄的關係,尼古拉的長機劍就不消說了,馬特烏斯和芷依塔也很難在車裡面妥善運用他們的魔法機杖。只能仰賴擅於格鬥技的尼古拉和李奧拉多去當薇薇的對手,便是出自於這個原因!

  「這車子也是魔法機關!」

  芷依塔如此說完,便把用來操控機動車的連接用繩索,纏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接著,她干涉了機動車這個魔法機關的操縱術式,用口頭上的咒文誦詠重新調整、並重組了該術式的一小部份。芷依塔的魔力雖低……但她調整術式的速度,卻不是其他魔法師所能比擬。一般魔法師,需要耗上半天左右才能完成的術式重組,在她做來——只需要瞬間。

  「卜拉烏·尼古·欵魯姆·那堤,特奴——」

  芷依塔最後回頭轉向背後說:

  「快離開薇薇!」

  「——!」

  困惑不解的表情,在尼古拉和李奧納多的臉上一閃而過——不過,他們一個是擅於洞察戰況先機的傭兵、一個是反射神經極佳的亞人兵士。他們兩人像是被彈飛似地跳了開來,跟薇薇拉開了距離。

  「出來吧——〈迴旋者〉!」

  下一瞬間,空氣便以薇薇為中心——猛烈地颳起了漩渦。

  「嗚喔!」

  「——!」

  尼古拉和李奧拉多一邊旋轉著,一邊七歪八扭著。雖然他們的確跟薇薇拉開了距離,但在狹窄的車內——他們沒能完全收回各自手上的短劍,因而被薇薇四周所產生的渦流給彈飛了出去。

  然後——薇薇她……

  「…………!」

  則在颳起漩渦的迴旋空氣中,任氣流擺弄著。

  芷依塔所弄出來的效果,來自於機動車驅動術式的調整改動。

  這迴旋魔法,原本是施展在串起車輪的車軸上、以及和車軸串在一起的齒輪上。效果雖然單純,但力量也相對地非常強大。芷依塔將魔法效果的展現位置,重新設定在薇薇的所在之處,而且還調整了旋轉的圈數、及其力矩的大小。

  這魔法能發揮出足以驅動機動車的力量。因此想當然耳——以薇薇一個人的力量,不管再怎麼掙扎,都無法抵抗得了這道魔法。

  接著——

  「…………」

  芷依塔解除魔法的瞬間,薇薇趴倒在地。

  尼古拉和李奧拉多立刻過去按住她的手腳。

  不過……薇薇似乎已經昏厥過去的樣子。並不只是轉到頭暈眼花而已,在強大力量的擺弄下,想必她渾身上下都累積了不少劇烈的疲勞吧。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尼古拉暫且先用馬特烏斯遞過來的手銬——本來是要用來抓捕「嘉依卡」的工具——銬在了薇薇的雙手上,同時說道:

  「因基烈特殿下的死訊而精神錯亂?」

  馬特烏斯說。

  「但光只是這樣,還是無法說明她的瞳孔顏色啊。」

  李奧納多對馬特烏斯搖了搖頭。

  「銀髮,再加上紫眸——這簡直就是『嘉依卡·賈茲』嘛。」

  李奧納多一邊垂眼望著不省人事的薇薇,一邊說道。

  「…………!」

  聽了他的這番話,尼古拉、馬特烏斯、以及芷依塔三人,紛紛面面相覷。

  不消說,這正是因為他們三人的腦中,也飄過了一樣的念頭。

  不過……

  「這究竟是哪門子的玩笑啊!」

  尼古拉一邊按押著薇薇,一邊沉吟說道。

  當然——這台〈四月號〉裡,並無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

  與此同時——在〈四月號〉車外。

  「——嗯哼。」

  有一對眼睛從距離有些遠的山丘上往下望,望著那台停在街道邊的白色大型機動車。該說是冷淡、還是無情呢……那雙透明的眼神裡,不帶任何感情上的擺湯或混濁。

  具有亞麻色頭髮與琥珀色瞳孔的少年。

  高雅漂亮的五官。他的容貌,任誰都會如此贊同吧?然而——同時,他的姿態,任誰都會覺得有些異樣吧。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很古怪、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足。彷彿欠缺著人類理所當然該有的、理所當然該具備的某些東西。有如人偶、又有如幻影,完全沒有活人該有的味道——給人如此的印象。

  是故,初次對上他的人,大抵都會先問:「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接著,這名少年會對問話的那方,只報上自己的名字:「奇伊」。

  「那個個體的『覺醒』還沒完全,就已經結束了啊?」

  他以食指、大拇指摩娑著下巴,然後歪著頭說道。

  雖然他的動作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但他的表情卻有種空洞的感覺,遠遠稱不上有什麼發自懊惱的顫抖或扭曲。看起來就只像是「明明沒在煩惱,但卻故作懊惱」的模樣。

  「不過,這次的案例還真是有意思。或許利用這邊這個,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奇伊如此喃喃自語著——接著,便開始悠然地朝〈四月號〉走了過去。

  ——————————

  湧過來、又退回去。湧過來、又退回去。

  陸地的邊界——沙灘上,水不停地如此反覆著有如在膽怯害怕般的動作。

  那也像是世界的脈動一樣。這個世界還活著——而這廣大的水流,也可以想作是它體內流動的鮮血。

  世界如果也是個生命體的話——那麼,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感想呢?

  對於那些待在自己體內的愚蠢人們、以及他們的悲喜交加。

  「……這……」

  少女站在沙灘,兀自茫然地眺望著眼前的景色。

  在海風中飄湯的銀色長髮。雙眸裡是有如寶石般的紫色。

  年紀約在十五歲上下吧。皮膚白皙、身材嬌小、纖細玲瓏,簡直就像是出自名匠之手的洋娃娃一樣,非常可愛——如果粗暴地抱住她的話,很有可能會馬上碎掉——全身籠罩著這般夢幻易碎的氛圍。這名惹人憐愛的少女,簡直就像是以幻想維生似的,欠缺著凡人該有的俗味。

  不過……這是在只看她「本身」時的評語。

  在她的背上,有個東西強烈地破壞了她外貌給人的印象。

  棺材。

  少女背上正背著用來容納死者的黑色容器。

  是要用來裝她自己呢?還是要用來裝其他人呢?抑或者,那只是看起來像棺材,但其實是別的什麼東西呢?不管怎樣,那個極為不吉利的「附屬品」,為那位惹人憐愛的少女,另外增添了極為奇異的感覺。

  「……什麼?」

  少女伸指詢問的是……眼前遼闊的大量水流。

  從視線的一端綿延至另一端,看起來彷彿無邊無際的廣袤水域。

  那是——

  「居然問這是『什麼』……」

  開口如此答道的是——站在少女背後的兩名人物之中的一名。

  黑髮黑瞳的年輕人。

  這人的年紀看起來比少女略長個幾歲,大約將近二十歲——或許在十七八歲左右吧。

  雖然這年齡應該稱得上是「尚屬少年」,但這人身上卻帶著一股非常老成的感覺。彷彿世間裡的所有悲歡離合都已經大致領略過了,因而倦極般地擺出了一副無精打采的表情、以及懶洋洋的安詳態度。雖然長相端正,但卻也將這名少年襯托得像個大人一樣。

  「嘉依卡……」

  年輕人無奈地說道:

  「你該不會沒聽過『海』吧?」

  「……海!」

  銀髮少女——嘉依卡睜圓了大眼。

  「海……………這個?全部?」

  從她歪頭納悶的反應看來,她似乎原本至少就知道「海」這個單字。

  「是吧。大概。」

  「大概?」

  嘉依卡似乎有點介意對方的這個用詞,於是開口質問。但那年輕人卻兀自說道,而未多加理會她。

  「你舔舔看那個水,應該很鹹。」

  「應該?」

  嘉依卡又質問。

  「………………」

  「………………」

  有種微妙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托魯,該不會,第一次,見到海?」

  「………………」

  托魯皺了好一會兒眉頭,彷彿在搜索著適當的回答。

  「哎,畢竟我是在山間的亞裘拉村裡長大的啊。」

  被喚作「托魯」的年輕人,一邊用指尖搔撓著臉頰,一邊回以藉口般的話語。

  「托魯,海,初次,體驗?」

  「……算是吶。」

  托魯有些難為情地從嘉依卡的身上撇開了視線。

  「我,海,初次,體驗。一樣、一樣。」

  嘉依卡突然綻放出如花開般的笑靨,同時用手指來回指著自己和托魯。

  她那張表情裡,滿是明顯的安心與興奮。簡直就像是在說著「跟你一樣,我好開心」的表情——對著她那張坦率的笑顏,托魯面帶著些許困擾,再度搔了搔臉頰。

  「真是的——」

  至今都默默地看著他們兩人如此互動的第三人——嘉依卡背後的另外一人,一邊刻意地嘆著氣,一邊聳了聳肩。

  「哥哥真是不知世事,真讓人困擾呢。」

  「這算是『不知世事』嗎?」

  托魯半眯著眼,睨瞪著身旁的人……跟他一樣黑髮黑瞳的女孩。

  整體的氣質冷若冰霜,容貌比例均勻,應該不會有人稱讚她為「可愛」。真要說的話,應該是「美麗」吧?而通常大多數的人,應該都是稱她為「冰山美人」吧。她的黑色長發綁高在後腦勺,這種發型看起來不僅便於行動——也為這女孩更增添了凜然的氛圍。

  「不過,這般純真無知的哥哥,也很不錯呢。」

  女孩一邊大力地點著頭,一邊說道。

  雖然她每個動作都很刻意誇張,但相反地,這名女孩的臉上,卻不太顯現出什麼表情。

  她現在也一樣是面無表情。這女孩身上有著非常奇妙的特色——語氣和表情都淡定到可說是空靈透明的地步,但動作和台詞卻正好相反,有點像是演技很差的演員一樣。

  「不錯個頭!」

  托魯呻吟般地說。

  「那——你自己又是如何?」

  「我當然跟哥哥不一樣啦。」

  女孩自信滿滿地點了點頭。

  「哦不,等等。如果哥哥覺得『妹妹不知世事、純真無知到總是抓著哥哥的袖口,跟在哥哥的屁股後面』比較好的話,我很樂意變成不知世事的人!」

  女孩緊緊地握了握拳頭。但臉上仍舊是面無表情。

  「我不是在說這個。阿卡莉,你應該跟我一樣,都是在山間小村長大的吧?你什麼時候來看過海了啊?」

  「唔……?」

  被喚作「阿卡莉」的女孩歪頭疑惑: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有看過海』了?」

  「呃,剛才我跟嘉依卡說我沒看過海的時候,你不是高高在上地斷然說:『哥哥真是不知世事,真讓人困擾』嗎?」

  「唔嗯。但我連半句話都沒提到過『我有看過海』之類的主張啊。」

  「…………」

  托魯啞口無言。

  阿卡莉一邊凝望著張口結舌的托魯,一邊聳了聳肩,說道:

  「真是的,哥哥太早貿然下結論了啦。」

  「都是因為你老愛用一些奇怪的迂迴說法啦!」

  「不過,這種糊裡糊塗的地方,也是哥哥的魅力所在呢。」

  「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是在褒揚我。」

  「那作為褒揚,就讓我來摸摸你的頭吧。哥哥。」

  阿卡莉將兩手攤開,擺出一副「來吧!」的樣子。但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

  「不需要。」

  「呣唔。與其被摸,哥哥果然還是比較喜歡來回撫摸別人吧?」

  「你的語言表達,真的老是很猥褻耶!」

  托魯的表情驟然心灰意冷地蔫了下來,並垂下了頭。

  「對了,嘉依卡。」

  「——呣咿?」

  被人一喚,嘉依卡便抬起了頭來。

  她不知從何時起,就一直蹲在海邊———動也不動地凝望著在沙灘上漫步的小小螃蟹。

  托魯一邊苦笑,一邊說道:

  「有時候會有大浪撲過來,你要小心一點——啊。」

  「噗嘎啊啊啊!」

  托魯的話還沒說到最後,嘉依卡便被從身後撲過來的大浪捲了進去。她的背部被湧過來的波浪壓著、腳跟被退回去的波浪拖著,於是嘉依卡「撲通」一聲跌了一跤,濺起了一道水花。

  「……說得太遲了啊。」

  「超……超鹹!」

  渾身濕透的嘉依卡,一邊吐出口中的鹽水,一邊大叫。

  因為她背上背著棺材的關係,因此現在就像被倒翻過來的烏龜一樣,手腳不停吧嗒吧嗒地拍打著。托魯一邊注視著這副模樣的她,一邊用無奈的口氣說:

  「所以我剛才不就跟你說過了嗎?」

  「超乎想像!」

  嘉依卡大喊。而螃蟹則像沒事般地從她的額頭上——漫步而過。

  ——————————

  漫長悠久的戰亂時代結束了。

  人稱「戰亂中心」的北方大國——賈茲帝國。

  該國支配者〈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背後有眾多紛紜的傳說。他的死,降下了戰國時代的布幕,而勉強可稱作為「和平」的時代,總算造訪了這片菲爾畢斯特大陸。以東方七國會議為中心,各國建立了表面上的合作體制,試著復興這塊因長久戰亂而凋敝不已的世界。

  然而,另一方面……生長於戰亂之中的人們,對「和平」這個概念認知薄弱,因此,也有人時時懷唸著戰亂的時代。由暴力來解決所有事情的時代,實在是太過漫長了。是故,人們對這種由法理來處理事情的世界,不禁感到有些異樣——甚至覺得焦躁難安。

  在他們之中,也有不少人企圖復興賈茲帝國。

  在此情況下,有一個傳言開始流遍了菲爾畢斯特大陸的各個地方——似乎刻意針對著「復興賈茲帝國」一事。

  嘉依卡·賈茲。〈禁忌皇帝〉的女兒。

  直至賈茲帝國滅亡之前,世人都從未聽聞過這個名字。由此可見,「賈茲皇帝遺孤」這個存在本身,應該是捏造出來的吧?雖然也有人這麼想,但另一方面,也有人認為至少有遺孤的可能性存在——有人打算將賈茲皇帝的正統繼承人拱上台,以圖復興賈茲帝國。而後者無疑會成為戰亂的火種。

  因此,直屬於東方七國會議的〈克里曼機構〉動用了好幾個部隊,開始逮捕、或驅逐名喚為「嘉依卡·賈茲」的少女。

  然而……在此情況下,有一位自稱嘉依卡的少女,巧遇了一位亂破師。那位亂破師不僅因和平時代的到來而失去了棲身之所,也因為在這個時代下找不到生存目標,因而每天過著抑鬱煩悶的日子。

  經歷了一些周折之後,該名亂破師「托魯·亞裘拉」和妹妹「阿卡莉」決定一起追隨嘉依卡,並和嘉依卡一同踏上了收集〈禁忌皇帝〉遺體的旅途。

  而他們也不曉得——前方有什麼在等待著他們。

  ——————————

  水面從眼下緩緩地流過。

  「…………」

  托魯一邊從船緣眺望著海面,一邊皺著臉。

  雖然他本身有搭過船的經驗,但望出去四面八方都是被水環繞的情況,卻還是第一次體驗。腳下沒有可供牢牢踏實的大地,就這層意義而言,雖跟當初航天要塞時——他被拋在空中時的情形一樣,但卻有種不太一樣的不安感。

  並非「墜落」於虛空的恐懼,而是來自於「有可能被拖入水底」的畏懼。墜落而死就只在一瞬間而已,但溺死不僅要經歷漫長的痛苦,而且屍體大致上都會變得慘不忍睹。

  在亞裘拉村裡,作為亂破師訓練的一環,托魯當然也曾接受過游泳教育——泳技訓練。當時,他也曾經聽說過:「單純只是游泳的話,海其實比較容易浮起來」這個說法。因此,他腦袋裡很明白,他根本無需如此地不安。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哥哥。」

  忽地有人喚了他一聲,於是托魯轉過頭去。

  他的妹妹「阿卡莉·亞裘拉」——恰好正繞過了甲板上堆得有如高牆般的好幾個箱子,然後朝著他走了過來。

  「怎麼了嗎?你的臉怎麼繃得老緊啊?」

  「啊——……」

  托魯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背靠在船緣。

  「萬一情報有錯的話——哦不,應該說萬一是陷阱的話,那可就糟了吶。」

  海上可自由行動的範圍——可逃之處,極為有限。

  「確實如此。不過,你說的情況,應該不僅止於這一次而已吧。」

  阿卡莉也同樣把身體倚靠在托魯旁邊的船緣,然後眺望著海。

  「哎,是沒錯啦。」

  「再說了,就算在水裡又怎樣?只要有那隻龍少女和嘉依卡在的話,怎樣都行得通吧?之前在航天要塞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我們太依賴芙蕾多妮卡了啦。」

  托魯苦笑。

  他忽然調轉視線,只見一名少女正在船頭附近的船緣悠閒地坐著。

  嬌小玲瓏的身材、再加上永遠光澤動人的金髮、以及又大又圓的紅色瞳孔,外型著實可愛得很——然而,這些都只不過是擬態而已。對她而言,所有的形態都只是擬態。而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真正姿態」也說不定。

  人稱「裝鎧龍」的魔法生物。

  她的名字是芙蕾多妮卡。沒有姓氏。名字也是托魯為了方便起見而為她取的。

  「時不時就咻地不見人影,也不清楚她最後關頭會是在想些什麼。哎,畢竟她不是人類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透過人類的語言,而讓對話得以成立。正因如此,才不知不覺地產生了「應該互相理解了吧」之類的期待——抑或是誤解。但究其根本,人類與裝鎧龍本就是不同的生物。聽說夜行性動物、或某種爬蟲類,可以透過與人類相異的視覺,看清人類眼裡只覺得清一色黑的一團漆黑——而芙蕾多妮卡的眼裡,說不定映照著跟人類眼裡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在棄獸之中,確實只有裝鎧龍和大海魔可以跟人類互相溝通吧?」

  「村裡是這麼教的啊。」

  阿卡莉點了點頭。

  雖然作為知識,他們早已知道這世上有裝鎧龍的存在,但托魯和阿卡莉都是直到最近才親身遇上了這種生物——在離開村裡以後。裝鎧龍的數量原本就很少,也因為難得一見的緣故,因此關於它們的知識,難免摻雜了傳聞。

  「聽說大海魔遠比裝鎧龍還要更像怪物呢。」

  「畢竟裝鎧龍可以變身成人類啊,原本其實是完全不一樣的姿態呢。」

  外形相同的話,就會讓人不由得感到很親近。

  人類啊——很容易產生這種錯覺呢。

  「……」

  托魯忽然皺起眉頭。

  在他的知識和經驗之中,卻有一個可說是恰與這個道理完全相反的存在。

  明明形貌不管再怎麼看、不管從何處觀察,看起來都像個人類,但那個存在卻給人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雖然用同樣的語言說話,並能夠進行表面上的溝通,但與那個存在正面相對的時候,總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彷彿自己正在做著非常不對頭的事情。

  「叫做……奇伊嗎?」

  向托魯等人提供情報的謎樣少年。

  來歷不明,其心中的盤算亦是謎團重重。儘管他所提供的情報大致上都正確,但即便如此,要把他想作成是自己的同伴:心裡還是會覺得有些抗拒。個中因素雖難以用言語表述——但托魯的說法:「總覺得很古怪、很噁心」,應該是最切中核心的表現了吧。一旦承了命令,不管是怎樣的對象,都能夠不分差等、冷靜如常地殺死——這即是人們蔑稱為「戰場走狗」的亂破師。而身為這樣的亂破師,當他對上奇伊時的情況,真的非常可恥丟臉。

  「我們可以信他信到哪種程度呢?」

  「他目前為止的情報,應該都是正確的吧?」

  「是啊,所以才更傷腦筋啊。」

  一般來說,若想要欺騙某個人,那麼,在那之前必須要先取得那個人的信賴。

  在使出真正的詭計之前,先告知對方正確的情報,讓對方深信「自己不是敵人」——此乃謀略之根本。就算一開始抱著懷疑,但只要收受過兩、三次正確的情報之後,對方就會漸漸地卸下心防,而不再去多做那些檢證情報真偽的功夫。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這次才特意繞了遠路啊。」

  托魯回過頭,越著肩膀,再次將視線投向那汩汩流動的海面。

  這次的目標——聽說就在那海面的下方。

  ——————————

  事情發生在剛逃出加瓦爾尼領地的時候。

  托魯一行人乘著嘉依卡所駕駛的機動車〈斯維特萊納號〉,行進在街道上。

  總而言之,航天要塞墜落之後的一團亂,雖然讓他們一行人全都疲憊困頓,但在那團混亂之後,他們總算成功回收了「遺體」——其中也包括了曾被對方奪走的部份。

  嘉依卡手上的「遺體」,這下就總共有四份了。

  如果八英雄真的把賈茲皇帝的遺體切割成八分,並分別帶回家的話,那麼剩下還有同樣的數量——四份,換言之,「回收遺體」之旅,可說是總算來到了折返點。

  但是,他們既不曉得「遺體」究竟是否真被八英雄均等地分割開來,亦不曉得「遺體」被英雄們帶回家之後,是否還保持著當初的狀態——還是已經又再被割成更多塊了呢?

  當然,那些被分割開來的屍塊,很有可能被轉賣、或讓渡給許多不同的人。

  「好啦——接下來怎麼辦?」

  嘉依卡坐在機動車的駕駛台上——托魯坐在她的身邊,一邊眺望著天空,一邊說道。

  「…………」

  嘉依卡不發一語。

  她用一種有些抑鬱消沉的表情,凝望著前方。

  托魯嘆了一口氣之後,稍微增大音量說:

  「好啦,接下來怎麼辦?我的僱主?」

  「……呣咿?」

  嘉依卡略顯慌張地轉頭望向了托魯的方向。

  「商量?議題——為何?」

  「呃,關於下一個『遺體』……」

  托魯一邊對著她苦笑,一邊說道。

  「尋找。當然。」

  「是沒錯啦。但剛才在那鎮上得來的消息值不值得相信,卻是個問題吶。」

  托魯一行人適才為了補充食材等物,而順路去了一趟沿途的小鎮。

  然後,他們在那兒——打聽到了關於「遺體」的事情。

  據說……「〈禁忌皇帝〉遺體的其中一份,在海運途中,因船隻沉沒而沉入了附近的海域。」

  托魯和阿卡莉在鎮裡好幾個地方部份別確認過了,但所有的傳聞內容幾乎都大同小異。

  每個傳聞都僅僅止於「船隻沉沒的位置並不明確,但大概就在這附近」。這種毫無根據的傳言,在人與人口耳相傳的過程中,其細節總是會漸漸地變得模糊曖昧。

  當然,沒人能保證「這傳言是真的」。

  再說了,說什麼「海運途中」,那究竟原本預定要從哪裡的誰,運往何處、誰人的手上呢?這點也不明確。雖然聽說是附近交易港口的作業員親眼所見,但那名作業員是誰、那船隻的名字是什麼、擁有者是誰……這些細微的資訊,都很曖昧不明。

  「呣唔。為弄清楚,確認看看?」

  「我們沒時間去理會這些毫無根據的傳聞——不過,也沒辦法斷言這傳聞絕對不正確。」

  托魯皺起臉來,說道:

  「慢慢找——雖然我們最初是這個打算……」

  托魯當初決定受僱於嘉依卡的時候,幾乎沒有「遺體」的相關情報。老實說,托魯也沒有把握嘉依卡是否能夠成功地回收全部的遺體。

  或許會耗上好幾年,甚或好幾十年。

  他既有了這般覺悟,反而便覺得沒有什麼時間限制了。然而……

  「然而——現在卻有好幾位你的『姐妹』迭出。」

  「不是,姐妹……!」

  嘉依卡拚命地左右來回搖著頭說。

  「我知道。這只是比喻啦。」

  確實不是「姐妹」。

  畢竟她們全都不分長幼,通通主張著「自己才是嘉依卡」。

  他們首先遇上了「紅色」嘉依卡。接著是人在加瓦爾尼領地的「藍色」嘉依卡。她們每個人都是本尊——至少她們本人都是如此主張。而根據「藍色」嘉依卡所言,這世上似乎還有無數位「本尊嘉依卡」。

  她們也都在收集著「遺體」。

  換言之,這是一場競爭。

  收集完「遺體」之後要怎麼做?關於這點,每個嘉依卡的想法,似乎都有些微的差異……但不管怎樣,她們都不可能感情融洽地互相平分吧。如此一來,今後很有可能會演變成「遺體」爭奪戰。而在這種情況下,無疑是手上已先得到較多「遺體」的一方,會比較有利。

  「反正我們也沒什麼時間限制。那明天離開山區,去附近的漁港城鎮晃晃看吧。我們如果要去確認傳聞的話,應該可以在那兒把船隻弄到手吧。」

  「船……購入?」

  「怎麼可能啊?船類的專門技術到底是需——喂,看前面啊!前面!」

  托魯一邊這麼說,一邊把視線轉回到前方。

  然後——

  「——」

  倒抽了一口氣。

  〈斯維特萊納號〉在街道上以一定的速度奔馳著。忽然,有一道人影出現在車子的前方。筆直綿延的道路並無任何曲折。而且,直到剛才為止,明明除了托魯一行人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他們附近原本應該沒有任何人影才對。

  「笨蛋,快停車!」

  「呣咿?」

  聽了托魯的大喊,嘉依卡連忙操作機動車的駕駛桿。

  〈斯維特萊納號〉一邊發出「嘰嘰嘰」如慘叫般的刺耳金屬聲響,一邊急遽減速——即使如此,車子還是無法完全停住,因而打滑了起來。〈斯維特萊納號〉雖在街道的路面上留下又大又亂的轍痕,但幸好沒有翻車,安全地停住了。

  「可惡……!」

  托魯從機動車上飛身跳下。

  輾到人了。

  不知道是嚇到愣住了嗎?那人影完全沒有逃,就這樣子呆呆地站著沒動。而且,剛剛〈斯維特萊納號〉連一半的車速都來不及煞住,就這樣子從正面筆直地撞了上去。鋼鐵製的車身,再加上托魯等人、以及他們的行李重量,若從正面被輾過去的話,想當然耳,下場肯定很慘。

  「喂!沒事吧?」

  雖然托魯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很蠢,但他還是一邊詢問,一邊探望著車身下方。好一點的話就是骨折——慘一點的話,恐怕連人類的外形都沒了吧。

  托魯是名亂破師。人類的死亡,對他而言,雖稱不上是「日常」,但也畢竟算是他的本門生意。然而,也因為如此,要他在毫無意圖、毫無覺悟的情況下殺死毫無關係的其他人,他多少會有些抗拒。如果沒有分清楚工作與濫殺的區別,那麼亂破師就豈止是刺客,根本就連人都不是了。

  「喂……!」

  「——關於下一個遺體……」

  極為唐突。毫無任何脈絡。

  簡直冷靜沉穩得不合此時此景的聲音,輕輕地撫上了托魯的背部。

  「……!」

  托魯一邊愕然回頭,一邊把手探向掛在腰間的兩把小機劍。

  那人安然地站在托魯的背後——對方身在這個位置,如果真有殺人的意思的話,應該可以馬上致托魯於死地吧。

  亞麻色的頭髮,琥珀色的瞳孔。精緻漂亮到可怕的地步——有如人偶般的臉孔。

  年齡不明。外表看起來雖像個少年,但他的動作卻沒能讓人揣測得出年齡。既不幼稚、亦不顯得滑頭。讓人不禁想質疑:「這真的是發自人類的言談舉止嗎?」——從那人的身上,可以感覺到他就像是作工極佳的人偶,彷彿被人用細線操控著,而「沒有人類的內在」似的。

  「——奇伊。」

  托魯曾經見過這名人物。

  他似乎對托魯一行人的——哦不,應該是對嘉依卡的——行動很感興趣,因此常常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給了情報之後就馬上消失離開。本名不明、所屬組織不明、經歷不明。他們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那張五官、以及「奇伊」這個稱呼而已。

  然而……

  「親切的人!」

  嘉依卡在駕駛台上發出驚訝的聲音。

  嘉依卡似乎單方面地欣然接受了提供情報的奇伊,認為他是個「親切的人」。但套句托魯的話來說:太過信任這來歷不明的傢伙,實在是太危險了。

  「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了嗎?」

  ——從機動車中冒出來問話的人,正是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

  「持有遺體的人,在哈爾特根公國那邊。」

  奇伊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被〈斯維特萊納號〉輾過去了——雖然很顯然他應該有被輾過去——但他卻一副從頭到尾都沒發生過這個事實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說著話,也毫不把托魯等人的訝異放在心上。他那說話的方式,簡直就像是從剛才就已經聊了一會兒,而現在正在話題的途中似的。

  當然,雖說他們之前已經有打過照面,但也不是什麼彼此寒暄問候的交情——

  「哈爾特根公國的公王『巴爾塔扎·哈爾特根』。他是八英雄之一。」

  「還是老樣子,連點預兆都沒有,就莫名奇妙地跑出來了吶。」

  托魯將手撤離開小機劍,然後一邊轉過身來,一邊說。

  「嚇到你了嗎?」

  「非常。」

  托魯如此回應,同時用手向阿卡莉、芙蕾多妮卡打暗號,叫她們「不要亂動」。

  「總之,這次的情報就只有這樣而已。期待你們的奮鬥。」

  奇伊一邊面露靜謐的微笑,一邊如此說道。

  「——我要問個問題。」

  托魯目不轉睛地盯著奇伊。

  就算像這樣連眼睛眨都不眨地猛盯著對方瞧,他也沒自信能看得住對方。該怎麼說呢?他覺得自己所擁有的常識,根本就無法套用在這名少年的身上。

  「奇伊。你知道嘉依卡有複數以上的存在嗎?」

  「…………嗯哼?」

  奇伊微傾過頭。

  那動作在托魯的眼裡看起來,簡直做作至極。彷彿模仿人類動作的人偶一般,動作裡面並未放入疑惑納悶的情緒。

  如果奇伊向多位嘉依卡提供相同的情報……

  那麼,他很有可能知曉嘉依卡「們」存在的背後內幕——

  「那我反問你。」

  奇伊臉上的微笑沒有絲毫動搖。

  「你自己又是如何呢?」

  「什麼?」

  「這世上真的只有一個托魯·亞裘拉嗎?」

  「…………」

  「你真的覺得『我』是之前跟你見過面的『我』嗎?」

  「……總之,你就是不打算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囉?」

  托魯蹙眉說道。

  「要怎麼想,是你的自由。托魯·亞裘拉。」

  奇伊如此說罷,接著——便以飄然的輕盈動作踏出了一步。

  從托魯的角度看來,他就像踏入了〈斯維特萊納號〉的陰影中一樣。

  「喂,等——」

  托魯也跟著踏出腳步。

  然而……

  「…………」

  奇伊的身影已然不在那兒了。

  「——嘉依卡。」

  「呣咿?」

  「你剛剛有看著他嗎?奇伊那傢伙往哪兒去了?」

  「……」

  嘉依卡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

  她似乎思索用詞思索了好一會兒……

  「……突然,消滅。」

  然後才如此說道。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在我看來,也是如此吶。」

  這麼回答的人,正是芙蕾多妮卡。

  換言之,奇伊不只人類的視覺而已,就連裝鎧龍的視覺,也能同時欺瞞得了。

  還是說,他根本沒在欺瞞——他其實可以在一瞬間化身影於無形?雖然也可以想作成他是使用了魔法,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應該會察覺得出來才對。

  「真是——棘手的傢伙吶。」

  托魯喃喃碎念。

  現在應該還不是敵人吧?不過——那玩意兒一旦成了敵人,將會如何?

  老實說,他根本想不到該怎麼樣對付他。

  「……那麼,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托魯嘆了口氣——然後向嘉依卡如此問道:

  「奇伊那傢伙叫我們去那個叫做哈爾特根公國的地方,但那個沉沒傳說的『遺體』要怎麼辦?」

  基本上,為了防止腐壞,「遺體」大多被封在密閉的容器裡面。因此,就算真的是在海運時隨船沉沒,其「遺體」本身安然留存下來的可能性依然很高——如果那個傳聞真的『屬實』的話。

  「哥哥——」

  阿卡莉單舉起一隻手,對托魯說道:

  「如果那個叫奇伊的傢伙,真如哥哥所懷疑的一樣,也向其他『嘉依卡』提供情報的話——那麼那個『紅色』什麼的,應該已經先一步去取得哈爾特根公園的『遺體』了吧。」

  「嗯哼?」

  「雖然『嘉依卡們』收集『遺體』的動機,抑或背後內幕,似乎都有些不一樣,但她們應該不會只滿足於『一份』而已吧?」

  「……啊啊,原來如此。」

  托魯點了點頭。而嘉依卡則一副不太明白的樣子,歪頭納悶著。

  「呣咿?滿足?」

  「換言之,我們——你已經擁有四份『遺體』了嘛?哎,雖然我們不曉得『遺體』是不是真的只被分成了八份,但你所擁有的份量,不容小覦。如此一來,我們可以以此為餌,將其他人引誘過來。在故意放出風聲之後吶。」

  托魯聳了聳肩。

  「這樣的話,我們就先讓別的嘉依卡去回收哈爾特根公園的『遺體』好了。我們可以之後再去從旁奪取或想辦法做些什麼就行了。這邊的傳言,很有可能還未傳入其他嘉依卡們的耳裡。畢竟我們現在明明人在傳說中的港口、海域附近,但奇伊剛剛卻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情。」

  「……呣咿。」

  「那麼,我們就先以傳言為優先,應該也沒關係吧。而且,每一次、每一次都照著奇伊的話起舞,感覺真有點不爽呢——呃,我是說:或許有點危險呢。」

  他們不清楚那個叫做奇伊的少年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的目的依然不明。雖然到目前為止,他提供了不少頗有助益的資訊,但如果太過依賴他的話,也不曉得何時會被他一腳絆倒。

  「好。就這麼決定了。」

  資訊一旦齊全。旋即當機立斷——時常在戰場上單獨行動的亂破師,往往有『確認事情優先順序』的習慣。反過來說,如果事情在邏輯上已經有了結論的話,那麼托魯便會馬上行動,而不再繼續傷腦筋。

  「以傳言——沉入海中的『遺體』為優先吧。好嗎?」

  「呣咿。當然。」

  嘉依卡大大地點了點頭。

  ——————————

  一回過神,她發現自己的脖子正被人緊緊地勒著。

  「去死吧。」

  與勒脖子的強勁力道相反,對方以平靜安詳的口吻如此說道。

  明明是正面相對,但對方的臉受黑影遮蓋,因此她無法看個明白。不過,她似乎在某處曾經聽聞過對方的聲音——她有些微的印象。

  對方究竟是誰?

  她一邊感到呼吸困難,一邊掙扎抓著對方的手。那雙勒著自己脖子的手。

  那雙手並不粗壯。她覺得——就算憑自己的腕力,應該也可以拉扯得開吧?

  然而……

  「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你可以死了。這樣比較輕鬆哦。」

  對方簡直就像是在開導她似的,以冷靜沉著的口氣對她說:

  「至今為止,辛苦你了。接下來就換我了。僅此而已。」

  淡然的語調,反而更增添她的不悅。

  勒著別人脖子的同時,說話方式卻像在進行著無關緊要的單純工作一樣。雖然說著聽似體貼著想的話語,但另一方面,其聲音、語氣,卻有如絞殺家畜一般——毫不帶任何的感慨。

  「……別……開……玩笑……了……!」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意欲將對方的雙手拉開。

  然而——對方的手卻絲毫未動。明明對方的手臂看不出來有什麼肌肉,但她不管怎麼推壓、拉扯,就是沒能讓對方的手指離開她的脖子。

  「沒用的。因為你已經沒有什麼歸宿了。是你自己毀去的啊。你一旦知道了事實,反而會希望自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吧。」

  「……!」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人類無法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因此,當完全失去了家人、戀人、好友、夥伴之類的對象時,便會感到絕望。並不只是單純『再也見不到』而已,而是當人類用自己的手完美地排除掉他們的時候,便會放棄『繼續活下去』。」

  那語氣、那聲音,簡直就像是在述說著理所當然的大道理一樣。

  完全不容置喙似的——沉著平靜,卻也異常的獨斷專行。

  「所以呢,你瞧——」

  凝結在對方背後的漆黑,忽然變得稀薄了起來。

  「什……!」

  那兒……出現了同伴們的遺體。

  芷依塔、尼古拉、馬特烏斯、李奧納多。

  還有——

  「亞伯力克——大人!」

  她急喘般的呼喊了這個名字。

  啊啊。確實跟對方所說的一樣。

  對現在的自己而言,他們是她的全部。把自己養育成暗殺者的養父、連臉孔都不復記憶的親身父母,對她而言,根本就什麼都不是。可是,他們——他們是自己出生以來第一次結交到的好夥伴,哦不,是她的「家人」才對。

  可是……

  「騙人……」

  所有的遺體,在喉嚨、眼睛、嘴巴、額頭——致命的部位上,都深深地插滿了飛針。

  那眼熟的武器,是她自己的所有物。

  是她自己殺死的。是她自己毀掉的。毀掉了所有的可歸之處——

  「所以啊,我就跟你說了吧。」

  對方那張被影子掩蓋住的黑色臉龐,淡淡地對她說道。

  既沒有取笑,亦沒有嘲諷。

  單純只是——真的就像是在進行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的規定工程一樣。

  「你就去死吧。就此消失吧。之後就由我來替你……」

  對方的話語忽然紊亂了起來。

  「……!」

  對方的手——勒住她脖子的那兩隻手臂,離開了她的脖子。

  而那兩隻手臂,正分別被應該已經死掉的兩個人緊緊地抓著。

  「……芷依塔!副隊長!馬特烏斯!李奧……!」

  他們強硬地拉開了對方的手臂,甚至將對方拽倒在地。

  她一邊因急遽恢復的呼吸而急喘著,一邊站起身來,想要俯視對方如今終於暴露在光線下的面孔——

  「咦?」

  但映在眼前的,卻無疑是——自己的臉。

  在鏡中已經看慣的五官,就這樣子原封不動地映在眼前。然而—

  「為……什麼……?」

  紫瞳銀髮。

  唯獨這兩點,與自己——與薇薇·荷羅派涅的有所不同。

  ——————————

  「——!」

  她瞬間清醒了過來。

  像是被惡夢的衝擊彈出來似的,薇薇倏地一躍而起。

  「呼哈……哈啊……呼啊……」

  剛剛的夢境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連清醒了之後,也還殘留著非常生動鮮明的難受後勁。

  薇薇按壓著胸口,遏制心臟激烈的悸動——然後……

  「…………?」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到底變成怎麼樣了。

  眼熟的〈四月號〉內部——在這之前,她似乎被迫睡倒在臥鋪的上面。〈四月號〉的裡面,設有小巧、但數量恰與人數相同的臥鋪。此外,隔間也設計成近似單人房的樣子,讓基烈特隊的隊員們可以在自己的空間裡好好地休息。

  然而——

  「……怎……怎麼了嗎?」

  用來隔間的東西現在全都被推到了牆邊,而熟識的夥伴們正圍在薇薇的四周。

  他們——都紛紛擺著備戰的姿勢。

  雖然他們沒有配備著武器,但很顯然地都是戰鬥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在面對著敵人一樣。而他們的視線,全都朝向著薇薇。

  「大家是怎麼了——嗎?」

  莫名其妙。

  大家為何像如臨大敵般地渾身警戒呢?彷彿她——是個敵人一樣。

  「……!」

  這時,薇薇才終於發現到了。

  自己雙手的手腕上,正銬著手銬。

  「搞什麼啊?這個!」

  「薇薇——」

  喘著氣出聲喚她的人,正是芷依塔。

  「你睡了十天……呃,先別管這個了,你現在沒事了吧?」

  「你說『沒事』,是什麼意思?」

  薇薇以慍怒的聲音問道。

  這究竟是哪招?警戒以對的態度就先姑且不管了,但銬手銬之類的,絕非一句「開玩笑」就可以了事的吧。

  「所以說,那個——」

  芷依塔有一瞬間似乎感到有些困惑般地頓住了言語——

  「你恢復正常了?」

  「『恢復正常』?你在說什麼——」

  薇薇皺起臉來,環視著夥伴們。

  然而,別說芷依塔了,就連尼古拉、李奧納多,甚至連從不開玩笑的馬特烏斯,也都毫無笑意,且並未搖頭,就只是以嚴肅的表情凝望著她。

  「你在說什麼啊!到底是怎麼了?」

  從她腦海中閃掠而過的聯想。

  渾身戒備的夥伴們。手銬。沒事。恢復正常。

  換言之——

  「難道我做了什麼了嗎?」

  「……馬特烏斯?」

  尼古拉揚聲詢問。

  「我想應該是沒事了吧。」

  馬特烏斯點頭說道。

  他既精通於通訊系的魔法,亦擁有優秀敏銳的觀察力。要用最低等的魔法來精密操控大量的鳥獸,光靠同時發動的術式,是萬萬不足以達成的。必須配合每個個體來調整術式,因此,需要有好眼力,以分辨操控對象的個性。

  「言行、眼神、動作,全都跟平常的薇薇·荷羅派涅一樣。」

  「…………」

  馬特烏斯如此斷言的同時——基烈特隊的所有成員,都發出了長長的嘆息。

  而唯獨薇薇不懂他們嘆息的意義何在。

  「所以說,到底是怎麼了嘛!」

  薇薇焦躁地問道。於是芷依塔解開了她的手銬,並將一面帶著把兒的小鏡子遞給了她。

  「你看看——自己的臉吧。」

  薇薇一聽,便探頭望向鏡子裡面。

  鏡面上是——

  「…………!」

  薇薇忍不住把鏡子丟了出去,同時探手摸索著懷中的武器。

  然而,她卻找不到自己身上總是帶著走的飛針。

  「對不起,我們卸除了你的武器裝備。」

  尼古拉說道。

  他忽然側身讓薇薇看向他的背後。包括針袋在內,薇薇平常藏在全身上下隨身攜帶的暗器——暗殺用的隱密武器,全部都在他的背後。那些武器全都堆在固定於牆上的架子上。

  「話說回來,你平常到底藏了多少東西在你那副小小的身軀上啊?」

  尼古拉話中的語氣,蘊含著一絲無奈——以及總算安下心來的情緒。

  不過,對薇薇而言,現在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這——這個……」

  薇薇反射性地想要攻擊鏡中的人物——但她發現那並不是在夢中勒住自己脖子的敵人,而是她自己現在的模樣。

  「誰……誰?呃,不對。這是我?怎……怎麼會!」

  「我們才想問你呢。」

  李奧納多聳了聳肩,說道:

  「你頭髮和眼睛的顏色突然就變了,然後就猛然向我們發動了攻擊。」

  「發動了攻——你……你說我嗎!」

  「還會有誰?」

  李奧納多苦笑。

  「不過,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是暫且恢復正常了吧。」

  「…………」

  薇薇頓口無言。

  「真是太好了……」

  芷依塔對薇薇如此說道。她眼鏡裡的雙眼,正汪汪盈著淚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真的不懂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銀髮紫瞳。這副模樣,簡直就是那個——

  「真的是……搞什麼鬼啊……!」

  薇薇一邊掬著自己的頭髮,一邊喘著氣說道。

  ——————————

  托魯一行人所搭乘的大型帆船——具備著兩個以上的縱帆與橫帆。

  帆柱共有四根。站在如巨木般的柱根處向上仰望的話,可以看到在日光照射下呈亞麻色的巨大船帆,正鼓滿著風,大大地膨了起來。

  這艘船是巡邏運船——定期用海路來運送物資和乘客的一種船。

  不過,基本上這種船是用來運送商人們的物資,或馬車因重量、體積等問題而無法運載的行李。讓乘客搭乘,反倒比較偏向於「順便」而已。

  當然——也沒有客房、指定席之類的高級服務。航海途中,乘客們便待在不會打擾到船員們的地方或坐或躺。甲板上堆了無數的木箱,因此在船上放眼望去的視野並不是很好……在木箱與木箱的縫隙之間,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乘客身影。

  「——啊。在耶,在耶。」

  一名嬌小的少女,突然從木箱的陰影處探出了臉來。

  芙蕾多妮卡。

  這個裝鎧龍的化身,似乎覺得船啊海啊很稀奇似的,一刻也閒不下來地到處走走看看。剛才還看到她未經允許就爬上了帆柱,被不知她真實面貌的船員大罵了一頓……不過,看來她好像還沒有受夠教訓的樣子。順道一提,嘉依卡老早就開始暈船了,所以阿卡莉現在正在船尾那邊照顧著她。

  「托魯沒事?」

  「阿卡莉也沒有暈船啊。哎,雖然不習慣坐船,但調整身體狀況是亂破師的基本技能吶。〈鐵血轉化〉正是這種技能的終極代表呢。」

  托魯苦笑著說道。

  「也就是說:『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身體的感覺』囉?真是方便呢。」

  「這話輪不到你來說吧?」

  托魯他們能夠用自我暗示或精神統御之類的方法所操控的,僅僅只是「感覺的方法」,一種延伸身體感覺的運用——而芙蕾多妮卡的魔法,裝鎧龍的魔法,卻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身體形狀,簡直毫無道理可言。如果有人問說哪個比較方便的話,顯然是後者才對吧。

  「對了,托魯?」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頭詢問。

  「那個船隻沉沒的地方啊,你已經弄明白在哪兒了嗎?」

  「還沒。只知道個大概。所以得想個方法搜索。」

  托魯一邊看著在船頭附近工作的船員們,一邊說道:

  「所以得找個適當的時間點,瞞過船員的眼睛,偷偷地下船才行……」

  「下船?」

  芙蕾多妮卡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又問。

  海的正中央——放眼望去,什麼東西都沒有。就算可以下得了船,但下了船之後,也沒有可供雙腳站立的地面。

  「話說回來,你在水中要怎麼搜索?托魯你們應該沒辦法游那麼長的距離,呼吸也沒辦法撐那麼久吧?光是要抵達深深的海底,就已經夠嗆了吧。」

  「哎,畢竟有嘉依卡的斥水魔法嘛。在一定時間內應該多少撐得住吧。而且——」

  托魯眯起雙眼,望向海平線。

  「這附近——再往北邊一點的話,似乎有一些零星的島嶼。聽說興許是因為海流的關係,所以島嶼四周全都是陡峭的懸崖。因為太難登陸了,所以全都是些無人島。要回去的時候,可以暫且先登上那附近的島嶼,在島上等待可搭的船隻經過——這樣應該比較實際吧。」

  當要攀登島嶼的時候,要麼使用嘉依卡的飄浮魔法,要麼就活用托魯他們的峭壁攀登技術,反正最後總該有辦法成功登陸的吧。

  「……托魯?」

  芙蕾多妮卡忽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不『拜託』我運送你們過去嗎?」

  「…………」

  托魯皺起臉來,陷入了沉默。

  老實說——他並不是沒有想過要仰賴她的幫忙。

  如果芙蕾多妮卡願意以龍的形態為他們飛翔的話,那麼他們甚至無需特意坐船了。不過,正如先前托魯也曾說過的一樣,他們並不清楚芙蕾多妮卡在最後關頭會是在想些什麼。就這層意義而言,這名龍少女其實就跟奇伊一樣。不過,她的來歷,並沒有曖昧不明到跟奇伊一樣。因此,托魯就漸漸地沒再那麼地警戒她了——但即便如此,托魯還是儘量避免擬出那種「非有她在,否則會無法成立」的計劃或作戰。

  「我就趁這個時候問你一個問題吧。」

  托魯一邊以正面重新迎對芙蕾多妮卡,一邊問她:

  「你究竟是我們的敵人?還是夥伴?」

  「我本來——當自己是托魯的敵人。可是!」

  芙蕾多妮卡將手臂交叉抱胸,然後歪頭說道:

  「我並不討厭嘉依卡和阿卡莉。殺了托魯的話,她們應該會不開心吧……從這層意義出發的話,我就也不怎麼討厭托魯囉。」

  「……聽你這麼說,我該感到高興嗎?」

  托魯苦笑。

  「對我來說,所謂的『夥伴』,就只限於我的契約對象而已。」

  芙蕾多妮卡說。

  「因為我們——用人類的說法來說的話,即『本身的自我很薄弱』吶。」

  「自我很薄弱?」

  「因為我想不到有什麼其他更適當的說法了。裝鎧龍啊,跟人類相比之下,喜怒哀樂之類的感情很薄弱唷。不過,我想大部份的棄獸應該都是如此。所以呢,我的表情既是抽取自多明妮卡的記憶,而我的言行舉止中比較偏情感的部份,也有很大一部份都是模仿自多明妮卡。」

  「……難道你的輕佻,其實也是來自於多明妮卡原本的個性?」

  托魯這麼說著。同時,他的胸口深處湧出了晦暗的情緒。

  如果多明妮卡原本的個性真如這個芙蕾多妮卡一樣開朗的話——那麼,應該是上戰場之後,沒能守護住妹妹、看不破妹妹的死,才導致多明妮卡的個性產生了決定性的變化。至少現在的芙蕾多妮卡,和托魯他們所知的多明妮卡,這兩人之間,很難找得出共通點。

  或許失去重要的人,會讓人喪失至今為止的自我吧。

  或許托魯只是沒有自覺罷了。失去了哈絲敏的他,在阿卡莉眼裡看來,搞不好也是變得判若兩人了呢。

  「雖然我說我只不過是因為想要和托魯再戰一場,而一路跟著你們……」

  芙蕾多妮卡端詳著托魯的臉,然後說道:

  「但這只是因為我覺得『如果是人類的話,多半是這麼樣的心思吧』。現在回過頭來想想,雖然我的確是想要和托魯戰鬥、想要殺托魯,但我並不想要你死掉啊。」

  芙蕾多妮卡以爽朗愉快的語調,說著令人不安的話語。

  「所以總之就是……那個啥?你整天喊著要殺我、要跟我打,其實只是在模仿人類而已,並不是自己發自內心地這麼想………?」

  「或許吧。」

  芙蕾多妮卡微笑。

  真是出乎意料——她本身說不定也搞不太懂自己的心情吶。

  「哎,我就是因為也想要區分清楚夥伴與否的事情,所以我才問托魯要不要跟我締結契約嘛。」

  「……雖然這是個很難得、很值得感激的提議……」

  托魯聳了聳肩。

  「但我在加爾瓦尼領地時也已經說過了。你所提的契約,確實極具吸引力,但我總覺得現在的我,會耽溺於契約的力量。畢竟我現在還——太過半吊子了。」

  「嗯哼。」

  芙蕾多妮卡歪著頭,仔細地端詳著托魯的臉。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總可以等到那個『總有一天』吧?」

  「啊——哎,應該……可以吧。」

  托魯曖昧地苦笑。

  簡直就像是被人求婚了似的,他微妙地感到有些害羞,或類似於害羞的奇妙感覺。

  托魯為了要躲開她的視線,便自船緣起身——

  「……哎呀。」

  他差點就要撞上了剛好從木箱陰影處走出來的其他乘客,於是他閃避了一下。

  對方也在剎那間避開了托魯——托魯跟對方兩人互相擦肩而過,然後都紛紛回頭越肩望向對方。

  視線——相交。

  「——!」

  托魯——以及對方……

  不知道是哪一方先伸手探向了武器。

  「——!」

  托魯一邊將右手探向腰上其中一邊的小機劍,一邊伸出左掌。

  他用左掌按住對方正欲拔出的武器——劍的柄頭。這個招數,只有在雙方手臂碰得到對方、雙方幾乎密貼的距離下,才能夠使得出來。

  「嗚……」

  因柄頭被托魯壓住,而無法將劍拔出劍鞘的對手,一邊以右腳為軸心旋身,一邊用左腳放出了一記飛踢。不過,托魯以「踏近對方」來對付這記飛踢。飛踢最強的威力,即在於腳尖。所以只要踏近對方,壓縮彼此的距離,即能大幅減低被腳踢中的威力。

  「——!」

  托魯又再踏近了一步。

  對方亂了姿勢,而且又因為飛踢而失去了平衡,於是當場倒下——哦不,是摔成了屁股著地。

  「痛……」

  跌在地上的劍士,已不足為懼。

  托魯不給對方半點站起身來的空隙機會,他以凌壓其上的姿勢,將飛鏢對準了對方的鼻尖。在這種密貼的狀態下,果然還是這種機動性佳的小型利器比較好用。

  「…………」

  那名劍士一臉僵硬地瞪著托魯。

  托魯以一臉厭煩的表情——

  「……哎,雖然我原本就有在想,我們應該再過不久就會再遇上了吧。」

  對著對方如此說道。

  「但沒想到竟會是在此處吶。」

  「這句話,該是我向你說才對。」

  那名少女一邊用紫色眼眸直瞪著托魯,一邊這麼說著。

  嘉依卡·布芙丹。

  身穿紅色衣裳的——另一位嘉依卡。

  ——————————

  「…………」

  她重新凝望著自己在鏡中的臉孔。

  銀髮紫瞳。

  極具特徵的色彩配置——比起五官上的特徵,顏色往往會率先烙印在觀者的意識之中。

  到目前為止,「銀髮紫瞳」、「〈禁忌皇帝〉女兒」的特徵云云,她都已經聽到快煩死了。而她看她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個「嘉依卡」啊。

  「真的是……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薇薇茫然地喃喃低語。

  憤怒、悲傷……諸如此類的感情,一旦超過了一定限度,便會為人帶來虛脫的感覺。

  雖然她不復記憶,但聽說她在得知亞伯力克死亡的那一瞬間,因精神錯亂而攻擊了自己的同伴們。而且,她頭髮和眼睛的顏色,還變成了別人絕對會以為是「嘉依卡」的顏色。

  感覺她之所以站立的基石,好像全部都被根除、全部都被挖掉了似的。

  她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薇薇只能束手無策地凝視著眼前的現實。她甚至連長吁短嘆的力氣也沒有了。

  現在——基烈特隊正將〈四月號〉停放在街道的一旁。

  尼古拉和馬特烏斯正在車內等待著定期聯絡的時刻到來,準備要向機構本部詢問今後的行動方針。而芷依塔和李奧納多則陪同薇薇走出了〈四月號〉,一起在車外休息著。〈四月號〉是貴族的所有物,因此以機動車來說,其內部裝潢可說是相當的豪華舒適。不過,即便如此,如果一直待在車子裡面的話,還是會越待越悶。

  總而言之——

  「我已經什麼都搞不懂了啦………」

  薇薇垂著頭喃喃說道。

  雖然芷依塔跟李奧納多就在她的身邊,但他們兩人都沒吭聲。因為他們心裡很清楚:隨便說些毫無責任感、毫無可信度的話語,反而只會讓薇薇更加混亂而已。

  然而……

  「正如你所見的一樣。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就只是那樣而已。」

  她並未預料到會有人回應,然而背後卻忽然響起了這番話。

  「……!」

  薇薇愕然回頭。

  簡直就像是忽然從天而降一樣。在此之前,完全沒有感覺到聲音主人的氣息。哦不,就連現在,她也幾乎感覺不到他的氣息。而他的聲音,則有如風聲、雨聲之類的自然現象。

  「你是什麼人?」

  從李奧納多把手放在腰上短劍的情況看來,身為亞人兵士的他,應該也感受到一樣的感覺了吧。聲音的主人顯然非比尋常。早在目視確認到他的身影之前,他們就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古怪。

  「『奇伊』。目前姑且使用著這個名字。」

  聲音的主人如此報上了名來。

  亞麻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睛。對方是一名臉蛋十分漂亮的少年。

  不過,長得太過漂亮,反而有種空洞虛偽的感覺,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人工造物似的。

  人類只要活著,就會經歷喜怒哀樂、或各式各樣的經驗,從而在心裡生出某種偏斜或扭曲——這些心理變化會逐漸形成為個性。

  然而,這名少年並沒有前述的心理狀態。薇薇完全感覺不到。被人刻意培養成暗殺者的薇薇,已經練就了這樣子的反應:先觀察他人的個性——以及從個性衍生出來的習性,然後再下意識地以此摸索出最佳的對策應對對方……但是她現在卻完全做不到。對方明明確實就存在在那兒,但她卻無從想出個頭緒來——對方壓根沒有個性,她到底該怎麼應對,才能夠引出這個人什麼樣子的反應呢?

  「不能跟你們說明來歷。這個是不能說出去的事情。」

  奇伊如是說,說得好像是在講旁人的事情一樣。

  「真是有趣的結果。不過,這說不定也是企圖之中的事情吶。」

  奇伊重新審視了一下薇薇,然後喃喃地說了些什麼。他並未配備著任何武器,就只是佇立在那兒而已。看起來雖然並不像是個敵人,但是——

  「你在說些什麼啊?」

  「我在說:你的『覺醒』,在尚未完成的情況下就已經結束了。」

  對於薇薇的問題,奇伊如此回答。

  「本來啊,你應該要把在此之前的羈絆——在此之前的人格消除得一乾二淨;把身旁的人,呃,基本上就是家人、友人、戀人之類的,全部都剷除、全部都殺光才對。」

  「……!」

  薇薇愕然無語。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剷除?殺光?你說的『覺醒』是?」

  芷依塔代為問道。

  「對人類而言,自身與周圍之間的關聯,非常的重要。人類以關聯——以名為『羈絆』的絲線,織成自己的『棲身之所』。不過,只要用自己的手破壞掉全部的關聯,就再也回不去那個『棲身之所』了。等於完全否定了至今為止的自己。最後,『覺醒』便能順利地進行。然而——」

  奇伊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薇薇,一邊說:

  「發生在你身上的『覺醒』卻失敗了。所以,你在此之前的人格,得以保留了下來。」

  他那講話方式,簡直就像是從遠遠的——哦不,是像從遙不可及的高處向下俯視著人類一樣,超然淡遠,且極為乾硬。

  這名少年——突如其來地跑出來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他只是個恰巧經過、且腦袋有病的路人吧?

  不——絕不可能如此。

  「你剛剛說了『覺醒』,對吧?」

  芷依塔一邊用眼鏡裡的眼眸直盯著奇伊,一邊問道:

  「所以說,薇薇究竟是覺醒成什麼呢?」

  「正如你所見,她當然是覺醒成『棺姬嘉依卡』——名喚為此的存在啊。」

  奇伊靜靜地這麼說著。

  「——!」

  薇薇、芷依塔、以及李奧納多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李奧納多問。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能說啊。」

  奇伊轉頭望向李奧納多所在的方向,並對他如此回答。

  「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告知你們。並沒有被賦予相關的權限。」

  「換言之,你的行動,都是奉更上位的某人之意嗎?」

  「我不能說啊。」

  就連對李奧納多的試探話語,奇伊也毫無情緒上的表示,就只是淡淡地如此宣告。

  「那問你別的事情。所謂的『嘉依卡』,究竟是什麼?」

  芷依塔問道。

  「……」

  奇伊凝視著芷依塔、以及她身旁的薇薇。

  「我認為——此次乃特殊案例,故可說明。」

  過了許久之後,奇伊才如此喃喃低語。說罷,他的右手便高高舉起,以他蒼白的指尖指著薇薇。

  「〈禁忌皇帝〉原本沒有『女兒』。」

  「女兒」一事,是在戰後——即「嘉依卡」出現的同時,才在四處各地流傳了開來。

  話說從頭。在戰前,並無人聽說過有〈禁忌皇帝〉女兒的存在。甚至連帝妃、側室之類的存在,也從來都沒有人聽說過。敵國就不消說了,但聽說就連賈茲帝國的藩屬國或同盟國,也對賈茲皇帝的家庭關係毫不知情。

  正因為這樣,所以從之前就有著這麼一說:所謂的「嘉依卡」,只不過是企圖復興賈茲帝國的殘黨所拱出來的偶像罷了。

  「名喚『嘉依卡』的存在,作為〈禁忌皇帝〉的繼承人、作為負責收集遺體者,早就已經被人著意安排好了。當然,只有一個人的話,恐會因應付不了不測,而或死亡、而或無法行動。是故,在世界各地播種了多位『嘉依卡』。若要精確地敘述的話,那麼就是——已事先在世界各地的孤兒身上,植入了成為『嘉依卡』的『要素』。」

  「植入了『要素』……?是……是誰做的?」

  芷依塔以喘不過氣般的聲音問道。

  奇伊以一種極其理所當然的口氣,如此回答她:

  「當然是〈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皇帝本人。」

  「…………為……為了……什麼目的?」

  「為了讓她們收集自己的『遺體』、讓他自己復活。」

  「復活——」

  「賈茲皇帝完成了復活的技術。我確信他已經完成了。而復活的技法全都沉睡在『嘉依卡』的身體裡。當所有遺體全都收集齊全了之後,『嘉依卡』身體裡的技法便會覺醒,讓〈禁忌皇帝〉復活過來。」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

  薇薇話說到一半——便發現她身旁的芷依塔,正低垂著頭,默默地沉思不語。

  「記憶寄宿在遺體之中……」

  芷依塔——魔法機工師少女開口說道:

  「修復肉體之後,只要再跟記憶全部連接在一起,或者……?」

  所謂的魔法,原本就是借由消耗生物的記憶以引發出奇蹟的一種技法。

  據說賈茲帝國大幅改良了魔法,讓魔法變得更為發達——而如果真是本身即為大魔法師的賈茲皇帝本人,那麼,就算他真的完成了那樣子的技術,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

  「芷依塔——」

  薇薇仍舊直勾勾地瞪視著奇伊,同時側問芷依塔:

  「只要有遺體在,就能夠讓死者死而復生。真的有可能……真的有這樣子的技術嗎?」

  「理論上——大概可以。雖然幾乎都是空頭理論……」

  芷依塔說完之後,忽然察覺出了她的意圖,因而睜圓了眼鏡裡的雙眸。

  「薇薇,你該不會……」

  芷依塔驚訝地回頭望向薇薇。

  「……假如只有一隻手臂的話,若勉強使用了這種復活死者的技術,會變成怎樣?」

  薇薇舉起一隻手,止住了芷依塔的話。然後,又開口向奇伊這麼問道。

  「記憶或許會變得不完整,又或者人格會產生缺陷。老實說,關於這部份,都只留有尚不完整的資訊。畢竟開發這技術的賈茲皇帝本人,已經死掉了啊。」

  「…………」

  薇薇緊咬著嘴唇,沉思了好一會兒。

  不曉得奇伊對這副模樣的她,究竟是做何感想——他依然以平靜的口吻告之:

  「當然,你要怎麼做,都是你的『自由』。」

  ——————————

  嘉依卡以一臉蒼白的臉孔呻吟著:

  「嗚——………………」

  起初剛登上船的時候,因為她是初次體驗搭船,因此有些興奮了一下——然而,出航之後,過沒多久,她就開始深受強烈暈船之苦了。再描述得更具體一點的話——嘉依卡現在正靠在船尾的船緣。面對著大海,將胃中的所有東西傾吐一空。

  「午餐……沒有意義……」

  嘉依卡一邊擦拭著嘴角,一邊喃喃低語。

  她彷彿力氣已然耗盡似的,任雙臂逕自懸在船緣。

  順道一提,她很難得地將棺材放在了自己的腳邊,而沒有把它背在自己的背上。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勉強自己忍住嘔吐感的話,會更痛苦哦。」

  阿卡莉如是說。

  讓嘉依卡卸下棺材的人,正是阿卡莉。因為會妨礙到她幫嘉依卡按摩背部。

  「阿卡莉。托魯,沒事?」

  「我也是第一次在海上搭船。不過,以前修練的時候,要麼被狂搖、要麼被折騰,所以早就習慣………………哦不,等等。裝作暈船的樣子,然後要求哥哥來照顧我——這招說不定也行得通哦?」

  阿卡莉一邊歪著頭思考,一邊皺著眉如此低喃。

  「……!」

  嘉依卡仍維持著癱在船緣的姿勢——聞言,她的身子微微地顫了一下。

  「就佯稱解開胸口會比較舒服,然後哥哥就會在這個時候趁機偷窺胸部的溝槽。」

  「…………溝槽?」

  嘉依卡一臉落寞的表情,低頭將視線投向了自己的胸口。

  阿卡莉瞥了她一眼之後——雙臂交叉環起,並且說道:

  「唔嗯。頗值得一試。」

  「阿卡莉!我——真的,暈船!阿卡莉,假的,暈船!所以,我先!」

  嘉依卡似乎忘記了暈船,一蹦一蹦地跳著。

  「我才不管什麼怎樣了、或嘉依卡先不先的問題……」

  阿卡莉望著蹦蹦亂跳的嘉依卡,對她如是說:

  「但你應該要先把胃液的臭味解決掉再說吧。」

  「呣咿!」

  「哥哥應該沒有變態到會因為嘔吐物的臭味而感到興奮吧。」

  阿卡莉如此說完之後——忽然歪著頭思索:

  「……不過,或許也有這樣的萬一?」

  「…………」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把手指戳進喉嚨裡催吐吧。」

  兀自點頭的阿卡莉。

  「呣唔……」

  出聲沉吟的嘉依卡。

  托魯本人如果也在場的話,恐怕又會大叫或怒吼了吧。不過,不巧的是,周圍別說是托魯了,就連船員們也不見蹤影。哎,畢竟應該沒人會出於喜好,而自願去接近素昧平生、猛吐著胃裡食物的人吧。

  「話說回來,哥哥去了哪兒?也沒看見芙蕾多妮卡的蹤影呢。」

  阿卡莉說完,便一邊左顧右盼,一邊開始在堆積如山的木箱之間走著。

  嘉依卡連忙背起棺材,追在她的後面。被人用稻草繩固定著的大量木箱,讓甲板上變得像是個迷宮一樣。兩人搜索著托魯的身影,走在貨物之間的縫隙——

  「——嗯?」

  「呣呣?」

  兩人停下腳步。

  在她們的視線彼端——出現了托魯的身影。

  他正以凌壓在上的姿勢——壓制著倒在地上、直起上半身的少女。

  「哥哥!」

  「——阿卡莉!」

  托魯抬起頭來大喊。

  下一瞬間,發出嗡嗡震吟的飛鏢高速飛來,托魯將一隻手高舉至眼前——隔空挾住了飛鏢。

  「雖然你老是這樣,但我還是要問:『你這是在幹嘛啊!』」

  「雖然哥哥老是這樣,但我還是要說:『哥哥,那應該是我要說的話才對。』」

  阿卡莉回嘴說:

  「當我在照顧嘔吐的嘉依卡時,哥哥究竟是在做什麼啊?」

  「什麼『做什麼』?——啊。」

  托魯眨了眨雙眼。

  看來他總算察覺到自己跟少女的姿勢,從旁觀者看來會是怎樣子的感覺了吧。

  「我……我沒有!你看了就該知道了吧!」

  「居然拋下自己的妹妹不管,還撲倒了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可疑女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仔細看清楚啊!」

  托魯說完,便伸指指著腳邊的少女。

  阿卡莉眯著雙眼,歪頭思考——

  「這樣啊,哥哥特別喜歡銀髮嗎?」

  「托魯,喜歡銀髮?」

  嘉依卡不知何故,一臉開心地如此說道。

  「你們難道都沒有記憶力嗎?」

  托魯大喊。

  「當然,我記得很清楚。不過……」

  阿卡莉一邊走近托魯,一邊伸出了一隻手。托魯嘆了一口氣,然後一邊把挾在手上的飛鏢交還給她,一邊往後退了一步,並伸展自己的身子。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才想問呢。剛剛突然就撞上了啊。」

  托魯嘆息。

  另一方面,嘉依卡——

  「——!」

  似乎直到現在,才總算發現到托魯的對手是誰。

  她慌慌張張地放下棺材,打開棺蓋,從棺材裡面取出已拆解的魔法機杖零件,然後開始組裝了起來。她平常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很遲鈍緩慢,但唯獨這件事情別有不同,手法快速利落得連托魯都不禁訝然。

  「托魯,阿卡莉,退開!」

  嘉依卡一邊大喊,一邊把魔法機杖的前端,指向了那名還坐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的名字是嘉依卡·布芙丹。

  托魯他們喚稱為「紅色嘉依卡」的另一名嘉依卡。

  雖然同樣都是銀髮紫瞳,但她的眼種有些銳利,頭髮也比較短。因此,「白色」——跟托魯一起行動的嘉依卡和她,兩人給人的印象反而恰恰相反。

  「住手,你想幹什麼啊!」

  托魯一瞼無奈地轉頭望向嘉陝卡——白色嘉依卡。

  「在這裡使用魔法——」

  ——他話才說到這兒……

  「——!」

  托魯和阿卡莉便分別往左右跳開,將紅色嘉依卡留在了原地。

  下一瞬間,響起了「噹!」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取而代之地降落在他們兩人適才的所在位置上。

  「唷……」

  是個男人。那男人一邊微笑,一邊旋轉著長長的武器——長槍。在牽制托魯和阿卡莉的同時,男人站起了身來。

  他恐怕是從帆柱上飛身跳下來的吧。

  縱長的臉孔和下顎前端的傷口,都是很特別的特徵。一旦遇上過一次,便會牢牢記在腦海裡了吧。

  名字確實應該是叫做「大衛」——紅色嘉依卡的同伴。

  「真是太巧了吶,白色的。」

  大衛一邊說道,一邊伸手給紅色嘉依卡,助她站起身來。

  「托魯、阿卡莉……!」

  白色嘉依卡將機杖朝向大衛。

  「就跟你說『住手』了!」

  托魯大聲喊道:

  「隨便亂使出魔法『互相攻擊』的話,船會沉的啊!」

  「…………!」

  白色嘉依卡突然一副「我想起來了!」的樣子,來回張望著四周——然後,她在距離有些遠的木箱上,找到了一名魔法師。那名魔法師正採取著伏擊的姿勢,將機杖對準著托魯這邊。

  特徵為淺黑色肌膚、紅色毛髮的年輕女孩。

  紅色嘉依卡的另一名同伴——這一位的名字,確實應該是叫做「賽爾瑪」吧。

  沒錯。既然紅色嘉依卡和大衛在此,那麼這名魔法師少女,理所當然地也會出現在這附近啊。

  「…………」

  托魯、阿卡莉、及嘉依卡一邊稍作應戰的姿勢,一邊和大衛、紅色嘉依卡、賽爾瑪三人對峙。只是……在場者之中,唯獨芙蕾多妮卡一副興味盎然地觀望著雙方,毫無任何警戒的樣子。

  「……誒?要怎麼辦啊?」

  大衛反倒一副很享受這般情況的樣子,如此問道。

  因為他們身在貨物的陰影處,因此船員們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察覺到托魯等人的劍拔弩張……一旦進入了真正的戰鬥狀態,就沒可能不被發現了。而且,他們肯定不會放任、也不會無視這一切吧。船員們並不曉得他們之間的曲曲繞繞,那麼到時候必定會演變成三方大亂鬥。

  真是棘手的情況。

  「馬上就在這兒繼續上回的戰鬥嗎?」

  大衛一邊環視著甲板上,一邊說道。

  「雖然是個有點不太一樣的舞台,但這樣子應該也挺有趣的吧。」

  「我可不打算和你們一起死在海底呢。」

  托魯維持著備戰姿勢,同時如此回應:

  「……原來如此,你們也打聽到一樣的傳聞了吶?」

  「嗯?你在說什麼事?」

  大衛佯裝不知地歪頭反問,但恐怕八九不離十了吧。

  在海運途中連船帶「遺體」地沉入海底——他們應該是來找這個傳聞所說的「遺體」。不過,紅色嘉依卡一行人,應該也沒有想到會碰巧撞上托魯他們吧。

  所有的人都一個個互相瞪來瞪去,過了好一會兒,都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托魯」

  發出這道聲音的人,是至今一直沉默不語的紅色嘉依卡。

  她的手離開了蛇咬劍的劍柄——她背在背上的武器,然後放鬆肩膀的力道,並且說道:

  「總之暫時,雙方一起,放下武器。同意?」

  「…………好吧。」

  托魯慢慢地再往後方退了兩步,而當紅色嘉依卡等人隨之進入他可視眼界的同時,他將手抽離開了小機劍。而阿卡莉也同樣將手抽離開了她背在背上的愛用鐵錘。

  「……真巧。」

  紅色嘉依卡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就是說吶。」

  紅色嘉依卡的身上,已經感覺不到殺氣、戰意之類的氛圍了。她如果無意戰鬥的話,那麼大衛和賽爾瑪應該也會遵照她的意思吧。

  托魯和紅色嘉依卡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鬆緩了下來。

  白色嘉依卡的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來來回回——

  「……呣唔?」

  同時,不知為何有些莫名不滿的樣子。

  ——————————

  從平常的洋裝換穿成其他的衣服,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勉強來說的話——換裝就只是一道劃分差異的程序罷了。

  「…………」

  她帶到〈四月號〉車上的手提行李箱中——有一件衣服沉睡在裡面的最下層。

  那是她被人當作暗殺者來養育時的東西。

  當然,欺騙他人、在他人輕忽大意時從背後刺殺,便是所謂的暗殺者,因此,並沒有一定要穿些什麼特別的衣服。平常的衣服,往往就是暗殺者們所謂的工作服。

  不過,就算這樣,有時候還是得穿上非平常穿的衣服去工作,譬如趁夜行動時等等。有時候為了躲在暗處,穿行於窄路,然後悄然逼近目標的背後,她就會選擇穿上和平常洋裝不一樣的衣服,即所謂的「暗殺裝束」。

  養育她的貴族養父失勢並自殺之後,薇薇便成了自由之身。然而,她為何還留著這件可說是象徵她暗殺者時期的衣服,其實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不過,一旦拿出來穿穿看,便會發現那裝束反而比她平常的洋裝,還要更合於她的身體。

  彷彿就是連那裝束都在告誡著她:不管她多麼地想要忘記,她都已經是個「已完成」的暗殺者了。而那告誡的聲音,正是她已故養父的聲音。

  「……基烈特大人。」

  薇薇按壓著胸口,喃喃自語。

  為了活下去,薇薇到處去找工作,最後受僱於〈克里曼機構〉——之後,薇薇便被分配辛由亞伯力克·基烈特所率領、並且有在實際工作的部隊之中。

  當然,這是在她一身的暗殺技能受到認可之後的事了。

  而想當然耳,關於她的事情,亞伯力克·基烈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明知她那段暗殺者的過去,他依然把她當作普通的少女來看待。薇薇很快地就發現到:每每遇上動武的場面,他總是儘量不讓她上場——總而言之,他就是費盡心思不要讓她使用到暗殺的技能。

  這種麻煩的心思,或許是來自於貴族少爺才有的天真價值觀。

  不能讓女性去戰鬥。若是少女的話,更是如此。

  他似乎是這麼想的。

  不過——正因為這樣,薇薇在發現到這件事情之後,反而更積極地使用她的暗殺技能。實際上,在此之前,即便她用不著殺死對手,她依然連看見暗器都會心生厭惡。然而,她卻因為想要幫上亞伯力克的忙,而展現出身為暗殺者的自己。

  真的——薇薇她真的很高興。

  基烈特隊中的其他人,也都不會輕蔑她是個暗殺者。她不曉得這是他們每個人自己原本的想法,還是傚法亞伯力克隊長的結果。不過,薇薇認為:正因為亞伯力克的想法如此,所以他們才會集結在亞伯力克的麾下——然後便這樣順順當當地組成了部隊行動。

  沒錯。這都是亞伯力克的功勞。至少薇薇是這麼想的。

  懂事以來,薇薇第一次覺得……活著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自己並非作為某個道具,而是作為一個人活著——她獲得了身為「人」的「棲身之所」,而不是身為「暗殺道具」的「擺放之處」。被分配到基烈特隊之後,她第一次得以以人類的身份重新降生於世。

  「所以,我———定……」

  亞伯力克給了她新生命。

  所以,這次換她還亞伯力克一條生命。只要能讓他復活,她什麼事都願意去做——不管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就算要她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以作為代價,她也在所不惜。

  ——————————

  船上雖然載著大量的貨物行李——但甲板上,靠近船頭的附近,並未堆著木箱,因此算是個比較空曠的空間。

  托魯,以及紅色嘉依卡。

  兩人在船頭的尾端面對著面。

  船員們在旁邊忙碌地來來去去,偶爾對托魯、紅色嘉依卡的身影投以疑惑的一瞥……但卻沒有出聲叫喚。對他們而言,這兩人不管哪方,都只是乘客——運載貨物時順便一起運載的陌生人罷了。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白色嘉依卡遠遠地圍著兩人,注意觀察著他們。而大衛和賽爾瑪亦是如此。

  「我們也還沒到『好久不見』的程度吶。」

  「……嗯。」

  當然,彼此都還沒消除掉緊張感。不過,她現在身上,絲毫感覺不到敵意之類的情緒。儘管他們總有一天會為了「遺體」而互相爭奪,但原本對對方就沒有抱持著什麼憎惡或嫌厭的心情。

  「我還以為你們在那之後肯定會糾纏不休地追上來呢。」

  托魯苦笑。

  紅色嘉依卡一行人,先前為了奪走托魯他們——白色嘉依卡所持有的「遺體」,而向他們發動了襲擊。那時候經歷了一番周折,托魯他們才總算擊退了紅色嘉依卡等人……因為托魯並沒有趕盡殺絕,所以一直提防著他們日後又來挑戰。

  然而——

  「我們找到了……新的『遺體』。」

  紅色嘉依卡說道。

  跟白色嘉依卡相比之下,她還是老樣子,有種很強的氣勢、抑或莫名緊繃的氛圍總是圍繞在她的身上。雖然五官一模一樣,但她給人的印象卻與白色嘉依卡相差甚遠。與其說是頭髮長短的關係,倒不如說是因為這股氛圍所導致的吧。雖說她們兩人都一樣莽撞無知,讓人光只是在一旁看著,就無法丟下她們不管。

  「除了我們手上的遺體之外的部份?」

  「沒錯。當然,『白色』手上的『遺體』,總有一天,拿到手。」

  「這句話,該是我們這邊對你說才對……真的是……」

  「……?」

  紅色嘉依卡面露詫異,似乎很驚訝托魯居然不受自己的挑釁。

  「我們過見了另一名自稱『嘉依卡』的傢伙。聽說那傢伙說了『自己也是真正的嘉依卡』。」

  托魯用指尖搔了搔臉頰,然後說道。

  「……『自己也是』?」

  「那個嘉依卡——姑且稱之為『藍色』。那傢伙說:嘉依卡有很多個,而且全部都是本尊。」

  「……不足為信。」

  紅色嘉依卡很乾脆地否定。

  「哎,沒親眼見過的話,果然是會這麼想吧。」

  托魯聳了聳肩。

  老實說,名喚蕾拉的女人即為「藍色嘉依卡」——這件事情托魯也只是耳聞罷了。蕾拉並未在他眼前自稱為「藍色嘉依卡」。

  「你——你們……」

  托魯眯起眼睛,看著紅色嘉依卡。

  「就連你們自己,似乎也沒有完全弄明白自己的事情吶。」

  「……記憶缺陷。」

  紅色嘉依卡垂眼說道:

  「沒辦法。」

  「…………」

  托魯猶豫著是否要再繼續追究。

  白色嘉依卡也跟她一樣。她們的記憶裡,都有一定程度的空白。

  因此,驅使她們的動機——過去的記憶,與她們的現在,並未連串。

  她們記憶裡的空白,如果真是某種刻意而為的設計安排呢?

  (……追問下去好嗎?)

  這個想法忽地從托魯的腦海中閃掠而過。

  不論是白色嘉依卡還是紅色嘉依卡,如果追究得太過火的話,那就會很像是在否定她們自身的人生目標。如果對她們說:「其實只是其他人對你們添加了手腳,並讓你們深信是自己主動想到的。」——最後,嘉依卡她們是否會接受這種說法呢?

  活著的意義。這如果是其他人所暫時賦予的話……

  (如果——全部真的都是「本尊嘉依卡」的話……)

  好幾個灰暗的未來預想圖,閃過了托魯的腦海。

  接著——

  「——」

  雙方的反應幾乎同時。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托魯稍微快了一些吧。托魯猛然抽出兩把小機劍,向前踏出一步。就在這個瞬間,蛇咬劍發出了唰唰作響的獨特出鞘聲響。

  「怎麼了!」

  阿卡莉等人不禁愕然,而大衛他們也同樣吃了一驚。

  大衛備妥長槍,而阿卡莉則從背上抽出了鐵錘。

  「這些傢伙……!」

  十幾個人影突然出現——圍住了托魯等人。

  「……什麼時候?」

  事情的發生,突然得讓人不禁有此疑問。

  那些人全都身穿著如風衣般的灰色裝扮,掩著兜帽,將頭部遮藏了起來。兜帽下的樣貌因為藏在微微的暗處,而讓人看不清楚。五官便不消說了,甚至連性別、年齡也看不出來。

  他們並沒有如奇伊般稀奇古怪——沒有莫名缺少某種氣息。

  這些不知為何人的傢伙們,似乎只是擅長於體術,尤其是體術的延伸技能——控制氣息的技巧。他們消除掉自己的氣息,然後靜悄悄地包圍住托魯、以及紅色嘉依卡一行人。就「擅於秘密行動」這一點而言,可說是近似於暗殺者、或托魯他們這類的亂破師。

  「——!」

  穿風衣的傢伙們,短短地吐了一口氣,然後一齊拔出了劍來。

  刀身微彎、厚度微薄的曲刀——俗稱新月刀的武器。雖比騎士、劍士所用的長劍還要脆弱,但相對地,這種刀子的鋒利度極佳,揮舞起來的速度也會很快。

  他們將之拿在手上——攻上前來,也全都發生在同一時間。

  簡直就像是閉攏陷阱口一樣,十幾隻凶器一起朝托魯一行人揮舞而來。

  「嘖!」

  托魯和紅色嘉依卡馬上背靠著背,同時揮起了他們的劍。

  紅色嘉依卡所使用的蛇咬劍,一邊蜿蜒起伏,一邊牽制殺將過來的風衣傢伙們,而托魯的那對小機劍,則一次又一次地格擋掉對方砍下來的新月刀。

  然而——

  「——!」

  另一邊,賣弄般地以單手拿著長槍的大衛以及手拿機杖的賽爾瑪——完全被無視了。芙蕾多妮卡也是。穿風衣的傢伙們有一半針對著托魯和紅色嘉依卡,剩下的一半則朝白色嘉依卡和阿卡莉的位置而去。

  「——哥哥!」

  阿卡莉大喊。她迅速地拔出鐵錘,一邊揮舞著,一邊退避那些穿風衣的傢伙們。

  「這個感覺是——」

  「我知道!」

  對方一個大步上前,托魯用左邊的小機劍朝他斬擊過去。

  這一招攻擊,反過來利用了對方抬腳上前的時機。

  以速度相對加倍的利刃,瞄準對方的——膝蓋。對方抬腳上前的那一瞬間,會難以迅速地抽回腳、或抽回膝蓋。就算馬上躲避,其膝蓋以下的部份還是會有些偏遲。當然,那部位並非什麼要害,但斬擊如果擊中該部位的話,那一瞬間,對方的行動事實上就等於被封鎖住了。

  不過……

  「——!」

  托魯的這一擊,被對方輕易地躲開了。

  亦非躲向右邊,亦不是躲向左邊。更不是退至後方,那名身穿風衣的對手,踢了一下甲板,然後輕飄飄地浮了起來,簡直就像是沒有體重似的——接著,他便降落在托魯手握小機劍的手臂上了。

  「——!」

  托魯迅速收回手臂。但對方順著托魯的動作,反而更接近他了。對方以單腳跳起,瞄準著托魯的下巴。

  「可惡——」

  托魯傾倒身子,閃躲對方的這一踢。

  即便托魯躲過了他的踢擊,穿風衣的傢伙也依然毫不動搖,反而繼續出招砍人。

  托魯用左邊的小機劍接下了對方的砍擊,同時——逮著了機會似地,用小機劍強行擊落了對方的新月刀。透過氣脈,可以將機劍耍得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一樣。這是使用機劍者才做得到的精妙動作。托魯就這樣子朝著對手,又踏上前了一步。接著,馬上就用右邊的小機劍放出了一記戳刺。

  穿風衣的對手一個反身。

  雖然這記戳刺被對方躲開了——但小機劍的劍尖卻將對方風衣的兜帽部份,大大地劈裂了開來,一路劈到肩膀的後面。

  在海風的吹刮之下,對方的臉孔暴露了出來。

  雖然還殘留著些許稚嫩,但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顎,全都端端正正地長在一張少年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部份。或許是他那眼梢微微吊起的雙眸吧?讓他散發出些許剛毅好強的感覺……不過,就構成要素而言,他的樣貌是極為自然的人類臉孔。

  唯獨有一點除外——他的臉孔外側,有一對長著獸毛的尖耳,從黑色頭髮之間向上豎著。

  因為只有那對耳朵、以及耳朵周圍的部份被亞麻色的獸毛覆蓋著,因此看起來就更為顯眼了。

  具有雙色毛髮、以及獸耳的人類。

  仔細一瞧,他那雙瞳孔是金色的,而且反射出來的光彩也跟平常人不一樣——簡直就像是夜行性的肉食動物一樣。

  「亞人兵士……!」

  紅色嘉依卡一邊揮舞著蛇咬劍,一邊低吟般地說道。

  透過魔法向孕婦胎內的胎兒施以干涉,創造出具有高度能力的個體——在戰國時代末期,各國都在進行著這樣子的實驗。

  實驗結果,便是創造出了亞人兵士——長得跟人一樣,但卻有著非人的能力、並長著獸耳和尾巴,是個有如異形般的存在。

  亞人兵士的相關技術,屬於魔法技術的應用。而亞人兵士的相關技術做得最進步的,果然還是賈茲帝國。據說其他國家也都努力地達到了實際應用的階段。然而,戰國時代結束之後,各國在亞人兵士開發一事上,事實上遇上了重挫——可以無視倫理道德的理由已然消失。在這種和平的時代裡,沒有他們的棲身之所,而聽說試作階段的亞人兵士們,後來都被某些組織給領走了。

  至少沒有國家敢公開以部隊的規模來操用亞人兵士。

  不過……

  「…………」

  既然有一個人已經暴露出外貌了,那麼就無需再繼續掩藏下去了——或許是因為這麼覺得吧……

  其他亞人兵士們也紛紛掀開了風衣的兜帽。有的人是獸角、有的人是獸耳,雖然有些細微的差別,但每個人都有一個共通點——都長著一副跟人類一樣的面孔,並且都具備著跟人類明顯不同的「部份」。

  「搞什麼啊,你們……!」

  數名船員聽到了騷動之後,紛紛跑了過來。

  但下一瞬間——

  「嗚……!」

  他們全都一邊噴著血,一邊趴倒在甲板上。

  亞人兵士們所做的好事。

  他們彷彿嫌船員們礙事,而回頭砍了船員們。他們的動作正確無比,簡直就像是鋤頭一樣,對船員們的脖子一個橫砍——應該幾乎所有人都是當場死亡吧。

  「你們幹了什麼好事啊——」

  大衛表情扭曲地說道。

  當然,他所質疑的並非倫理道德上的問題。傭兵對於殺人,本就沒有什麼禁忌。若有其必要的話,傭兵可以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就殺死毫無抵抗能力的小老百姓。不然的話,不就沒辦法承接正規士兵所厭惡的骯髒工作了嗎?就這一點而言,傭兵可說是亂破師的同類——哦不,倒不如說:「亂破師只不過是一部份的傭兵專門化之後的職業罷了」。

  大衛他現在所質問的是「在航行中的船上殺死了船員」這件事情。

  剛才托魯等人和紅色嘉依卡一行人即便撞上了,也還是按捺下來,而沒有戰鬥。因為這裡是船上,一旦有什麼事情發生,很有可能會大家一起葬身於海底。而殺死操縱船隻的船員們——即代表船隻本身將會失控。

  總而言之——現在已經離開陸地有一段距離了,要麼就是得要有駕船的技術,再不然的話,就是得讓別艘船隻守在附近。在這些全都沒有的情況下殺死船員,無異於是自殺的行為。

  (沒時間讓我使出鐵血轉化嗎?)

  托魯一邊拿著兩把小機劍牽制著周圍的亞人兵士,一邊慢慢地朝白色嘉依卡、以及阿卡莉的身邊移動過去。從剛才就一直跟托魯互擊了許多次的亞人兵士,也跟著他追了上來。不知道他是有備用的還是撿來的,剛剛應該已被擊落的新月刀,再度握在了他的手裡。

  (可惡——)

  托魯不認為一對一的打鬥他會輸掉。

  但這對手,絕不是什麼好對付的傢伙。而且,亞人兵士那邊人數較多,且每個人的基本能力似乎都很高強的樣子。一旦被他們包圍,到時候肯定會慘敗。

  這種情況真的很難突破。

  這時——

  「喂喂,托魯。」

  裝鎧龍的化身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船桅上去。她現在正坐在船桅的支條上,俯視著他們的戰況。她一副完全狀況外的樣子,以優哉游哉的語氣出聲叫喚:

  「要我幫忙嗎?」

  「你願意幫忙嗎?」

  托魯一邊用小機劍格擋著右右左左、層出不窮的新月刀,一邊說道。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過頭——

  「我覺得這情況還真有點——不太公平吶。」

  她是在說「多數對少數」呢?

  還是指「對手是亞人兵士」這件事呢?

  托魯思索了一下,就在這個時候——

  「——!」

  有水柱從船舷的彼端噴湧了上來。

  哦不,不對。確實有大量的水湧了上來、有無數的飛沫被濺到了半空中——但那只不過是餘波罷了。從水面下出現的那個是……

  巨大的——白色觸手。

  一條觸手的粗細,粗達一個成人的一合抱左右。而且那觸手竟有十餘條之多。

  如柱子般朝天屹立的觸手群,在下一瞬間一齊揮了下來,擊打在船舷上。刺耳的聲響響起,木製的船身到處都塌陷了下去,可以看到甲板上出現了明顯的龜裂。木箱轟隆轟隆地倒落了下來,被壓在下面的船員們,發出了痛苦的哀鳴。

  然後——

  「是棄獸——大海魔嗎?」

  雖然那觸手的主人有一大半都還在水面下……但應該沒有錯。

  在七種棄獸之中,與裝鎧龍並列為特殊種類的巨大海中棄獸——大海魔。根據傳聞所說,這種棄獸擁有高度的智能,而其強大的魔力,不管是多麼大型的船隻,都可以輕易地弄沉。據說有的地方,必會攜帶一名奴隸上船,在遭遇到大海魔的時候,便將該奴隸當作活祭品丟入海中。

  (芙蕾多妮卡所說的,就是這個嗎?)

  本來情況就已經很棘手了,現在又來了個大海魔,這下可真的只能束手無策了吶。

  而且——

  「——!」

  新月刀揮了下來。

  托魯馬上交叉小機劍,接下了這一擊。本來應該可以彈掉的一擊,居然變成從正面硬生生接下。這是因為托魯有一瞬間,被大海魔引走了注意力。

  反過來說——

  「…………」

  眼前這名亞人兵士,竟絲毫不因大海魔的出現而驚慌。

  (這些傢伙該不會……!)

  換言之,這些傢伙早就已經知道大海魔會來襲擊了。

  事先就已經預測到了?不對,若只是如此的話,他們反倒不會來發動襲擊了吧。

  換句話說——

  (和大海魔合作——不,難道是操控?)

  大海魔和裝鎧龍一樣,都擁有高度的智能。因此,精神支配的魔法對它們起不了作用。那麼——他們究竟是怎麼辦到的?還是說,大海魔——跟芙蕾多妮卡一樣——因為某種利害一致的關係,所以和這些亞人兵士們一起來襲擊嘉依卡們?

  「這情況是怎樣啊!」

  托魯左右手的小機劍被人牽制著。另一名亞人兵士趁機從托魯的背後襲擊了過來。

  托魯放開小機劍,身子一沉,朝背後的亞人兵士送出了一記後踢。

  「呀啊——」

  亞人兵士的正面胸口硬生生地吃下了托魯的這記後踢,然後就這樣子飛了出去。

  不過,托魯自己也放開了武器。剛才與他交鋒的亞人兵士,這次送出了一記銳利的突刺。托魯一邊側身躲過這一記突刺,一邊以赤手空拳,擊向了對方的臉孔。

  「嗚哇——」

  亞人兵士短促地呻吟了一下,然後往後退了幾步。

  擊打的力道並沒有很重,但這樣就已經很夠了。不論是多麼剛猛的傢伙,只要被打到鼻尖,通常都會退怯個幾秒鐘。而且,鼻子的正下方,是人體的要害之一。如果打擊正中那兒的話,肯定會痛苦得昏迷過去。

  托魯一邊撲向甲板,一邊撿起甲板上的小機劍。

  這時,剛才被托魯用後踢踢飛的亞人兵士,又再度攻了上來。

  「可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新月刀的攻擊,接連不斷地緊逼而來。托魯一邊焦躁地大吼———邊巧妙地接著招,並在他的四周迸出好幾朵鐵與鐵相撞的火花。

  ——————————

  蛇咬劍發出聲響,柔軟地彎繞。

  「嗚——」

  紅色嘉依卡也焦躁地呻吟了一下。

  蛇咬劍——由鋼絲將十幾個小型利刃連接在一起,伸長則可為鞭,縮短則可為劍——哦不,是「可變為鋸子」才對。這武器依使用方法的不同,而能發揮出各種巨大的威力。不過,事實上,只當成鞭子來揮舞、或只當成劍來砍擊,會比較單純且靈活。

  紅色嘉依卡的蛇咬劍,乃機劍的一種。

  通過氣脈讓某種感覺從烙印在手掌上的刻印通過——然後借此操控此劍。如果使用者真有那個意思的話,也可以讓它像一條觸手一樣,依照使用者的意思彎折扭曲、甚或攻擊敵人。不過,這些都是在空曠場地上才能發揮得了的功能。

  在這片甲板上,到處都是堆得高高的木箱。如果隨便把蛇咬劍伸長揮甩的話,鋒利的部份會嵌入木箱之中,而導致整把劍再也動彈不得。但話說回來,就算她用劍的形狀去揮砍,而一旦對上了複數以上的敵人,那麼她身上就一定會有破綻出現。若要擊退敵人,那麼反而是攻擊距離較長的大衛還比較吃香。

  「啊啊,可惡!」

  然而——大衛的聲音裡也蘊含著濃濃的焦躁。

  大海魔的出現,害甲板上變得濕淋淋的,一不小心腳就會打滑。相較於他們,亞人兵士們似乎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有設想到這個狀況了,因此他們每個人都穿著附有防滑釘的鞋子。邁出的步伐時而向右、時而向左,有時候為了躲避大衛的長槍而翻翻筋斗,但他們完全沒有因打滑而姿勢不穩的樣子。

  「嘉依卡!」

  大衛大喊。

  紅色嘉依卡被他一喊,驀然回頭一望。木箱在濡濕的甲板上滑到了她的眼前。紅色嘉依卡正拿著蛇咬劍,擋接著亞人兵士的新月刀,根本無暇去閃避它。

  「嗚——」

  大衛迅速地用長槍尾端的金屬帽戳入木箱,將它從紅色嘉依卡的眼前挪開。

  然而——

  「嗚喔!」

  不過剎那,亞人兵士的新月刀便在他的側腹剜了一刀。

  「大衛!」

  賽爾瑪揚聲大叫。

  應該是她在下一瞬間擊出了魔法吧?——銳利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透明不可見的利刃劃破了空中飛濺的水花及木箱,並朝那亞人兵士飛去。不過,或許是因為水花及木箱的關係而看出了那道軌跡,所以亞人兵士得以輕易地躲過了這道攻擊。

  而且——

  「——!」

  「賽爾瑪!」

  這次換大衛大叫。

  大量的海水撲天蓋地地衝到了她的身上。

  這景況——真是太神奇了,海水從海面噴湧上來,在空中斜了個角——以非常銳利的角度彎折而下,準確地瞄中了她。雖說是水,但大量的話,會是種非常厲害的凶器。賽爾瑪坐在木箱上,全身被海水沖擊、彈飛。

  「嘎啊……!」

  這恐怕是……大海魔的魔法。

  「嗚……」

  賽爾瑪一邊呻吟,一邊想要站起身來。但她在木箱上手腳打滑,連起身都沒辦法做到。不僅如此,連她伸往機杖的指尖也打滑了,機杖從她的手邊滑了開來。

  糟了。只有亞人兵士的話就算了,但連大海魔也一起合作向他們發動攻擊,這下紅色嘉依卡一行人,根本沒有與之較量的方法了。哦不,就連托魯他們是否有方法——

  「托魯!」

  紅色嘉依卡回頭望向亂破師青年所在的方向。

  托魯他們不知何時跑到了離紅色嘉依卡有些遠的地方戰鬥。

  用來固定木箱的繩子早已斷裂,而因為海水導致地上濕滑的關係,木箱都滑聚到了甲板上的某一處,讓空間變得比較開闊了一點。不過,船也因此而大大地傾斜著,在原本就已經濡濕易滑的甲板上,也就越來越難以維持筆直站立的姿勢了。

  而且——

  「——!」

  這個世界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慢慢地越變越傾斜。

  呃,不對。這應該是——

  「船……!」

  這艘船就快要裂成兩半了。

  剛才大海魔擊打上來的觸手,導致甲板上出現了巨大的龜裂。船身正從那龜裂處開始分裂。

  「——!」

  恐怕已經有大量的海水流入了船艙之中吧——紅色嘉依卡回望四周,看到了各處連通至甲板下的門扉、蓋子,全都彈飛似地掀翻了開來。這是甲板下被水侵入,而導致空氣被壓縮的結果。

  木箱忽然滑動——不但以破竹之勢滑行過來,而且還撞上了某個東西,彈跳般地飛了過來。如果和它正面撞上的話,全身的骨頭應該會被撞碎吧。

  紅色嘉依卡為了閃開木箱,而往一旁跳去。

  然而——

  「——」

  等在那兒的是巨大的白色觸手。

  「嗚啊!」

  紅色嘉依卡企圖用蛇咬劍切斷那纏繞上來的觸手。

  但是——從木箱陰影處飛出來的新月刀,卻撥掉了她手上的武器。

  蛇咬劍離開了她的手,一邊在空中旋轉著,一邊和水花一起閃閃發亮著。接著,她甚至看到另一名亞人兵士接住了她的武器。

  「——大……大意了。」

  紅色嘉依卡伸手探向備用的武器——她腰後的短劍。

  但在下一瞬間,捲住她身體的觸手,使勁地勒緊了她。

  「哈呼……!」

  紅色嘉依卡因肺部空氣被擠壓而急喘了起來。

  大衛和賽爾瑪也被觸手高高地舉起到她的身旁,陷入了同樣的險境之中。

  如此一來——

  「托魯……!」

  眼前因窒息的痛苦而染成了紅霧。紅色嘉依卡回頭望向托魯他們剛才所在的方向。

  然而——船隻的後半部已經幾乎沒入了水中。托魯他們也跟著一起沉了下去……船身一邊在水中冒著泡泡,一邊沉入了海裡。船身後半部的附近周圍,都沒能照到他們的身影。

  「托魯……!『遺體』……!」

  紅色嘉依卡以有些哀戚的聲音大喊。

  雖說應該不會有人回應她的大喊——但有一條觸手從水面下伸了上來。

  拿著一副黑色的棺材。

  那是紅色嘉依卡平常拖著走的棺材。當然,那副棺材裡面,放有一份她好不容易到手的「遺體」。

  「喝……喝嗚……!」

  紅色嘉依卡激烈掙扎。

  但觸手卻絲毫沒有放鬆,取而代之的是——有一個巨大的塊狀從水面下慢慢地現出了身影。

  儘管那塊狀因海水而濡濕著,但那堅硬材質的反光卻更加清晰明顯了。

  巨大的身軀上繪有漂亮的圓形和螺旋,漂亮到很難想像是自然的造形——簡直就像是某種人工結構似的。這個比地上任何動物都還要巨大的塊狀,是個螺旋狀的貝殼。

  那殼上相當於「嘴巴」的部份,有個如蓋子般的三角形甲殼。

  那甲殼之下,有顆眼球正在咕嚕嚕地轉動著——雖然明顯異於地上的生物,但光看形狀便知道那是顆眼球。而觸手全部都連接在那顆眼球的下方。

  巨大的鸚鵡螺。

  所謂的大海魔——從外表來看,大致上就是這樣子的生物。

  「沒用的。」

  ——紅色嘉依卡拚命地掙紮著。一名「站在」另一條觸手上的亞人兵士,在她的身旁對她如此說道。紅色嘉依卡的記憶如果沒有出錯的話,他正是最初和托魯互相斬來擊去的那名亞人兵士。

  「大海魔的觸手,你是掙脫不了的。放棄吧——『嘉依卡』。」

  「…………!」

  紅色嘉依卡一臉愕然地望著那名亞人兵士的臉。

  他知道她——她們是「嘉依卡」,所以才襲擊了她們?

  「……你是何人!」

  「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亞人兵士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紅色嘉依卡,一邊如此宣告。

  「你們,操縱——大海魔?」

  「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亞人兵士重複了這句話。

  「…………」

  漸漸沉下去的船隻——看起來顯然正越來越遠。

  並不是船隻被海流沖走。而是大海魔正在移動著,同時緊抓著紅色嘉依卡一行人,並讓亞人兵士們搭乘在其他觸手上或螺旋殼上。

  「…………托魯。」

  紅色嘉依卡四肢無力地喃喃低語。

  過沒多久——船隻便完全沒頂,再也看不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6 10:31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6 11:47 AM 編輯

第二章 殘兵敗將之島 ISLAND OF RUMP

  那個正傲然地聳立在洶湧澎湃的波濤彼端。

  那個正是——遠海上的孤島。

  孤島外緣全是陡峭的懸崖,完全找不到可供船隻停泊的地方。

  在接近島嶼之後,將楔子或某些道具釘入岩石,或許可以攀登得了絕壁。但話說回來,絕壁其實原本就已經很難以接近了。崖邊有好幾個淺灘連綿著,淺灘中有無數岩石露出在水面上,再加上海浪也很湍急,因此,大型船隻隨意靠近的話,必會觸礁;小型船隻隨意靠近的話,下場肯定是被海浪潮流恣意擺弄,然後一頭撞上崖壁或岩石吧。

  若使用魔法飛在空中的話,應該就可以進得去島上了吧……但普通的人類應該沒理由要做到這種程度,就為了一定要踏上這座島嶼。

  這座島根本不適合人類居住。

  正因如此——

  「……!」

  紅色嘉依卡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環繞島嶼的海水——慢慢地消退了下去。

  和海水的漲退潮不同。這消退的速度雖然緩慢,但其變化卻明顯到可以用肉眼看得出來。而且,水位只是局部性地變低。轉眼之間,她便看到海浪圍在她們周圍,持續不停地洶湧著。

  這是——

  「……魔法唷。棄獸的……」

  說這話的人,正是紅色嘉依卡身旁、同樣被觸手束縛著的賽爾瑪。肌膚為淺黑色的美女魔法師,眯起她那雙細長清秀的眼睛,繼續說道:

  「這附近的地形,也有用魔法改造過的痕跡。」

  「……!」

  聽她這麼一說,再仔細瞧了一瞧,便會發現海水消退之後所露出來的幾塊岩石——跟自然的岩石有些微妙的差異,有好幾處是明顯很光滑的平面,簡直就像是用巨大的鋒利器具削過了似的。

  但反過來說,海水如果沒有消退的話,那這些岩石就絕不可能暴露在別人的眼裡。

  「…………那是……」

  好幾個並排的平面另一端——深處有一個巨大的洞窟露出了洞口。

  那洞口平常應該都是淹沒在水裡吧。大海魔緩緩地朝那兒前進。

  這種設計,究竟是——誰的傑作呢?

  她可不認為以海為家的大海魔,會特地把水抽掉,在那兒建造自己的巢穴。建設這裡時,肯定利用了大海魔的力量,但需要這種設計的人,應該是大海魔以外的某個傢伙。

  「…………」

  紅色嘉依卡回頭望向亞人兵士們。

  他們正靜靜地站在大海魔的觸手和螺旋殼上。

  明明站在這樣子的踏腳之處,他們只要踏錯了一步,就很有可能跌落至海中。然而,他們的站姿,卻完全沒有任何戰戰兢兢的感覺。是因為他們的平衡感非比尋常吧?若是他們的話,就算是一條懸於山谷之間的細繩,說不定還可以輕鬆地跑步通過呢。

  過了一會兒——

  「這是……」

  被觸手束縛著的大衛,一臉目瞪口呆地發出了聲音。

  大海魔一鑽進洞窟之中——水位這次便變成在慢慢上升,將入口淹沒在水面之下。迫在眼前的天花板——簡直就像是在建築物裡面一樣,全都是由非常光滑的平面所構成,真讓人驚訝不已。哦不,不只天花板,甚至連牆壁還有「棧橋」都是。

  大海魔最後來到了一處類似於泊船場的地方。

  不過,大部份的泊船場都是用木材來建造棧橋、以及相關設備等等。但這裡全都是用岩石建造出來。這個洞窟本身——恐怕就跟剛才淺灘中的岩石一樣,是用魔法切割岩石而成、或者是挖空岩石而成的吧。

  「這裡還真有種『海賊的藏匿之處』的感覺吶。」

  大衛的感想。

  「我可不認為真的有海賊能夠建造得出規模這麼恢弘的藏匿之處呢。」

  賽爾瑪如此回應。

  「……別說這些了,大衛。你的傷沒事嗎?」

  「幸好它纏在我的傷口上吶。現在已經止血了。」

  大衛用左手啪啪啪地敲打著纏在他身體上的觸手。他的右手也跟著身體一起,被觸手緊緊地纏繞著,因此他無法動用他的右手。而他愛用的長槍,好像被其中一名亞人兵士拿走了。

  「你擔心我啊?嗯嗯?」

  大衛一邊吃吃地賊笑著,一邊問道。

  「…………」

  賽爾瑪皺起臉來,沉默不語。

  不管怎樣,他們兩人都尚且不用擔心。亞人兵士和棄獸的目的雖然不明,但他們已經明白:對方現在並沒有打算要馬上殺死他們。如果真打算要殺死他們的話,那在來這兒的路上,就連人帶觸手地把他們泡在海中,便已足矣。

  「我們回來了。」

  一名亞人兵士一邊從大海魔的觸手上飛身跳落至棧橋上,一邊說道。

  正是那個有著黑色與亞麻色頭髮……第一個和托魯兵刃相交的亞人兵士。

  洞窟的最深處,有挖了一個比洞窟小了兩倍的小洞。那亞人兵士的眼睛正直朝著那個小洞。那小洞似乎連通至某處,微微地洩了些光線過來。五名男子從那小洞中走了出來。

  「……人類。」

  紅色嘉依卡喃喃低語。

  是的。走出來的男人們,全都是普通的人類,並非亞人兵士。

  五名之中,有兩人攜帶著魔法機杖,由此看來,他們兩人應該是魔法師吧。他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裝扮——全都穿著薄薄的灰色長衣、戴著薄皮手套、踩著同款的長靴。

  接著——

  「……歡迎光臨。」

  正中央的男子彷彿無視於亞人兵士的存在,逕自將視線正對著紅色嘉依卡,然後如是說道。

  男人的臉上,有一條從額頭橫亙至臉頰的大疤痕。

  枯葉色的頭髮修剪得很短,四角形的下顎、粗大的鼻子,五官看起來十分威嚴……他眼皮半閉,一副很想睡覺的樣子,給人一種沉穩平靜的感覺,有別於他臉上悽慘的疤痕。

  「歡迎你啊,嘉依卡·賈茲。」

  臉上有疤的男子以低啞聲音這麼說。

  「你是第五個了。」

  聽了男人唐突的話語,紅色嘉依卡不禁蹙眉。

  就像托魯在船上所說的一樣,包括他身邊的白色嘉依卡在內,這世上應該有好幾個人主張著:「我才是真正的嘉依卡」。而這名臉上有疤的男子,很清楚這件事實。正因為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才刻意獵捕著「嘉依卡」?

  (該不會……)

  運送「遺體」的船隻沉沒在這片海域之中——這個傳聞,該不會是這些男人故意散佈出去的吧?——為了獵捕、聚集那些自稱為「嘉依卡」的人。

  若真是如此……

  「總之,先將嘉依卡·賈茲丟入六號,其餘人等統統丟入十號。」

  臉上有疤的男子將視線轉向亞人兵士們——然後以莫名有力的低沉聲音,對他們下了這個命令。

  ——————————

  鋼鐵製的爪子耙在岩壁上。

  嘗試好幾次、確認有固定好之後,便將體重施加到鐵爪上,然後撐起自己的身體——重複了無數次這般枯燥的過程,最後托魯總算爬到懸崖峭壁的頂端了。

  「……好了。」

  他一邊脫下套在手掌上的「鐵爪」,一邊環顧著四周。

  他從懷中取出繩子,將繩子綁在附近的大棵樹木上。接著,托魯把鐵爪綁在繩子的尾端上,朝崖下丟了下去。阿卡莉等人應該正在下面等著托魯登頂成功。

  「真是個絕佳的藏匿地點吶……」

  托魯一邊皺著眉頭,一邊喃喃自語。

  他的眼前——有一整片鬱鬱蔥蔥的森林。

  簡而言之,森林佔據著島嶼的外圍,直逼至懸崖峭壁的邊際。

  之從外邊看的話,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可以紮根的土壤——但這座島的構造就像火山的火口一樣,外緣部份最高,越往島中央,就越凹陷下去。樹木們應該是先在薄薄的土砂上萌芽,然後隨著生長,漸漸地將根部盤繞在岩石的縫隙之間,適應著這島上的生態環境吧。

  由於四周的懸崖峭壁和岩礁,使得人們無法輕易地接近這座島嶼。

  而且——就算從海上眺望過來,也會因為「森林」這道「牆壁」、以及中央較為凹陷的地形,而讓人無法看清楚島嶼的內部究竟長得如何。

  單純就逃避周圍耳目、藏身方面的隱密性而言,這裡確實可說是有著得天獨厚的絕佳條件。

  而想當然耳,便利性也就幾近於零——

  「……驚訝。」

  「的確吶。」

  聽到了白色嘉依卡的聲音之後,托魯一邊轉頭望向背後,一邊如此回應。

  「呃…………喂。」

  托魯嘆了口氣,肩膀無力地垂了下來。

  「辦得到這種事的話,就早點講啊!」

  托魯半眯著眼,瞪視著嘉依卡——所抱著的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緊緊抱著芙蕾多妮卡,連同它背上的棺材。

  現在的芙蕾多妮卡,並非少女的外形,而是白銀裝鎧龍的姿態。

  外表看起來是個挺嚇人的異形——長長的脖子、長長的手臂、長長的腳、長長的尾巴、以及又大又彎的的角。它只要一打開下巴,就可以看見成排如鋸齒般的獠牙吧。

  不過,現在的芙蕾多妮卡身上,並沒有翅膀。

  取而代之的是四肢上跟托魯的「鐵爪」一樣的爪子。它的爪子遠比平常的還要更大——用來勾耙岩壁、攀登懸崖的爪子。

  順道一提,阿卡莉也靈巧地緊緊攀在芙蕾多妮卡的背上。

  「因為托魯在人家講之前,就自己先跑掉了嘛。」

  芙蕾多妮卡回答。

  它現在正採取著龍的姿態,但唯獨聲音還是平常的少女嗓音。

  「有點噁心耶。這副模樣的時候,不准用那種聲音講話!」

  「好啦,好啦。」

  它隨便地應道。與此同時,一道銀白色的光芒籠罩住了裝鎧龍的身影。簡直就像是爆炸一樣,風從芙蕾多妮卡的位置吹向了四面八方,捲起了一堆砂塵——待塵煙散盡之後,便是平常的那個金髮紅眼的少女了。

  「話說回來,用飛的不是比較簡單嗎?」

  芙蕾多妮卡嘟著臉說。

  「會被發現吧?既是在毫無遮蔽物的白天海上,而且魔法又會發光。」

  托魯對她解釋。

  托魯等人趁亂——假裝被沉船捲入了海底,然後潛藏在海中,一路跟蹤著亞人兵士和大海魔。就算有芙蕾多妮卡的幫忙,他也不認為當場對戰會是個上策。

  利用嘉依卡的斥水魔法——之前從航天要塞脫逃出來時一樣,嘉依卡展開了擋水的作用力場,讓他們得以待在水中。之後,他們再抓著恢復成龍形的芙蕾多妮卡,隨它在水中前進。

  「會被發現?被誰?」

  嘉依卡歪頭疑問。

  「襲擊我們的那幫傢伙的頭領。那些亞人兵士和大海魔的背後,應該——有什麼人在指揮著他們。」

  有什麼人——將亞人兵士和大海魔當作手下驅使著,而且槍靶還針對著嘉依卡。

  「話說回來,哥哥——」

  阿卡莉並排在托魯的身側,眯起眼睛,一邊瞭望著森林,一邊說道:

  「我們有必要跟著那名『紅色嘉依卡』過來嗎?她可是敵人耶!」

  「……啊啊,這件事情啊?」

  托魯點了點頭。

  他們好不容易躲過了那些大海魔和亞人兵士,因此本來也有個「就這樣子逃走」的選項可以選。雖然還沒搞清楚沉在海底的「遺體」傳聞是真是假,但暫時先回到陸上,重新整頓一番,應該會比較好吧。

  不過,托魯最後還是選擇了跟蹤亞人兵士——追蹤被他們抓住的紅色嘉依卡一行人。

  「那是因為——」

  「哥哥真的這麼喜歡銀髮、平胸嗎?」

  托魯才剛開口要說話,阿卡莉便擋下了他的台詞,如是說著。

  「呃,不。我說你啊——」

  「哥哥該不會要說:『只有一個的話,沒有辦法滿足』吧?」

  「呣咿?」

  被阿卡莉指著,嘉依卡忍不住左右來回張望了一下——然後把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在說什麼啊!」

  「真是貪心到令人吃驚的地步——」

  阿卡莉緊握拳頭,說道:

  「這就是我的哥哥吶。」

  「你這是在貶我,還是在褒我啊?」

  「當然是兩者皆有。」

  「……因為她說她拿到了一份『遺體』啊。」

  托魯嘆了一口氣之後說道:

  「與其說是跟著紅色嘉依卡過來,倒不如說是追著那傢伙手上的『遺體』而來,會比較正確吶。還有——」

  托魯轉頭望向嘉依卡:

  「看來那些傢伙,應該是把重點瞄準在嘉依卡——嘉依卡們的身上吧。」

  「呣咿?我?們?」

  嘉依卡指著自己的臉頰。

  「你也要小心點啊!」

  托魯說完之後,望向了森林的方向。

  「雖然不曉得那些傢伙——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如果不把他們的真面目搞清楚,之後很有可能會越變越麻煩。搞不好裝載『遺體』的船隻沉入海底的傳聞,也是那些傢伙們為了引來嘉依卡,而灑下的魚餌吧。」

  「嗯哼……」

  阿卡莉點了點頭。

  她環抱雙臂,像是在想著什麼事情。過了良久……

  「對了,哥哥。你有發現到了嗎?」

  「你是指這附近有很多各式各樣——奇妙氣息的事情嗎?」

  托魯說。

  「不是。其實啊,我剛才生理期來了。」

  一臉凜然……阿卡莉繃緊著表情,如是說道。

  「這種事情,不用跟我報告!」

  「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就算是我,在生理期間的戰鬥能力,還是會掉個一成左右也說不定呢。」

  「完全看不出來。」

  「我是故意隱瞞起來,好讓人看不出來。這就是所謂的少女情懷,會害羞的嘛。」

  「會害羞的少女,拜託不要自己把生理期大聲地說出來!」

  托魯說完之後——重新閉上眼睛,探索著附近一帶的氣息。

  所謂的森林,不消說,裡面充滿著生命、交雜著各式各樣的氣息——森林裡,大致上都會產生某種均衡。森林「可供養」的生物數量和種類,有其自己的限制。植物的數量、昆蟲的數量、草食動物的數量,肉食動物的數量以及它們分棲共存的生態和行動時間。這些數量比例不管在哪個森林,大致上都會一樣——因此,「氣息」也都很相似。

  尤其是支配種——在森林裡處於最上位的野獸,通常大都僅有一種或兩種而已,在個體數量上,也遠比其他動植物還要稀少得多。人類因此稱之為「森林的主人」——

  「稍微調查看看吧,嘉依卡?」

  「呣咿?」

  「你能用魔法探查看看森林裡的各個角落嗎?魔法的光芒要是被看見的話會很麻煩,所以你還是繞去岩石的陰影下之後再發動吧。」

  「呣咿。希望,交給我。」

  嘉依卡點了點頭,走進了托魯所指的岩石陰影處,操作起機杖來了。

  「托力·吉·空塔·沙堤阿·哇呣·欵咿·叩咕——」

  誦詠咒文的同時,蒼白色的光芒漸漸地虛空中滲了出來,光芒所描繪而成的「零件」,在同心圓上旋轉著。過沒多久,它們便互相嵌合,形成了一個魔法陣。

  「出來吧——〈探測者〉!」

  下一瞬間,有無數的「泡泡」漂浮在嘉依卡的周圍。

  哦不,這當然不是實際存在的物體。這就像海市蜃樓一樣,從某處截取下來的光景——虛像形成球面,映照在球面上。

  那些泡泡緩緩地繞行於嘉依卡的周圍。

  「……果然啊。」

  托魯三人站在嘉依卡的身旁,注視著映照在泡泡上的光景。

  「這是獨角馬嗎?」

  「這是雙頭犬吶。」

  映照在泡泡上的是——托魯他們過去曾經過到過的棄獸。

  「也有奇眼鳥吶。」

  阿卡莉盯著別的泡泡,說道:

  「棄獸大集合?」

  「也有裝鎧龍呢。」

  芙蕾多妮卡說。

  那泡泡上面確實映照著——顏色跟她不同,但形似裝鎧龍的大型野獸。

  「而且海裡有大海魔?真的假的?這是怎麼回事?」

  基本上棄獸彼此之間的關係很差。

  該說是分棲共存生態嗎?——總之,某處只要有一種棄獸棲息了之後,在該地區就會很難得有其他種的出現。當然,除了因為某種不自然的力量所致——譬如:跟騎士締結契約的裝鎧龍,被魔法師操控的獨角馬、雙頭犬、奇眼鳥等等。

  「……嗯嗯?」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頭納悶。

  「怎麼了?」

  「嗯——這確實是裝鎧龍沒錯,可是……」

  裝鎧龍的化身罕見地以一臉困惑的表情說道:

  「總覺得它跟我不一樣呢。不太有『遇上同族』的感覺耶。」

  「…………嗯哼?」

  托魯皺起眉來,環臂抱胸。

  這跟那個大海魔協助亞人兵士們一事,有什麼關聯嗎?

  「有什麼新的魔法技術嗎……可以操控棄獸,甚至包括裝鎧龍、大海魔之類的新型技術?」

  在加爾瓦尼領地遇到的魔法師也利用自己全新研發的術式,以大量操控那些本來應該無法長久支配的士兵們。

  魔法是一種技術,只要有機會、時間、費用,當然就會變化、進步、發展。

  到昨天為止還無法做到的事情,明天可不一定也無法做到。

  「不管怎樣,這情況或許有點棘手吶。」

  托魯一邊眺望著森林——一邊擔憂地如此說道。

  ——————————

  紅色嘉依卡的手上銬著手銬,被人往深處帶去。

  這已經無法稱作為「洞窟」了,通道被完美地切割成了四角形。紅色嘉依卡等人被迫走在這通道上,亞人兵士們前後包挾著她們。通道上燃有一簇簇的煤油燈,為了換氣,牆壁和天花板上穿有一定間隔的孔洞。

  而當他們通過那兒時,耳裡聽見的是——

  「……野獸?」

  紅色嘉依卡喃喃低語。

  那確實是野獸的呻吟和吼嘯聲。有時候風聲聽起來也會是如此,但若是風聲的話,大多是以一定的音調重複著。好幾種的低沉「聲音」交雜迴響,明顯是生物——且為數眾多——的聲音。

  「…………」

  過了沒多久——紅色嘉依卡來到了一個寬敞開闊的地方。

  巨大縱穴般的地方,設有沿著牆壁環繞的陽台狀通道。縱穴的底部寬敞,有如小小的廣場。無數個看起來像魔法機關的東西,被放置在那底部。每一個都在都發出低吟,似乎都在運轉中的樣子。

  然後……

  「——那是……」

  縱穴的一角……並排著好幾個看似是玻璃制的球體。

  大小不一,有的大小,看起來人類可用雙臂便足以抱住,而有的則有鋼筋骨架補強,規模是前者的十幾倍大。球體裡似乎充滿著液體,有時候可以看到泡泡冒上來。

  不過,最吸引紅色嘉依卡注意的——果然還是球體裡的內容物。

  「亞人兵士?」

  紅色嘉依卡低喃。

  「也有雙頭犬呢。」

  聽了她的低喃——走在她身後的賽爾瑪回聲說。

  亞人兵士和雙頭犬蜷曲著身子,待在玻璃球中。在更深處,還可以看到另外有奇眼鳥、獨角馬等等的身影。它們全都微閉著眼,看起來像是在睡覺一樣。

  「大概是練生術的研究設施。」

  「練生術…………」

  「從練金術衍生出來,魔法技術的其中一項領域。專門改造生物。」

  賽爾瑪面無表情地對她這麼解說著:

  「創造出亞人兵士的技術,也是練生術的一環。不漏掉任何魔法技術的案例,將之發展得最進步的,即是賈茲帝國吶。」

  賈茲帝國的魔法技術大多是皇帝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旁枝末節的技術便不消說了,其麾下魔法師們所研發出來的技術,肯定也是在阿圖爾·賈茲的整體指揮之下日漸發展進步。

  賈茲皇帝對自己的來歷背景、周身事物,一律貫徹秘密主義。但另一方面,據說他對於魔法技術的保密事宜,卻十分的草率。因此,許多魔法技術從賈茲帝國流出到其他國家,而這也是成了賈茲帝國滅亡的原因之一……抑或,賈茲皇帝本身認為自己走在技術的最尖端,而這份自負,也許便讓他低估了其他拚命尋求落後技術的國家所擁有的力量。

  實際上,不管技術有多麼的先進,在聯合國軍隊壓倒性的大量人力物資面前,也只有任其摧殘的份。

  「……賈茲帝國。」

  紅色嘉依卡忽然停下腳步,喃喃低語。

  自己應該是——誕生於那個國家。但她失去了這中間的記憶,所有的事情並沒有沿著同一條直線延伸,因此感覺那彷彿是某處遙遠的國家。

  「那個,應該是拉克語的文字吧?」

  大衛從後面出聲問道。

  經他這麼一說,才發現通道的兩側、魔法機關的上面,寫著一些貌似標記、注意事項之類的文字。文字大多都寫得很潦草雜亂,因此難以判別——但確實長得很像拉克語,即賈茲帝國的官方語言。

  「換言之,這裡跟賈茲帝國應該有什麼淵源?」

  賽爾瑪重新環視了一下四周,同時嘀咕:

  「不過——還有一個疑問:既然這樣,他們為什麼要做出這種針對嘉依卡的事情來?」

  「哎,聽說不只那個白色,其實還有很多人都自稱是賈茲帝國的繼承人吶。會不會是其中有人認為——『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全都是擋路石』呢?」

  大衛以輕快的語氣說著。

  一副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是如此的樣子——

  「……不過……」

  紅色嘉依卡一邊看著腳邊,一邊說道。

  從各個煤油燈照射過來的光線,讓影子模模糊糊地搖盪在她的腳下。

  沒有明確輪廓,重疊了好幾層的——影子。

  「他們叫我——嘉依卡。他們這麼稱呼。」

  「…………」

  賽爾瑪和大為面面相覦。

  如果大衛的說法是正確的話,那麼這裡的人以「嘉依卡」這個名字稱呼紅色嘉依卡,確實有點奇怪。應該有其他更合適的叫法,譬如「冒牌貨」之類的。

  「——閉嘴!走!」

  走在前頭的亞人兵士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對他們這麼說:

  「他們吩咐過了,如果你們不聽話的話,把你們的手指割掉一根兩根也沒關係。」

  「換言之,他們並沒有說過:『就算殺死也沒關係』囉?」

  大衛開玩笑般地反問。

  「…………」

  亞人兵士安靜了下來——然後點了點頭。

  下一瞬間,跟在大衛身後的亞人兵士,揍向了大衛的側腹。

  「嗚喔……」

  雖然目前血已經止住了,但想當然耳,他的傷口並沒有痊癒。大衛痛苦呻吟,晃了晃身子。他沒有當場倒下跪地,就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讓你們活著,會有比較高的利用價值,所以才讓你們苟活著罷了。畢竟雙頭犬、獨角馬、奇眼鳥比較喜歡吃活著的人類吶。」

  領頭的亞人兵士說。

  「…………去死吧!」

  大衛呻吟罵道。大衛、表情緊繃的紅色嘉依卡,接著是賽爾瑪,亞人兵士按照這個順序望了他們一回,然後以毫無感情的低沉聲音再次說道:

  「閉嘴!走!」

  「…………」

  在這個時候勉強反抗也無益於事。

  紅色嘉依卡瞪視著亞人兵士們——然後向前踏出步伐。

  ——————————

  聽見了敲門的聲音之後,維克多·伊熱夫斯克抬起了臉來。

  他歪過有著大疤痕的臉,瞪向門口。

  研究作業被迫中斷,是維克多最討厭的事情之一——但他轉念想到:這個時間,已經是亞人兵士定期來報告的時間了。於是,他輕咳了一下,將表情調整回沉著平靜的樣子。

  「——門沒鎖。進來吧!」

  他對著門板如此說完,便聽到一句「打擾了」。接著,一名亞人兵士走了進來。

  如他所預想的——來者正是亞人兵士部隊的隊長,基里爾·塔特拉47。

  亞人兵士作為「刻意放大某項特定能力」的實驗結果,其中因此而失衡的個體案例也不在少數。而就這方面而言,基里爾卻是個例外。他是個完成度非常高的個體。

  身為兵士,他的體格也相當理想。從他的身姿也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強韌程度就跟精悍的野獸一樣。

  眼神銳利——不,應該說是目光炯炯有神,在精神方面也較為安定。因為他在其他的亞人兵士之間頗具影響力,因此維克多他們便讓他擔任隊長一職。初期分配下來的本國製亞人兵士們,必須要用魔法去驅使他們,因此需要有一名統率者。

  「報告。」

  基里爾行了一個禮之後,照例對他如此說道。

  「關於這次捕捉『嘉依卡』的任務。在捕捉現場,出現了預料之外的情勢。」

  「……我聽說了。」

  維克多皺起眉頭說:

  「船上聽說有兩組人馬吶?」

  什麼都不用做,就只要等著「嘉依卡」上門——載著「遺體」的船隻沉沒於此的傳聞,正是維克多他們刻意放出去的。

  不過,真沒想到竟會有兩組「嘉依卡及其同夥」碰巧乘坐在同一條船上。而且,派去負責監視港口的人,當初只報告說有一組而已。因此,派出去的亞人兵士部隊也抱著這個想法去出任務,結果便在現場碰上了預料之外的狀況。

  最後——

  「被另外一組給逃掉了。」

  「關於那另外一組,我已經吩咐下去了,讓大海魔型擬獸三號和四號、奇眼鳥型擬獸第六群去事發海域探索看看。就算人已經死了,至少還可以把屍體回收回來吧。」

  維克多說道。

  老實說——基里爾待在這裡,讓他覺得很煩。

  新的「嘉依卡」已經到手了。他想要趕快準備好去獲取情報。情報取得得越多,他越能向前邁進。早個一秒鐘也好,他想要盡快抵達——最終階段。

  這五年來……維克多一心為此,而遠離了俗世,和同伴們一起窩居在這座孤島上,持續不斷地研究。其他的事情,全都是無需優先處理的雜事罷了。

  「可以不用報告了。你下去吧!」

  維克多一邊轉回去面向書桌,一邊對他揮了揮一隻手。

  然而——

  「——關於回收屍體……」

  基里爾不知為何還不肯罷休。

  「我方同伴們的屍體,可以請它們也一起回收回來嗎?」

  「…………」

  維克多按捺住焦躁的情緒,轉頭望向基里爾。

  亞人兵士的隊長,彷彿將感情塞入了面無表情的面具之中,繼續說道:

  「這次的任務,有三名同伴負傷,爾後被沉船捲入了海中而喪命。」

  「基本上兵士的傷亡,本就在預料之內。」

  而且亞人兵士只不過是用過即丟的消耗品——至少維克多是這麼想的。

  就在賈茲帝國即將滅亡之前,從本國送來的亞人兵士已經減少到了只剩下一半。不過,亞人兵士代替品——擬人兵士的「量產」技術已經完全確立了。因此,數量不夠的話,就只要再行生產即可。

  「再說了,士兵死亡,本來就大都是死在路旁。屍體往往都沒辦法回收得回來。」

  「是。不過——」

  「怎麼?難道你想要大家一起開個追悼晚宴嗎?」

  維克多的口氣開始一點一滴地流露出焦躁。

  「……不。」

  基里爾搖了搖頭。

  維克多目不轉睛地瞪視著這名亞人兵士隊長,過了良久——

  「去拜託布魯達尼吧!」

  維克多再次轉回面向書桌,同時說道。

  「探索現場的棄獸,是由他控制的。」

  「……是。非常謝謝您。」

  基里爾行了一個禮之後,便走出了維克多的房間。

  這座島上的擬獸、以及在此進行量產前試作的擬人兵士,被維克多他們直接改造了腦子,因此對他們的話極其服從。然而,本國製——初期生產的亞人兵士卻不一樣,有時候會做出一些像這樣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應,讓維克多甚感煩躁。

  「麻煩的傢伙。」

  維克多如此嘟囔著,然後再次埋首於作業工程表的整理工作。

  ——————————

  獨角馬族群悠然地在森林裡前進。

  不對,這與其說是「族群」,倒不如用「部隊」一詞來表述,還比較正確吧?

  它們在樹木之間前進的身影,完美地排成了一列,可以看得出來它們的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獨角馬本來應該與這幅光景相反,是種傾向於單獨狩獵的肉食動物。因此,他們往往圈定自己的勢力範圍、排除掉勢力範圍中的其他個體。若不是繁殖期的話,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像這樣子成群結隊的光景——而且,也不可能看得到它們像這樣子整齊劃一地並排行進。

  「這是怎麼回事?」

  托魯皺著眉頭,從樹蔭下眺望著那幅光景。

  嘉依卡、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的身影,待在離他有些遠的地方。因為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並不會屏除氣息的技術,因此很有可能會被獨角馬察覺出她們的存在。是故,托魯便自己一個人先行一步——

  「………………」

  托魯隱藏起腳步聲,無聲地回到了嘉依卡等人的所在位置。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獨角馬居然組成隊伍在前進。」

  「我剛才也有看到裝鎧龍在飛呢。」

  芙蕾多妮卡歪過頭,納悶地說道:

  「果然有種『跟我不一樣』的感覺呢。雖然我說不太上來……」

  「……『不一樣』……嗎?」

  雖然托魯不清楚芙蕾多妮卡所感受到的異樣感究竟是什麼,但至少可以確定:這座島上的棄獸們肯定有什麼問題。

  「——哥哥。」

  阿卡莉忽然喚了托魯一聲,要他把注意力轉過來。

  她的手指指著獨角馬們所前進的方向。

  這時,長得像小山丘——呈斜坡狀的地面,突然裂開了。

  不,實際上並不是地面裂開。這恐怕是有人將出入口設在這裡,並將之偽裝成了斜坡。

  而現在應該只是設在那兒的門扉打開了而已。斜坡連同長在斜坡上的草木,全都一起挪到了旁邊,簡直就像是切割出了一部份的地皮一樣——亞人兵士們從那出入口中搬出了形似木箱的東西。

  木箱。裡面裝的是—

  「……飼料嗎?」

  托魯呢喃。

  那箱子裡面,裝滿了看起來像是生肉的東西。

  過沒多久,獨角馬們整齊地排著隊——簡直就跟領取配給的難民一樣——它們銜住亞人兵士們丟過來的生肉,然後離去。這明顯就是喂飼料的場面吶。

  「……那些傢伙在飼養棄獸?」

  「看來是如此沒錯。」

  阿卡莉點頭說道。

  「但所謂的棄獸,基本上應該是看到人類,就會主動發動攻擊的怪物吧?雖說他們是亞人兵士——」

  「咦?是這樣的嗎?」

  歪著頭向托魯這麼詢問的人,偏偏就是棄獸之中戰鬥能力數一數二的裝鎧龍化身。

  「……裝鎧龍和大海魔除外。」

  托魯把視線從芙蕾多妮卡的身上移開,然後看向自己的妹妹。

  「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稀少的可能性。」

  嘉依卡忽然插嘴進來。

  「練生術改造……?」

  嘉依卡歪著頭,不確定地說道。

  「什麼?練生術?」

  「魔法技術,之一。生物改造、身體改造、身體複製。模仿、重現——裝鎧龍的魔法。」

  「可以像裝鎧龍的魔法一樣,創造出生物的身體?」

  「大概。」

  嘉依卡點了點頭。

  的確,芙蕾多妮卡——裝鎧龍的魔法是發揮變化身體的效果,即「變身」是也。消除傷口便不消說了——如果她有那個意思的話,甚至還可以增加手腳、或憑空生出目前為止未曾具備過的翅膀或獸角。

  這種「操縱生物身體」的魔法延伸應用之後,或許可以改造得了棄獸的身體、複製得了棄獸本身。

  (……如果這真的可以做得到的話,那究竟可以做到何種程度呢?)

  托魯忽然這麼心想。

  打個極端點的比方——將托魯從上到下剖分成兩半,然後讓芙蕾多妮卡咬住他,並以變身魔法「修復」托魯的話,托魯會變成兩個嗎?還是說,另一半會恢復成毫髮無傷的狀態,而另一半會就這樣子以半邊的姿態腐爛掉嗎?

  若是後者的話,恢復成毫髮無傷的一邊,和腐爛掉的另一邊,這之間的差別出自於哪兒?

  芙蕾多妮卡咬住的那一半?若是這樣的話,那如果有另外一隻裝鎧龍,而兩隻同時咬住被剖成兩半的托魯,結果又會變成怎樣呢?

  托魯會增殖成兩個人嗎?

  還是說——

  「…………」

  「托魯?」

  嘉依卡一臉疑惑地觀察著托魯陷入沉默的表情。

  「呃……沒事。」

  雖然托魯這麼回答,但他腦海裡還是盤踞著一個疑問。

  這世上存在著許多「自稱嘉依卡的人」——而如果真的有人透過上述方法,增加了她們的數量……?

  「哥哥,接下來要怎麼做?」

  阿卡莉一邊看著那個出入口,一邊說道。

  亞人兵士們剛好發配完給獨角馬的飼料,正在將木箱搬進出入口裡。

  「與其在地面上亂晃,還不如進去那裡面,說不定被發現的可能性會比較低呢。」

  「……嗯,是啊。」

  托魯將嘉依卡、芙蕾多妮卡留在原地,和阿卡莉一起悄悄靠近那敞開在斜坡上的門扉。他們兩人等門扉完全閉上之後,朝那門扉跑了過去。

  「設計得真好。」

  「的確。離遠一點看的話,就完全看不出來了——不過……」

  托魯點了點頭,摸向那道「門扉」。

  乍看之下,那門扉跟普通的斜坡融為一體,讓人看不出來那兒其實有個出入口……不過,只要接近細瞧,就會發現那一塊的土砂、枯葉、小石子等等所有東西,全都是用樹脂之類的東西固定在上面。

  「有了。這個。」

  托魯用手掌在「門扉」的表面、以及「門扉」的周圍摸索了一下,過沒多久,他就找到了某一點。

  並不是在「門扉」的表面上。「門扉」的側旁,唯獨有一個地方,有一個很不自然地用樹脂固定著的小石子。托魯試著撥弄了一下這個小石子——金屬聲響響起,「門扉」微微地動了一下。

  「如果沒有裝警報器之類的裝置就好了吶。」

  托魯慢慢地打開門扉,窺探著裡面的情況。

  他看到了涼絲絲的岩壁、岩地,以及綿延不絕、長不見底的通道——不過,通道深處究竟是什麼樣子,光只是從外面窺探,根本就無法知悉一二。

  「並沒有特別放置警報器之類的裝置?」

  「會不會只是並非針對人類的機型?」

  阿卡莉說。

  應該沒有什麼人會從外面侵入到這座遠海上的孤島吧。而且,普通的人類應該在一看到棄獸的那一瞬間,就逃出這座島嶼了吧。這道「門扉」,打從一開始就不曾預想過會有人類侵入。頂多就只是讓顯眼的人造物不要被輕易發現,防止來自島外——天空、或者來自魔法的遠視探測。

  「不管怎樣,都應該比外面安全。我們悄悄溜進去吧。」

  托魯向嘉依卡、芙蕾多妮卡揮了揮手,然後先一步溜進去了裡面。

  接著,阿卡莉、嘉依卡,最後是芙蕾多妮卡,也依序跟著進去。

  「這真是驚人吶。」

  托魯一邊以拳頭輕敲岩壁,一邊說道。

  岩石的表面——平滑得驚人。在光線下,都快可以照得出托魯他們的臉來了。以平常的施工方法要做到這種地步,會花費太多的時間跟功夫。而這顯然是透過魔法加工而成的。

  「…………」

  托魯一行人走在微微向下傾斜的通路。

  走了好一會兒之後,通道忽然連到了一處空曠寬敞的地方。

  「這是……」

  「——棧橋?」

  嘉依卡從托魯的身側咻地冒出頭來,喃喃低語。

  這兒確實——呈現出泊船場般的場景。

  托魯他們剛才所穿過的走廊,連通到這巨大洞窟狀的空間。洞窟底部——就托魯一行人而言,即是比他們腳下還要更下方的地方(從建築而言的話,即接近二樓的下方以下)——蓄滿著大量的海水。

  雖然有好幾道棧橋像樹枝一樣,從岩壁延伸出來,但水面佔了大部份的空間,而沒有什麼可供人類站立的地方。

  然而——

  「『那個』果然也是如此吶?」

  眼前並沒有船隻——反而佇立了好幾隻大海魔。雖然它們幾乎所有的部位都在水面下,但那個巨大且極具特色的殼,根本就不可能會認錯。

  「而且,這個是……」

  托魯身旁的岩壁上貼著一塊木製板子。他仔細地看著那塊板子。

  板子上面寫有文字,不過——

  「這是拉克話吶。」

  阿卡莉說道。

  「呣咿?啊——」

  嘉依卡一副事到如今才察覺到的樣子,睜圓了雙眼。

  「真的。是拉克語……好懷念。」

  托魯聽見她正用那拉克語低喃著。

  「換言之,這地方跟賈茲帝國有著關聯囉?若真是如此——」

  托魯皺起眉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那些亞人兵士們顯然在針對著嘉依卡——這件事情的背後,究竟有什麼含意?

  賈茲帝國的殘黨迎接她去當正統繼承人——毫無疑問地,那些傢伙們並沒有散發出這樣子的氣氛。難道是擁立其他「嘉依卡」的集團,出來排除「冒牌貨」嗎?

  「希望不要又演變成麻煩的情況吶。」

  托魯的語氣裡夾雜著嘆息,喃喃地如此說道。

  ——————————

  「……薇薇。」

  聽到有人喚她,於是她回頭望去——便見芷依塔和尼古拉站在她的身後。

  〈四月號〉的內部,有劃分了放置個人臥鋪的空間。而他們兩人的所在位置,即在個人區劃空間的入口。當初〈四月號〉已經設計成內部比較寬敞的樣式了,但機動車畢竟是機動車,不管怎麼樣,通道之類的地方還是會很狹窄。

  芷依塔一臉憂心忡忡地凝望著她,而尼古拉則背靠在牆上,腳抵在相反邊的牆上,一副「不讓你過」的姿勢。

  「我們姑且跟本部取得聯絡了。」

  對他這麼說的人,正是尼古拉。

  尼古拉並沒有看著薇薇。他一邊注視著自己抵在牆上的腳尖,一邊說道:

  「上頭的命令是:隊長死亡,任務暫時中止,所有人先返回王都。」

  「……這樣啊。」

  薇薇喃喃自語般地說。

  「那麼——你現在在做什麼?」

  「……那還用說嗎?」

  薇薇以沉吟般的聲音說道:

  「我要讓基烈特大人復活啊。抱歉吶,李奧納多拿回來的手臂,我就先收下了。要讓人復活的話,聽說不管怎樣,都需要那個人身體的一部份。」

  「要放在棺材裡背著走嗎?」

  尼古拉以嘲諷的口氣反問。

  「……你說得對。那樣會更像個樣子,或許也不錯。」

  薇薇露出了陰鬱的笑臉。

  「事情我已經從李奧納多那兒聽說了——不過,這種事情未免太可疑了吧?」

  這世上有方法瞥以讓死者復活——這種事情,正常人的確都會認為是在胡說八道吧。

  魔法確實是透過消耗死者的記憶而展現出來。高等魔法甚至可以用來修復傷口、治療病痛等……但修復治療和對待處理「生命」(是否能讓死者死而復生),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然而……

  「你說的沒錯。」

  薇薇搖了搖頭:

  「但我沒辦法。如果就這樣子消極地接受基烈特大人的死亡,我整個人會變得很不對勁。得做些什麼才行。得做些事情來反抗這個冷酷無情的現實。不管這件事情有多麼地像白日夢、不管實現的可能性有多麼地低……」

  「……薇薇。」

  芷依塔一臉不忍地呢喃著。

  「我原本……就沒有可歸之處。我的一切都是謊言、都是一場徒勞,就算慘死在不知名的某個路邊也不足為奇——所以就算失敗了也跟原本沒差別啊。」

  薇薇這麼說完,便轉過身來,正對著芷依塔和尼古拉。

  「所以,你們讓開吧。我要走了。」

  「……薇薇!」

  「芷依塔……拜託你了,讓開吧。」

  薇薇放緩表情,哀聲懇求。

  她不想對自己的朋友動粗。

  「可不能讓你擅自走掉吶。首先。憑你自己一個人,又能做得了什麼?」

  尼古拉說。

  「總做得了些什麼吧。」

  薇薇斷然地如此回應。

  「至少能做些比面對牆壁兀自哭泣,還要更有意義的事情。」

  「達不到實際結果的話,那還不是一樣?」

  尼古拉冷冷地如此說道——

  「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得要跟部隊一起,並在意志一致的情況下行動才行吶。」

  「…………啊?」

  薇薇有一瞬間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於是不禁如此反問。

  然而——

  「你少擺出那種『只有自己才珍視著隊長』的臉啦,真是的!」

  尼古拉放下腳來,轉身面向薇薇。

  「少瞧不起人了。我們也都欠了那個人或大或小的恩情啊。如果真的有讓他復活的方法的話,我們怎麼可能還沉得住氣啊!」

  「……你……」

  薇薇睜圓了雙眼。

  「好了。你先把行李放下來吧!我們來談談今後要怎麼樣行動吧!」

  尼古拉一邊這麼說,一邊指著〈四月號〉正中央的客艙——大家平常都是在那兒一起商量事情。

  ——————————

  這規模究竟有多大啊?

  托魯一邊謹慎戒懼地在通道上前進著,一邊感到不寒而慄。

  雖然有此橫長較長,或彼縱長較長的差別,但這座島——這處設施的規模,應該跟之前的航天要塞差不多,抑或更甚。

  而且,結構也跟平常的城寨、要塞不一樣。

  這恐怕是因為這兒是研究練生術用的設施吧——棘手的是:托魯身為亂破師的知識,幾乎無法通用。他根本搞不清楚哪裡會有什麼東西。

  「…………」

  他悄悄地舉起一面小鏡子,從拐角處偷窺著前頭的通道。

  剛好看見——兩名亞人兵士推著形似板車的東西,朝他們這兒走了過來。

  (……快躲起來!)

  托魯用指尖比手語,向阿卡莉打了個指示。

  阿卡莉一點完頭,便催促嘉依卡、芙蕾多妮卡趕快躲入附近的凹槽裡。托魯確認她們躲好之後,便環顧了一下周圍——然後,無聲無息地踢了一下地面,將雙手雙腳卡在岩壁上緣和天花板之間,藉以撐住自己的身體。

  「…………」

  那兩名亞人兵士,從貼在天花板上的托魯身下走過。

  那兩人似乎都是年輕的女孩。

  她們所推的板車上,載著貌似食器的東西——木製盤子和湯匙。食器上面有些髒污,顯然是已經有人用過了。

  (棄獸不用湯匙。而且,車上的食器都沒有銳利的尖端。這麼說來……)

  前頭的通道,很有可能關著俘虜,即紅色嘉依卡一行人。

  黨兩名亞人士兵從他正下方通過之後,托魯便跳落至地面。

  「——!」

  他應該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才對,但那兩個亞人兵士女孩,卻一起轉頭望向了托魯所在的方向——或許是因為她們查覺到了他的氣息吧。不過,她們或許是因為待在自己的巢窟裡,所以放鬆了警戒吧?她們回頭望向托魯的同時,並沒有神速地把手探向掛在腰間的新月刀。

  「什麼人——」

  此時,她們兩人才迅速地伸手探向腰間的新月刀。

  「嗚啊!」

  右邊的亞人兵士,被托魯正中要害——倒地不起。

  然而,左邊的亞人兵士已經在這段時間拔出了新月刀。

  對方敏捷地踏上前來,朝托魯送出一記突刺——

  「……嘎啊?」

  那名亞人兵士正想要猛然刺擊的那一瞬間,短促地哼了一聲,當場倒了下來。

  從後方跑過來的阿卡莉祭出要害攻擊。

  「對她們也有效?」

  阿卡莉喃喃說道。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對亞人兵士使出攻擊要害的招數。老實說,托魯他們也只聽聞過亞人兵士的事情而已,並不曉得他們的身體是否如外表一樣,跟人類的身體構造相同。最糟的情況——要害攻擊有可能對他們完全起不了效用。

  「來吧——」

  托魯在倒下的亞人兵士身旁蹲了下來,然後開始脫起了她們的衣服。

  就體格而言,由阿卡莉來穿這兩個亞人兵士的衣服,也不會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吧。整個設施內部全都有些昏暗,因此獸耳、尾巴,應該可以各別用髮型、繩子來魚目混珠。在對方還沒察覺出來之前,能多爭取一點時間就多爭取一點也好啊。

  「哥哥。原來哥哥的體質,其實是會對獸耳、尾巴感到興奮的嗎?」

  「啊……?」

  托魯抬頭望向阿卡莉。

  「……你是從哪裡得來這個結論?」

  「呃,因為你不是正在脫這兩名女孩的衣服嗎?這兩名因要害被擊中而昏厥倒地的女孩。」

  「托魯,興趣——特異?」

  嘉依卡一臉吃驚地睜圓了雙眼。

  「啊。原來如此啊。那我也加個獸耳和尾巴吧?」

  ——而芙蕾多妮卡不知何時變出了和亞人兵士一樣的獸狀耳朵和尾巴,還對著托魯抖了又抖。

  「不過,真不愧是哥哥。強暴婦女,也不選個時間和地點呢。」

  「誰說要強暴她們了?」

  托魯一邊哼哼唧唧地說道,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

  「——怎麼可能?」

  阿卡莉圓睜著眼——她這動作也還是很做作——說道:

  「這……這樣啊?哥哥,我竟然嚴重誤會你了。」

  「為了慎重起見,我可以問你,你是誤會成怎樣了嗎?」

  「我以為:哥哥鐵定是為了要強暴這亞人兵士女孩,所以才脫掉她們的衣服……」

  阿卡莉也在亞人兵士的身側蹲了下來,一邊脫著她們的衣服,一邊說道:

  「原來如此。其實是為了要自己穿來滿足自己啊?真是何等的高段啊……」

  「我說了,我才沒有要滿足自己的私慾咧!」

  「抱歉吶。不過啊,哥哥。對我來說,哥哥就是哥哥。就算你有穿女裝的癖好,我對哥哥的敬愛之心,還是不會變的——……哦不,我是不是該叫你『姐姐』會比較好呢?」

  阿卡莉這麼說完之後,歪著頭思考著。

  因為她依然還是缺乏著臉部表情,因此在旁觀者眼裡看來,很難區分得了她現在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的。

  「閉嘴!這是要喬裝啦。你快換上吧!雖然我也有想過——由我來穿她們的衣服,但既然芙蕾多妮卡可以變成跟亞人兵士類似的模樣,那還是讓芙蕾多妮卡來穿會比較好吧?」

  「我可以從皮膚變出衣服來,所以我想,這就由托魯你來穿吧?」

  「……誒?呃,不,那個……」

  芙蕾多妮卡的話,讓托魯有一瞬間躊躇了起來。

  「唔嗯,哥哥。芙蕾多妮卡都這麼說了。這衣服對嘉依卡來說,有點太大件了。所以我強烈提議:哥哥這時候果然還是應該要穿上女裝!」

  「是喬裝,喬裝!」

  托魯說完以後,嘆了口氣:

  「現在是在這種通道的正中央表演相聲的時候嗎?總而言之,先把這兩個傢伙拖去藏起來吧。得先找個藏匿她們的地方才行吶。」

  如果昏迷的亞人兵士被發現的話,那麼他們就算喬裝也沒有意義了。

  通道旁並排著好幾扇門扉。托魯沿著通道,一路調查過去。

  然後——

  「…………嗯?」

  這扇門沒有上鎖。

  托魯打開這扇門,望進門裡——隨即他就明白門沒鎖的理由了。

  雙重結構。

  房間裡面,還有另外一間房間。而裡頭的另外一間房間——被厚玻璃和貌似鋼鐵的「牆壁」隔了開來。有三根看起來十分堅固——跟托魯的手臂一樣粗的鐵柱,紮在牆壁和地板上,固定著裡頭出入口的門板。

  簡而言之,這是個——牢房。

  然而……

  「……?」

  托魯緊繃著身子。

  剛剛在外頭探索時,明明感覺不到有人的氣息。

  然而,他看到有一名少女正坐在那間玻璃牢房裡。

  是因為雙重房間的關係,所以他才沒察覺出這名少女的氣息嗎?

  還是說——

  「怎麼了?哥哥?」

  阿卡莉從托魯的身側望進房間裡,然後說道:

  「嗯?這是——」

  阿卡莉一副吃驚的模樣,走近那間「牢房」——注視著身在房裡的少女。

  有種奇妙氛圍的少女。

  哦不,若要說「奇妙氛圍」的話,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也相當的奇妙——可是,跟她們相比之下,這名少女非常的蒼茫飄忽,存在感相當的薄弱。

  簡直就像是個擺設一樣,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而已。

  她明明應該有看到托魯他們走進房間,但她卻毫無吃驚的樣子——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如果沒有眨眼的話,托魯或許會錯以為是個人偶呢。

  而且——

  (她的眼睛——)

  確實是稱作為「陰陽妖瞳」吧?——左眼和右眼的顏色不一樣。

  右邊是有如灌滿鮮血的猩紅,左邊是帶著淡淡透明感的蒼藍,彷彿有光從內側滲出來似的。右邊該怎麼說呢……和芙蕾多妮卡的眼睛顏色一模一樣——左邊反而像是人工眼球,又像是玻璃珠填塞在眼眶裡一般,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有點像發動魔法時的光芒顏色吶。)

  托魯忽然如此想道。

  五官端正清秀,但該說是還未發育完成嗎?給人一種還很年幼的強烈印象。

  淡紫色的頭髮留得很長——紮在頭上左右兩邊的長髮真的很長,她現在只是坐著而已,頭髮的尾端就已經長達地面,並在地上盤繞了好幾圈。

  「呣唔……」

  阿卡莉一副佩服地說道:

  「只不過一會兒沒見而已,沒想到這個嘉依卡的樣貌,已經變得這麼多了啊。」

  「……我說啊……」

  托魯愣得忍不住當場傾倒身子。總算重整好姿勢之後,托魯說道:

  「這是別人!別人!」

  「我知道啦。我開個玩笑嘛。」

  「…………」

  托魯嘆了口氣,然後又重新觀察起那名少女。

  她頭上有貌似機械零件般的頭飾——而且,若仔細一瞧,會發現她的耳端有些尖起。而她身上穿的衣服,袖子長到看不見指尖,而且質地看起來既不像麻布、亦不像絲絹,而是一種莫名光亮滑溜的材質。

  「是亞人兵士的一種嗎?」

  「若真是如此,那為什麼要把她關在這種地方?」

  阿卡莉說道。

  「還有,這衣服是怎樣?拘束衣?」

  少女身上穿的衣服,卻是和拘束衣十分相似。拘束衣的使用方法——將長長的袖子綁縛在穿的人身上,奪走其雙手的自由。

  不過,少女的袖子現在並不是前述那般的狀態。

  「怎麼了嗎?」

  「呣咿?」

  芙蕾多妮卡一邊輕輕地拖著那兩名昏迷的亞人兵士,一邊走到了房間裡來。而嘉依卡則一臉好奇地望著托魯兩人的表情。

  「呃,這裡好像已經有客人先來了——」

  托魯讓出位置給她們倆,然後走回到出入口,將門扉關上。

  「嗯嗯?」

  「呣咿?」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一起隔著玻璃,注視著那名少女。

  「…………」

  那位原本一臉茫然——連一點表情都沒有的少女,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然後——

  『——嘉依卡。』

  「呣咿!」

  嘉依卡一聽到自己的名字,便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嗯?」

  阿卡莉和托魯也吃驚地看著那名少女。

  少女……在這之前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少女,站起身來,隔著玻璃,走近嘉依卡的所在方位,然後兩手緊緊地貼在玻璃上,用北方拉克語如此說道:

  『我一直在等著你啊——嘉依卡……』

  ——————————

  他懷抱著黯淡的心情,打開了宿舍的門。

  沒人把他們當作人類來看待——從很久以前、從他出生以來,他就已經察覺到這個事實了。而自從能夠用練生術複製生物以後,他覺得他們所受的待遇,也越來越悽慘了。

  魔法師們認為亞人兵士就跟擬獸一樣——同樣都是消耗品。老實說,他們的這種想法,都從他們的言行舉止之間表露得一清二楚。雖然亞人兵士的複製品——擬人兵士還只是量產前的試作而已,但聽說在技術上已經快要可以量產了。數量不夠的話,那就再製造就好了。魔法師們都有這樣子的想法……他們亞人兵士都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雜兵罷了。

  「——基里爾!」

  聽到有人在喚他的名字,於是他抬起了臉。

  因為這裡是地下,所以沒有半個窗戶。而且,因為他們很多人的「夜間視力也很好」,因此亞人兵士專用的宿舍裡,甚至連照明的器具也沒有很多。他看見一名少女正從昏暗陰沉的走廊上跑了過來。

  「娥蘇拉……」

  娥蘇拉跟基里爾一樣都是亞人兵士——且同樣有著跟老虎一樣的雙色頭髮。

  不過,根據魔法師之間的評價,基里爾是亞人兵士裡水準高超的完成品。相較之下……娥蘇拉不管在精神方面、還是在肉體方面,評價都非常的低。因為他們認為她嬌小的身體既不適合格鬥,持久力也很差,而喜怒哀樂如實表現在臉上的這種個性,在戰場之類的緊張環境下,很容易陷入恐慌的狀態。

  「怎麼樣了?」

  「說是會幫我們搜找屍體。」

  基里爾儘量以冷靜的口氣這麼對她說。

  「但老實說,到底會不會認真幫我們找——誰曉得呢?」

  「這樣啊……」

  娥蘇拉的表情黯淡了下來,同時垂下了頭來。

  她時而睜大圓圓的瞳孔,時而濕潤著雙眸,時而微笑、時而哭泣。除了表情以外,她那蒙著短毛的獸狀耳朵和尾巴,也會表達出她的情緒,而常常搐動著。

  「拉德克……魯波魯……多米尼克……」

  娥蘇拉口中所念的,正是在這次作戰時喪命的同伴之名。

  雖然明知說了也是白搭,但在娥蘇拉和其他亞人兵士的拜託之下,基里爾在稟報時,還是試著提出了「回收同伴屍體」的請求。不過,維克多·伊熱夫斯克、以及他麾下的其他魔法師們,全都對「回收亞人兵士屍體」這件事情興趣缺缺。關於搜索屍體一事,維克多只不過是同意搜尋另外一組「嘉依卡」時,順便一起找找罷了。

  他們現在只對「怎麼解剖剛抓到的『嘉依卡』」這件事情有興趣而已。

  「抱歉。」

  「我才要跟你說抱歉呢。說了些勉強你的話,真是對不起。基里爾和其他人能夠安然地回來,就已經很好了。」

  娥蘇拉說道。她臉上顯然是……硬裝出來的笑容。

  這反而讓基里爾覺得——更加煎熬。

  「我稍微休息一下。」

  基里爾一對她如此說完,娥蘇拉便大力地點了點頭,然後挪開位置,露出了宿舍裡邊。

  走廊盡頭的寬敞空間——臥鋪隨意擺放的地方,即是基里爾他們亞人兵士的臥房。除了前去報告、請願的基里爾之外,剛才一起出任務的亞人兵士們,有很多人都已經躺在那兒休息了。

  這次死了三個人,而其他人也都受了或大或小的傷。

  雖然「最關鍵的『嘉依卡』竟然有兩組」這件事,也是其中的理由之一……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那個紅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她們的隨從們實在是太強了。跟他們至今所捕獲的嘉依卡及其隨從們相比,這次的戰鬥能力格外的優秀。他們如果不是用奇襲的話,他們的人恐怕會死得更多吧。

  「你好好休息吧。」

  娥蘇拉確認基里爾躺下之後,對他如此說罷,便微微一笑——然後走出了宿舍。

  她剛才應該是一直在等著基里爾回來吧?

  如前述所言,她身為亞人兵士的能力,評價很低。甚至有魔法師說她是「廢物」。因此,娥蘇拉和其他同樣評價很低的幾名亞人兵士,便被派去做研究所內的雜事。

  因為魔法師們基本上對研究以外的事情漠不關心,因此煮飯打掃、洗衣服等等雜事總是堆積如山,多到只靠娥蘇拉和幾名「廢物」亞人兵士在做的話,得要一天到晚地工作,否則會來不及處理。

  「…………」

  基里爾忽然把手摸向自己的頭上。

  野獸的尖耳。基里爾按捺住心中——想要把它抓起來撕裂的發作性衝動。

  就算真這麼做了,也無濟於事。耳朵、尾巴或許可以切除,但就算真弄成人類的模樣,他們還是一樣無依無靠。

  亞人兵士沒有棲身之所。因為戰國時代的結束,而失去了棲身之所。自戰時以來,原本就有視人體練生術為禁忌、對練生術敬而遠之的風氣。而練生術的成果——亞人兵士——雖說只有部份不同而已,但因為他們擁有和人類相異的外觀、遠高於普通人類平均值的能力,因此遭受到了許多差別待遇。

  即便如此,還是猶在戰時比較好。

  站上戰場,才是身為亞人兵士的榮耀——基里爾等人都抱著這個念頭,等待著出擊的日子。他們期待著那一天,得以證明自己出生於世是有意義的那一天——那些歧視他們至今的傢伙們,一旦看到他們的活躍,應該就會改變想法了吧。

  然而,戰爭結束了。戰場消失了。

  基里爾等人,在賈茲帝國滅亡前,被送到了這間研究所來——他不是在戰場,而是在這裡得知了戰爭結束的消息。或許是因為研究所被保密得很徹底的關係吧,從未有敵軍攻擊到這裡來。基里爾等人得知戰爭結束之後,已經過了五年。

  「可惡……」

  被親生父母賣作為兵器的素材。

  從未被當作人類好好地對待過。

  如果連站上戰場的榮耀也不肯給他們的話,那麼他們不過就只是魔法師們消遺用的玩具罷了。

  「可惡……」

  耳邊滿是負傷同伴的呻吟聲——基里爾一把扯起被子,矇住了自己的頭。

  ——————————

  出乎他意料之外,房間內的「牢房」,很輕易地就打開了。

  「這個,魔法機關。」

  嘉依卡指著裝在鋼鐵牆壁上的機械裝置,同時說道。

  看來這間「牢房」,似乎是靠魔法機關來開合。

  然而——

  「牢房的門——還特意用魔法機關?」

  托魯皺起眉來,喃喃低語。

  單純只要是關人的話,那用普通的鎖應該也沒關係才對。

  「不對……這應該不是單純的牢房?」

  這間「牢房」並非用鐵柵欄,而是用厚重的玻璃和鋼鐵圍起來,顯然和一般的牢房不同。不過,問題是——為什麼是這樣子的設計?用魔法機關來開合,而非一般的鎖練,諸如這些,全都顯然和平常關囚犯的設施大相逕庭。

  「托魯,打開?」

  嘉依卡將魔法機杖對著那個機械裝置,然後向他問道。

  「…………好吧。」

  煩惱了片刻之後——托魯點了點頭。

  選擇救出這名少女,是因為他想要多知道一點事情,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看來這名少女似乎認識嘉依卡。不僅如此,甚至還對嘉依卡說了「我一直在等著你」。那麼……關於「這間研究所的傢伙針對著嘉依卡」一事,她很有可能知道些什麼也說不定。

  「——嗯。」

  嘉依卡操作著魔法機杖。

  這魔法應該是最簡單的一類吧?小小的銀白色魔法陣,在機杖和機械裝置之間閃了一下。不過須臾,玻璃的部份便慢慢地降入了地板裡面。

  「…………」

  少女——始終茫然地站在原地。

  明明就重獲了自由,但她卻毫無想要出來外面的樣子,看起來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現在的狀況。

  「過來這兒。」

  托魯向她招手,但她卻毫無反應。

  相反地——

  「你還好吧?」

  嘉依卡從魔法機關的位置這麼一問,那名少女旋即向她踏出了幾步。看來她的興趣應該只在於嘉依卡,對托魯等人則一概毫無興趣。

  少女出來之後,托魯和阿卡莉取而代之地將那兩名亞人兵士搬進了那間「牢房」。隨著嘉依卡的操作,「牢房」的玻璃牆再次升了上來—把亞人兵士關在了裡面。

  總之,這樣子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名字?」

  嘉依卡歪著頭問道。

  那名少女一臉不明其意的樣子,眨巴著眼睛約有半晌,然後——

  「稱號是妮娃·萊妲。」

  以拉克語這麼回答。

  既沒有重獲自由的喜悅、也沒有「等了這麼久,總算見到嘉依卡了」之類的感慨。這名少女的腦袋裡,到底是怎麼樣了呢?

  「我先問一下。嘉依卡,你認識她嗎?」

  「……否定。」

  嘉依卡用力地搖了搖頭,然後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加添了一句:

  「記憶喪失時期,可能認識。」

  「啊啊——是沒錯吶。」

  嘉依卡有記憶缺陷。嘉依卡如果是在失憶期間和這個妮娃認識的話,那她當然也不會知道啊。

  不過——

  「…………」

  托魯忽然有些在意,而端詳起妮娃的臉。

  剛才她朝嘉依卡走過來的時候,他在她髮間似乎瞥到了什麼——

  「果然如此吶。」

  莫名有些尖起的耳朵。

  耳根處——有道疤痕。

  很細很細的凝血痕跡。而其周圍,則留有間隔一定的扭曲疤痕。

  這是——

  「——縫合的疤痕?」

  阿卡莉越著托魯的肩膀,注視著那道疤痕,蹙眉說道。

  沒錯。這明顯是縫合刀刃所致的傷口所留下來的疤痕。

  「——嗯哼。」

  阿卡莉突然抓住妮娃的衣領,解開她的衣鈕,然後毫不猶豫地拉開,露出了她的胸口。她的胸口,看起來彷彿是用某種伸縮性極佳的質地所打造而成。

  大大地暴露出來的白皙胸口。

  那上面——

  「嗯哼。哥哥偏好的胸部,大概跟這個差不多吧?」

  「這恐怕也是『研究』——不,是『實驗』吧?」

  托魯沒有被阿卡莉的玩笑挑動,而是逕自皺著臉說道。

  妮娃的胸口上,有好幾條明顯的縫合疤痕。

  照理說,這些都是解剖屍體時的縫合位置和長度。

  「生病治療?」

  嘉依卡問著如此天真的話。

  「不,這個應該——」

  托魯壓抑著從胸口深處湧起的不悅,向她說明:

  「不是那麼好的事。這應該是活生生剖開胸部之後,對身體做了些什麼事吧。」

  「呣咿!」

  嘉依卡全身發顫。

  托魯一邊幫妮娃穿回原狀,一邊說:

  「我們亂破師,有時候也會在身體裡安裝一些東西啊。」

  考慮到束手就縛之後,武器會被卸光的可能性,他們會事先連刀帶鞘,安藏在自己的體內。在亂破師之間,這種行為並不算罕見。在肋骨內側藏入約食指大小的利刃,首先,既不會被人發現——而且,在遇上最壞的情況時,還可以用指尖摳開疤痕,取出來使用。

  雖然托魯和阿卡莉還沒有做過這樣子的事情,但他們在亞裘拉村裡,曾經看過幾個這麼樣的人——在戰場上失去手腳或眼睛的人,不僅用精巧的義肢、義眼取而代之,甚至還在義肢、義眼等內側裝入武器和藥物。

  「不過,她這個應該並不是像亂破師那樣——」

  而是被供作為研究的用途吧?

  可是,這件事情,和「妮娃認識嘉依卡」有什麼關聯嗎?

  「這種時候,果然還是抓個在上位的傢伙來問,會比較快吧?」

  「這樣跟攻陷整座城是一樣的麻煩哦。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阿卡莉問道。

  托魯他們確實只要把紅色嘉依卡手上的「遺體」弄到手就好了。

  所以——他們該怎麼做呢?

  托魯煩惱了不過半晌…

  「——啊。」

  忽然有聲音從托魯等人的背後傳來。

  托魯回頭望去,只見身後站著一名身穿灰色長衣的中年男子,正一臉愕然的表情。

  「你們……!」

  「——」

  阿卡莉迅速地動了。

  她瞬間將她愛用的鐵錘轉了個向,用金屬箍的部份戳向男人的心口。

  她沒有馬上殺死他,應該只是因為她接受了托魯剛剛所說的想法——「抓個在上位的傢伙來問」這句話的關係吧——

  「嗚……?」

  ——不過,這是個失策。

  男人就這樣子趴倒在地——但他在倒地前,似乎做了一件事。

  「……糟了!」

  下一瞬間,聽似警報的鐘聲開始急切地響了起來。

  「呣咿!」

  嘉依卡驚慌失措地左顧右盼。

  「托魯!」

  「我知道!」

  嘉依卡的手指指著——這間房間的出入口再稍微靠前一點的地方,有塊鋼製鐵板正要從地板裡升起。這恐怕是靠魔法機關在驅動的隔間牆吧。那道牆壁如果完全升上來的話,托魯一行人就會被關在此處了。

  「阿卡莉!」

  「——收到。」

  托魯和阿卡莉幾乎同時從懷中取出飛鏢,擲了出去。

  兩把小型利器,插進了上升鋼板和地板之間的縫隙。隔間牆發出了嘎吱嘎吱鋼鐵摩擦的刺耳聲響,同時慢下了升起的速度。

  「逃命囉!」

  托魯一把抓住身旁嘉依卡的手,越過隔間牆,跑到了房間外面。阿卡莉拉著妮娃,芙蕾多妮卡殿後,所有人統統跑到了原本的通道上。

  通道上——

  「——嘖……」

  托魯眯起雙眼哼道:

  「反應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以怒濤洶洶之勢,從通道的深處、漆黑的彼端衝過來的是——由總計十餘隻的雙頭犬、以及獨角馬混合而成的棄獸軍團。

  ——————————

  忽然——急切的鐘聲在她的頭上響了起來。

  並非報時的鐘聲。這種激烈連續的鳴響,比較像是火災或其他意外災害發生時所鳴叫的警報聲。

  「……怎麼了?」

  這小小的牢獄,被石造牆壁、地板、天花板、以及鐵柵欄包圍著。

  身在此中的紅色嘉依卡,皺起眉頭,跑向了鐵柵欄。

  通道上依舊無人。就算她把臉緊貼著鐵柵欄,也還是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或許是因為這間設施大部份都是石造的,因此她可以清楚聽見到處都響起了慌慌張張的腳步聲。

  果然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警報吧?

  然而,下一瞬間——

  「——讓你久等了。」

  這句話響起的同時,穿著灰色長衣的男人們從通道的深處現出了身影。跟剛才在那個洞窟歡迎紅色嘉依卡的成員一模一樣。

  說話的人是走在他們中央——那個臉上有疤的男人。

  看來這男人在這群灰色長衣男子之間,算是領導者的角色。

  紅色嘉依卡剛才有隱約聽見他們喚他為「伊熱夫斯克老師」——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你過來吧。」

  臉上有疤的男人說道。

  依然是用拉克語。

  「警報不是在響了嗎?你們不理它好嗎?」

  紅色嘉依卡同樣以拉克語回應。

  臉上有疤的男人淡淡地笑著說:

  「沒問題。這樣反而更好。看來另外一組『嘉依卡』,從沉船處那兒潛到此處了吶。這樣就不需要挖掘海底、搜找他們的遺體了。」

  「……另一組?」

  是指白色嘉依卡和托魯等人嗎?

  聽見了類似「托魯還活著」之類的話,紅色嘉依卡毫無自覺地——短短地吁了一口氣。緊接著,她便察覺到自己之所以吁氣,是因為放下了心中大石的關係。

  「…………」

  紅色嘉依卡不禁皺起臉來。

  不曉得對方是如何看待這個樣子的她——

  「好了。你過來吧。我們需要你。」

  臉上有疤的男人,從鐵柵欄的另一邊,以沉著冷靜的聲音如此對她說道:

  「正確來說,是需要你——的腦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6 10:32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6 11:32 AM 編輯

第三章 第八種 IGHTH PRODUCT

  〈禁忌皇帝〉、〈賢帝〉、〈魔王〉或僅僅〈怪物〉二字。

  稱呼他——阿圖爾·賈茲的別名,非常之多。

  這自是當然。

  詞彙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平庸的人類,為了要互相傳達源自自己經驗的事實,所創造出來的一種道具。若想要表達超乎該詞彙框架的超級存在,往往沒辦法直接一言以蔽之,最後不得不羅列出好幾個詞彙,形成渺茫的意象。

  沒錯。阿圖爾·賈茲這個存在,絕非凡人可及。

  這並非單純只是指「絕對權力者」這個含意而已。

  「……伊熱夫斯克啊。」

  直屬於賈茲帝國皇帝之下的魔法技術院。

  維克多·伊熱夫斯克就任為該院副院長之後,大約過了一年。

  他突然被傳喚至皇帝陛下的跟前。

  現在——寬敞的謁見廳裡,只有他和賈茲皇帝兩個人而已。

  連本來應該要隨侍在側的近衛騎士,也不見人影。

  不過,以賈茲皇帝的情況而言,近衛騎士其實單純只是一種形式罷了。畢竟一對一的話,近衛騎士們根本鬥不過賈茲皇帝。不僅文武雙全,甚至所有技能也都全方位地凌駕於常人。這正是賈茲帝國皇帝。

  「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

  「有事情要拜託——我?」

  維克多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如此回應。但下一秒鐘,他便連忙接著說:

  「若是在下辦得到的話,無論是什麼事,您都儘管吩咐。」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無力感瞬間籠罩他的全身。

  自己辦得到的事情——賈茲皇帝當然也辦得到吧。

  進入魔法技術院之後,十多年來,他每天都被迫體會著這個事實。

  說到底,賈茲皇帝其實不需要什麼魔法技術院。只要有他一個人在,便已足矣。大部份的魔法技術基礎,都是賈茲皇帝所確立的。縱然如此,他還是招集了上百名的平凡人類,讓他們從事研究。這出發點單純只是為了效率——單純只是讓他們代為進行研究過程中所需的龐大檢查作業,以及凡人也能做得到的研究。

  至少維克多是這麼想的。

  當然,維克多等人也很努力奮鬥,想要做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過,每當他們高興於創出新技術,而去向皇帝報告時,皇帝反而會提示他們該技術更精練的基礎理論彙總,彷彿事先就已經透徹他們的新技術了。

  不管他們再怎麼拚命追趕,都無法企及皇帝的項背。

  尤其是他就任副院長之後的這一年來,每天都被迫品嚐著這個滋味。

  不過——

  「有個必須要製作的東西。」

  賈茲皇帝坐在王座上,一邊俯視著維克多,一邊如此說道。

  極具特色的銀色長髮,以及炯炯發光的紫色瞳孔。

  五官端正,輪廓深邃,讓人不禁聯想到猛禽。

  大多時候,描繪掌權者的肖像畫,都會畫得比真實人物還要更端正、更優美個幾倍。但是,就維克多所知,〈禁忌皇帝〉的肖像畫之中,沒有一張堪比真人。雖然大部份的五官都畫得很正確,但僅僅如此,並無法完美地呈現出阿圖爾·賈茲這個人物身上所擁有的「某種特質」——某種讓人感到畏懼、感到心醉的壓倒性特質。

  如同前述的「詞彙」一樣。

  凡人自作聰明的道具,怎麼樣都難以呈現這個偉人——這個怪物……

  「為達我鴻圖時,所必需的東西。」

  「……鴻圖?」

  維克多試著復誦了這個詞彙。

  賈茲皇帝還有什麼其他願望?

  賈茲帝國,已經是菲爾畢斯特大陸上屈指可數、遠近馳名的大國。賈茲皇帝在這世上,大概已經沒有什麼是他想要而不可得的吧?他做不到的事情,其他的所有人更不可能做得到。至少維克多如此深信不疑。

  「已經有基礎技術了。計劃表也準備好了。」

  「…………」

  維克多內心羞愧,忸怩地聽著。

  又來了。他們又要遵照皇帝陛下所準備的計劃表、運用皇帝陛下所準備的基礎技術,簡直就像是駑鈍的跑腿人一樣,只是反覆照著他的話去做——進行實際應用前的檢證作業。他們連一次都沒有真真正正地創造出什麼來。

  他們甚至連自己在做些什麼都不知道,就只是反覆著作業,直到完成之際,才終於明白自己到底在製造這什麼…他們只是不斷重複著這般愚蠢的工作。

  身為一個魔法師——哦不,身為一個研究者,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事情了。

  然而,另一方面,維克多卻離不開這個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棒的研究環境。沒有任何一國,擁有比賈茲帝國還要更高超的魔法技術。若想要跟上最尖端的技術,那他就只能繼續追在賈茲皇帝的背後。

  「事情必須在最最機密的環境下進行。」

  「……是。」

  維克多一邊點頭,一邊暗覺意外。

  因為賈茲皇帝對魔法技術的管理——十分草率。他完全不在意技術外流。也許皇帝心裡認為——賈茲帝國總是走在技術的最前端,因此落後一步,乃至兩步才實際應用新技術的其他國家,根本構不成威脅。

  然而——

  「我在國外準備好了研究據點。只要是在不影響保密的範圍內,預算和資材全都沒有上限。」

  「…………」

  維克多張口結舌。

  這條件恐怕遠遠超出一般的程度了吧。

  不過——

  「成員就交給你去選。不過,從保密這一點而言,我希望清一色都是沒有家累的人。實用測試已經結束的亞人兵士部隊,你就帶個兩小隊去當打手吧。那些傢伙就算不見了,應該也沒人會起來鬧騰吧。」

  「是……不……不過,究竟是要……製作什麼?」

  做到這種地步,究竟是打算讓他製作什麼東西?

  「——武器。」

  阿圖爾·賈茲以紫色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維克多,同時如此說道:

  「製作武器。」

  ——————————

  維克多在腦海裡喚醒昔日的回憶——然後微笑了起來。

  自那之後,已經過了七年的歲月。

  在這段期間裡,雖然也發生了「賈茲帝國滅亡」這般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對維克多來說,印象最深的記憶,果然還是在那一天吶。

  現在的自己,始自於那一天起。

  和自己所挑選的魔法師們一起窩居在島上,過著沒日沒夜埋首於研究的日子。賈茲帝國的滅亡,對他們來說,甚至就像毫不實際的白日夢一樣。

  賈茲皇帝或許早已預料到帝國的滅亡和自己的死,所以才把研究託付給維克多,並特意在國外設置了研究設施吧。

  不管怎樣……任何事情放在這個皇帝託付給他的研究之前,全都只是些瑣碎小事。

  因此,他心無任何旁騖,就只是一味地持續著研究。

  自己或許可以借此成為超越〈禁忌皇帝〉的存在——他甚至開始慢慢地這麼覺得。

  「——來吧。」

  維克多一邊用雙手打開門扉,一邊抬腳踏入處置室。

  在他之後,他的助手群、亞人兵士,以及被他們強行押來、身穿著紅色衣裳的「嘉依卡公主」,也紛紛走進了處置室。

  「這裡是……」

  嘉依卡一臉疑惑地環視著處置室裡頭。

  雖然「這個嘉依卡」個性好強,但即使如此,她的臉上還是隱約可見微微的畏懼之色。這是因為她已經略微猜到,此處是用來幹嘛的房間了吧。

  「這裡是從你頭裡取出我們所需之物的地方。」

  維克多以拉克語這麼說完之後,便把放置於處置台邊的器具拿給她看。

  金屬製的——針。

  它那細長利刃般的平滑表面,刻有密密麻麻的魔法術式。

  「把這個插入你的腦中。」

  「…………」

  畏怯退縮的表情從嘉依卡的臉上一閃而過。

  嘉依卡焦急不安地問道:

  「你說的記憶是指什麼?我身體裡究竟有什麼記憶?」

  「是繼承皇帝陛下的『遺產』時所需的東西唷。」

  「……『遺產』?」

  嘉依卡眯起雙眼說:

  「你該不會是想要復興賈茲帝國、企圖登上皇位——」

  「……賈茲帝國?」

  維克多微微一笑。

  這名可憐的少女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被告知。是的,她什麼都不懂。

  「遺產」甚至左右著世界的命運。而用來取得「遺產」的「鑰匙」——至今仍被鎖在謎團這個箱子之中。而儘管她是足以解放「鑰匙」的存在,但她卻連一點點自覺也沒有。

  賈茲皇帝看著他們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子的心情吧?

  全知者俯視無知者時的愉悅。

  維克多慢慢地對她搖了搖頭。

  「渺小,實在太渺小了。」

  「……!」

  「繼承『遺產』時,所需的東西即『皇帝的遺體』,以及——另一個東西……」

  維克多望著她那對紫色眼眸——和〈禁忌皇帝〉相同顏色的瞳孔,同時說道:

  「『嘉依卡』。」

  「…………」

  嘉依卡不發一語。

  維克多的話,她恐怕連一半都沒能理解得了吧?

  不過,這樣就夠了。反正他並不是為了讓她理解,所以才跟她說這番話的。這對維克多而言,只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的儀式罷了。少女擁有跟那個〈禁忌皇帝〉相同的銀發紫眸,而她那一臉不知所以然的膽怯模樣,大大地滿足了維克多的心理。

  「『鑰匙』沉睡在你——你們的頭裡。以記憶的形式吶。可是,為了完整地取出它,我們還是需要不斷地重複實驗。目前還只能取出片斷而已。不過,就算只是片斷,但只要集到一定的數量,我們就可以自己補完不足的部份,摸索出它的整體。」

  維克多如此告知她之後——便對站在嘉依卡左右兩側、抓著她手臂的亞人兵士點了點頭示意:

  「把她綁起來!」

  ——————————

  ——當!

  這是原本不可能存在的聲音才對。

  使勁踏在本該不存在的踏腳處——虛空時,所發出來的聲響,是獨角馬特有的馬蹄聲。

  一身黑馬外形的棄獸,一邊踢蹬著通道牆壁、地板、天花板,一邊呈螺旋狀地朝他們逼近。而且有三頭之多。全都露出著馬所沒有的獠牙。

  「退下!」

  托魯向嘉依卡她們如此喊道,然後抽出了他左右側的兩把小機劍。

  沒有時間吟誦〈鐵血轉化〉的關鍵詞了。

  ——異響。

  說時遲那時快,兩邊各有一匹獨角馬的獠牙,深深地嵌入了托魯所高舉的小機劍裡。有如鋼鐵互摩般的刺耳聲響響起,同時,小機劍的表面迸出了火花。與氣脈相通的小機劍,就如同托魯的手臂——獠牙嵌入機劍,就像利刃的尖鋒搔刮著他的皮膚,讓他感覺到一股惡寒。

  「嗚喔——」

  托魯因它們充滿壓倒性的重量、以及猛衝上來的慣性,而被壓倒在地。

  就在這個時候,第三匹獨角馬像是要來補上最後一擊似的,朝托魯攻了過來。

  然而——

  「——哼!」

  正當它的獠牙就快要咬住托魯咽喉的那一瞬間,鐵錘的一擊粉碎了它的鼻尖。正是來頂替托魯、從托魯背後踏上前來的阿卡莉。她的這一擊,毫不留情——再加上獨角馬本身衝過來的勢頭,因而讓它的臉整張粉碎,獠牙斷折。

  阿卡莉以行運流水般的動作閃開。被爆頭的獨角馬一邊噴著鮮血,一邊從阿卡莉的身側穿過,然後倒地抽搐。

  壓倒托魯的那兩頭,把獠牙從小機劍的表面拔開,然後抬起頭,作勢恫嚇著阿卡莉。

  阿卡莉並未理會它們——逕自後退。托魯一邊拖著重獲自由的雙臂,一邊跳起身,然後以右腳為軸心,在原地回身,用小機劍的劍鋒用力地敲上了那根獨角馬的名稱由來——從額間長出來的獸角。

  「——!」

  那兩匹棄獸發出似悲鳴、似怒吼的聲音,然後畏怯了起來。

  托魯趁隙蹴了一腳地板,回到了阿卡莉等人的跟前。

  並儘量俯低身子……

  「出來吧——〈開膛手〉!」

  就在這個時候,嘉依卡發出大喊的同時,魔法也隨之啟動。

  一把眼睛看不見的刀刃,呈水平線飛了出去。刀刃從托魯的頭上擦飛而過,砍斷了那兩匹獨角馬的脖子。粗約一合抱的脖子,從獨角馬身上滑落,轉瞬之後,鮮血才遲鈍地噴了出來。

  「嘿——」

  托魯的嘴角閃過了一抹笑意。

  阿卡莉便不消說了,但就連嘉依卡也因為好幾次共同作戰的經驗,漸漸和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了。就算沒有事先仔細商量,她也會趁托魯和阿卡莉爭取時間的時候誦詠完魔法,在恰到好處的瞬間、從恰到好處的方向擊出魔法。

  然而……

  「——!」

  從獨角馬——慢慢倒下的屍體後面,緊接著來了紫色的雷電。

  那是比獨角馬晚到一步的雙頭犬所放出來的雷擊。

  (這些傢伙……!)

  合作無間的,不只托魯三人而已。

  獨角馬擔任前鋒,負責突擊;雙頭犬作為後衛,投擲閃電。它們很顯然是在分工合作。而且,它們跟托魯他們不同,就算獨角馬被斃命了還是怎樣,都毫無退怯的模樣。

  「嘖——」

  托魯和阿卡莉馬上擲出飛鏢。

  鋼鐵製的利刃就跟避雷針一樣。飛鏢在半空中遭遇雷電,以自己的飛行軌道扭轉雷電要去的方向,並打散雷電的分佈。雖說是魔法所發射出來的東西,但閃電就是閃電,會流往、或落在導電性較高的地方。因此,閃避雷電,其實並沒有多困難。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一部份來到了托魯等人的跟前。

  「啊嗚!」

  嘉依卡忍不住發出慘叫。

  機杖同樣也跟避雷針一樣,所以她手上的機杖,應該也引來了一部份閃電吧。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扔掉手中的機杖,真是太了不起了——不過,再這樣子下去,她應該也沒辦法繼續擊出魔法了吧。

  「逃命囉!」

  托魯說完——便將煙霧彈丟往雙頭犬所在的方向。他連花時間確認是否炸開都沒有,便逕自抱起嘉依卡跑了起來。雖然棺材還是一樣礙事,但這也沒辦法。棺材撞擊通道的牆壁,發出喀咚喀咚的吵雜聲響,但托魯已經決定對此聽而不聞。

  「阿卡莉,往那裡!」

  「好。」

  阿卡莉點了點頭,然後便抓起名喚妮娃的少女的手,拉著她逃跑。陰陽妖瞳的少女,並沒有多作抵抗,就這樣任由阿卡莉拉著,走了起來——然後也跟著跑了起來。

  芙蕾多妮卡也跟在他們的後面。

  或許是因為煙霧彈的煙擾亂了它們的視覺和嗅覺吧?雖然他們可以聽得見雙頭犬的嗚嗚咆嘯和和狂吠吼聲,但雙頭犬的追擊——雷擊並沒有追上來。

  「可惡—

  托魯沉吟說道。

  明顯的多數對少數——如果這間設施的傢伙可以控制他們先前在地面上所看到的所有棄獸,那麼就算是他們,也肯定毫無勝算吶。

  在這種有限的空間,就算有芙蕾多妮卡的幫忙,也不太好戰鬥。對方一旦傾盡數量,那麼就算是裝鎧龍,恐怕體力也無法支撐得那麼久吧。更何況,若是來了同族——若連裝鎧龍也一擁而上的話,就算把事情想得再簡單,也還是毫無勝算。

  (要出去外面嗎?可是——)

  若出去到空曠的地方,一旦四周被圍住,那他們就完蛋了。剛才就是因為待在狹窄的通道,獨角馬和雙頭犬無法同時發動攻擊,所以才勉強得以逃走。

  (如果能縮減追來的傢伙的範圍……)

  如果能把棄獸縮減至只剩一種的話,那還比較容易應付一點。

  托魯一邊抱著嘉依卡逃命,一邊環視著四周。

  映入他眼簾的,只有零散的燈光、以及冷冰冰的石壁、還有——

  「——!」

  托魯發現了那個開在天花板附近的孔洞。

  那應該是通風口吧。在這種地底下、或密閉性較高的建築物裡,大多會為瞭解決空氣不流通的問題,而設置像這樣子的通風口。在寬敞的設施裡,大多會為了增加通風量,而設置管子較大的通風口——大到可供人類通過的程度。

  「嘉依卡,幫我爭取一些時間。」

  「唔……呣咿。」

  托魯把嘉依卡放了下來。接著,嘉依卡馬上備好機杖,操作了起來。

  誦詠咒文——

  「——啪嗚啦,歐德·伊那斯·丕呼·提那斯。」

  在這期間,托魯跳躍起來,伸手勾住安裝在通風口上的鐵柵欄,然後用體重和雙腳踢牆的反作用力,扯下了鐵柵欄。

  「出來吧——〈強擊者〉!」

  嘉依卡的魔法完成。

  當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妮娃從她身側通過的那一瞬間,一陣猛烈的風襲向了緊追而來的成群雙頭犬。雙頭犬一邊罕見地發出了「嘎啊!」像普通小狗般的尖銳慘叫,一邊被風捲向了長長的通道——一隻牽連後面另一隻,整群如骨牌效應般飛了出去。

  「到這裡面來!」

  真不愧是與哥哥心心相印的阿卡莉,她很快地就明白了托魯的意圖,率先一跳——她跳入通風口裡,並向其他人伸出手。

  芙蕾多妮卡馬上抓住她的手,跳入通風口。接著,阿卡莉把嘉依卡拉起來,最後則由芙蕾多妮卡伸長手臂——半強迫地將兀自在原地發楞的妮娃拉了上來。

  托魯一確認她們已經開始在通風口裡面前進之後,便再次躍身而起,把身體滑入了那個孔中。最後,他從通風口的內側,把拿在左手上的鐵柵欄重新嵌了回去,並在鐵柵欄上安裝了簡單的「陷阱」。

  用細線綁在鐵柵欄上的小圓筒。

  圓筒裡——雖然容器的形狀不同,但內容跟剛才的煙霧彈大致相同。細線連接著內外兩個「栓」,細線一旦被拉掉,這兩個「栓」便會一起脫落。然後,裝在筒中的兩種藥液便會混在一起。一旦接觸到空氣,就會產生具有強烈催淚效果的猛烈煙霧。

  當然,托魯已經事先確認過了:這個通風口是「從外吹入通道的孔」——煙霧絕不會逆風飄散,飄到正在通風孔道中前進的托魯他們那兒去。

  「…………」

  為了以防萬一,托魯從懷中取出布塊,蓋住自己的鼻跟口,然後追趕已先行一步的阿卡莉等人。姑且先不論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嘉依卡和妮娃到底不怎麼習慣這樣子甸匐前進,因此托魯馬上就追上了她們。

  托魯的眼前,是妮娃蠕蠕向前爬動的屁股。

  「——哥哥!」

  阿卡莉從前方對他喊道。

  「怎麼了?」

  「現在可不是對著剛見面沒多久的女生的屁股,看得入迷的時候吶!」

  「我才沒有看得入迷咧!」

  「也不是聞味道聞到入迷的時候哦!」

  「我才沒聞!」

  「怎麼可能!」

  「可能你個頭啦!」

  他們一邊像呼吸般自然地說著這般對話,一邊在通風孔道中前進。

  通風孔道中——帶著有些潮濕的味道。

  (是因為離海很近嗎?還是因為——)

  連通到跟剛才類似的棧橋之處嗎?

  不管怎樣,在光滑的通風孔道內側,非常容易打滑。嘉依卡和妮娃的動作很遲緩,因此托魯不由得想要從後面推她們一把——但一不小心打滑的話,這裡頭既無可抓之處,所以很有可能就這樣子滑到停不下來。

  「——嗯?」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阿卡莉在前方發出了聲音。

  「怎麼了?」

  「風向——」

  當她的話要結束、不結束之時……

  「——!」

  突然——正如她所說的一樣,風向、以及風量都改變了。

  「嗚啊!」

  托魯馬上蹲穩馬步。

  不過,正如前述所言,這通風孔道既平滑且容易打滑。因此,下一瞬間——托魯暗道不妙,正要伸出手去。說時遲那時快,妮娃從他的指尖擦掠而過,撞上了芙蕾多妮卡。而芙蕾多妮卡雖僅微微打滑,但還是撞上身在她前方的嘉依卡了。

  「啊,抱歉。」

  「呣呀!」

  如此一來,就再也止不住了。

  嘉依卡撞上阿卡莉——縱使是阿卡莉,也還是沒辦法承受得住嘉依卡的體重,於是她們兩人就這樣子從通風孔道中一路滑落。

  「阿卡莉!嘉依卡!」

  「嗚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對不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

  阿卡莉、嘉依卡、芙蕾多妮卡、還有妮娃,一邊拖著這樣子的叫聲,一邊在通風孔道中離托魯而去。這通風孔道的傾斜程度並沒有很陡,跌落下去應該不會受什麼大傷吧—

  「唉唉——可惡!」

  托魯束手無策,只好也跟著把雙手雙腳從孔壁收了回來,一路滑落下去。

  (海水的味道——)

  類似於海風的氣味,縈繞在通風孔道里。

  這樣的話,這個通風孔道,或許是利用海水漲退潮來讓空氣流動也說不定。

  (這樣的話,這孔道的另一端……)

  過沒多久,托魯便追上了嘉依卡等人——首先,他先抓住了他手能夠得著的妮娃衣袖。然後,他一邊抓著她的衣袖,一邊用另外一隻手,猛然將飛鏢戳上通風孔道的牆壁。托魯心想:就算刺不進去牆壁裡面,但這樣至少能稍微減緩滑落的速度——然而,下一瞬間……

  「——!」

  托魯一行人在剎住速度之前,就已經一邊撞飛了通風口的鐵柵欄,一邊擠成一團,被落下的速度拋到了半空中。

  通風孔道比想像中的還要短。

  「嗚——」

  托魯馬上把他手邊的嘉依卡拉到自己的身旁。

  托魯一邊感受墜落時的飄浮感,一邊揮舞著飛鏢,想要至少抵銷掉一些墜落的衝擊,但飛鏢的尖端,卻沒有勾到任何地方。心裡焦躁不安的同時,托魯彷彿在保護嘉依卡似的,緊緊地抱住了她——

  「——!」

  墜落的速度突然急違減緩。

  但是,他們並非完全靜止於空中——下一秒,托魯和嘉依卡全身都被水包圍了起來。

  「…………!」

  看來通風孔道的出口下方是水嘛。不過,他們沉潛只有僅僅一瞬而已,不消一會兒,兩人便一邊滴著大量的水滴,一邊被提到了水面上。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托魯唰地仰頭望向頭上——只見白銀色的巨大身體,正用爪尖提勾著托魯、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

  正是芙蕾多妮卡。

  看來她應該是在被拋到寬敞的空中時,瞬間用變身魔法變回了龍的形態,然後使用龍翼,減緩了落下的速度吧。不過,或許是因為離水面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所以托魯一行人才沒能夠完全靜止於半空中——而是先落到了水裡。

  「咳咳……咳咳……!」

  嘉依卡猛烈咳嗽——

  「…………」

  溫順安靜的妮娃,還是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沒事吧?」

  「還行。」

  真不愧是阿卡莉,一臉悠哉地如此應道。

  「……呃,這裡是哪裡啊?」

  看起來像是個洞窟。

  「這應該是海水,對吧?」

  托魯一邊環視著充滿四周的大量水流,一邊說道。

  他剛才有喝進去了一些。沒有錯,這正是海水。

  但是——四周都沒有向外開通的地方,映入眼簾的儘是些光禿禿的岩石表面。和剛才的設施內部不同,這裡是真正的天然狀態——凹凸嶙峋的岩石,自然地裸露了出來。

  沒有照明之類的東西——取而代之的是水面上閃爍的暗淡光芒。

  「風向突然改變,應該是潮汐或其他什麼所造成的吧?」

  就他所見,這個洞窟除了通風口之外,別無其他出入口。如果這個洞窟的水面下連接著海洋的話,那麼洞窟中的氣壓,會因潮汐的漲退潮而產生變化,而通風孔道的風向,應該也會隨之改變吧。

  總而言之……芙蕾多妮卡先帶著托魯一行人,來到了洞窟角落的幾塊岩礁上坐著。托魯等人坐在岩礁上,重新環視了一下周圍。

  「嘉依卡,拜託你點個燈之類的吧。」

  「〈照明者〉——出來吧!」

  嘉依卡似乎在托魯出聲拜託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她誦詠咒文的同時,蒼藍色的魔法陣也一起旋轉著。柔和的光芒從吶魔法陣的正中央放射了出來。

  魔法的燈火,慢慢地抹去了橫亙在洞窟之中的漆黑——

  「——!」

  托魯倒抽了一口氣。

  因為到剛才為止一直都很暗,所以他沒有看清楚——他們周圍的水面上,漂浮著無數的遺體。

  「這些是……棄獸嗎?」

  阿卡莉也難得地吃了一驚,眯起雙眼,張望著四周。

  浮在水面上的,全都是棄獸的屍體。獨角馬、雙頭犬便不消說了,而形似裝鎧龍、奇眼鳥之類的東西,也零星可見。它們全都只有「部份」,而沒有全身的身體。

  簡直就像是有人肢解了它們的身體之後,將它們拋棄至此似的——

  「可是——」

  「那些,不是,原本的,真正,棄獸。」

  忽然——響起了一道奇妙的聲音。

  那確實是有人在說話——應該是說話的聲音才對,但聽起來卻有如無機質的聲響一般。就像是有人在試圖用樂器或某種東西,重現人類對話的聲音一樣,有種不太自然的感覺。

  「是誰?」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誰在這個地方?

  托魯一邊做出備戰的姿勢,一邊重新審視周圍——

  「——」

  「那些,全都是,複製品。第八種,啊。」

  有什麼東西正從水面下慢慢地浮起。

  一邊裹著咕嚕咕嚕的泡泡,一邊現出身影的那個東西是——

  「……大海魔!」

  嘉依卡發出了夾雜著悲鳴的大喊。

  白色的觸手、漩渦狀的外殼、帽沿狀的口蓋,一眨也不眨的巨大瞳孔。

  從棲息於陸地的生物角度來看,它確實非常的不同,而就算把它的外貌畫在圖上,那些沒看過它本體的人,恐怕甚至連外貌圖的「上下左右」,也判斷不出來吧。

  沒錯。它確實跟襲擊船隻的傢伙是同一種生物——大海魔。

  「……等等。」

  然而,托魯卻阻止了手拿機杖的嘉依卡,然後說道:

  「這傢伙……」

  它露出來的身上,留有無數條悽慘的疤痕。

  外殼上幾乎都是裂痕,也有好幾處凹陷的部份。它的觸手,有幾條從中間碎成了碎片。最慘的是,它只剩一邊的眼睛。從那周圍遺留著曾被人剜過的痕跡看來,應該是眼睛連同周圍的肉,一起被人取走了吧。

  一目瞭然的滿身瘡痍——在這種狀態下,竟然還能夠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賈茲帝國,的,練生術,比其他國家,還要,進步。」

  咕嚕咕嚕冒泡泡的聲響響起的同時,整個水面也發出了聲音。

  大海魔的魔法是操縱海水。這情況,恐怕是大海魔正在震動著水面,「說著」人類的語言吧。光就這點,便知大海魔的智能有多高了。

  「進步到,連改造、複製,棄獸,也能,辦得到。雖然,還未,量產,但維克多,及其麾下的,魔法師們,已經,成功,確立了,量產技術。之後,只要有,足夠的,資材,便可以,毫無限制地,量產,棄獸。」

  「……那你呢?」

  托魯向大海魔如此問道。

  既然對方都特地跑出來向他們搭話了,那麼想必對方也感覺到對他們說話的必要性了吧。至少應該不會突然不容分說地攻擊他們吧。

  「我是,用於,研究,實驗,的,天然,生物。」

  大海魔說:

  「我是,第一代,大海魔。因為,複製品,可以,成功,量產了,因此,就把我,丟棄了。他們,本來,應該是打算,要把我,跟其他實驗體,一樣,殺了,棄屍……不過,我卻,還是,像現在這樣,活著。這是,他們的失算,吧。」

  ——它的其中一根觸手指著頭上某個方向。

  那兒有個跟其他岩石表面不太一樣的平面——似乎設置了一道鐵門般的東西。直徑大到似乎連大海魔都可以通得過的樣子。大海魔恐怕就是從那兒被丟棄到這兒來的吧。

  簡而言之,此處是——用來丟棄無用屍體的地方。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我不是指這個垃圾場,我是在問這整座島。」

  「賈茲帝國的,練生術,研究所,之一。不過,現在,也是,『遺產』的,保管處。」

  微暗的水面,如此回答道。

  「『遺產』?」

  「用來保管,集賈茲帝國,練生術,以及,魔法技術之精華的,最高傑作。」

  畢竟發聲的方法不同,所以這情況是在所難免的也說不定……大海魔的「聲音」從頭到尾都很寧靜,因此根本無法從它的「聲音」,管窺出它到底抱持著怎樣的情緒。儘管一副瀕死的樣態,但卻毫無痛苦的樣子。它原本就是種跟人類相差甚遠的生物——甚至不清楚它到底是否擁有著痛覺。是故,用人類的喜怒愛樂去揣度它的內心層面,或許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保管……?」

  賈茲帝國已經滅亡了。

  那麼,不管那個「遺產」究竟是什麼,都已經沒有珍藏保管它的意義了吧?

  然而……

  「沒錯。保管——直到,注定該來的,那一天,到來。」

  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怪物,毫無任何感慨地如此宣告。

  ——————————

  「一班到三班負責第一層,四班負責第二層,五班、六班負責第三層!沒有『標誌』的話,擬獸會沒辦法判斷敵我。可千萬別忘記戴上『標誌』吶!」

  基里爾向亞人兵士同伴們喊道。

  他叫醒了在第二層宿舍休息的所有亞人兵士,然後全員出動。

  聽說——有人闖入了這間研究所。

  兩名亞人兵士,在第一層研究區拿膳食給俘虜的回程時,遭到了襲擊。隨後,魔法師在研究區遭遇了侵入者——雖然被弄昏了過去,但他在昏厥前觸動了警報,因此暴露了侵入者的存在。

  現在——魔法師們正在利用擬獸,搜索著侵入者。但因為他們透過魔法術式所操縱的棄獸,基本上智能都很低,因此並不適合地毯式的搜索。奇眼鳥等棄獸,甚至連門都不會開。

  在這間研究所——以「人類使用」為前提的設施之中,果然還是由亞人兵土來搜找會比較快速。魔法師們在成功「量產」棄獸的時間點起,就變得更加輕視身為戰力之一的亞人兵士了……這時候他們如果趕緊做出表現,魔法師們或許會重新認知到亞人兵士的重要性也說不定——基里爾的心裡抱著這般期待。

  他們並非野獸。

  他們是人類——是士兵。

  他們不想要受到跟棄獸、擬獸一樣的待遇。

  「棄獸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做得到!這是讓伊熱夫斯克大人見識我們能力的大好機會!大家,卯起來好好幹吧!」

  「喔喔!」

  亞人士兵士們齊聲回應基里爾的號召。

  平常——表情不太外露的亞人兵士們,絕不是沒有喜怒哀樂等情緒。他們只不過是扼殺著自我,靜靜地等待著罷了。

  等待著他們能上去活躍一番的舞台。

  他們全都知道——在這個和平時代裡,沒有亞人兵士的棲身之所。

  亞人兵士是被人製造出來、專在戰場上發揮效用的一種存在。

  就像許多野獸誕生在這世上時,就已經知道野獸該有的存活方法了——並非後天的技術,而是天生的能力。而他們也一樣,天生生下來,就已經具備士兵所需的能力了。幸或不幸的是,他們沒有「潛力的延展性」。他們的肉體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有固定的使用目的了——因此在其他事情上,幾乎派不太上用場。要麼跟普通的人類差不多,要麼比人類還不如。

  正因為如此……

  (等將來有一天伊熱夫斯克大人的研究成功——得到了「遺產」之後……)

  到了那個時候,戰亂的時代肯定會再度降臨。

  如此一來,亞人兵士應該就可以將自己的真正價值,公諸於天下了。在那之前,他們可不能讓魔法師捨棄掉他們。他們必須讓那些魔法師們,尤其得讓身為設施統轄者的伊熱夫斯克明白:他們很有能力——他們果然還是必需的。

  基里爾確認同伴們都「熱血了起來」之後,自己也插了把新月刀在腰上,然後飛快地檢查著其他的裝備。

  這時——

  「基里爾!」

  娥蘇拉朝他跑了過來。

  其他同樣被當作「不良品」、被派去處理雜事的亞人兵士們,也跟著她一起跑了過來。

  「我們也——」

  「娥蘇拉,你去躲起來。很危險。」

  基里爾冷絕地說道。

  娥蘇拉身為亞人兵士的能力並不高。雖然不到礙手礙腳的地步,但她和基里爾等人相比,戰鬥能力相當的低。如果她上到前線的話,死傷的機率會很高。

  基里爾等人所共有的亞人兵士價值觀,或許極為矛盾。但就算他自覺矛盾,他還是不想讓娥蘇拉去戰鬥——他不想讓她去送死。

  「可是,我也是亞人兵士——」

  「交給我們吧!」

  基里爾復向娥蘇拉如此重申——然後和其他亞人兵士們一起飛身跑出了宿舍。

  「聽好了,千萬別忘了帶『標誌』!」

  基里爾又再次向同伴們叮囑了一次,然後,為了要請教詳細的指一不,飛身離開了宿舍。

  「…………」

  這個時間的話,維克多應該是帶著那名嘉依卡,去到第一層的處置室了吧。

  「…………」

  一抹焦急梗在基里爾的胸口。

  雖然他只獲知了有限的資訊,但闖進來的人,恐怕就是「另外一組嘉依卡」了吧。基里爾等人原本以為他們鐵定已經溺死了——雖然他是這麼匯報的,但這報告可說是間接導致了警備上的鬆懈。

  太失敗了。這可不是什麼足以證明他們能力的好事。

  若身為士兵的能力遭人質疑的話,亞人兵士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可惡……」

  他三步並作一步,大步一跨,越過了三四個階梯,飛身向上跑去。基里爾一上到第一層,便馬上直朝著第一處置室而去。

  「快開門!我有事要向伊熱夫斯克大人報告!」

  他對著待在處置室前門板左右兩側的亞人兵士說道。

  然而……

  「不行。」

  兩名亞人兵士面無表情地如此答覆。

  他們的額頭上刺著拉克語的「4」和「7」。雖然同樣都是亞人兵士,但他們並非如基里爾等人一樣從人類的子宮裡誕生,而是在這座島上、在玻璃球中被人製造出來的「複製品」——他們額上的刺青,即是他們身為擬人兵士的證明。

  「命令說不準讓任何任入內。」

  兩名擬人兵士異口同聲地如是說。

  「…………」

  基里爾怒瞪著那兩名擬人兵士。

  最可恨的是——這兩名擬人兵士和基里爾都長著同樣一張臉。因為他的「性能」最為安定,因此魔法師們採取他的鮮血和肉片,以此為根源,製造出了可說是他的分身的複製品。

  然而,跟基里爾不同的是——他們腦中有一部份打從一開始就被割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型魔法機關,好讓他們更容易接受魔法師們的支配——總之就跟擬獸一樣。

  魔法師們自從成功複製這些擬人兵士出來之後,便不再讓基里爾等人負責處置室的警備、魔法師們的個人保鑣等等。魔法師們——尤其是維克多·伊熱夫斯克,似乎相當珍視這些不會多說話,像人偶絕對服從命令的擬人兵士們。

  「——閃開。我有緊急要事。」

  基里爾說完之後,便自行推開了門板。

  為了避免被棄獸誤傷而纏在手臂上的「標誌」——用來判別敵我的腕章,似乎對這些擬人兵士們也有效的樣子。思考能力原本就有一部份被人削掉的這些複製品,無法攻擊身上帶有「標誌」的對手。他們就這樣子面無表情,伸出手來想要阻止基里爾——但就僅僅如此而已。基里爾強硬地揮開他們的手,拾腳步入處置室裡。

  就在這會兒——

  「——只要取得了『遺產』,一切都將改變。」

  嘉依卡被綁縛在處置用的椅子上,而維克多·伊熱夫斯克則在對著她遊說著些什麼。

  「足以改變得了世界本身。復興賈茲帝國?都是些小事。『遺產』是超越國家框架的力量。無需戰鬥,即能成為統率世界的王。根本不需要戰爭——」

  「——!」

  基里爾聽了,全身僵硬。

  根本不需要戰爭?「遺產」竟是強大至斯的力量嗎?

  但是,這樣一來……

  「——你在幹嘛?」

  出入口附近的魔法師皺起眉來,出聲叫喚基里爾:

  「伊熱夫斯克大人現在很忙,你少來煩他!」

  「…………」

  基里爾幾乎沒把那個魔法師的話聽進耳裡。

  「誠然如此。世界將因『遺產』的力量而統一。戰爭之類的低效率方法,也會跟著消失。只要有『遺產』在,就連兵器、軍隊也都不需要了……!沒錯。『遺產』是打從根本改變世界狀態的力量。」

  維克多有些得意洋洋地如此說道。

  「礙事。快滾出去外面!」

  魔法師如此說完,便將基里爾推出了處置室的外面。

  望著處置室緊閉的門板——基里爾茫然地在原地佇立良久。

  剛才的話是真的嗎?

  能打從根本改變世界的狀態?戰爭將不復存在?維克多等人一旦得到了「遺產」,僅僅如此即能夠完全支配得了世界?

  究竟是怎樣的東西,才能夠化這些事情為可能呢?基里爾根本想像不出來。

  但是。維克多的話如果是真的——

  (我們……已經沒有用了?)

  這個想像——讓基里爾顫抖了起來。

  ——————————

  響得老久的警報,開始得突然,也結束得突然。

  「…………嗯哼?」

  大衛集中注意力,仔細地聆聽,截到了幾道依稀可聞的聲響。

  關於引發警報的原因,似乎還沒有得到解決的樣子。設施裡的氣氛,依舊相當緊繃。雖然隱隱約約,但他還是聽得見夾雜怒氣的聲音交錯四起。

  大衛握著鐵柵欄搖晃了好一陣子,像是在確認鐵柵欄的鑲嵌情況。在沒有任何道具的情況下,應該沒辦法拆卸或破壞掉這個吧。

  「賽爾瑪。」

  「……幹嘛?」

  橫躺在裡邊的魔法師搭檔,馬上應了他一聲。

  他倆被丟入這間牢房之後,她就像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她這既不是搞壞了身子,亦不是灰心喪志。單純只是為了保存體力而已。

  對身為傭兵的大衛和賽爾瑪而言,淪為階下囚只不過極為普通的預想狀況之一。和正規軍隊的士兵相比之下,傭兵大多都是像用過即棄的棋子一樣任人利用,因此,被敵人抓住也不怎麼稀奇。

  想當然耳——他們兩人都想要尋機逃出這裡。

  「我試著喚人來看看。之後就拜託你囉。」

  「……好。」

  賽爾瑪點了點頭,然後把手探入長長的頭髮之間——然後從那兒拉出了某物。

  很細很細的鋼絲。編一下之後既可以變為簡單的鋼絲鋸,若在最前端綁上魚漂——或墜子之後丟出去,還可以釣魚。這類的道具,大部份的傭兵都會藏在身體的某處帶著走。

  「這裡的傢伙們,果然不怎麼習慣俘虜別人吶。也沒有好好檢查身體。如果事先將一把利刃夾在乳溝之間的話,不就可以帶得進來了嗎?」

  「這間牢房還挺漂亮的嘛。」

  賽爾瑪半忽視了大衛的話。她一邊說著,一邊用鋼絲作出一個圓圈。

  「好了。要放在哪邊?」

  「放那邊就可以了吧。」

  大衛一邊笑道,一邊隨便指著——鐵柵欄的另一邊。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喊:

  「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被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假了啦。」

  賽爾瑪露出無奈的表情。

  「這樣子比較生動吧?」

  大衛笑著說。

  「——怎麼了!」

  一名亞人兵士從走廊深處出現了。

  (太好了!)

  大衛在心裡偷笑了一下。

  他原本猜想對方會因為警報鈐響的事情而人手不足,而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如果有兩個人一起來的話,情況就會有些棘手了。不過,若是一個人的話——

  「不好了,不好了,要被殺了啦!」

  大衛握著鐵柵爛大喊。

  「被殺?什麼東西?誰會被殺?你嗎?」

  「沒錯!你看了還不明白嗎!」

  「……?」

  亞人兵士一臉疑惑地走到大衛兩人的眼前。不過,他到底還是保持了一點距離,以免大衛從鐵柵欄的縫隙之間伸手碰觸到他。當然,這件事情他們也早就預料到了。

  「剛才那是警報吧?那傢伙要來了,那傢伙!」

  「那傢伙?你在說什麼——」

  「你們全部都會被殺死!不要,我不想死在這種地方!開門,快給我開門!」

  「吵……吵死了!」

  大衛的氣勢,讓亞人兵士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正巧——就是那兒。

  賽爾瑪事先做好的「圓圈」正好丟在那兒。

  鋼絲原本就已經很細了,再加上牢房周圍幽暗,對方若未仔細端詳腳邊的話,就絕不會發覺到那個「圓圈」。

  鋼絲有一端掛在了鐵柵欄上。賽爾瑪握著那鋼絲的一端,以渾身的力氣用力一扯。

  「——!」

  等到亞人士兵發現狀況的時候,事情已經太遲了。

  鋼圈收緊,綁住了亞人兵士的左腳。亞人兵士彷彿被人抄了一腿似地跌倒在地——大衛也過來抓住了這條鋼絲,跟賽爾瑪一起拉。

  迸出了鋼鐵摩擦的奇異聲響和火花。

  「啊啊啊啊!」

  不消一會兒,亞人兵士便被他們拉到了鐵柵欄旁。

  大衛強硬地抓住他的腳踝,然後用力一扯。接著,他又用右手抓住亞人兵士的衣服,把他扯到近旁。賽爾瑪巧手一揮,讓鋼絲抖成了波型,然後又勾上了亞人兵士的頭部。下一瞬間,便將他綁在鐵柵欄上了。

  「…………!」

  亞人兵士——似乎不太明白他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正如他倆剛才的對話所言,這座設施裡的人們,並不怎麼習慣俘虜別人。比想像中的還要更容易上鉤,恐怕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吧。

  「讓我看看啊。」

  大衛從鐵柵欄之間的縫隙伸手出去,搜著亞人兵士的身體。

  正如他剛才被丟入牢房時所看到的一樣——亞人兵士的腰後掛著鑰匙。

  「有了、有了。哎呀,你們還真是坦率老實吶。」

  「………………!」

  亞人兵士以憤怒的表情瞪視著大衛,但大衛反而一邊笑咪咪的,一邊說道:

  「很乾脆地就上了我們的當,真是太好了。好啦,那就這樣子囉!」

  大衛說完之後,便伸手抓住了亞人兵士的脖子。

  大衛以指尖摸索出動脈,一加以壓迫,亞人兵士便旋即失去了意識。看來他們雖具有異於常人的耳朵或獸角,但血管的位置卻並沒有什麼不同。

  「好啦——去找找我們家的公主大人吧?」

  「好啊。」

  大衛放開昏厥的亞人兵士,從鐵柵欄的縫隙之間,把鑰匙插入了鑰匙孔裡,然後打開了牢房的門扉。

  ——————————

  他只不過茫然了幾秒而已吧。

  不過,待基里爾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在通道的角落,額頭抵著牆壁,兀自呻吟著。

  維克多的目的一旦達成,他們就沒有用處了。

  他的話若是真的,那麼戰爭將會從這世上消失。基里爾等人可以證明自己存在意義的舞台,也會隨之消失。換言之,他們永遠都擺脫不了被當作「人類仿製品」、被別人輕視的立場了。

  「可惡……」

  基里爾的腦海之中——閃過了同伴們的臉孔。

  每個人都相信著戰爭終將到來,而忍耐著現在的不得志。

  明明同為賈茲帝國的殘黨,魔法師們卻輕視著他們。

  他們就像是收於鞘中而生出鐵鏽的刀子一樣,不停重複著自問自答:「自己究竟是為何出生在這個世上?」……他們一直認為:只要戰爭再次展開……他們應該就可以不用再過著這樣子的每一天了。

  「……我早該明白的……我早該明白的啊……可惡!」

  基里爾沉吟般地喃喃自語著。

  不管是再怎麼優秀的魔法師和亞人兵士,光靠區區不滿一百人的成員,怎麼可能重建得了賈茲帝國。就算維克多真打算掀起戰爭,恐怕也沒有基里爾他們活躍的機會吧。以敵我雙方相差懸殊的兵力而言,他們應該瞬間就會被鎮壓住,而草草結束戰爭了吧。

  但是,即使如此……

  他們還是抱著些許的期待:維克多等人的研究——他們所說的「遺產」,或許可以顛覆相差懸殊的兵力差距。

  哦不,他們甚至還曾經想過:就算不重建賈茲帝國,他們也能在這個世界刻下「亞人兵士在此」、讓人不忘他們存在的「疤痕」——作為時代的謊裡花,在最後燦爛地綻放個一回。

  然而……

  連戰爭都不需要。足以改變世界狀態的「力量」。

  雖然基里爾不曉得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但是—

  「真的已經沒有希望了嗎?」

  忽然———道低喃在他耳邊響起。

  「…………」

  基里爾愕然回頭。

  他大睜的雙眼裡,映照出一名——有著亞麻色頭髮和琥珀色瞳孔的少年。

  當然,他絕非這間設施的人。基里爾對這名少年毫無任何印象。

  (侵入者?)

  雖然他忍不住伸手探向新月刀,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到這邊了。

  身為亞人兵士的直覺正在告訴他:這傢伙有古怪。明明應該身在他的眼前,但他卻感覺不到眼前有其存在,簡直就像是在看著幻影一樣——

  「他們得不到『遺產』的話,又將如何呢?」

  少年臉上掛著微笑,如此向他問道。

  坦然自若的口氣,簡直就像是在和親密的朋友搭著話似的。

  「哦,對了。不如由你們來取得『遺產』,如何?」

  「………………」

  基里爾的腦中一隅感覺到有種異樣的感覺。

  然而——意識的表面像是麻痺了似的,無法追究探明這異樣感的真貌。

  他很很明白眼前這一切都很可疑。然而,除此之外,他卻什麼事情都無法思考了。

  他的思考在空轉。

  邏輯思考的齒輪在腦內打滑,應齧合的地方沒能齧合起來。

  「若要取得『遺產』,所需的東西是什麼呢?」

  「………!」

  基里爾眨了幾次眼睛之後——

  「……嘉依卡。」

  說出了這個名字。

  ——————————

  大海魔。

  七種棄獸之中,身軀最大的怪物。

  同時,和裝鎧龍同樣有著高度的智能,以尋常的魔法術式,無法支配得了它的精神。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變成是人類被它支配了。

  不過,它和裝鎧龍不同,它不和人類締結「契約」。

  再加上它的生存領域在海裡,因此……跟人類的關係最為疏遠。

  是故,船隻被大海魔弄沉的消息,極其罕聞。聽說甚至連那些消息,都有一部份是捏造的——故意推說是受到大海魔的襲擊,實則變賣掉貨物——也有這麼一說。

  托魯他們原本從未想過大海魔居然會說人類的語言。

  然而……

  「……大陸通用語說得比嘉依卡還要棒吶。」

  托魯嘟囔了一句。

  「呣咿!」嘉依卡聽了一抖,反駁說道:

  「我,會,說,大陸通用語!」

  「好,好,我知道了。」

  嘉依卡一邊兩手緊握機杖,上上下下揮舞,一邊抗議。托魯閃躲著她,轉身面向大海魔:

  「……叫你……大海魔就可以了嗎?」

  托魯向眼前的怪物如此搭話。

  「可以。我等,沒有,區別,各個,個體的,名字。」

  「……這麼說來,芙蕾多妮卡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吶。」

  芙蕾多妮卡和裝鎧龍們並無可稱做為「個人姓名」的呼號,而芙蕾多妮卡以前確實曾經說過她是用「東之六四五」之類的稱呼來區分自己和其他龍——

  (這麼說來……)

  根據芙蕾多妮卡的轉述,蕾拉——藍色嘉依卡似乎從第一代大海魔那兒得知了一些情報——關於「嘉依卡們」何以存在的秘密。當然,並不一定只要是第一代大海魔,就全都知道「嘉依卡的秘密」。

  不過——如果……

  「我想問個問題。關於賈茲皇帝的事情,你們知道些什麼嗎?」

  「賈茲,皇帝——」

  大海魔原本在緩緩起伏翻動的觸手,忽然停止了動作。

  「這名——少女叫做嘉依卡。關於人稱『嘉依卡』的存在,你們是不是知道著些什麼?」

  托魯指著站在他身側的嘉依卡。

  「…………」

  大海魔像是凝結成了冰似的,有好一陣子都靜止著不動。

  「……〈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

  它就像是忽然回想了起來似地,斷斷續續地低喃著這個名字。

  然後——

  「我等,當然,並不,曉得,詳細,內情。」

  大海魔如此說道。

  托魯等人面面相覷,然後不禁嘆息。

  問它果然也沒用嗎?告訴蕾拉事情的那個個體,應該是別隻大海魔吧。

  他們如此心想。然而——

  「為何,我等,被稱呼為,『棄獸』?可有,曾經,想過?」

  大海魔忽然向他們丟出這麼一個問題。

  「我等、乃,失敗作。」

  它如此宣告的口氣裡,並無自嘲的意味。

  它的口氣——單純只是把事實當作事實念出來罷了。

  「你的說法,簡直就像是在說『棄獸是刻意被製造出來的』吶。你自己剛才不是才說過你們是『天然產物』嗎?」

  「我,確實,不是,這間,設施的,人類,所製造,出來的,個體。但是,所有,的,棄獸,都是,失敗作,所以,全被,捨棄了。」

  「…………」

  被捨棄了。失敗作。

  這種說法,簡直就像是——

  「莫非是被神捨棄了嗎?」

  托魯信口說了一句,本來預期會遭到否定……

  「沒錯……」

  但沒想到,對方竟然乾脆地予以肯定。

  「我,不知道,那個,和,你們,人類,所說的,『神』,即信仰,這個,行動的,對象,是否,相同。但是,若就,我等的,創造主,這個,意義,而言,的話,那就,沒錯了。第八種,啊。」

  「………………第八種?」

  托魯皺眉呢喃。

  這麼說來,這個怪物剛才也用了「第八種」這個叫法。

  「你們,對,棄獸,的,定義,是?」

  大海魔如此問道。

  「……魔法。」

  嘉依卡回答。

  接著——阿卡莉繼續補充:

  「能夠使用魔法的野獸,總稱為棄獸。我受的教育是這麼說的啊?」

  關於棄獸這種存在的定義,托魯和阿卡莉確實在亞裘拉村裡被灌輸了這樣的知識。當然,這應該是整個菲爾畢斯特大陸的共同認知,並非只有亂破師如此理解。當然,大多數的小老百姓,才不管魔法怎樣云云,最先出現在他們腦袋裡的,應該是「襲擊人類的凶暴野獸」這個認知吧。

  「沒錯。第八種,啊。從那,定義,而言,能夠使用,魔法的,生物,都可以,說是,棄獸。」

  「……什麼?」

  七種棄獸?

  使用魔法的野獸。

  換言之——

  「大海魔、雙頭犬、奇眼鳥、獨角馬、裝鎧龍、猛禽獸。還有,已經,滅絕的,幻想樹所謂的,棄獸,指的是,這七種。」

  大海魔坦然地列舉著棄獸的名稱。

  然後——

  「其他,還有嗎?還存在著,其他,能夠,使用,魔法的,生物,嗎?」

  「其他……」

  托魯等人的視線,理所當然般地聚集在嘉依卡——哦不,是聚集在她所持的機杖上。

  「呣咿?」

  嘉依卡眨了眨眼睛。

  若說能夠使用魔法的生物全都是棄獸的話,那麼魔法師——哦不,就連人類,不就也都成了棄獸的同伴了嗎?

  「呃,但是,我們……」

  「第八種,啊。我等,只是,達成至,你們,之前的,試作品,罷了。因為,不是,完成品,所以,被捨棄了。是故,『棄獸』。」

  大海魔打斷托魯的話,如此說道:

  「換言之,你們,只要,被加裝,魔法器官,即能,成為,我等的,同類。」

  ——————————

  「基里爾!」

  娥蘇拉找到走在通道上的基里爾之後——朝他跑了過來。

  她罕見地沒有穿著雜役用的工作服,而是換上了戰鬥用的衣服,腰間掛著和基里爾一樣的新月刀。其他幾名亞人兵士眾集在通道上的某個地方。

  「找到獨角馬的屍體、以及安裝在附近通風口的陷阱了。」

  娥蘇拉如此說完,出示了一個小小的圓筒給他看。

  那恐怕就是裝在通風口的一部份陷阱吧。

  「這個煙幕——基里爾?」

  娥蘇拉皺起眉頭,望著基里爾的臉。

  「你……你在生氣?」

  「…………!」

  娥蘇拉似乎以為他是在生氣她沒有聽從他的吩咐,換上武裝來到現場。基里爾確實不希望她這麼做,但他現在沒心情數落她這件事情。

  不過,基里爾沉默不語的樣子……似乎更加深娥蘇拉的誤解了。

  「對不起。可是我——我也是亞人兵士啊。」

  娥蘇拉低下眼,說道:

  「我能戰鬥。不能戰鬥的話,就毫無意義了。請讓我戰鬥吧。」

  自待在母親胎內的期間起,受魔法的「加工」,然後作為兵士而出生於世。

  沒有其他的存在理由。沒有其他肯定他們自身存在的方法。

  所有的亞人兵士們——都是如此。就連因被評為「廢物」而不在戰鬥成員之列的娥蘇拉,亦是如此。

  「是啊。」

  基里爾吐了一句。

  「毫無意義。我們已經沒用了啊。」

  「基里爾……?」

  娥蘇拉吃驚地眨了眨眼。

  「你怎麼了?」

  她應該察覺出基里爾的模樣跟平常不太一樣了吧。

  其他亞人兵士們也跑來了基里爾和娥蘇拉的所在位置。

  「……沒事。狀況怎樣了?」

  基里爾沉吟應道,然後向其他同伴們詢問情況。

  「糟糕啦。先前抓住的嘉依卡同夥好像也逃出來了。」

  「侵入者似乎把妮娃·萊妲帶走了。」

  「…………」

  維克多等人對「嘉依卡」以外唯一執著的的實驗體。

  不,甚至就是連「嘉依卡們」,也只不過是因為「完成」妮娃·萊妲需要她們,所以維克多等人才會如此執著。更甚者,他記得他有聽維克多說過:複製棄獸也是「完成」妮娃·萊妲的其中一環。

  不過,「完成」究竟是指什麼事?話說回來,妮娃·萊妲究竟是什麼?

  賈茲帝國滅亡前,從本國送來至此的少女。

  雖然看起來像亞人兵士,但她受到的待遇明顯和基里爾等人相異。

  維克多等人似乎將棄獸的一部份移植到了她的身體裡,又在處置室裡活生生地將她解剖開來好幾次——他們都未曾告知過基里爾等人,這些行為背後究竟有什麼意義存在。

  然而……

  「傳令給所有人。」

  基里爾一邊用冷靜沉著的眼神環視著同伴們,一邊說道:

  「變更——作戰目的。」

  ——————————

  ——棄獸。

  這個稱呼,據說原本是源自「不符神的期望,而遭放棄」這個意思而來。而最受神寵愛的,即是人類。菲爾畢斯特大陸上的幾個宗教之間,都共同主張著這種想法。

  不過,托魯認為,那樣子的想法,純粹是人類自說自話的童話故事罷了。

  「欺騙他人」也屬於亂破師的工作範圍。和敵方的人接觸,受對方接納為同伴之後,或洩漏情報,或從敵方內部培養使其分崩離析的棋子——為了達成這些,亂破師都有學一些簡單的操縱人心之術。

  而操縱人心對於那些迷信宗教的人們,尤其有效。

  操縱人心時,所必需的是糖果和鞭子。

  托魯認為:在宗教方面,前述的想法即相當於糖果的部份——全面肯定人類的存在,視人類為「神所寵愛的生物」。換言之,由於「糖果為必需」這個結論,逆而導出了神愛世人之類的道理——

  「在,我等,之後。狀態,終於,符於,期望者,即為——人類。」

  大海如此述說的聲音,猶如海濤聲一般,震動了整個海面。

  「你是指:符於『神』所期望的嗎?」

  托魯問完,海面微微地起了些漣漪。

  這或許是它——在嗤笑吧?

  它的笑,和人類的一點也不像。

  「人類,宗教,裡的,『神』,有妤幾種側面。我也,並未,完全,理解。不過,就『創造』,我等,與,『人類』這點,而言,『那個』,確實,符合,『神』,這個,單字。」

  「…………」

  「我,不曉得,這個,世界,是否,是,『那個』,所創造,而成的。雖說,『那個』,創造了,我等。但是,如果說全部,都是,『那個』,所創造,的話,未免,太過,輕率。若真是,『那個』,創造了,這個,世界,那麼,它,應該,無需,拿我等來,反覆,實驗。」

  若真的有全知全能、無限萬能的——神存在的話。

  而如果真是這種神創造了世界的話,那麼確實連反覆實驗都不需要才對。只要有個完美的神,便已足矣。

  「我等,第一代,是,『那個』,所直接,創造,出來的,個體。因此,或多,或少,知道些事實。不過,就連,我等,也,從未,直接,接觸過,『那個』。『那個』,待在,相隔,非常,遙遠的,虛空,盡頭。就算,看得見,也觸摸,不到,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或像,映在,水面上的,虛像,一樣。不過,反之,亦然。它也,無法,直接,觸摸,我們。是故,『那個』,為了,隨心所欲地,驅動,我等的,世界,甚至還,創造,出了,觸手。」

  「…………哥哥。」

  阿卡莉以一如既往毫無表情地說道:

  「怎麼辦?它的話,其實我有一半以上都有聽沒有懂。」

  「放心,我也差不多快不行了。」

  托魯沉吟說道。

  不過,大海魔彷彿沒有察覺出托魯等人的困惑似的,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等的,魔法,並非,後天,獲得的,技術,而是,天生,生來的,能力。因此,我等,成了,失敗的,作品。」

  「……什麼?」

  「『那個』,期待,我等,在這個,世界,成為,具支配地位的,勝利物種,對其它生物,或環境,能擁有,壓倒性的,優勢,並爆炸性地,繁殖,因而,給了,我等,魔法。我等,因它所賜與的,魔法,而獲得了,高度的,獨自個體生存能力。結果,組織成,集團的,必要性,因此而,降低。而就算,形成了,集團,規模也,相當,有限。到底,沒能,形成,一整個,社會。」

  「……社會?」

  是指村落、城鎮——還是國家呢?

  換句話說……那個類似創造主之類的傢伙,想要創造出能建立國家的生物?

  但是,為什麼?

  「而且,也因為,這樣,我等的,思考,凝滯僵化,缺乏,感情的,變化。我等,未能擁有文化。單純,只是,存在,於世的,數種生物,罷了。這跟,創造主,所想要的,存在,相差甚遠。」

  「…………」

  「因此,人類身上,被剔除了,我等的,一部份,能力;此外,又被賜與了,『外加』的,魔法器官。因為,人類,是借由,後天的,技術,獲得,魔法,因此,反而,獲得了,各種,能因應,狀況,需求的,魔法。如此,促進,文明,更為,發達。最後,成為了,這個,世界——包括,菲爾畢斯特大陸,在內——的霸者。」

  觸手的尾端在水上搖曳來搖曳去,無聲無息地彎指著某個方向。

  「你,覺得,『那個』,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賈茲皇帝,的,繼承人,啊。」

  「……!」

  它指著的人——正是嘉依卡。

  她左顧右盼了一下,確認觸手指的正是她自己之後——她睜圓大眼,全身僵硬。雖然她在魔法、棄獸等方面的知識,比托魯等人選要豐富得多,但大海魔太過突然的話語,應該也讓她相當地困惑吧。

  「賈茲皇帝……〈賢帝〉嗎?」

  阿卡莉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確實有聽說所有的魔法技術都是由賈茲帝國所發明……」

  「等等,你說的魔法技術……」

  就托魯所知,魔法技術的發祥,已經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就算賈茲皇帝真如那個荒唐的傳聞所說的一樣,活了三百多年……」

  「哥哥,那只是皇帝在位的時間而已。你忘了嗎?賈茲皇帝即位以前的經歷,至今還是個謎團呢。」

  「這……」

  確實如此。

  換言之——就算他真的在那之前活了數百年、或數千年,但他活著的時間、和他在位的時間長短卻是兩碼子的事。

  「我等,終究,只是,魚塘,中的,魚。在其中,被養殖、被利用。不過,大多數的,魚,不曉得,這個,事實。就算,曉得了,也沒有,意義。對方,身在,水上,既碰觸,不到、亦抵抗,不了。對這種,對手,再怎樣,焦慮,不安,也沒有用。我等,早已,接受,這個,事實,並且,放棄,掙紮了。恐怕,其他,第一代,棄獸,也,一樣。不過,賈茲皇帝,卻——」

  ——異響。

  「——!」

  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而且僅僅一瞬而已。托魯等人也完全來不及反應。

  有什麼東西掉在了瀕死的大海魔身上。

  應該是跟托魯他們剛剛所落之處,是不一樣的通風口,或其他扔棄屍體的廢棄孔吧?不管怎樣,從洞窟頂處落下來的那物是——

  「…………」

  觸手耷拉地沉到了水面下。

  如戴在大海魔「頭部」的帽沿——它外殼的某個部份,正插著一把劍。微微彎曲的單刀利器。握著那把凶器的是——

  「亞人兵士!」

  阿卡莉擺出備戰姿勢。

  是的。來人正是擁有著獸耳、獸尾的亞人兵士。

  對方恐怕就是這樣子順勢利用跳落時的勁道,猛然把新月刀紮了進去吧。完全沒入殼內直至刀根處的那把利刃,肯定破壞了大海魔的要害。

  大海魔已經不再言語,它的巨大身軀開始慢慢地沉沒下去。

  「…………」

  一名青年亞人兵士站在大海魔的巨大身體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托魯等人。

  他的眼神發直——讓人總覺得他眼裡甚至帶著些瘋狂。

  (這傢伙,在船上……)

  當初在船上第一個和托魯兵刃相交的亞人兵士。

  如老虎般黑色與亞麻色混雜的雙色頭髮、以及銳利的眼神,十分眼熟。

  「——嘉依卡!」

  亞人兵士沉吟般地呼喚了這個名字。

  「呣……呣咿?」

  「死吧。你們全都給我——去死吧。死吧!從這世上消失吧!」

  亞人兵士如此宣告著。

  下一瞬間——細長的鎖鏈一條接著一條地,從洞窟頂部洞開的幾個孔洞中垂落了下來。

  然後——

  「……!」

  托魯和阿卡莉紛紛擺出戒備的戰鬥姿勢。

  下一秒,好幾個——不,好幾十個亞人兵士沿著鎖鏈,降落至此。

  ——————————

  門扉突然蹦地彈了開來。

  「——」

  魔法師們轉過頭來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結果,他們看到了十多名全副武裝的亞人兵士,以及倒在他們腳邊的擬人兵士。所有擬人兵士的咽喉要害全都被刺穿,胸口染滿鮮血,氣絕多時。

  「你……你們做什麼!」

  魔法師們驚愕地問道。

  不過,先不提理由為何……這情況已經相當明顯。

  亞人兵士們造反了。

  「……我們……」

  有個人像代表一樣,從亞人兵士們之間走了出來。是那個被評為戰鬥能力很低的『廢物』、擔任打雜工作的女型個體。

  娥蘇拉·塔特拉12—

  「我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能站上戰場,而跟隨你們至今。我們以為:只要一直協助你們下去,總有一天,復興賈茲帝國的戰爭便將會展開,而我們最終定能立下降生於此世的生存證明。」

  娥蘇拉以有些熱氣直衝腦門般的口氣說道:

  「我們要在戰場上,讓亞人兵士的存在聲名大噪。這件事是我們唯一的冀望、是我們用來忍受墊伏時期的盼頭。正因為我們相信那樣的日子終會到來,因此我們才甘願伏於你們之下,縱然受到跟擬獸一樣的待遇,也一路忍了過來。」

  站在娥蘇拉背後的亞人兵士們,雖然不發一語,但他們所抱持的情感,也跟娥蘇拉所闡述的心情一樣。只要看看他們的眼神,便能清楚明白這一點。

  「然而——聽說你們說了:早就不會再有戰爭了。只要搞定『遺產』,就算沒有引發戰爭,也能夠支配得了全世界。」

  娥蘇拉說完之後,伏下了眼。

  「…………!」

  魔法師們——尤其是維克多,最先明白了事態狀況。

  她所說的內容,跟維克多不久之前對嘉依卡所說的台詞一模一樣。雖然當時他有注意到,似乎有個魔法師把硬闖進來的亞人兵士趕出去外面……

  「所以那又如何?」

  維克多一邊大喊,一邊看向倒在地上的擬人兵士。

  擬人兵士的腦部被切除了一部份——從一開始的時候,就被削除了數成的思考能力。而相對地,他們在這些量產試作品的腦中埋入了小型的魔法道具,好令其更容易接受他們的支配魔法。和亞人兵士們不同,擬人兵士們不問不語,只是一味地盲目服從。對維克多等魔法師而言,他們是更好使的道具。

  「所以我才說你們很蠢吶!你們這些傢伙!一群沒用的傢伙!」

  維克多的聲音因焦躁而變得粗暴。

  「還說什麼戰爭!你們知道你們如此執著於那種事情,而做出怎樣的好事來了嗎?這可是叛亂吶!」

  身為魔法師的維克多,並沒有騎士或戰士的矜持,並不執著於武功功勛。

  維克多所執著的,反倒是「超越皇帝」這件事情——藉著賈茲皇帝所遺留下來的東西,伸手探向賈茲皇帝所瞄準的目標。總是走在賈茲皇帝項背之後的他們,要實現賈茲皇帝沒能實現的夢想。維克多以此作為唯一目標,已耗費了五年之多。

  然而——

  「沒錯。叛亂。我們要妨礙伊熱夫斯克你們,不讓你們得到『遺產』。」

  娥蘇拉這麼說畢,便伸指指向處置台上銀發差點被削光的嘉依卡。

  她一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真讓人莫名其妙」的模樣,睜大著雙眼——

  「只要沒有這些『嘉依卡們』,你們就得不到『遺體』了吧?是不是這樣?」

  亞人兵士從娥蘇拉的左右兩旁走上前去。

  「你們這些混帳——」

  「伊熱夫斯克大人!」

  維克多聽見有人喚其姓名,於是轉過頭去。下一瞬間,維克多——便明白了喚他姓名的魔法師的意圖,於是他閉上雙眼,彎下身子。

  處置室裡,想當然耳,有大大小小好幾種魔法機關。進行處置時——進行開頭手術時,確實為了照亮手邊,而準備了照明用的魔法術式。

  如果用最強的段數來發動這招魔法的話,又會如何呢?

  「——出來吧!〈閃光器〉!」

  魔法師發動魔法——以最強輝度啟動的光之魔法,在處置室裡炸裂開來,讓人目眩眼花。

  眼前的視野被塗滿了白色。

  同時——

  「…………!」

  「…………?」

  「…………!」

  亞人兵士們似乎在互相喊叫的樣子——但他完全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怎麼會……!)

  維克多不禁動搖不安了一下。他的魔法師部下所發動的,應該只是使人目眩的魔法罷了。至少消音的魔法術式,並未搭載在這間處置室的魔法機關、或機杖裡。

  這是消除空氣的震動、強制製造出無聲狀態的魔法。

  雖然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招數,但是——這究竟誰……?

  (可惡……)

  維克多摸索著———邊匍匐爬在地上,一邊想要往裡邊的處置準備室而去。只要到了那兒,應該就可以從其他的門逃出去了。

  (至少要把嘉依卡……)

  甸甸爬行的途中,他伸手探向理應被綁縛在椅子上的嘉依卡。

  嘉依卡如果被亞人兵士們帶走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

  然而——

  「——!」

  他總算摸索著探到了椅子。

  但他在椅子上,卻摸不到與嘉依卡相碰的觸感。

  取而代之的是——

  「抱歉吶。我們家的公主大人,就請還給我們囉。」

  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如此說道——他並非透過空氣,而是身體的震動——聽到了這句話。

  (是這名嘉依卡的隨從嗎!)

  趁亂溜進來、使用消音魔法助長混亂的人,恐怕就是這些傢伙了吧?雖然維克多馬上做出了防備姿勢,但下一瞬間,他便被撞飛了出去,然後趴倒在地。

  (給……給我走著瞧……!)

  就連他的呻吟聲、怨懟的叫喊——也因為消音的魔法,而沒能傳送出去,消失於無聲之中。

  (可惡——)

  事情演變至斯,也只好暫且重整旗鼓,重新再來過一遍了。

  維克多一邊咬著牙,一邊伏在地板上,朝處置準備室爬了過去。

  ——————————

  就戰鬥的場地而言,即使說這是最糟糕的環境,也並不為過。

  踏腳處原本就已經很少的洞窟裡,水面還遠比堅硬的地面要多了許多——亞人兵士們或巧妙地抓著石壁上的凹凸,或腳踏在微微突出於水面上的岩石、甚或浮在水面上的棄獸屍體,朝托魯等人逼了過來。

  與之相較,托魯他們……因為抱著嘉依卡和妮娃,因此沒辦法自由地行動。岩石上面又濕又滑,就算只是不小心滑倒,也很有可能會釀成嚴重的傷口。

  結果——托魯等人不得不採取如此形式:身為亂破師的托魯和阿卡莉充當前鋒,對上亞人兵士,而嘉依卡則負責以魔法掩護他們。順道一提,芙蕾多妮卡為了以防萬一,而一直緊跟在嘉依卡和妮娃的身邊。

  「喝——」

  亞人兵士沿著石壁,衝了過來。托魯用小機劍接下亞人兵士的新月刀,往旁邊掃了一下,讓對方亂了姿勢。順著橫掃出去的勢頭,托魯撈起腳來,在對方的側腹上用力地重踢了一下。

  「嗚——」

  亞人兵士發出短促的呻吟,飛了出去。

  不過,其他的亞人兵士旋即攻了上來,他連確認那亞人兵士是否沉入水中的時間也沒有。

  「——出來吧!〈強擊者〉!」

  銀白色的光芒顯現的同時,嘉依卡的魔法成功啟動,擊落了身在空中的亞人兵士。但或許是因為身在空中而受到較少損傷——脫離戰線的亞人兵士並不多。大部份都馬上被他們的同伴拉了起來,然後繼續朝托魯等人發動攻擊。

  (可惡——雖然他們一個個都沒有很強……)

  就格鬥戰的技術而言,他們明顯比不上托魯等人。

  但亞人兵士的基本身體能力很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人數很多。

  再者,就如前述所說的,他們不僅踏腳處極為有限,而且還要保護嘉依卡和妮娃,因此幾乎動彈不得。神出鬼沒本來是亂破師的特長,如此一來,他們本來的強項,就等於被半封鎖住了。

  然後——

  「——!」

  不曉得是第幾個人了。

  托魯砍倒亞人兵士,讓他落入腳邊的海水裡。

  這時,那名亞人兵士——第一個和托魯交鋒相對的那個亞人兵士,拿著新月刀砍了過來。

  「嗚——」

  托魯以兩把小機劍擋下。

  (這傢伙特別強嗎——)

  跟其他亞人兵士相較之下,這個擁有黑色、亞麻色雙色頭髮的亞人兵士,顯然要強得多了。

  雖然不具技巧、自成一派的雜亂動作,也跟其他亞人兵士一樣……但基礎身體能力特別優秀,且肌力、反射速度等等都有不錯的平衡,因此他的每一擊,都既激烈、又沉重。他如果好好地拜師學藝,修煉格鬥技術的話,或許會比托魯還要強也說不定。

  「給我死吧!快從這世上消失吧!」

  在他們激烈對戰的同時,那名亞人兵士像是在詛咒般地在他對面如此揚聲宣告。

  「為了讓我等站上戰場——我要清除掉你們這些擋路石。」

  「……什麼?」

  「什麼『遺產』!什麼『改變世界』!沒有戰場的話,我們就只是人類的仿製品而已啊。」

  如野獸低吟的聲音,交織著詛咒般的話語。

  「你——」

  「好啊。如果真有『改變世界』的力量,那我們就收下。沒必要使用它。我們會把它丟棄到任誰也伸觸不到的地方。只要這麼做,戰爭就會再次興起——而我們也能站上戰線、證明我們的自身存在……!」

  「…………」

  托魯有一瞬間似乎懾於他的氣勢,而瞠目結舌了一會兒。

  他雖然不是很懂這個亞人兵士所說的話,但是……

  (該不會跟我一樣吧?)

  如果世界能再充滿著戰爭的話,那該有多好——一樣這麼祈願著。

  不過……

  「站上戰場之後,你又如何?」

  托魯咧開牙齒,一邊露出猙獰的笑意,一邊問道:

  「殺燒擄掠,然後死去?這就是你的願望?你的目的嗎?」

  「什麼……?」

  「只要互相殺來殺去,然後死掉,你就滿足了嗎?若是如此,那你就高興點吧!因為現在這裡就正是個戰場啊。」

  「…………!」

  亞人兵士的表情扭曲。

  目的和手段並不一樣——這名亞人兵士或許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吧。

  「若是滿足了,那就趕快死一死閃遠兒點去吧!我們可沒空在這種地方瞎耗下去了!」

  對方的臉上,浮起了剎那的怯色——托魯大吼,企圖要撬開一絲可趁之隙。

  ——————————

  眼底有如燃燒過的痕跡,仍舊變不回原本正常的顏色。

  然而,維克多依然靠著模模糊糊的視線,一路奔跑著。

  「何等蠢事……竟給我做了何等蠢事……!」

  維克多一邊有如唸咒文般喃喃自語著,一邊在長長的通道上前進。

  唯一一條從一般研究設施延伸至島嶼北邊的通道,連接著用來測試擬獸各種「性能」的實驗場。因為擬獸的力量很強大,為了確保安全,實驗場設置在儘量離一般研究設施遠一點的地方。

  那裡有座偽裝成大樹外形的監視塔。

  而大型魔法機關也在那兒,裝載於其中的術式,可大量操縱擬獸。

  當然,維克多等人的個人戰鬥能力,遠不及亞人兵士。在設施室內這種有限空間,更是不利。近身搏鬥時,魔法師單純只是任人獵殺的一方罷了。

  不過——只要他抵達了那兒……

  他就可以一口氣幹掉那些愚蠢的亞人兵士了——

  「那群愚蠢的傢伙……!」

  維克多推開監視塔的地下入口——一道厚重的鐵門,然後攀著梯子,快速地爬上階梯,朝著監視塔的頂端而去。

  他一跑入那間監視室裡,便見大型魔法機關依舊設置在原處,仍跟他之前最後一次造訪時所使用的狀態一樣。

  「……這下……」

  操縱席的位置被設得高了一截,有如王座一般。維克多坐上了操縱席。

  他從靠背的部份拉出連接用繩索,然後纏在自己的脖子上,確認徽紋相合——接著,便以口頭誦詠咒文,啟動基礎魔法回路。

  「阿威·阿威·沙堤·塞卜,阿威——」

  他拉倒手邊的操作桿,嵌著魔法術式的圓筒,以彈簧般的力量開始高速旋轉、開始模擬詠唱起增補術式。

  「亞人兵士明明——」

  術式一個接著一個地連鎖反應。維克多一邊在腦海裡確認著術式,一邊說道:

  「就只是用於特殊用途的消耗品罷了……只不過是因為可以用來做些『遺產』到手前的雜事,所以才將其養著罷了。這些傢伙是在給我自以為了不起什麼啊!」

  維克多確認啟動通訊魔法術式。

  接著——他伸長他的意識「分枝」。

  在假想的黑暗之中,那「分枝」連接著好幾隻棄獸。

  這座島上存在著各種擬獸——就算只計算可在陸地上戰鬥的個體,那也還有三百多隻之多。

  那些全都是維克多等人用練生術創造出來的複製棄獸。他們切除了它們的一部份腦子,並在空出來的地方埋入了通訊魔法的接收器。腦部部份切除,本會造成思考能力大幅降低,但借由埋入專門的接收器,他們得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裝鎧龍、大海魔等等具有高度精神能力的棄獸。

  「讓你們瞧瞧我的厲害!」

  在維克多所能操控的棄獸之中,其實也包括了十多頭的裝鎧龍。再加上雙頭犬、奇眼鳥、獨角馬,應該便能輕易地鎮壓住那群區區百人的亞人兵士了吧。

  銀白色的光芒,在維克多的周圍描繪出好幾個魔法陣。

  同時——維克多所能操控的棄獸一覽,成排地並列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以命令用的假想回路,連接到那成排的所有棄獸——

  「——擊垮他們!」

  維克多一邊緊握著椅子的扶手,一邊大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6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4-6-6 10:58 AM 編輯

第四章 皇帝的遺產 LEGACY OF EMPEROR

  賈茲帝國分崩離析之後——過了四年。

  維克多等人運用早已運至孤島上的資材,孜孜不倦地持續著研究。

  命令他們進行研究的賈茲皇帝,已經不在了。但創造出賈茲皇帝所企求、所追尋的東西,已經成了維克多就算耗上一輩子,也必要達成的目標。

  「……陛下。」

  這景象應該會有人稱之為「奇觀」吧?又或者,應該會有人評說為「異象」吧?

  大致上過著平凡人生的人,絕不會親眼見識到如此光景。

  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玻璃珠多達三十個以上。如胎兒般蜷曲著身子,待在那些玻璃球裡的,都是棄獸——以及人類。

  哦不,並不是人類。正確說來,是亞人兵士才對。

  大多時候,亞人兵士都是孕婦被施以了魔法處置之後所創造出來的產物……但老實說,這種方法不利於量產。這結果就跟人類生育一個嬰兒一樣,相當耗費時間和工夫。正因如此,維克多他們才會像這樣推進練生術,逐步確立不需依靠女人的肚子即能創造出亞人兵士的技術。

  應用了複製棄獸的技術。

  姑且嘗試看看之後,他們發現與棄獸相關的技術,也能應用在亞人兵士——及普通人類的身上。這個技術一旦確立,根據情況,說不定連這個世界的應有狀態也會因此而改變。

  不過……這些終究只是研究的副產物罷了。

  確立的練生術、量產的棄獸,他們以這些為基石,朝更遙遠的目標前進。

  一切都只是為達目標的墊腳石,哦不,只是「零件」而已。

  他們的目標是——

  「——毫無,意義。」

  並非嘲諷,亦非謨罵。

  一道聲音突然傳了下來,維克多抬起視線。

  好幾顆設置在壁邊的玻璃球——那其中格外巨大的一顆。

  被關在那顆球裡的大海魔,緩緩地蠕動著觸手。

  唯獨這顆玻璃球,跟其他的不太一樣。

  好幾根有如拷問器具的「針」——向內扎出,刺入了大海魔的殼裡。這只大海魔並非複製品,而是大海魔的「源頭」。

  第一代大海魔。

  他們單純只是為了製造擬獸,所以才把它抓來——但它似乎知道許多連維克多也不曉得的事情。正因如此,當他們結束了一整套的實驗之後,仍未殺之棄之,讓它繼續活著。不過,這有很大一部份,應該是出於維克多當時的心血來潮吧。

  「終究,只是,魚塘,中的,魚,在,垂死,掙扎。」

  「…………」

  維克多眯起眼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大海魔。

  那隻海洋棄獸,一邊讓關住自己的玻璃發顫著,一邊又繼續這麼說:

  「當然,你們,或許,可以,改變,得了,世界。這自是,當然。世界,不如,你們,所想的,一樣。它,既非,絕對,亦不,完全。但是,魚塘,改變,對塘中的,魚,有,什麼,影響,嗎?」

  「……給我閉嘴,怪物。」

  維克多沉吟般地說道。

  「我想瞭解陛下的理想、瞭解世界改變了之後的模樣。」

  「什麼都,沒有。」

  大海魔乾脆爽快地如是說。

  「你,以為,魚塘,柵欄的,彼端,會有,理想的,世界,嗎?那種,東西,本來就,不存在。只是,更大的,魚塘,罷了。」

  「…………」

  「傀儡,啊。你,應該,要知道,你的,主人,其實,也只是,傀儡,而已。」

  「……我說了,給我閉嘴!」

  維克多喃喃自語般說完之後——以指尖拉動他剛剛摸索到的操作桿。

  裝著大海魔的玻璃球突然不再被固定。球體因自身的重量而與連接在其上的管子分了開來,慢慢地滾動落下——重重地撞上了擂缽狀的地面。

  碎裂的玻璃碎片、針、裡頭的液體,當然還有大海魔,全都滑落至開在中央的洞孔。那是用來丟棄那些沒用實驗體的洞孔。

  「傀儡?我瞭解陛下的理想,並即將超越理想。我可不是永遠追在陛下背後的稚子吶。」

  維克多咬著嘴唇——轉身背向那些並排在牆邊的成群玻璃球,然後離開了那間房間。

  ——————————

  追憶僅在轉瞬之間。或許是啟動通訊魔法時的雜訊,喚起了他過去的片斷記憶吧?

  「說什麼——終究只是魚塘中的魚?所以說,那又怎樣啊!」

  維克多一邊笑,一邊透過通訊魔法,向棄獸們下達命令。

  掃蕩的對象是亞人兵士、以及嘉依卡的隨從們。

  有著銀髮紫瞳的少女——以及魔法師同事們,則不在掃蕩範圍內。

  他發出了以此為最優先的命令:不論身上有沒有「標誌」,亞人兵士皆應一律剪除。如此一來,棄獸們應該就會把侵入者、以及造反的蠢貨們一起解決掉。

  「我可沒那心情奉陪那種白日夢般的話呢。」

  維克多哼哼唧唧地喃喃自語。

  「陛下的『遺產』由我來完成。要如何使用『遺產』,也是由我來決定……!」

  透過嵌在監視塔牆壁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見棄獸們出動的身影。

  獨角馬、奇眼鳥、雙頭犬、裝鎧龍。

  本來絕不可能組成隊列的怪物們,井然有序地在設施裡進軍——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我就能明白『遺產』的操作方法了!」

  透過掃瞄不完全的記憶所獲取到的,都是些片斷的資訊。

  不過,幸好——存在著複數以上的「嘉依卡」。只要把自她們身上所獲取到的資訊連接在一起,維克多他們應該就能明白皇帝「遺產」的使用方法了。

  沒錯。一切都是按著賈茲皇帝所畫的設計圖製作出來。

  因此,他們並不清楚其中的詳細操作方法。

  儘管明知那有著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他們卻不曉得該怎麼用才好——不過,他們終於可以擺脫這般愚蠢無知的狀態了。

  「我要——超越陛下!」

  維克多彷彿在說給自己聽似的,大叫了出來。

  在他的身後——

  「…………」

  不知是何時出現的呢?

  托魯·亞裘拉等人稱其為「奇伊」的少年,正靜靜地微笑著。

  ——————————

  戰況——突然為之一變。

  「——!」

  水面上聳立著好幾根水柱。

  來者跟亞人兵士們一樣,穿過通風管路和廢棄通道,飛身跳入了這座洞窟之中。不過,那物並未使用鎖練或繩子,就直接跳落了下來,這點跟亞人兵士們不同。跳下來的那物大力地濺起了水花,沉入水面下不過一會兒——下一秒鐘,便自己變出了水柱,現出了身影。

  獨角馬。

  踩踏在黑色虛空中,一路跑來的肉食性馬匹,一邊露出獠牙,一邊或踢在水面上、或踢在半空中,朝亞人兵士們發動了攻擊。

  「什麼!」

  托魯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棄獸不是站在亞人兵士那邊的嗎?

  「托魯!」

  嘉依卡發出大叫的同時,擊出了魔法。

  獨角馬呈一直線地飛奔衝向正在和亞人兵士交鋒中的托魯。嘉依卡的魔法攻擊,將那匹獨角馬打飛。獨角馬迎面被擊中,再加上自己猛力向前衝的勢頭,結果它頭上的角就斷掉飛了出去——那個失去魔法「核心」的巨大身軀,再也無法停留在半空中,就這樣子沉沒到水面之下了。

  「看來應該也不是來助我們一臂之力的吶。」

  阿卡莉一邊揮舞著鐵錘,一邊說道。

  確實如此。獨角馬遇到誰就攻擊誰,似乎完全沒在區分是亞人兵士、還是托魯一行人。

  「嘖——」

  和托魯交鋒的亞人兵士,蹬了一下,往後方跳去。

  大海魔尚且還停留在水面附近。那名亞人兵士在大海魔的殼上著地,然後對著飛身撲上來的獨角馬鼻尖,砍出了一記斬擊。速度很快——但砍得很淺。獨角馬的臉上被砍出了一個大口子,噴出了大量鮮血。它一邊穿過亞人兵士的身側,重重地撞上了洞窟的牆面,一邊倨傲地發出憤怒的咆嘯聲。

  「維克多·伊熱夫斯克……!」

  亞人兵士回頭仰望頭上,發出了充滿怨懟的大喊。

  彷彿在呼應著他的大喊似的——

  「——糟了!」

  第二批從通風口和廢棄口飛身跳了出來。

  托魯馬上轉身背向亞人兵士們,踢了一下岩礁,然後撲倒嘉依卡和妮娃,將她們壓覆在自己的身下。

  「嗚——」

  下一瞬間,亞人兵士的砍擊便襲上了他的背部。

  雖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疼痛,但托魯已無暇去顧及自己的背部了。

  「真是棘手吶……!」

  第二批飛身跳入洞窟裡的是奇眼鳥。

  人一旦暴露在這棄獸的視線——視線的魔法之中,就會再也無法戰鬥。如果這時再來只獨角馬的話,就只能活生生地讓它狼吞虎嚥、吃光自己的全身了。

  「托魯!」

  雖然嘉依卡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但此時的托魯根本無暇去理會她。

  取而代之地——托魯朝自己的妹妹大喊了一聲:

  「阿卡莉!」

  「——收到。」

  阿卡莉一邊點著頭,一邊抓住芙蕾多妮卡的衣領,飛身跳入了水中。

  幸好——可以說是幸好嗎?——奇眼鳥的視線魔法無法傳送到水中。它們視線無法直達的地方,並不會產生魔法的效果。

  然而——

  「……!」

  大量的泡泡包圍住托魯等人的全身——泡泡的另一端是……

  (水中也有啊!)

  黑漆漆的洞底,應該是連通著外部。有好幾條觸手從那洞底伸了進來。那些應該都是大海魔複製品的觸手吧。畢竟洞孔並沒有大到足以讓它的本體鑽進來——不過,跟人體差不多粗的觸手,光只是其中一條的威脅性,就等同於一匹棄獸。

  「…………!」

  嘉依卡一邊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一邊喋喋地說著些什麼。

  「…………!」

  誦詠咒文。

  恐怕是她之前也用過的斥水魔法吧——喚出排斥水流的力場,讓人在水中也能呼吸、活動的魔法。

  「——!」

  魔法陣開始旋轉——但轉到一半,卻像齒輪卡到了什麼東西似地停住,然後微微抖震著。

  (大海魔的——)

  托魯轉頭一瞧,只見海水的另一頭,觸手的尾端正在散發著小小的、銀白色的光芒——魔法的光芒。

  在近距離發動同種魔法時,往往會互相干擾。如果只是魔法發揮不出效果,那已經算是不錯了;如果因此反而發揮出意料之外的效果,那麼,對魔法的控制很有可能就會失效。

  (嘉依卡,住手——)

  就算他這麼大叫,聲音在水中也無法傳到她的耳裡。

  下一瞬間——嘉依卡的魔法和大海魔的魔法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動了。

  「——!」

  轟隆——海水翻騰了起來。

  同時發動的魔法力場,互相干擾著,在洞窟內這個有限的空間中猖狂逞兇。

  接著——

  「嗚喔!」

  在混亂中產生的水流,不給托魯等人掙扎反抗的時間,就這樣子把他們給沖走了。

  ——————————

  噗唰——一道濕黏的聲音響起,噴出來的鮮血染濕了牆壁。

  在剎那之間斷氣成死物的魔法師,滾落在地板上。

  「…………」

  亞人兵士們向下俯視著屍體。

  在這間練生術研究所的各個地方,都可以看得見如此光景。

  在基里爾的煽動之下,亞人兵士們決定舉旗造反,推翻他們時至昨日的「飼主」。一旦取下了緊箍咒,造反便是件意外簡單的事了……得以一口氣釋放出長年累積的委屈。

  魔法師們過去太不把亞人兵士們放在眼裡了。

  對他們而言,亞人兵士們只不過是研究材料的一種。自從擬人兵士的量產試作成功了之後,他們的重要度就更加下降了。想當然耳——魔法師們對亞人兵士的態度,也隨之越來越差。

  魔法師們對此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疑問、也沒有任何危機意識。

  他們忘了:亞人兵士們雖然形貌有所不同,但同樣都是擁有喜怒哀樂的人類啊。

  「戰場就在這裡。」

  一名亞人兵士喃喃地如此說道。

  「早知道就不要等了。」

  「啊啊,是啊。」

  另一名亞人兵士也贊同著他。

  「真不該期待有誰會來挑起戰亂。」

  「我們挺身作戰的地方,就是戰場。」

  「沒想到竟然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吶……」

  「我們的棲身之所,就由我們自己來創造。」

  一名亞人兵士回頭望著同伴,痛快地如此宣告。

  「來吧——也去把其他魔法師們找出來……」

  他話才說到這兒——就在這個時候。

  「~~~~!」

  通道里的亞人兵士,聽見了某種叫聲。

  「怎麼了?」

  殺了魔法師的亞人兵士們,一起走出到通道上。

  這時,他們看到了——

  成群的雙頭犬——從通道奔跑了過來。

  亞人兵士們馬上確認纏在他們手臂上的「標誌」。

  擬獸們基本上不會襲擊有「標誌」的人。至少亞人兵士們是這麼聽說的。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能夠順順利利地解決掉好幾個擬人兵士。

  然而——

  「……喂!」

  雙頭犬其中一邊的頭部——發動魔法的「核心」——沒有眼鼻的次要頭部,正在震抖著。

  ——嘿魯克倫 思魯杰倫 揠魯克倫……

  誦詠咒文。

  他們暗自叫糟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遲了。

  雙頭犬們放出了雷擊魔法。銀白色的電光通過通道的牆壁、地板、天花板,以真真正正的光速一路攀移,襲上了亞人兵士們。

  「——呀啊!」

  亞人兵士們一邊發出慘叫,一邊痙攣。

  因為他們帶著新月刀這種容易導電的武器,因此便硬生生受下了雙頭犬的所有雷擊。亞人兵士們一個接著一個當場倒地。雙頭犬一邊晃著非魔法器官的主要頭部,一邊咬上了亞人兵士們的咽喉。

  這次,換成亞人兵士們噴出了鮮血。

  不過——

  「嗚——」

  有幾名及早逃入了剛才的房間,躲過了雷電的攻擊。

  他們揮起新月刀,朝咬住同伴咽喉的雙頭犬發動攻擊。雖說是棄獸,但魔法就是魔法,一樣都需要時間誦詠咒文。亞人兵士們原本就動作靈活,足以匹敵野獸。他們光只是手上有著武器,在進行格鬥戰時,形勢就比雙頭犬要來的強。

  有幾隻雙頭犬被割開了喉嚨,倒在了地上。

  然而——

  「吃我這招!」

  瞬間砍倒了兩隻雙頭犬的亞人兵士,將新月刀從第三隻的背後,刺入了它的脖子。

  然而——

  「——!」

  銀白色的光芒亮起的同時,傷口——消失了。

  「治——治癒魔法?」

  下一瞬間,突然從雙頭犬的背上長出來的「劍」,貫穿了亞人兵士的身體。

  亞人兵士們沒有察覺到——

  第三隻跟剛才那兩隻不一樣,它並沒有發射出雷電——並沒有使出雙頭犬特有的雷擊魔法。因為它們剛才一起成群發動攻擊,因此亞人兵士們沒能察覺到它們每一隻的差別。

  「嘎啊……怎……怎……怎麼可能……」

  雙頭犬憑空生出的「劍」穿刺過他的臉,讓他的話斷在了這裡。

  「——!」

  其他亞人兵士們大驚。雙頭犬在他們的面前,一邊沐浴在銀白色的光芒裡,一邊改變了形貌。

  變成了不只兩個頭,而是九個頭、八條尾、身披鱗片鎧甲的異形怪物。

  「裝鎧龍!」

  等他們察覺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從九個方向襲擊而去的頭部,咬上了亞人兵士的全身。

  「嘎,啊,啊,啊啊啊啊——」

  連慘叫都沒能完整叫出,那名亞人兵士即被那九個頭——紛紛往各個方向撕裂開來,變成九個肉塊,滾落在通道上。

  「…………!」

  其餘亞人兵士們擺出了備戰姿勢。

  但他們的臉上都帶著濃濃的恐懼。擬獸的腦子被削去了一部份,精神受到別人的控制。而他們跟擬獸不同,他們有自由意志——自我意識,因此會被恐懼所左右。儘管說了什麼「戰場」云云,但大多數的亞人兵士,並不曉得「當自己身處於被殺的一方」時的恐懼。

  那是處在鋪天蓋地、極具壓倒性的力量之下——只能束手任對方活活玩死的恐懼。

  原本擬態成雙頭犬的裝鎧龍,輕輕地搖身一變。

  接著——便開始了一場大屠殺。

  ——————————

  藍色瞳孔和紅色瞳孔。

  一回過神———對陰陽妖瞳就近在他的眼前。

  「嗚喔!」

  托魯忍不住驚叫出聲,彈跳般地站起了身來。

  妮娃原本便在鼻尖互碰的極近距離下,端詳著托魯的臉。他這麼一跳,兩人的頭當然就這樣從正面相撞了。

  「嗚喔……」

  托魯忍不住抱頭。

  相對於他——妮娃雖然因為吃了一記頭槌,而順勢仰倒了身子,但她就只是屁股著地,一臉茫然若失的樣子而已。絲毫沒有因為吃痛而皺起臉來。

  「頭怎麼這麼硬……!」

  托魯呻吟。

  頭槌之類的招式,在格鬥戰時格外好用,因此托魯也曾經有過幾次經驗——但毫無心理準備,事出突然地迎頭撞上,比刻意而為的頭槌,還要更痛了好幾倍。

  托魯抱著頭,忍痛良久——然後才為了弄清楚,而向妮娃問道:

  「……你沒事嗎?」

  「沒事。」

  妮娃點了點頭。看起來似乎真的不痛不癢的樣子。

  「這頭蓋骨到底是什麼做的啊……」

  托魯一邊呻吟,一邊如此說道——然後重新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裡是——」

  某處的房間裡面。

  身旁的牆壁上開著貌似通風口的洞孔。由此看來,應該是海水沿著通風口逆流,將他們衝到了此處吧。周圍的地板濕淋淋的。他的四周有昏迷不醒的嘉依卡,以及——

  「…………」

  托魯握起落在附近的小機劍。

  倒在他身旁的是一名亞人兵士。正是那名有著黑色、亞麻色雙色頭髮,並和托魯交鋒了好幾次的亞人兵士。他面朝著牆壁,一動也不動,不曉得是昏迷、還是死了。

  沒有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的身影。

  不知道是被衝去了別的地方呢?還是仍待在剛才那個洞窟之中呢?

  然後——

  「……真是頑強呢。」

  有個人以平靜的聲音如此評違。

  站在牆邊的那個身影——是個眼熟的傢伙。

  「……奇伊?」

  雖然托魯很清楚這名少年總是神出鬼沒…

  但他真的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遇上這個傢伙。

  「你……究竟……」

  「『下一個遺體』的持有人相關情報,我明明都已經特地提供給你們了,你們怎麼還在這種地方耽擱呢?」

  奇伊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多虧了你們,我總算找到此處了。」

  「……什麼?」

  「賈茲皇帝籌設的練生術研究所。他打從一開始就預測到自己——賈茲帝國會被殲滅,所以特意在國外籌設了這個秘密設施。我雖然知道有這處的存在,但並不清楚確切的位置在哪裡。」

  奇伊的語氣十分冷靜——簡直就像是在閒聊一樣。

  「就這層意義而言的話,我應該要向你們致謝吧。不過——」

  奇伊眯起眼來繼續說:

  「你們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什麼?」

  「你們已經觸及到你們用不著知道的地方了。所以,得請你們卸下『棺姬嘉依卡及其同伴』的這個職務了。」

  奇伊冷不防地如是說道。

  「嗯,沒關係的。還有其他代替品。就算沒了你們,也沒有問題。」

  「……你不是說了,你不會出手干涉的嗎?」

  「當然,我不會出手干涉。」

  奇伊點了點頭。

  「我不能夠直接向你們出手。」

  他說完,便瞥了一眼滾落在壁邊的那名亞人兵士。

  「我只是提了個建議罷了。」

  換句話說,亞人兵士們發動襲擊,是出於奇伊的教唆?

  並非出於——亞人兵士上頭的設施管理者。而棄獸們,則是為了肅清造反的亞人兵士們,由設施管理者所派遣而來的?

  「——!」

  托魯——指尖探入懷中,然後將摸索到的飛鏢冷不防地擲了出去。

  這一擊,絕妙得連自己都沒話說。飛鏢筆直地朝奇伊飛去,但下一瞬間,竟刺進了奇伊背後的牆壁上。

  「……!」

  飛鏢完美地穿過了奇伊的身子,簡直就像是他人並不在該處似的。

  「沒用的。」

  奇伊如此說道:

  「你這樣就形同於擊打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樣。」

  「……你說什麼?」

  「不管打得多賣力也沒用,因為並不是本體啊。你沒有辦法可以直接攻擊到我。不過,如果你想要重複徒勞無功的行為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

  奇伊的身影輕飄飄地晃了一下。

  正如他剛剛所說的話語——簡直就像是映照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樣。

  下一瞬間,奇伊就像打從一開始便不曾存在過似地,消失得一乾二淨。

  「那傢伙真的是…………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啊……」

  托魯哼哼唧唧地說道。

  奇伊本身似乎不會直接對他們發動什麼攻擊。不過,看來他好像能夠教唆周圍的人去挑釁托魯等人。

  (……這樣啊。那傢伙本身碰不到我們?)

  類似於龍騎士多明妮卡的幻燈機虛像嗎?

  「……算了。」

  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首先得先離開這裡。誰曉得亞人兵士的同伴、或棄獸們什麼時候會蜂擁而至啊?還有,他還得去尋找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才行。

  托魯將嘉依卡的身體扶坐起……然後回身至她背部這一側,為她施以柔道復甦術。

  「……咳咳……!」

  嘉依卡一邊咳著嗽,一邊吐了一些水。她很快地就恢復了意識,眨了眨雙眼。

  「托魯……」

  嘉依卡呆呆地望著托魯的臉良久。

  「……!托魯!傷!」

  她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臉色大變,對托魯如是說:

  「背部!傷!」

  「啊?——……是啊。」

  托魯點了點頭。

  嘉依卡所說的傷,是指之前他將她們護在身下時,背部遭亞人兵士砍傷的傷口。

  「托魯……托魯!」

  嘉依卡慌慌張張地繞至他背部的那一側,然後把機杖拉到手邊,說道:

  「想辦法——塞住傷。」

  「呃,不用啦。雖然看起來很嚴重,但其實砍得沒有很深——」

  托魯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望去——只見嘉依卡一副淚眼婆娑的模樣——他頓時張口結舌。

  「怎……怎麼?你是怎麼了啊?」

  「……第一次,相遇時……」

  嘉依卡把額頭貼在托魯的背上,款款訴說:

  「傷口,一樣,嚴重。」

  「第一次相遇時?啊——是啊。」

  托魯苦笑。

  這麼說來,他第一次跟她相遇的時候,也和獨角馬鬥了一場,背上負了傷,甚至還在湍流之中任水沖著走呢。她現下會回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也是在所難免吶。

  「沒事,我沒事啦。我活到現在,都已經不知道受傷過幾次了呢。」

  「……但是……」

  嘉依卡緊緊地抱住托魯的背部,斷斷續續地說著:

  「托魯……但是……我……」

  「……?」

  「如果……我……我……是假……」

  嘉依卡的話說到這兒,便開始結結巴巴了起來:

  「托魯……不值得……拼上性命……」

  「你還在說這個啊?」

  托魯嘆了口氣。

  不過,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她的心思。

  遇上紅色嘉依卡的時候,她還沒有這麼嚴重。

  不過,嘉依卡在加爾瓦尼領地遇上藍色嘉依卡,得知「嘉依卡們的存在」似乎是有人在背後操控以來,她就常常故作尋常,但實則卻在心裡想著什麼心事似的。

  嘉依卡恐怕是對自己本身的存在起了疑慮吧。

  自己或許並不是真正的嘉依卡·賈茲。

  這樣子的話,不就不值得托魯等人為她拼上性命嗎?雖然嘉依卡並不是故意為之,但這也可以算是她欺騙了他們。

  「我之前就有說過了吶。」

  托魯一邊望著她那濕潤的紫色雙眸,一邊說道:

  「我又不是因為你是公主大人,所以才跟隨著你。誰管你以前是什麼人啊?我的命是我的。要賣多少錢、要賭在什麼上面,全都是我的自由。還有,我已經把我的命賣給你,賣給嘉依卡·托勒龐特了!事到如今可不能退貨囉。」

  「…………」

  「自從失去了戰場、迷失了生存意義之後——我整個人頹喪不堪。而你卻給了我目標。是你給的啊!就這一點,我說的應該沒有錯吧?」

  「…………托魯。」

  嘉依卡彷彿無言以對似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托魯!」

  她突然以感動萬分的聲音如此喊了一聲,然後深深地、緊緊地抱住了托魯的背部。

  「痛,會痛!」

  托魯大叫出聲。他這樣做,有一半是為了掩飾難為情,有一半是真的很痛。

  「啊,抱……抱歉!」

  嘉依卡連忙抽身,離開了托魯。

  托魯站起身來,把她護在身後——然後重新握好小機劍,張口出聲:

  「好了,在那兒的那位。」

  「……!」

  嘉依卡一臉吃驚地抬頭望著托魯的臉。

  然而,托魯並沒有理會她,逕自對那名倒在壁邊的亞人兵士說道:

  「你也該膩了吧?還想繼續假裝昏迷嗎?」

  「——!」

  嘉依卡連忙把連接用繩索尚且接在脖子上的機杖拿在手上,備好姿勢。

  如果沒有誦詠咒文的話,就無法使出魔法。因此,她這與其說是為了要使出魔法,倒不如說單純只是用來當作棍棒防身罷了。

  「…………」

  那名亞人兵士在托魯的眼前——慢慢地起身。

  看來他果然已經恢復意識了。

  不過——

  (果然如此。)

  托魯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了笑意。

  看他站起來的樣子就知道了。那名亞人兵士顯然傷到了左肩。

  (天助我也。)

  如果亞人兵士是在萬全的狀態下的話,托魯他們很有可能在他醒來的時間點,就已經被將軍了吧。托魯負傷,嘉依卡沒有格鬥技能。至於妮娃,他連那孩子在想些什麼都還搞不清楚。換言之——正因為亞人兵士受了傷,所以他才在評估著襲擊托魯等人的時機吧。

  「誒——我有個提議。」

  亞人兵士僅以右手持著新月刀。托魯一邊看著他備戰的模樣,一邊說道:

  「我想暫時休戰。」

  「……什麼?」

  亞人兵士吃驚地眯起了雙眼。

  「雖然我不清楚詳細的來龍去脈……但你們不是和操縱棄獸的傢伙們撕破臉了嗎?剛才在洞窟的時候,棄獸也攻擊了你們吧?」

  「…………」

  亞人兵士不發一語地瞪視著托魯。

  「你們的事情對我們來說,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你們不攻擊我們,我們沒理由和你們作對。」

  托魯一邊說———邊從懷中抽出飛鏢,射了出去。

  「——!」

  亞人兵士馬上擺出了防禦的姿勢。飛鏢從亞人兵士的身旁擦掠而過,朝他的背後飛去。當躲在房間角落陰暗處的奇眼鳥探出臉來的那一瞬間,飛鏢正中了它的臉。

  額頭吃了一記飛鏢的奇眼鳥,啪噠啪噠地掙紮了一下——然後就靜止不動了。

  亞人兵士以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轉頭看見了這幅光景——

  「你不是說了什麼戰場云云嗎?你們這麼想要戰鬥?不過,你們又是為了什麼啊?」

  托魯詢問亞人兵士的聲音裡,微微帶著些許自嘲。

  「你問我『為什麼』?」

  「我是人稱『戰場走狗』的亂破師。不可以殺人啦、要以和為貴啦,我沒打算對你說這些偽善的話。某人一日沒死,事情便永無突破之日——或許是有這樣子的情況。不過,如果戰鬥就是你們的目的的話,那事情未免太滑稽了吧?」

  「托魯……」

  嘉依卡眨了眨紫色眼眸,然後凝視著托魯的側臉。

  她應該還記得吧——托魯為何冀望著戰亂的到來。

  「作戰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單純只是要戰鬥的話,那就你們自己互相殺來殺去不就好了?別再拘泥於一些無聊的事情了,快去找點別的目的吧!」

  「什麼手段……什麼目的……」

  亞人兵士瞪視托魯良久——忽然轉身背過托魯兩人,將新月刀收進刀鞘裡,走到剛剛托魯殺死的奇眼鳥屍體旁邊。

  「那是因為你有選擇的自由吧。真是太奢侈了。」

  「……什麼?」

  亞人兵士一邊拈起奇眼鳥的屍體,一邊回頭說道:

  「這是人工創造出來的生物。它們的腦子被切除了一部份,好讓它們更易於接受魔法師的支配;切除之後的空位,則埋著小小的機關,好讓它們易於接收通訊魔法。這是為了把它們化作為戰鬥用的傀儡。它們打從一開始便是這樣子被覆製出來,而不是自然孕育的生物。」

  「……真是駭人的技術吶。」

  托魯並非嘲諷,他是真心地這麼認為。

  然而——

  「我們亞人兵士也一樣。被人製造出來當作戰爭的道具。因此,如果戰爭消失的話,我們將失去存在的理由、活著的目的、以及容許我們存在的棲身之所。手段?不不,打從一開始,戰鬥就是我們的目的。僅此而已,別無其他。」

  亞人兵士一邊扔開奇眼鳥的屍體,一邊繼續說:

  「找出別的目的?別說傻話了。一開始就沒被賦予存在意義的生物倒還有可能性可言,但我們是因為戰爭而被製造出來的。怎麼可能會有別的生存方式呢?」

  「……可……可是……」

  嘉依卡喘著氣,出聲欲語:

  「那個……」

  「難說喔。」

  托魯以有些冷嘲熱諷的口氣說道:

  「我聽那個洞窟裡的大海魔說了。就連我們、就連人類,似乎也是某人為了某種目的,而創造出來的生物唷?」

  「……什麼?」

  亞人兵士皺起眉頭。而托魯又繼續對他說:

  「你們、我們,都沒有多大的差別啦。沒有亞人兵士的棲身之所的話,那就自己造一個吧!將此做為目的,好好地戰鬥吧。這樣不就好了?」

  「…………你……」

  亞人兵士的表情,開始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不過——

  「其實我也沒什麼資格說這些裝模作樣的大話吶。只是以『前輩』的身份給你一點忠告。世界啊,其實沒你想像中的那麼難改變。所以啊,你也可以試著自己去改變吶。」

  托魯最後如此說道:

  「改變不了自己的話,那就改變世界吧!」

  「……用嘴皮子說些聽似很有道理的大話,也包括在亂破師的技能裡嗎?」

  亞人兵士吐了這麼一句。

  然後——

  「……基里爾。」

  亞人兵士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忽然天外飛來一筆,說了這麼一個詞句。

  「什麼?」

  「基里爾,塔特拉47。」

  托魯有一瞬間沒能搞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那是——你的名字嗎?」

  「對。」

  亞人兵士——基里爾點了點頭。

  他既不是騎士,而亞人兵士應該也並不怎麼拘泥於形式禮節——拘泥於必須在交手之前佔對方自報姓名。因此,他自報姓名——代表他姑且願意接受託魯的休戰提議嗎?

  「我是托魯·亞裘拉。這位是嘉依卡·托勒龐特。」

  托魯說。

  然後,他指著妮娃,問道:

  「這傢伙,你們應該比較清楚吧?她究竟是什麼?」

  「……我不知道。」

  基里爾十分乾脆地這麼回答。

  「維克多·伊熱夫斯克——這間設施的管理負責人。我知道那名魔法師不斷重複的實驗,就是以她作為實驗的對象。但我們既沒有魔法的知識,也沒人向我們說明過。」

  「……那就沒辦法啦。」

  托魯嘆了口氣。帶著這個來歷不明、名喚妮娃的少女一起走,就像帶著一個不安要素一樣。原本他還想說:要是至少能搞清楚她是什麼人就好了。

  「在這兒繼續閒聊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之,我們先行動吧。」

  托魯回頭望向嘉依卡兩人,然後說道。

  ——————————

  跑啊,跑啊,跑。

  亂破師的能力,屢屢被那些不明白亂破師真實本質的人們誇大、訛傳。但是,他們並非怪物,絕對沒有無限的身體能力。老實說,他們最大的能力,並不在於肌力的強弱、亦不在於反射動作的快慢,而是在於身體運用的巧妙與否——換言之,他們在必要的時候,能夠使出必要的能力。

  終極的身體運用,即為亂破師奧義〈鐵血轉化〉。這招式是身體運用的極端例子。總之,就只是「暫時性地超越極限」的一個例子罷了。而「短時間內能力強化」的這個技法之外,相反地,亂破師也有「以長時間的持久力為優先、合理地限制能力」的這個技能。

  因此——

  「真是沒完沒了。」

  跑完通道、跑出到地面上的阿卡莉,一邊用她愛用的鐵錘牽制著緊追在後的棄獸,一邊在森林裡到處逃竄。

  當然,她才不會傻到停下腳來,從正面去跟對方交戰。那一整團棄獸軍團,她連總只數都不知有幾何呢。一隻一隻來的話,她還勉強可以解決得了。但對方只數有複數以上,而且還有著互相掩護的概念。被它們一起攻擊的話,就連阿卡莉也只能束手無策了。

  「好厲害,好厲害。體力維持得真久呢。」

  芙蕾多妮卡一邊緊抱在阿卡莉的背上,一邊以無憂無慮的口氣說道。

  「真這麼想的話,那就給我下來啊!龍女孩。」

  「才不要呢。」

  芙蕾多妮卡說:

  「阿卡莉,老是妨礙我。」

  「那還不是因為你老是想要趁哥哥熟睡時偷襲他!」

  「有什麼關係嘛。一天不咬個一回的話,裝鎧龍可是會寂寞至死的哦。」

  「少騙人了!」

  雙頭犬從隱蔽處飛身跑了出來——阿卡莉一個反轉,讓它生生受了鐵錘的猛然一擊。應戰之餘,又再說道:

  「背著你,負擔真的很重。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同歸於盡啦。」

  「你受傷的話,我會咬住你,並幫你治療傷口啊。」

  「你真沒節操耶。我敬謝不敏——」

  阿卡莉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下腳步,歪頭思考:

  「等等。你已經咬過好幾次哥哥了。所以,這不就是間接接吻——哦不,這不正是接吻嗎?因為是讓體液互相交融,所以反而更……!」

  阿卡莉嘟嘟囔囔地喃喃自語——然後,她把芙蕾多妮卡放了下來,抓住芙蕾多妮卡的雙肩說道:

  「好!咬我吧!現在馬上就咬!」

  「你又沒有受傷?」

  「沒關係,你咬吧!你不咬的話,我就咬你哦!」

  「……阿卡莉,你的眼神好恐怖。」

  「你這個變形生物,沒資格說我!哎哎,只要有受傷就行了吧?」

  阿卡莉說完話的這個瞬間——獨角馬從她背後的草叢飛奔了出來。

  本來不該出現在馬匹身上的獠牙,在即將咬上阿卡莉脖子的那一瞬間,阿卡莉越過肩膀,將飛鏢刺入了——它的鼻尖。

  ——嘎喔喔喔喔喔喔!

  獨角馬慘叫。它雖然被支配著精神,但看來應該還是有痛覺的樣子。

  下一秒,阿卡莉打著旋兒的鐵錘,從下方撈起般地打上了獨角馬的下顎。一道悶響響起的同時,獨腳馬原本打開的下巴,被她這麼一打,強行合上的結果,就是獠牙被折斷了數根、且身體向後仰去。

  「…………」

  阿卡莉一個旋身——鐵鎚的軌道立時改變。她以鎚尖的銳利處,從後仰的獨角馬頭部正側面毆打下去。等同於長槍槍芒的鎚尖,從獨角馬的眼睛,侵入到頭蓋骨的內部,完全破壞掉它的腦子。

  獨角馬發出一道悶響,倒地不起。

  「……休息結束。」

  阿卡莉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看來她停下腳步,應該是為了要順便休息吧。又或者,從她的反應速度看來,她應該是查覺到有一匹獨角馬藏身在隱蔽處,所以才對身後襲來的攻擊,裝作成毫無防備的樣子。

  「我們走吧。你也要一起跑!對了,你可以變成馬載我嗎?」

  「可以。不過,如果我載了你,你願意讓我咬托魯嗎?」

  「嗯……真拿你沒辦法。」

  阿卡莉皺起眉頭說:

  「不過,你聽好了。哥哥可是我的吶。絕不可以忘了這一點!」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阿卡莉大力點頭。

  「雖然我已經這麼主張了無數次,但哥哥都不給我當一回事。」

  「不就是因為阿卡莉老愛開玩笑的關係嗎?」

  「亂說!」

  阿卡莉搖了搖頭:

  「我幾時說過玩笑了?」

  「…………」

  「——好啦,先別說笑了……」

  「——你剛剛那句,是真的在開玩笑,對吧?」

  「…………」

  她們兩人似乎都被對方搞得摸不著頭腦,因此無言地佇立在原地良久,彷彿忘記了她們現在的情況。

  「……哎,瑣事就容後再談吧。」

  「是,是。」

  芙蕾多妮卡點了點頭。銀白色的光芒籠罩住了它的身體。

  ——————————

  在基里爾的引導下,托魯三人來到了地面上。

  看來這間練生術研究所,原本就沒有配置多森嚴的警備體制。

  因為是秘密設在國外的設施,因此,如果配置太過森嚴的警備體制,反而很有可能會讓這裡的存在曝光。「沒有人知道這裡的存在」,才是保護這間研究所的最佳屏障——當初基本上應該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吧。

  「棄獸——以及亞人兵士的複製技術成功了之後,這裡就更加忽視警備方面了。」

  基里爾一邊走著,一邊說道:

  「亞人兵士的警備被削減掉了。單純的站哨工作,反而是那些思考能力已經被削除掉的擬獸、或擬人兵士會比較合適。」

  「……哎,或許是這樣沒錯。」

  托魯一邊跟在基里爾的身後走著,一邊說。

  不管在哪兒,都一樣有棄獸的威脅——不過,也可以這麼想:在地面上,大型擬獸比較好活動,所以地面上會比較危險。但如果在連個細窄通道或出入口都沒有的房間內,被逼到走投無路的話,肯定會演變成消耗戰。這種時候,數量佔優勢的擬獸,絕對比較有利。

  再加上——阿卡莉被衝到跟自己不一樣的地方去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托魯判斷她應該已經出去到地面上了吧。畢竟托魯和阿卡莉師事於同一個師父,一起學習了各種知識。他們在相同的情況下,應該都會做出相同的判斷吧。

  至於芙蕾多妮卡——總之,只能把希望放在她的「嗅覺」了。

  「…………好了。」

  巨大岩石的背陰處設置了好幾個出入口——好幾道門扉,托魯一邊關起門扉,一邊環視了一下周圍。

  除了巨大岩石之外,放眼望去,全都是濃濃的綠意。他們正身在當初登上這座島時所見到的森林裡。很多地方都無法望盡,可藏身的地方比比皆是。

  對上棄獸的嗅覺和聽覺,那麼就算他們藏身於草叢之中,應該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不過,從基里爾的話可知:唯獨這次並非如此。

  「擬獸們基本上全都只有最低限度的判斷力。尤其是魔法師直接用魔法控制它們的時候,比起它們的本能部份,它們反而會以魔法師的命令為優先。」

  這是為了在軍事上利用棄獸,而必須要有的處置。

  明明敵人就在眼前,卻被若隱若現的餌食引開注意力——這樣子根本就失去了身為「兵器」的作用。換言之——擬獸不同於棄獸,就算它們靠著絕佳的嗅覺、聽覺,查覺到某些「異常」,它們也不會對「異常」產生任何興趣。

  「如果……奪走並破壞掉魔法師們的機杖的話,擬獸會變得溫馴起來嗎?」

  托魯皺眉說道。

  當初登上這座島時,他看見擬獸乖乖地排成隊列的畫面。

  擬獸平常的狀態如果是那樣的話——只要從下達命令的魔法師手,搶走使出魔法的手段,擬獸是不是就不會再追擊托魯他們了?

  「應該吧。個人攜帶用的魔法機杖,沒辦法一口氣操縱眾多棄獸。島嶼北邊——實驗場裡面有座監視塔。魔法師應該是用那裡面的大型魔法機關在操縱著它們。」

  基里爾回答。

  「……北邊啊。」

  托魯抬起頭來,往頭上望去。

  森林裡的樹木長得又高又密,從聳立的林間可以看見太陽的強烈光芒。

  太陽的位置、光線的強度,再配合體內的生理時鐘,就可以得出大概的方位。不時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在戰場上是理所當然的須知。

  「你知道這是哪裡嗎?去到那兒需要花多少時間?」

  「徒步的話——」

  基里爾才剛回答到一半——就在這個時候。

  ——魔魯杰倫 魔魯杰倫 誒魯門 色布倫 哇唔倫 透倫 咻吶倫 畔倫 呀倫——

  「——!」

  托魯大驚,做出了備戰的姿勢。

  那些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喂喂喂喂……」

  他們首先看到了五匹獨角馬。獨角馬步步逼近,圍住了托魯兩人。

  不過,讓托魯大驚的,並不是它們。

  而是從這群獨角馬之間現身出來的——其他身影。

  有兩道人影穿著鎧甲,一身戰士的打扮。

  當然,單純只是兩名人類戰士的話,他們還有辦法應付。

  但問題是——那兩人的鎧甲構造、整體的設計,托魯都相當的眼熟。

  「這兩個傢伙……應該是裝鎧龍吧。」

  沒錯。和多明妮卡·斯考達以前的鎧甲十分相似。

  「…………」

  基里爾沒有回應。恐怕他也明瞭於心吧。

  裝鎧龍的巨大身軀在森林裡絕對不吃香。因此,它們在森林裡,才採取了最便於追擊托魯兩人的型態吧。

  「那裡有座略微高起的小山丘。」

  基里爾指著東北方,說道:

  「逃去那兒。」

  「你懂不懂啊?那就是它們的企圖啊。」

  獨角馬和裝鎧龍所圍的圈,有一個「缺口」。

  那「缺口」恐怕是它們刻意留的吧。而那缺口的方向,正好是基里爾所說的小山丘。它們應該是打算在那裡追上他們時,裝鎧龍變回原本的巨大身軀,而獨角馬則使出凌空踢蹬的魔法,自四面八方攻擊他們吧。

  然而……

  「山丘上還有個巨大岩石。把背靠在岩石上的話,至少就不用擔心背後,而可以專心於戰鬥了。」

  「……原來如此。」

  托魯點了點頭,然後轉頭望向嘉依卡,說道:

  「嘉依卡,你可以使用長距離的攻擊魔法嗎?」

  「呣咿?當然!」

  嘉依卡一副氣勢抖擻的樣子,點了點頭。

  「剛剛的話,你應該有聽見了吧?我們要護著你和妮娃,上到那座小山丘上去,並把背靠在大石頭上。你就爬到那大石頭上,瞄準射擊那座監視塔裡的魔法機關吧!」

  「……!」

  嘉依卡一臉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沒錯。只要破壞了那座監視塔的魔法機關,這些棄獸們很有可能就會中止行動了。

  「我……我努力!」

  「哦喔。我們也會努力吶。」

  托魯一說完,便一把將嘉依卡嬌小的身體挾在了腋下。

  「呣呀!」

  「這個叫妮娃的傢伙,就交給你了。她跟你一樣,都是研究下的犧牲者吶。」

  「………………」

  基里爾凝視著妮娃片刻——然後不發一語地將妮娃抱了起來。妮娃依然一臉茫然的表情,任其作為。

  「——走囉!」

  托魯從懷中取出煙霧彈。他一邊扔出煙霧彈,一邊喊道。

  ——————————

  使出渾身之力,對門板用力一踢。

  多虧了賽爾瑪剛剛所擊出的魔法,厚重的鐵門在大衛的狠狠一踢之後,鬆開並向外倒去。

  「好了………,嗚啊!」

  正打算就這樣子往外面跑出去的大衛,連忙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聽見門板倒下來撞擊地面的聲響。

  反而聽見海浪的聲音——波濤四濺、水花飛散的聲音。

  「…………」

  他用雙手抓住了出入口的門緣,看著腳底下。

  地板——地面突然沒了。

  「幹嘛在這種地方裝門啊,混帳!」

  大衛叫出哀嚎般的吶喊。

  門板的另一端,竟是斷崖絕壁。

  鐵門落下的聲音,應該是被浪聲吞沒,而消失於無聲了吧?

  海浪拍打岩石表面的聲響,斷斷續續地從腳下傳來。一個不小心掉落下去的話,要麼就是直接撞上岩石表面當場死亡,要麼就是被海浪吞沒而溺死。運氣好一點的話,或許能從底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入水,而有獲救的可能性。不過,大衛絲毫沒有「想要嘗試看看」的念頭。

  「真是糟糕吶。這樣子就出不去這座島了啊。」

  「所以說,他們才會使用大海魔來當作船隻吶。」

  賽爾瑪說完——她忽然回頭望向背後,拿起魔法機杖。

  「追上來了呢。」

  口氣說得簡直就像是跟自己無關似的——雙頭犬輕輕踩在石地上的腳步聲,離他們越來越近。腳步聲從賽爾瑪身體的另一端傳來,也傳入了大衛的耳裡。

  「可惡,這下——賽爾瑪,用魔法漂浮呢?」

  「可以是可以。不過,大衛,你要留在這裡擋下它們嗎?」

  賽爾瑪一邊操作著裝桿,一邊問道。

  凌空奔馳的獨角馬、投擲雷電的雙頭犬、以及擁有飛行能力的裝鎧龍和奇眼鳥。就算他們使用魔法漂浮,但不管是哪一種棄獸,都肯定能追上來攻擊他們。

  「…………」

  大衛皺起臉來。

  嘉依卡從他的身旁——

  「——!」

  猛然呼了一口氣,拔出背上的蛇咬劍,往上方用力揮去。

  那把劍正如其名,像蛇一樣一邊緩緩地蜿蜒著,一邊沿著絕壁滑溜地向上攀爬,最後在伸直到極限時——停了下來。

  「——嗯。」

  嘉依卡點了點頭。

  她拉了拉好幾次劍柄,像是在確認有沒有牢牢地固定住——

  「喂,嘉依卡!」

  「沒問題!用這個爬。」

  她突然腳蹬地板,飛身跳到空中。

  「……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大衛很快地就明白了嘉依卡的打算。

  用蛇咬劍代替爪鉤和繩子,將劍尖嵌入岩壁裡,然後借此攀爬。

  不過,蛇咬劍當初並不是為了這種使用方法而打造出來的。而且,也有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蛇咬劍因絕壁的狀態而很快地脫落,害他們頭上腳下地墜落下去。因此,嘉依卡的行動,可以說是十分亂來。

  然而——

  「到達上面以後,我會,搖晃,繩子!」

  一條細繩垂在一臉無奈的大衛面前。

  不消說,這應該就是正在用蛇咬劍攀登絕壁的嘉依卡所垂降下來的吧。

  「然後——抓住。聽到了嗎?」

  她的聲音從上方傳了下來。以一種不容分說的口氣。

  「……喂,真是粗野的公主大人吶。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就是啊。」

  賽爾瑪一邊擊出魔法,牽制那些從通道深處追過來的棄獸,一邊微微露出苦笑,點頭說道。

  ——————————

  尖銳的聲音,無數次、無數次地從腳邊傳了上來。

  托魯他們正在和棄獸奮戰的聲音。

  「……呼哈……呼哈……」

  獨角馬的獠牙,跟刀劍一樣又堅硬、又銳利。跟獠牙互相擊打時的聲響,等同於干戈相交的聲音。

  當然——被獠牙攻擊到的話,也跟受到劍擊時一樣,都會被無情地粉身碎骨。

  托魯和基里爾護著妮娃,背著巨大岩石,和棄獸們戰鬥著。

  嘉依卡勘忍住想要往下看的心情,一個勁兒地攀爬著岩石。

  「呼哈……呼哈……」

  雙手雙腳並用,好不容易爬上岩石頂端之後——她放下背上的棺材,並將機杖放在棺材上架好。

  她透過測距器望了出去,基里爾所說的方向,確實有一棵聳立得很不自然的大樹。雖然從島外——或上空眺望的話,看起來就只是棵普通的樹罷了。不過,從嘉依卡這個位置看去,那棵樹的樹根看起來是有棱有角的構造,顯然是人工的產物。

  「……托魯。」

  嘉依卡一邊拚命地將不安趕出自己的腦海之外,一邊開始誦詠魔法。

  「——誒托魯·布多魯·迪布魯·多拉·古若布魯·芙布魯……」

  長距離狙擊魔法。

  想當然而,這個招式需要有極高的精準度。

  所需的補正術式,也較平常的還要更為繁雜。

  魔法原本就不怎麼安定,往往會因為場所、時間、氣溫、氣壓等等諸多條件而產生不同的效果。若是固定型的大型魔法機關,或只是要使出單純的魔法效果的話,無需詠誦多長的咒文,即可發動得了。然而,個人攜帶用的魔法機杖,有很多部份得靠誦詠咒文、以及魔法師的本領來彌補才行。

  當然,在長距離之下要發揮出一定程度以上的威力,這種攻擊魔法,即需要詠唱一大串的咒文,還需要進行重重的調整作業。

  「阿布托,瑪布托·卡拉·西魯尼叩·巴……」

  直徑比平常的還要大上雙倍以上的魔法陣,在空中出現了好幾個。

  好幾層同心圓交疊,或向右旋轉,或向左迴旋,看起來像是在摸索著怎樣才是最好的組合方式。那幅光景,便是在表示嘉依卡正在進行著術式調整作業。

  她也是第一次在這種距離下施展狙擊魔法。

  能否順利施展出來,老實說——她自己也沒什麼自信。

  但是……

  「…………」

  嘉依卡又瞥了一眼巨大岩石的底邊。

  托魯和基里爾正在那兒和獨角馬纏鬥。

  ……只和……獨角馬。

  沒有裝鎧龍的身影。

  「——!」

  「嘉依卡!」

  托魯一邊大叫,一邊從懷中抽出飛鏢,丟了出去。

  裝鎧龍浮起到嘉依卡的背後,正準備要偷襲嘉依卡。說時遲那時快,托魯的飛鏢不偏不倚地正中了那個裝鎧龍的鼻尖。

  當然,那麼一根小小的利器,不可能殺得死人稱最接近不死之身的裝鎧龍。不過,裝鎧龍還是退怯了一下,有一瞬間停下了動作。

  「快射!快啊!」

  托魯大叫。

  沒錯。只要射中了那座監視塔的魔法機關,不論是裝鎧龍、還是獨角馬、其他棄獸等等,很有可能都會停下他們的行動。

  「呣咿…………出來吧!」

  嘉依卡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映在測距器裡的監視塔,一邊詠唱:

  「<狙擊——」

  然而——下一瞬間

  「……?」

  正當魔法快要實際顯現,光球在機杖前端一邊放出雷電,一邊開始旋轉的時候……

  嘉依卡的眼前、機杖的前方,有一道人影飄然出現。

  「奇伊……?」

  那道身影若無其事地佇立在半空中。托魯見狀,不禁大吼。

  嘉依卡大驚,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

  心裡叫糟的同時,微微偏掉的光球已經穿過有如幻影般的奇伊,射向了那位於遙遠彼方的監視塔。

  光球在半空中劃過了一道線。

  這一擊的威力——如果命中的話,無疑能擊穿監視塔的牆壁、得以破壞其中的魔法機關。

  如果——命中的話吶。

  「……射偏了!」

  嘉依卡喘著氣,喃喃說道。

  嘉依卡所射出去的魔法光彈,準頭微偏——朝那半空中消逝而去。

  「可惡……奇伊,你這混帳!」

  托魯在岩下怒罵。除此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光是和基里爾兩人聯手對付獨角馬集團,就已經費盡他所有心力了。

  「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吧。」

  奇伊在毫無任何支撐的情況下,一邊安然若素地站立在半空中,一邊說道:

  「要請你們就此離開舞台。」

  「…………」

  嘉依卡愣愣地注視著奇伊。

  剛剛魔法毫無疑問地貫穿了奇伊。那是絕不可能看錯的事實。

  而且,嘉依卡的魔法是以「破壞監視塔」為目的——因此,人類如果站在那魔法的射線上的話,其威力應該足以讓人化為粉塵才對。

  然而——

  「是啊。你的魔法殺不死我。」

  奇伊點頭微笑:

  「我存在於跟你們『不同層次』的空間。哎,雖然真實情況跟舉的例子在物理上的特性不同,但說白點,就是類似於『虛像』之類的吧。因此,我沒辦法直接出手殺死你們,而你們也是一樣。只有『可貫穿不同空間』的特殊強力魔法,才能起得了效用吶。」

  「…………出來吧,〈狙擊手〉!」

  嘉依卡再次喊道。

  跟剛才的咒文完全一樣的話,就不需要再次調整了。

  尚留在空中的魔法陣閃爍著光芒,嘉依卡擊出一顆凝縮了強烈光芒的球。

  雖然這次也貫穿了奇伊——不過這次並沒有射偏,而是照著嘉依卡想要的軌道飛了出去。

  行得通。擊得中。

  嘉依卡如此確信——然而……

  「——」

  那光球再次擦過了監視塔,消失在半空中。

  「什——咦?」

  嘉依卡有一瞬間不明所以地目瞪口呆。

  「移動……?」

  監視塔在移動。

  嘉依卡再次仔細地看著測距器,調整測距器的倍率。

  結果她看到了——監視塔的根部,即人造構造的部份,附有幾個小小的車輪。

  那座監視塔蓋在機動車的上面,因此可以移動。當然,考慮到重心啊、總高度等,那座塔應該沒辦法高速移動……不過,對狙擊方而言,沒有比「狙擊對象會移動」這件事還要更麻煩的了。正如前述所言,就算只是距離、方位有點些微的不同,都需要再次進行魔法調整。

  「嘉依卡,快趴下!」

  托魯從下方對她大叫。

  嘉依卡大驚,回頭一瞧,只見兩頭恢復原來面貌的裝鎧龍,展翅向她的頭上襲來。嘉依卡馬上將機杖轉向——

  「出來吧,〈狙擊手〉!」

  完全來不及調整,就發動了魔法。

  其中一頭爪子快要抓上嘉依卡的裝鎧龍,在距離幾近於零的情況下——被魔法命中,飛了出去。它的身體上開了個大洞,大到似乎可以容納嘉依卡通過。這才是這招魔法本來的威力。

  不過,對裝鎧龍而言,就連這樣的大洞,也稱不上是它的致命傷吧。

  而且——還有另外一頭裝鎧龍。

  另外一頭裝鎧龍接替般地朝嘉依卡攻擊而去。

  她根本沒有時間——連續擊出魔法。

  「——!」

  嘉依卡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然而——

  「喔喔!」

  ——鏘!

  吼叫聲響起的同時,也響起了硬質物體的敲擊聲響。

  「……?」

  嘉依卡怯怯地睜開雙眼——

  「……阿卡莉!」

  看到了一名年輕女孩的背影。那女孩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站在她身前保護著她。

  在女孩另一頭的裝鎧龍,額頭上破了一個毛骨悚然的大洞。它在空中退了好幾個大步。

  「我們看到你剛才的魔法,所以就過來啦。芙蕾多妮卡——」

  「好啦。」

  無比眼熟的白銀色裝鎧龍這麼說完,便啪啪啪地拍動翅膀,在嘉依卡的身旁降落了下來。不消說,它正是——芙蕾多妮卡。

  「哎,雖然我沒什麼意思想要認親啦,但那種的,應該已經稱不上是我的同族了吧?」

  芙蕾多妮卡話才剛說完,便朝著那頭頭頂被阿卡莉打破、節節後退的裝鎧龍,發動了攻擊。

  裝鎧龍的要害,正是在它們的頭部。

  行使魔法時所需的「核心」——腦子被破壞的話,就算是自認為不死之身的裝鎧龍,也必死無疑。想必是阿卡莉想到了這點,所以讓芙蕾多妮卡把她載到裝鎧龍的上頭,從上面飛身跳下,同時賞了它一記鐵錘吧。雖然沒有一招斃命,但至少在裝鎧龍使用魔法消除傷口的這段期間,應該沒辦法好好地對付芙蕾多妮卡的攻擊吧。

  兩頭裝鎧龍在空中攪在了一起。

  使用魔法讓自己復原的裝鎧龍,動作果然變得遲鈍了起來。裝鎧龍硬生生受了芙蕾多妮卡的攻擊,又被打得更往後方退去。

  甚至——

  「模仿托魯!」

  如此說著的芙蕾多妮卡——正以巨大龍形的姿態,手拿著巨大版的托魯小機劍。芙蕾多妮卡便是用手上這把劍,將對手裝鎧龍打得落花流水。

  「——哥哥!」

  同時——阿卡莉腳蹬大石頭,飛身跳下。

  獨角馬此時正向托魯三人步步逼近。阿卡莉此時飛身跳下,便像剛才她對裝鎧龍所做的一樣,落下的勢頭再加上自身的重量,乘載著雙重重力的鐵錘攻擊,敲入了獨角馬的天靈蓋。從嘉依卡的位置,可以看到斷角的獨角馬,正一邊吐著泡泡,一邊倒了下來。

  「嘉依卡!」

  托魯大喊。

  「再射一次!不對,不管幾次,總之,射到擊中為止!把魔法機關破壞掉!」

  「唔……呣咿……」

  雖然嘉依卡如此點頭回應,然而……

  她感覺到有冷汗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憑她的能力,很難擊中移動中的監視塔。

  不管她再怎麼誦詠咒文來調整魔法,她狙擊的位置還是會不准。光是如此,魔法效果就已經減半了。而監視塔又在胡亂移動,她根本不可能事先預測出位置、及時詠唱咒文啊。

  「可是……」

  儘管如此,若在此時就這麼放棄的話,大家都會死在這裡。

  嘉依卡重新調整了機杖,並再度詠唱咒文。

  ——————————

  一條激光從頭上的天空橫穿而過。

  那條激光的蘊光量,多到足以瞬間倒轉風景的明暗程度。總算爬完峭壁的紅色嘉依卡、大衛、以及賽爾瑪,忍不住仰天望向那束光線。

  「那是啥?」

  「魔法。強力的——遠距離狙擊魔法。」

  賽爾瑪對大衛如此回答之後,眯起雙眼。

  她把機杖對準光線飛去的方向,然後用機杖的測距器觀察著。

  「…………」

  「怎麼了?」

  大衛一邊警戒著周圍,一邊用眼角餘光瞥了賽爾瑪一眼,然後問道。

  塞爾瑪調整了一下測距器的倍率和焦距——

  「……說不定……」

  她又拉開魔法機杖的裝桿,將塞滿了化石念料的藥筒裝填進去,然後抬頭仰望長在她身旁的樹木。有好幾條很粗的樹枝——看起來似乎一個人攀上去還不至於折斷的樣子——從樹幹分叉了出來。

  「大衛,嘉依卡——你們可以幫我照看一下嗎?」

  賽爾瑪將機杖背在背上,然後一邊將手探向樹幹,一邊說道。

  「…………」

  大衛和紅色嘉依卡面面相覦了片刻。

  「事到如今幹嘛還說得這麼見外啊?」

  「當然。」

  待確認兩人點頭同意之後,賽爾瑪也回以點頭——然後開始爬起了樹來。

  ——————————

  監視塔——內部。

  維克多坐在魔法機關的操縱席上。細碎的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

  「對,就是這樣。停下來的話,就會被擊中。只要動起來,就能讓對方更難以擊中。慢慢地動就可以了。不過,必須要動得毫無規律。」

  站在操縱席旁邊的人——正是奇伊。

  不過,維克多並沒有認知到他的存在。

  維克多的雙眸里布滿著血絲,挾帶著瘋狂的光芒。若有其他人在此的話,應該一眼就能明白了吧?維克多·伊熱夫斯克已經不正常了。

  「你就維持現狀,直到棄獸們把他們全都解決了為止即可。」

  「…………」

  維克多靜默不語。

  然而,奇伊卻———臉滿意地看著他這副模樣,微微地笑了。

  ——————————

  擬獸的數量不斷增加。

  雖然托魯、基里爾、阿卡莉三人打倒了七隻獨角馬,但這只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擬獸集結增加的速度遠比他們打倒的速度還要快得多。托魯他們每打倒一隻,平均就會再多來兩隻。

  「可惡……!」

  和當初他和嘉依卡第一次相遇時相比,他現在居然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打倒複數以上的獨角角馬,或許他可以誇讚自己進步了吧,雖然當初的武器跟現在的不一樣。不過,多虧托魯經歷了無數次的實戰,所以他的本領確實提升了不少。

  然而——還是有所謂的極限。

  雖說背上的傷沒有很深,但還是或多或少阻礙了托魯的行動。

  「哥哥!沒事吧?」

  阿卡莉這麼對他問道。

  有匹獨角馬就快要咬上托魯。阿卡莉一腳把它的頭踢飛,然後利用反作用力,一個旋身——鐵錘便猛然地擊入了獨角馬的腹部。

  「難說吶!」

  托魯一邊大叫,一邊用小機劍攻擊另一匹從另一個方向襲來的獨角馬。

  而芙蕾多妮卡則在他們的頭頂上,和裝鎧龍擬獸打得正凶。

  (不過——)

  敵方裡沒有雙頭犬、奇眼鳥等擁有遠程武器的棄獸,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或許單純只是為了避免牽連到前線的獨角馬和裝鎧龍?雖然他不曉得這到底有沒有其他意涵,不過——

  (等等。)

  某個想法忽然從托魯的腦中一閃而過。

  他們護在身後的少女——妮娃·萊妲。

  她似乎被拿來使用在跟其他亞人兵士不同的某種實驗上——只有她被關在那間特別的房間裡,由此看來,這個妮娃對這座島上的魔法師們而言,應該有著重大的意義囉?

  比方說——她和擬獸、擬人兵不同,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東西?

  若基里爾所言可信的話,那麼敵人害怕牽連到的,並不是「可以複製、量產」的獨角馬或裝鎧龍,而是這個妮娃·萊妲囉?

  (若真是如此——)

  「阿卡莉,把這女孩帶去嘉依卡那兒!」

  托魯和阿卡莉背抵著背,和左右兩邊的敵人對戰。托魯一邊作戰,一邊對阿卡莉如此說道。

  「嗯……?」

  「敵人應該是不想要讓這個妮娃受到牽連,所以才沒有派雙頭犬和奇眼鳥過來。讓這傢伙去待在嘉依卡的身邊護衛,應該會比芙蕾多妮卡來得有用。」

  「……好!」

  阿卡莉點頭應好,然後一把抱起妮娃。

  在此同時,托魯暫時丟開了小機劍,然後雙手交叉,蹲下膝蓋。

  下一秒鐘,阿卡莉便輕輕地跳起,跳上了托魯交疊的手掌上。

  「——喝啊!」

  托魯使用全身的肌肉,奮力地將阿卡莉和妮娃向上丟去。同一時間,阿卡莉用力蹬了一下托魯的手掌,縱身騰躍。她們兩人就這樣子瞬間跳上了岩石的頂部。

  獨角馬朝著高舉著雙手、毫無防備地露出腹部的托魯,衝了過來。

  不過——

  「托魯!」

  下一瞬間,裝鎧龍姿態的芙蕾多妮卡從上方降落了下來。

  裝鎧龍和獨角馬,到底是重量有差。獨角馬瞬間被它壓垮,撲在地上。

  「你在搞什麼啊?」

  「抱歉。多虧你了。」

  「…………」

  裝鎧龍好像很驚愕似的,表情有一瞬間緩和了下來。不過,或許是他的錯覺也說不定。芙蕾多妮卡並沒有普通人類的情感。她的言行舉止基本上都只是在模仿人類而已——

  「真拿你沒辦法喵!」

  但是,她說這話的語氣,聽起來似乎莫名的開心。

  「你是貓嗎?」

  托魯一邊揮著機劍,一邊回應她。在一場小爆炸之後,芙蕾多妮卡變回了人類型態。下一秒鐘,她突然——咬住了托魯的脖子。

  「痛——你幹嘛啊?」

  「這種程度,只是『暫時契約』而已。」

  芙蕾多妮卡說完的瞬間。

  「——!」

  托魯的雙腳浮到了空中。

  托魯感覺到巨大的龍翼正在自己的背後拍打著天空。

  芙蕾多妮卡一邊咬著他,一邊從背後將他抱緊——唯獨翅膀恢復成龍翼,輕飄飄地飛起。

  「——這是……」

  「來囉。專心攻擊!」

  在芙蕾多妮卡的提醒下,托魯轉回了視線。

  就在這個時候,兩匹獨角馬踏著虛空,呈螺旋狀地衝了過來。托魯雙手拿著小機劍,筆直地刺入了這兩隻獨角馬的嘴裡。

  「——」

  那兩隻獨角馬一邊抖著身子,一邊施力想要咬碎托魯的手臂。

  雖然受了致命傷——不,正是因為它們受了致命傷,所以力氣才會大到連自己的下巴也打算一起咬碎。托魯感覺到自己的骨頭正在嘎嘎吱吱地碎開。

  下一瞬間,托魯的雙臂發出了咯吱一聲,被獨角馬完全咬碎了開來。

  不過——

  「喝咻!」

  芙蕾多妮卡喊出聲的同時,銀白色的光芒便籠罩住托魯的全身。

  下一瞬間,裝鎧龍的魔法便重新造出了托魯的新手臂。連同「碎裂的舊手臂」,托魯把小機劍從獨角馬的嘴裡拖拽了出來。

  托魯把這兩隻死絕的獨角馬一腳踢開,然後重新把小機劍握在了手裡。

  「基里爾!」

  托魯一邊向腳邊的亞人兵士喚道,一邊把左手的小機劍收回鞘中,向他伸出了手臂。

  「…………!」

  基里爾躊躇了一秒,然後一個跳躍——抓住了托魯的手臂。

  芙蕾多妮卡就這樣子飛昇起來,將托魯和基里爾運到了嘉依卡等人所在的岩石頂部。托魯把基里爾放下到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的身邊。接著,他在芙蕾多妮卡的緊抱下,一邊飛上空中,一邊說道:

  「嘉依卡她們就拜託你了。」

  「…………好。」

  基里爾一副看起來很想要問「為什麼?」的表情,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並沒有做出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傻事,而是拿起新月刀,點頭答應了。

  「哥哥!」

  阿卡莉抬頭望向頭上,然後叫道。

  托魯也回頭仰望自己的頭上——

  「——!」

  看到了兩頭直衝而來的裝鎧龍。

  「嗚——喔喔喔喔喔喔!」

  托魯交叉著小機劍,擋下了裝鎧龍的獠牙。不過,因此而停下來的,只有一頭而已———一另一頭裝鎧龍的獠牙,深深地嵌進了托魯的身體裡。

  「嗚——啊……」在體內逆流的鮮血,從嘴巴流了出來。

  芙蕾多妮卡的魔法基本上是「變身」的應用。把傷口「變身成無傷的狀態」——借此來堵住傷口、治癒傷口——使人受傷的凶器就這樣子塞在傷處的話,到底是無法消除掉傷口了。

  或許多虧了芙蕾多妮卡,他才能免於失血致死。不過,獠牙貫穿腹部的疼痛,讓托魯難以集中精神。意識漸趨朦朧的托魯,一邊強打著精神,一邊用右邊的小機劍,猛力戳入咬著他腹部的裝鎧龍的頭裡。

  「來比看誰忍得……久……!」

  是托魯會先因劇痛而精疲力竭呢?

  還是裝鎧龍會為了修復腦子,而先用完魔力呢?

  可是,還有另外一頭裝鎧龍。

  托魯用左手小機劍擋下的裝鎧龍——竟然像是要將他的手臂吞下似地,重新咬上了托魯的手臂。

  「……」

  狀況跟剛才的獨角馬差不多。托魯的機劍像是要破壞對方的延髓似的,用力地貫穿了對方。然而,裝鎧龍並沒有咬碎托魯手臂的意思,而是任由獠牙嵌在他的臂肉裡。

  這樣一來,他連左手也沒辦法用了

  而且——

  (以單純的計算而言,我們這邊的修復力只有芙蕾多妮卡一人份——不,半人份。)

  托魯的戰鬥能力被兩頭裝鎧龍封鎖住了。劇痛擾亂著他意識的同時,他開始估量著勝算。

  他逐漸漫起紅霧的視界——閃過了獨角馬的身影。

  「——!嘉依卡!」

  那隻棄獸並未像往常一樣凌空踢踏,而是沿著巨大岩石,往上跑去。它從阿卡莉、基里爾叫腳下,即從他們的死角,突然飛身跳了上來。

  阿卡莉和基里爾因它巨大的身軀、急奔的氣勢,而馬上驚覺做出了反應。但他們的武器僅僅劃掠過了它的身體——而獨角馬的獠牙,朝不停擊出遠距離狙擊的嘉依卡而去。

  「呣咿!」

  嘉依卡忍不住回頭望去。這時,獨角馬的角,擦過了她的手背。

  「咿——」

  嘉依卡像是被痛毆了似的,猛然向後仰去。

  阿卡莉伸長鐵錘勾住她,止住了她就快要滾落的墜勢。

  然而——

  「………………」

  血滴濺起。

  碰巧——沾上了那位站在嘉依卡身旁的妮娃頰上。

  從臉頰滑落下來的紅色水珠,流聚至妮娃的嘴角……

  「…………」

  原本妮娃就像個人偶一樣,缺少著生機。而此時,她的舌頭從她的嘴裡探了出來——唯獨她的嘴唇莫名有種活物的感覺——然後,舔取了鮮血。

  藍色和紅色的陰陽妖瞳眨了又眨。

  簡直就像是——突然覺醒了似的。

  「……啟動因子確認。」

  妮娃以恍惚茫然的口氣說道:

  「動作測試開始——封印術式六層中,解除至第三層。」

  托魯不明白那些話到底有什麼含意。

  現在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不明白吧。

  並且——每個人應該都完全沒有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轉移至功能型態。」

  妮娃說著這話的同時——向嘉依卡伸出了雙臂。

  「呣呀!」

  妮娃的手臂,包覆在長不見指的袖子裡。她伸出雙臂,纏上了嘉依卡的脖子。妮娃像是要把全身的重量轉嫁給嘉依卡似的,緊緊地抱住了她。

  「呣咿!咦?」

  事情太過突然,嘉依卡忍不住直翻著白眼。

  妮娃突如其來,不分時間場合地擁抱著嘉依卡——同時,嘴唇在嘉依卡的脖子上逡巡,最後舔上了纏於脖子的連接用繩索上面的環。

  然後……

  「——!」

  開始「變身」。

  銀白色光芒從妮娃的全身滲了出來。她的輪廓,在那團光輝之中,逐漸改變。類似於裝鎧龍的變身,但是——卻好像有哪兒不太一樣。托魯他們之所以才察覺到這一點,是因為他們已經看過很多次芙蕾多妮卡的變身了。

  妮娃,哦不,妮娃變成的影子,如蛇一般,從嘉依卡的上半身,纏上了嘉依卡握著機杖的手臂——甚至纏到了機杖上。

  同時,傳出了「喀哧喀哧」,如鋼製齒輪和零件互相咬合的金屬聲響。

  過了一會兒——

  「呣呀……」

  嘉依卡發出了呆滯的聲音。

  從她的背部到右肩,再從右臂到右手上的魔法機杖,附著著某種詭妙的東西。如骨頭般的形狀——但它的表面卻明顯有著鋼鐵的光澤。就像是鋼鐵製成的骨骼模型,一度被打散之後,重新組合而成似的——奇異的結構包覆著嘉依卡的上半身。

  從背後隆起的零件,就像蛇拱著脖子一樣。零件的一部份,最後包覆在嘉依卡臉上的右眼及周圍。

  「嘉依卡!」

  阿卡莉連忙伸手,想要幫忙從嘉依卡的身上,把那個妮娃所變身而成的東西剝下來。

  但是,下一瞬間,銀白色的電光亮起的同時,她被彈飛了出去。

  「嗚——?」

  「…………」

  嘉依卡依然呆滯。

  憑她嬌小的身軀,應該支撐不住那個又高又大的玩意兒才對。

  那是比她還要大上一圈的魔法機杖。不過,或許是因為重量沒有像外觀看起來的那麼沉重吧,嘉依卡並沒有倒下來,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呃——嘉依……嘉依卡,沒事吧?」

  托魯大叫。不過,他並不曉得她是否聽得見。

  或許是因為驚嚇過度吧?嘉依卡就這樣子圓睜大眼,全身凝固。

  然後——

  ——————————

  她沒有感覺到恐懼和不可思議的感覺。

  妮娃所變身而成的東西,從擁抱轉為——纏住身體。

  那東西反而就像是配合著嘉依卡的身體,改變了自己似的。她絲毫沒有感覺到重量、牴觸、和拘束感。最後包覆在她半邊臉上的「零件」,也並未讓她厭到嫌惡,反而像是有人正牽著她的手掌一樣,有種令她安心的感覺。

  而且——

  「……!」

  就像是在睜眼作著夢似地——輪廓模糊的某個東西,滑入了她的意識裡。

  最後,那東西在嘉依卡的腦中,如此對她說道:

  「借由腦組織移植,我被賦予了四種棄獸因子。身為複合型魔法機杖,我的骨骼本身才是發揮功能的魔法機杖型態〈妮娃·萊妲〉。」

  我知道。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

  嘉依卡彷彿從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似地,很快就明白了那東西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借由裝鎧龍的魔法來變身。

  借由雙頭犬的魔法來建構保護自己的電磁圈。

  借由奇眼鳥的魔法來精確地瞄準。

  借由獨角馬的魔法來固定、保持該機體於空中。

  那是有生命的——魔法機杖。

  「………………」

  我知道,我該如何使用這個<妮娃·萊妲>。

  那是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沉眠於自己體內的情報。

  「啊…………」

  嘉依卡如急喘般地張開嘴巴——下一瞬間。

  「~~~~~~~~~~~~~~~~~~~~~~~~~~~~!!」

  嘉依卡誦詠著咒文。

  不過,明白那是咒文的人,恐怕只有詠唱者本人——嘉依卡自己而已吧?

  既如咆哮,又如嗚咽。

  一連串——緩緩起伏的連鎖聲音。

  這段被壓縮的咒文詠唱,就像緊密相連、連個「逗點」都沒有間隔開來的線一樣。

  那是被編譯成〈妮娃·萊妲〉專用、事先嵌於嘉依卡意識深處的魔法術式,以及調整魔法用的咒文格式。

  那是——

  ——————————

  賽爾瑪注視著測距器另一頭的標的物。

  標的物是偽裝成大樹、移動中的巨大高塔——基底部份的車輪。讓高塔得以移動的車輪,左右各有四個,總計共有八個。只要破壞了這些車輪,那座塔就再也移動不了了。

  從剛才開始就有人一直在射出激光。那幾道激光束線,應該都是在瞄準那座塔沒錯。

  為了破壞這座島上的——練生術研究所設施,而擊出魔法的人……

  十之八九,肯定是那名白色嘉依卡沒錯。

  而……靜止不動的東西,遠比移動中的東西,還要更容易擊中。

  「出來吧——〈穿碎者〉!」

  賽爾瑪誦詠咒文的嘴唇,浮現出一抹笑意。

  她所擊出的魔法——化作成指向性衝擊波,迸射了出去。

  透過測距器,她看到車輪的車軸斷裂,高塔微微地歪斜了。

  ——————————

  整座監視塔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接著,維克多發現:基底部份的移動用結構,因此失去了反應。

  「什麼!」

  雖然速度不快,但這座監視塔能夠自己移動。

  雖然從剛才開始,有幾髮長距離狙擊用攻擊魔法射了過來,但多虧了它本身的移動功能,這座監視塔得以不受損害,逃過一劫。

  然而——

  「怎麼回事?」

  是車輪卡到什麼東西了嗎?還是車軸被破壞了呢?

  不管怎樣……一旦停了下來,監視塔被擊中的機率便會大幅激增。

  「慘了……!」

  維克多不禁呻吟。

  ——————————

  她的視野急遽擴大。

  嘉依卡因大量情報的灌入而頭痛了起來。她一邊忍著頭疼,一邊感受著焦距急遠集中至那一點的感覺。

  「——多重層次空間同時存在體。」

  告知她這句話的人,莫非是妮娃?

  某個東西,同時有著好幾個「影子」,但卻不存在於那些「影子」的所在之處。

  那是——

  「最適合作為動作測試對象。」

  名喚奇伊的少年。

  打得倒。如果是現在的話,如果是用這個的話,她可以確實打倒他。

  這份確信從嘉依卡的腦海裡閃過。

  因此……

  「出來吧——」

  嘉依卡半無意識地如此大喊:

  「〈滅除者〉!」

  ——————————

  「——唔。」

  佇立在好幾個地方的奇伊們——「同時存在體」,一齊轉過了身子。

  在嘉依卡眼前的這位、在監視塔裡面的那位。

  抑或,正在遙遠的彼方,監視著〈四月號〉的那位。

  「這是……」

  眾多奇伊之中,直接辨識到狀況的是——浮在嘉依卡眼前的這個奇伊。

  鼓脹起來的紫色光芒,延燒著空間,擁向了奇伊。

  「——!」

  奇伊瞬間了悟——這是足以毀滅自己的東西。

  下一瞬間,那個紫色光彈猛烈地撞上了奇伊。

  奇伊——自稱奇伊的少年,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

  當然,對奇伊而言,那只不過是自己的一部份。只有那個被破壞的話,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因為奇伊的本質,可稱為核心的部份,其實躲藏在其他層次的空間裡面。

  然而——

  「——!」

  追溯而來。

  紫光的破壞力,瞬間消滅了出去到表層空間的他——他的「末梢」。而後,又朝著他身在其他層次空間的本體部份,進逼而來。

  那紫光並不是只燒除表面部份而已,而是像毒液、像疾病一樣,從碰觸到的部份蔓延開來,企圖滲透到「奇伊」這個存在的所有部份去。

  「切除和四號的連接——」

  蜥蜴或某種軟體動物,為了保住性命,會把尾巴或觸手的一部份切除之後逃跑。奇伊也試著切除自己的一部份,以躲避嘉依卡的攻擊。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紫色光芒追溯著奇伊的所有存在,越過空間層次之差,擁向奇伊躲藏在其他層次空間裡的源頭。

  「——!」

  臨死前的痛苦僅僅一瞬。

  甚至連哀鳴都沒有留下,自稱奇伊的存在——就這樣子殞滅了。

  ——————————

  紫色的激光燃燒著飛過了虛空。

  那激光一邊發出足以刺穿大氣的轟隆隆聲響,一邊飛向了監視塔。

  嘉依卡半無意識地射出了一擊,不僅消滅了奇伊,甚至還直擊了監視塔的中樞——收納著大型魔法機關的部份。

  接著——

  「——!」

  壓迫感忽然緩和了下來。

  托魯感覺到嵌在體內的利牙緩緩鬆開了。與此同時,一種驚懼難安的嫌惡感也一起湧現。

  咬住托魯的那兩隻裝鎧龍,鬆開他,掉落了下去。

  從它們掉落到地面、不停痙攣的樣子看來,它們顯然已經失去戰鬥的力量了。

  「成功了——嗎?」

  托魯被芙蕾多妮卡抱著,一邊飛翔在空中,一邊回頭望向另一端的監視塔。

  ——————————

  「可惡……!」

  維克多把纏在脖子上的連接用繩索抽掉,然後從操縱席上站了起來。

  他一把抓起掛在牆壁上的緊急用魔法機杖,然後把機杖上的連接用繩索纏到了脖子上。糟糕。如果不能操縱擬獸的話,維克多——他就必死在亞人兵士的手下無疑了。

  「如果至少能支配得了一隻裝鎧龍,不,一隻獨角馬也好……」

  乘著擬獸,就可以從此處脫逃出去了。

  維克多操作起魔法機杖,使出通訊用的魔法。

  雖然他不能像這座監視塔的魔法機關一樣,可以同時操縱多隻擬獸,但如果只是一兩隻擬獸的話,維克多其實也能操縱得了。

  然而——

  「——?」

  維克多連碰都沒碰,設在地板上的升降口口蓋就自己翻了起來。

  下一瞬間,有好幾名亞人兵士從那升降口中飛身跳了出來。

  「你們這些混帳……!」

  維克多慌慌張張地備好機杖,但他現在根本不可能來得及誦詠咒文。亞人兵士們沉默地奔近他,其中一人擊落了他手上的機杖。維克多因脖子上的連接用繩索被扯,而往前撲倒在地。另外兩名亞人兵士,便順勢將他壓制在地上。

  「住……住手——你們這些混張、你們這些低等的亞人兵士,要對我……要對我做什麼!」

  「………」

  亞人兵士們都緘默不語。他們俯視維克多的眼神,極為冰冷,完全無法想像他們是在看著自己往昔的「主人」。

  接著——

  「住……住手……!」

  維克多拚命地如此呼喊。然而,亞人兵士們的新月刀還是刺入他的身體裡了。

  ——————————

  混亂——發生在區區的轉瞬之間。

  應該是因為發自監視塔的魔法通訊,突然中斷了的關係吧——棄獸們全都激烈痙攣著,然後出現了各別不同的行動。有的當場倒地,有的在同一個地方不停地打轉,有的開始攻擊起同類……但這些動作,也很快地就平靜了下來。

  「結束了……嗎?」

  托魯等人從巨大岩石上觀望著四周,然後喃喃說道。

  大多數的棄獸都已經停下了動作,或站著不動,或蹲在原地,維持著諸如此類的狀態。恐怕是當初為了因應緊急時刻——無法控制它們的時候,或魔法通訊突然中斷的時候,可以讓它們乖乖安靜下來,而事先嵌入了相關術式吧。

  更甚之——

  「……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它們全部都會死掉吧。」

  基里爾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因為腦子被切除了一部份,所以那些棄獸們,如果沒有命令的話,甚至連食物也都不會去吃。恐怕過沒多久,就會餓死了吧。」

  「所以它們就不會一窩蜂地擁到附近的國家或城鎮去囉?」

  托魯一副累癱的樣子,一邊在岩石上坐落下來,一邊說:

  「這樣就再好不過了。對了——」

  托魯重新回頭望向嘉依卡的方向,然後開口問說:

  「結果那傢伙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呣唔……」

  嘉依卡歪著頭思索。而妮娃則以一臉茫然的表情,站在嘉依卡的身旁。

  「妮娃·萊妲。」

  妮娃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我不是問名字啦。我是問:你究竟是什麼人——哦不,是『究竟是什麼東西』?」

  狙擊了監視塔之後,妮娃發出了跟剛才變身時一樣的銀白色光芒——然後就恢復成原本的少女模樣了。老實說,托魯等人是因為看習慣了芙蕾多妮卡的變身,所以才能夠理解得了剛才那個奇怪的大型魔法機杖,即是妮娃所變化而成的……若非如此,他們恐怕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妮娃對嘉依卡似乎極為中意,一直把自己的手臂緊緊地纏繞在嘉依卡的手臂上。因為她表情一直很茫然恍惚的樣子,所以不太懂她是在想些什麼,不過這應該是表示著她「很喜歡嘉依卡」吧。

  「稍微,明白。遺產,父親的。」

  嘉依卡說。

  「遺產?」

  「強力,且特殊。魔法,兵器。」

  「……那傢伙,果然是機杖之類的嗎?」

  托魯眯起雙眼,盯著妮娃瞧。妮娃雖無畏懼的樣子,但卻躲入了嘉依卡身後的陰影處,彷彿不喜歡自己的身體暴露在托魯的視線之中。

  「嗯哼,很好。」

  阿卡莉點頭說道。

  「哪裡好了?」

  「總而言之,哥哥好像被那個女孩討厭了呢。」

  「…………所以這哪裡有『很好』啊!」

  「不會更增添我的煩憂,所以很好。」

  「煩什麼憂啊……」

  托魯以疲憊的聲音和表情如是說,然後抬頭仰望頭上的天空。

  「…………」

  可以想像得出來:她應該是賈茲皇帝在某種目的下所做出來的魔法兵器——採用了棄獸的身體、機杖的素材,成了一個有生命的機杖。以常識的角度來看,應該很難相信會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不過,自從和嘉依卡一起行動以來,常識對托魯而言,已不再是不變、不滅的定律。

  「可是——這武器究竟是要用來對付什麼呢……」

  如果單純只是追求功率輸出、破壞力等問題,那麼其他還有好幾種更強、更有力的魔法機關,譬如航天要塞等等。

  而她只不過是個個人用的魔法兵器。

  當然,若運用方法以及使用的術式不同的話,這兵器或許可以大量破壞——但那個〈禁忌皇帝〉特地在國外設了一個秘密研究所,讓研究所製造出了這個。事出異常必有妖,由此看來,這玩意兒著實有某些地方不太對勁。

  (用來殺死奇伊的武器……?)

  雖然還是不曉得奇伊究竟是何方神聖,但看樣子,總算能殺得死他了。

  「賈茲皇帝到底是打算和什麼東西戰鬥啊……」

  沒有人能回答托魯的喃喃自語。

  過沒多久,彷彿是為了慰勞托魯等人殊死一戰的辛勞——彷彿是要冷卻他們因戰鬥而渾身發熱的身體,雨水開始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

  氣氛突然一轉,整個島上被毛骨悚然的沉默完全包圍。

  並非寂靜。

  傾盆而降的雨聲,籠罩著這整座島。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棄獸們並沒有去避雨,而是一邊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自己的身上,一邊佇立在原地。

  「——有點,可憐。」

  如此置評的人,正是嘉依卡。她在研究所的出口處,眺望著棄獸們。

  「你自己也老是被人襲擊、被人威脅性命。這句話,虧你還說得出口呢。」

  托魯有些傻眼地說道。

  然而——

  「托魯。人類也是……第八種。」

  「…………!」

  她的這一句話,讓托魯回想起了大海魔的話語。

  人類,據說是「可外加魔法器官的第八種人造物」。

  當然,大海魔的話,並沒有任何保證,也沒有任何證據——但如果其言屬實,那麼棄獸們確實是人類的先驅。

  由某人策劃、創造,然後——捨棄。

  理由在於:「因為不符於目的」。

  那麼——人類呢?人類也是出自於某種目的而被創造出來的生物嗎?

  「……托魯!」

  「啊啊,我聽到了——嗯?」

  托魯回頭望向嘉依卡……然後皺起了眉頭。

  聲音傳來的方向……不一樣。

  「…………」

  托魯等人改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唯獨妮娃例外。她就只是站在嘉依卡的身邊,茫然地發著呆而已。

  「——紅色嘉依卡。」

  托魯低喃了一聲。

  大家的視線集中在另一名嘉依卡及其同伴們的身上。

  「……哥哥。」

  「我知道啦。」

  托魯的手探向了小機劍。

  當時在船上用魔法互擊不太好,因此雙方暫且先收起了矛頭……但互奪「遺體」的關係,還是沒有改變。

  「…………你還活著啊?」

  不過——托魯的心裡,並沒有什麼疑懼不安的情緒。

  雖說是敵對關係,但對方並不可憎。而且,紅色嘉依卡的個性,雖然似與白色嘉依卡恰恰相反……但或許是因為五官長得很相像吧,所以他總覺得她們之間有些共通之處。要把紅色嘉依卡視為敵人,著實會令他感到有些不情願。

  阿卡莉剛剛催促托魯趕快做好備戰姿勢,也是因為她察覺出托魯心中的這般心思了吧。有時候比起托魯他自己,他這個妹妹反而更對他瞭若指掌。

  「這句話,該是我對你說才對。」

  紅色嘉依卡一邊走向托魯等人,一邊說道。

  從她的身後、敞開的出口——

  「基里爾!」

  十多名亞人兵士從那兒現出了身影。

  「…………」

  托魯握著小機劍,瞥了一眼身旁的基里爾。

  他不清楚亞人兵士們究竟是處在怎樣的立場上。雖然他和基里爾之間暫時休戰了,但同樣的提案,是否也能適用於其他的亞人兵士呢?

  當然,基里爾也有可能會反悔,並讓他把嘉依卡和妮娃交出去。

  然而……

  「基里爾!」

  一名少女從那群亞人兵士們之間飛奔而出——她全身衝撞上去,緊緊地抱住了基里爾。

  「娥蘇拉……」

  「太好了,你還活著。」

  「娥蘇拉也是吶。真是太好了。」

  基里爾綻放出微笑,然後點了點頭說道。

  名喚娥蘇拉的亞人兵士,一臉開心地用臉頰磨蹭著基里爾的胸口。其他亞人兵士們也來到了基里爾的身邊,圍聚著他,互相點頭示意。

  看著他們那副光景——

  「……這種氣氛,可不適合動刀動槍吶。」

  大衛如是說。

  他一邊面帶著苦笑,一邊又再開口說道:

  「對了,有點小事想拜託你。」

  「——拜託我?」

  這意料之外的台詞,不禁令托魯皺起了眉來。

  正如前述所言,托魯等人和紅色嘉依卡一行人,在談到「遺體」時,是互相敵對的關係。可不是那種「我拜託你、你拜託我」之類的交情……

  「我們沒有離開這座島的辦法。」

  大衛聳了聳肩,說道:

  「再說了,這裡根本沒有任何可供船隻停靠的地方。這裡的資材,似乎都是靠船隻運到中途,然後讓人丟入海中,再由大海魔去回收回來。」

  這座島嶼的研究設施可是秘密中的秘密,所以才會採用這樣子的方法吧。

  因此,當然也就不可能設置容易被外面發現的普通泊船場了。

  而如今——魔法師們已經全都死掉了,而最為強力且能夠操縱棄獸們的監視塔魔法機關,也已經被嘉依卡破壞掉了。

  「如此這般,所以呢——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啦,但那個裝鎧龍不是對你很馴服嗎?拜託你幫個忙,把我們運到陸地去吧。」

  「…………」

  托魯和嘉依卡、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面面相覦。

  「就算我真的能做得到——但我們憑什麼得為你們做事啊?」

  就算大衛一行人無法從這座島上離開,托魯他們也不會因此而感到困擾。

  「……托魯。」

  紅色嘉依卡走至托魯等人的面前。

  她正拖拽著——跟白色嘉依卡一模一樣的黑色棺材。不過,和白色嘉依卡的棺材有一點不同,她那棺材上附有車輪,便於拖行,因此並不是背在她的背上。

  「這個……」

  紅色嘉依卡在棺材旁蹲了下來,然後微微掀開棺蓋,並從那棺材中取出了某物。

  封裝在玻璃裡的——「手」。

  「這是報酬。」

  紅色嘉依卡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今天是吹了什麼風啊?」

  儘管動機的出發點不同,但照理說紅色嘉依卡應該也是為了收集「遺體」,所以才踏上了旅途。沒想到她居然自己交出了旅程的目的——「遺體」,這究竟是刮了什麼風啊?

  「——嘉依卡,你去確認。」

  阿卡莉從一旁提點了這麼一句。

  「唔,呣咿。」

  白色嘉依卡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眺望著紅色嘉依卡所拿出來的那個「遺體」。

  「……應該,是真的。」

  白色嘉依卡回頭望向托魯等人,然後對他們如此說道。雖然在旁人的眼裡,完全看不懂她究竟是如何做出這樣子的判斷。

  「……嗯。」

  紅色嘉依卡一副「你就收下吧」的樣子,遞出了那個「遺體」。

  白色嘉依卡還是一副很膽怯的樣子,視線在紅色嘉依卡和「遺體」之間來回逡巡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輕地伸出手,收下了「遺體」。

  「反正之後再討回來就行了。」

  紅色嘉依卡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地,如此碎語低喃。

  的確——仔細想想,如果最終目標自始至終都是「回收全部遺體」的話,那麼,讓托魯一行人先去收集,等他們全部都收集齊全之後,再強行搶走也不遲。

  「那就成交囉……雖然我是想這麼說啦,不過……」

  托魯回頭望向芙蕾多妮卡,對她問道:

  「你意下如何?」

  她如果說什麼都不要的話,托魯他們也無法勉強得了她。

  「哎,托魯說成交的話,那就成交囉。」

  裝鎧龍的化身,十分乾脆地點頭答應了。

  ——————————

  薇薇抬頭仰望頭上的星空。

  滿天星空正靜悄悄地閃爍著白色的光芒,彷彿在訴說著它和地面上的悲歡離合毫無關係似的。美麗,但卻非常的遙遠。那遙遠的彼方,無論手伸得再怎麼長,也無法觸摸得到。

  「…………」微微嘆了口氣,然後回頭望向背後的〈四月號〉。

  基烈特隊的大型機動車,停在了沿途街上的停車場裡。機動車中,芷依塔與尼古拉應該正在和〈克里曼機構〉本部進行定期聯絡。聯絡的內容應該是——「我們決定要脫離〈克里曼機構〉,獨自行動。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的定期聯絡。」

  馬特烏斯和李奧納多則出去採買食材等等。

  至於薇薇——

  「……這樣子真的好嗎?」

  事到如今,她還是有所遲疑。

  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話,她反而不會如此茫然猶豫。可是,要夥伴們也配合她的任性——她心裡果然會感到有些內疚吶。

  當然,她心裡很明白:是因為他們本身也很珍視亞伯力克,所以才決定和自己一起行動。可是,她如果不去理會那個叫做奇伊的神秘傢伙所說的話——那麼,大家應該早就已經接受亞伯力剋死亡的事實了吧。就這層意義而言,果然可說是她把他們大家牽連進來了吶。

  「我——」

  「做好覺悟了嗎?」

  聲音出其不意地響起。

  「——!」

  薇薇聽見了聲音,連忙回過頭去。

  站在她眼前的是——那名自稱為「奇伊」的少年。

  然而……

  「——?」

  薇薇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了嗎?」

  奇伊坦然地如此問道。

  「…………」

  薇薇覺得有些詭異。

  問她究竟是哪裡詭異,她也答不上來。但她總覺得——先前遇到的奇伊,跟眼前的這個奇伊之間,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對方本來就是個氣息非常薄弱、外表和言談莫名不對頭的傢伙……儘管這些特點都幾乎一樣,但是……

  「你是奇伊?」

  「是啊?你看成其他的誰了嗎?」

  奇伊歪頭反問。

  「哎,算了反正我原本就不知道你是什麼鬼東西了。」

  薇薇如是說。

  「好啦——你有何貴幹啊?」

  「告訴你一個有用的情報。」

  奇伊聳了聳肩說:

  「聽說哈爾特根公國的公王,手上持有著『遺體』。」

  「…………換句話說……」

  薇薇眯起眼來說道:

  「嘉依卡們會聚集到那裡去吶。」

  「或許吧。」

  「少在那邊裝傻了啦。反正你也到處去跟其他的嘉依卡們說過了吧。雖然我不曉得你的目的是啥……」

  「…………」

  奇伊曖昧地笑而不答。

  薇薇直瞪著這名來歷不明的少年。瞪了好一會兒之後——

  「算了。就聽你的吧。」

  她以挑釁的語氣如此說道。

  ——————————

  基里爾一邊目送著自茜紅色天空離去的白銀裝鎧龍———邊嘆了口氣。

  「基里爾?」

  娥蘇拉從旁端詳著他的臉。

  「怎麼了嗎?」

  「沒……」

  基里爾曖昧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放任自己一時的激動情緒,引發了叛亂,殺死了魔法師們。

  老實說,他對這件事情並不感到後悔。但是,就結果而論……基里爾等人喪失目標的這件事情,卻仍然沒有任何改變。

  「改變不了自己的話,那就改變世界?少在那邊說大話了。」

  那個名叫托魯·亞裘拉的亂破師,在離別時說了這番話——

  『先好好精進修行,然後再等個一陣子吧。等我們——等我們家的嘉依卡收集完遺體、弔唁父親之後,到那時候,肯定會掀起或大或小的戰亂。』

  無論嘉依卡的想法如何,周圍的情況絕不會容許她擁有穩定和平的生活。

  她若想要繼續活下去,就必須要一直逃到死亡為止吧——不然的話,就只得改變這個逼得她進退維谷的情況。譬如:乾脆就真的重建賈茲帝國算了。

  托魯、還有那個白色嘉依卡真有那個意思的話,那麼他們肯定需要相應的戰力。

  不管擁有多麼強力的武器,要興建一個國家,只靠四五個人,應該不太足夠吧。

  那麼——

  「到那時候,或許可以答應受僱於他吶。」

  「咦?什麼?」

  娥蘇拉以茫然的表情問道。基里爾笑著說:

  「我在說戰場啦。亦即『我們可以自己選擇』的這件事情啦。」

  「…………」

  「在那之前,就先累積點實力好了。建國成功時,只要賣個恩情,不論是亞人兵士還是什麼,應該就不會再被低賤對待了吧。」

  基里爾對娥蘇拉如此說完,便轉頭回望並排於他身後的亞人兵士同伴們。

  「好啦——大家,檢查一下剩餘的資材和設備吧。雖然佔地不大,但總而言之,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我們的國家啦。或許得做些農夫、工匠之類的工作,但這裡就只有亞人兵士而已。我們並不比普通的人類,所以就算做不太來,也不用太過在意!」

  「…………」

  亞人兵士們面面相覦。

  「也調查一下擬獸的活口數目。如果還有裝鎧龍、獨角馬的話,它們應該聽得懂簡單的口頭命令。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出島外去了。要做的事情堆積如山!比戰爭還要辛苦哦,大家謹記在心,好好地幹啊!」

  「…………」

  有點半虛脫的亞人兵士們——在他們之間,有股氣勢正慢慢地湧現出來。

  過沒多久,一陣嘩然的聲響在他們之間蔓延了開來。

  基里爾一邊擁著身旁的娥蘇拉,一邊心滿意足地注視著眼前的光景。

  ——————————

  他和白色嘉依卡一起爬到〈斯維特萊納號〉的駕駛台上。

  當白色嘉依卡將連接用繩索纏到脖子上的期間——他忽然轉頭望向一旁,只見紅色嘉依卡正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們這邊。

  她的表情還是一如往常,好強的個性如實地展現在她的臉上。

  她以挑釁般的目光看著托魯——同時卻又……

  (這傢伙在那座島上也發生過什麼事了嗎?)

  托魯忽然作如是想。

  就連白色嘉依卡也是。她在加爾瓦尼領地遇到藍色嘉依卡以來,言行舉止就開始有些微妙的變化,看起來有點陰鬱。而托魯從紅色嘉依卡的身上,也有感受到類似的感覺。當然,紅色嘉依卡原本就沒有白色嘉依卡來得開朗,他與她來往的時間也非常的短暫,因此,托魯並不怎麼熟悉她的個性。

  「托魯。」

  紅色嘉依卡出聲喚道。

  「我——」

  她的聲音蔫了下去,本應接著講下去的話語,消失於無聲。

  托魯看著這樣子的她……

  「嘉依卡·布芙丹,對吧?你的名字。」

  「……?是……是啊。」

  「那就繼續用這個名字,不就好了?」

  「…………」

  紅色嘉依卡似乎在想些什麼事情,默默地思考了好一會兒。

  「嗯。」

  她如此應聲之後,又點了點頭。

  她一邊重新凝望著托魯,一邊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必會,取回。在那之前,『遺體』——先給你們,保管。」

  「……這樣啊。」

  托魯苦笑。

  一道聲音硬是插入了他們兩人之間——

  「走囉,公主大人。」

  大衛駕駛的馬車動了起來。

  紅色嘉依卡就這樣子繼續凝視著托魯,同時倒退了幾步——然後跳躍起來,飛身搭上了馬車。她還是老樣子,跟白色嘉依卡不同,運動能力非常的高超。

  紅色嘉依卡仍從馬車上凝望著他們這邊。托魯目送著逐漸遠去的紅色嘉依卡——

  「……呃,現在可不是目送別人離開的時候啊。」

  「呣咿。」

  白色嘉依卡抬起頭來應道。

  「結果我們也還是要前往那個哈爾特根公國嘛。」

  「不過,在那之前……」

  阿卡莉手叉著腰,說道:

  「這小女孩要怎麼辦?」

  她所指的小女孩,不消說,正是妮娃是也。

  她依然迷迷糊糊、面無表情地站在〈斯維特萊納號〉的車側。

  「就算你問我『要怎麼辦』,我也……」

  托魯皺起臉來。

  老實說,把她留在亞人兵士們的地盤——留在那座島上的話,他總覺得有些不安。

  順道一提,亞人兵士們似乎打算重新隱居在那座島上。

  他們似乎正以他們的方式重新思考、重新探索著自己的棲身之所、自己的理想狀態。關於殺害魔法師們的是非對錯,托魯既沒有資格、也沒有道理去追究他們。但就現在的情況看來,「弒親」對他們而言,或許是自立前的必要儀式吧。

  只是……現在的他們,應該已無多餘心力去照顧妮娃了吧。

  而且,妮娃自那之後,也都不肯離開嘉依卡的身邊了。一有機會,就常常緊黏著嘉依卡,而嘉依卡似乎也有些困惑、困擾的樣子——所以他才覺得就算硬把妮娃撇開,她恐怕也會游泳渡海,跟在後面追上來吧。

  而且……還有一點。

  (我們殺死了奇伊。)

  對理應不該殺的人物下了殺手。

  那是——

  (賈茲皇帝的「遺產」。)

  這對今後收集「遺體」的旅程而言,應該有著重大的意義吧。

  托魯如此心想。雖然這多半隻是他的預感罷了。

  「也只能帶著她走了。」

  當事人妮娃一副對托魯和阿卡莉視而不見、目中無此二人的樣子,逕自快步地走著,然後爬到了駕駛台上。她在嘉依卡的的身邊,緊緊地抓著嘉依卡的手臂。

  「呣呀?妮……妮娃?」

  「…………」

  妮娃眨了眨眼睛,注視著嘉依卡。

  「羞恥,妮娃,拜託,分離。」

  「…………」

  「那個,所以說,妮娃,可以請你稍微離遠一點嗎?」

  嘉依卡切換成拉克語說道——但妮娃卻搖了搖頭:

  「不要。這樣比較好。」

  「怎麼搞的,怎麼搞的啊,這孩子……」

  嘉依卡用拉克語呻吟著。

  托魯見狀,不禁苦笑了一下——

  「哥哥該不會是那種像這樣子『在一旁欣賞就可以很爽』的癖好者吧?」

  阿卡莉一副頗為佩服的樣子,向他如此問道。

  「『在一旁欣賞』是什麼意思?」

  「聽說有的人比較偏好躲在某處,用達觀的眼神凝望著兩名少女像這樣子呵呵哈哈地玩鬧在一起的畫面。呃,我是沒有這個癖好啦,所以其實不是很懂個中的樂趣。」

  「雖然聽得不是很懂,但我應該不是。」

  托魯沉吟般地說完之後——便和嘉依卡兩人爬上了〈斯維特萊納號〉的駕駛台上。他向乘坐在貨艙頂部的芙蕾多妮卡喚了一聲:

  「芙蕾多妮卡。你也別待在那種地方了,快點進去車子裡面!」

  「為什麼?」

  芙蕾多妮卡歪頭納悶。

  「『幻化成人類姿態時,要以普通人類的感覺為準。』說這話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該怎麼說呢,你待在那種地方任風吹刮的話,我會沒辦法冷靜下來啊。」

  「嗯哼。」

  芙蕾多妮卡縱身跳了下來,然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托魯的臉。

  「幹嘛啦?」

  「沒幹嘛啊——」

  裝鎧龍的化身以輕快的語調如此說道:

  「對了。你說過你要給我咬的,對吧?」

  芙蕾多妮卡一邊這麼說,一邊爬到了駕駛台上。接著,她咬住了托魯的手臂,伸舌舔了一下他的脖子。

  「等——等等。你要現在在這裡?」

  「我可不要再被你打哈哈矇混過去了喔。」

  「托魯!」

  「哥哥!」

  托魯一邊聽著嘉依卡和阿卡莉悲感交雜的慘叫聲,一邊努力地想要推開芙蕾多妮卡。但對方是只裝鎧龍——就連現在保持著少女的外形,也還是有著非常強大的力量,結果反而是托魯快要被按倒在地了。

  「糟糕,哥哥。我來幫你!」

  連阿卡莉也爬到了駕駛台上。結果她竟然壓在托魯的身上,說道:

  「真是的。居然喜歡在這種狹窄的地方扭打成一團,哥哥還真是不得了的變態呢。」

  「你沒資格說我——!」

  嘉依卡、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緊纏著嘉依卡的妮娃……至少就表象而言,把魯現在的確是在狹窄的駕駛台上,被諸位年輕女孩們簇擁成一團。托魯一邊被她們擠壓著,一邊大喊:

  「好了,我們快點出發去哈爾特根公國吧!快追上紅色嘉依卡!」

  「哥哥,你有了我們還不夠,居然還要去追趕敵方姑娘的屁股嗎?這樣還不滿足?還不滿足嗎!啊啊,你這個愛好屁股的混蛋!」

  「呣咿?托魯,愛好屁股?」

  「啊,那咬屁股比較好囉?」

  「總之你們先給我閉嘴!快點走開!」

  托魯大聲嚷道。

  (現在想太多也沒用——嗎?)

  在他們未知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著。

  這件事情無庸置疑。恐怕就連嘉依卡們,也都只是那東西期待她們會帶來某種效用,而佈置於世上的「棋子」罷了。

  哦不,不只如此……甚至連人類和棄獸也是。

  又或者,甚至連這個世界本身也是。

  其實全都掌握在某人某物的掌心之中?

  不過……就算毫無意義地猛看著天空,也無助於事。倒不如一邊小心地注意著腳邊,一邊一步步前進,反而就會慢慢地看清楚一些事情了吧。

  「我就做我現在能做得到的事情吧。」

  托魯橫瞟著尚在哇哇亂鬧的少女們——他深深地坐進了駕駛台上的位子,然後因襲滿全身的疲勞感,而靜靜地閉上了他的雙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4-6-6 10:37 AM

後記

  親愛的讀者你好,我是「輕小說匠」榊一郎。

  在此獻上《棺姬嘉依卡》第七集。

  呃嗯——我想有讀者已經從書腰廣告或某些地方得知了吧。

  《棺姬嘉依卡》動畫化的事情。

  我謹遵「不用管太多,好好專心拼原稿」的指示,除了原作這個身份之外,我便與動畫化一事再無其他瓜葛;但坦白說,我絲毫沒有任何不安。這個時間點(本集發售的時間點)還不曉得可以公開資訊到何種程度,譬如製作公司、導演等等,因此我就不明講了,但我想各位讀者們可以好好地期待一下。

  若就「過去」的改編實績而言的話——

  哎,有時候還是會有點不滿(喂)。

  ………我還是不要管得太深入比較好吶。

  在某公司出版的系列作也公開說要動畫化,當初我一度很擔心:「該不會是在同一季同期播放吧!」但看來似乎已經巧妙地錯開了,姑且讓我安心了下來。

  從旁人看來,可能會覺得就算同期播放也不會怎麼樣吧;但該怎麼說呢,其實動畫化啊,會給我增加一堆雜事唷。

  「這個角色以及這些專用術語的英文該怎麼標記?要開始製作相關周邊了,麻煩您盡快寫下英文拼法寄過來吧!Hurry!Hurry!」瑣碎如這類的要求,會在動畫化時如雪片般飛來。如果名字是隨便用自己的音感來亂取的話,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我大部份的作品,角色名字都是取自於實際存在的名號,並儘量選用字母拼寫可以調查得到的名字。因此,最近一旦被問「怎麼拼呢」,我就會丟下「請去調查吧」這句話給編輯,然後自個兒逃之夭夭(笑)。

  順道一提,在本作中,名字取自於實際存在的名號,而姓氏則取自於汽車製造商的品牌名稱。而各角色的姓名,即是如此排列組合而成的。不過,為同類別取名,我大致上都會儘量選用同文化圈的名號。

  譬如,托魯他們的「亞裘拉」,就是考慮到與「阿修羅」諧音的雙關,而借用了HONDA的海外品牌「Acura」的諧音。而目前只出現名頭、跟亞裘拉同為亂破師集團的「昴星團六連星眾」,則是借自SUBARU的企業標誌。

  這些先暫且不提,把焦點轉回到這一集來吧。

  繼天空之後,舞台這次轉換到了海上(不過,事實上是發生在海島上吶)。

  接下來會談得很細。

  尚未閱讀本集故事的人請注意,我要透露劇情啦。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可說是本回主角的棄獸——大海魔,就像在本作中出現的一樣,其雛型基本上是鸚鵡螺。一說到「挪威海怪Kraken」,大部份的人都會聯想到巨大的章魚或烏賊,但就其語源來看,基本上似乎是被認知成「有觸手的怪物」,而並不僅限於章魚或烏賊而已。

  「挪威海怪Kraken」有時候也會被描寫成甲殼類、海星或水母,因此最後「就決定用鸚鵡螺了,總覺得這設定很帥呢」。雖然真實世界的鸚鵡螺觸手很短,但我在故事裡卻把大海魔的觸手設定得很長。

  哎呀呀,鸚鵡螺真的很不錯呢。

  該怎麼說呢,它們那種稀奇古怪的外貌,真的很像活化石呢。

  它們的表情,看起來比普通的魚類,還要更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的。

  兩年前我在熱帶魚商店看見它們之後,就一直很想養、很想養。但它們是深海生物,耐不住上升的水溫,如果不冷卻水槽的話,聽說很快就會衰弱而死(然而,在夏天的時候一旦冷卻水槽,水槽會整個變得霧霧的而難以觀賞,這樣就失去飼養它們的大半意義了)。

  雖然聽說在水族館層級的養育環境中,它們甚至還會繁殖下一代呢。

  說到這兒,前陣子有在播日本學者成功拍攝到大王烏賊的特別節目——我看那照片上活生生的大王烏賊,似乎帶著一股莫名的金屬質感,就像老舊特攝電影(舊版卡美拉)中的宇宙怪獸拜拉斯一樣,有種異形生物的感覺吶。

  深海其實並沒有比宇宙還要來得輕鬆安全,其中潛藏著許多人類未知的生物及真相。深海這塊異鄉,光只是潛下去而已,便足以引起轟動了。我記得我小時候對考察海底的海洋冒險科幻故事《海底兩萬哩》,比對搭宇宙船到宇宙探險的科幻故事《月球旅行記》還要更感興趣呢。

  該怎麼說呢,其實我很喜歡水唷。小學的時候,我明明大部份的運動都很不行,但偏偏就只有游泳每次都拿全學年第一。而且,家裡只要有水槽,我心神便能安定下來。

  還有,我也不太能忍受夏天的酷暑,或許我前世是只鸚鵡螺也說不定呢。

  閒話就先在此打住。

  故事終於進展到了折返點。

  跟當初系列企劃初立的時期相比,總覺得很多情況都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責任編輯屢次換人以及改編成動畫,也是這些變化之一)。因此,集數也跟原本預想的不一樣,而且還寫出了連作者本身當初也未曾想到過的角色、故事情節等等。

  最能說明這點的,正是本集登場的妮娃。

  榊:「不管安排成男的還是女的,我都可以。要選哪邊好呢?」

  責編:「果然還是安排成女的比較好吧!」

  榊:「總覺得加在托魯身邊的人,全都是女生耶。我明明就沒有這種意圖,卻寫成後宮了啦。」

  責編:「有什麼不好嗎?」

  榊:「說的也是吶。」

  淨是些結了婚也難以打造出幸福家庭的女孩子,這樣子也能稱之為後宮嗎?

  榊:「這個妮娃啊,會這樣噗哇地分成兩半唷!沿矢狀面一分為二!」

  責編:「榊先生,那有什麼意義嗎?」

  榊:「誒——有什麼不好嗎?像這樣子『咻!』的一聲,從頭到腳直接分成兩半唷!就像《魔鬼總動員(舊版)》的那個一樣!還會從身體裡面跑出既黝黑,又帶著金屬光澤的骨頭唷,就像《魔鬼終結者》系列裡的人型機器人一樣!然後呢,會這樣發出『嘎鏘嘎鏘』的聲音……」

  責編:「完全萌不起來。不,簡直超噁心的。」

  榊:「咦?你不覺得人型機器人很可愛嗎?就算下半身被炸彈炸飛,也依然試著要完成任務。即使被擊中、即使被打趴在地,卻還是不屈不撓地站起身來。最後被液壓機壓扁、被扔進熔礦爐中的樣子,我看得都哭了呢。我們這些機器人,只對你緊追不捨!今天也要被打、被燒、被輾,然後~被你熔化~哦哦,哦哦哦……」

  責編:「…………榊先生。」

  榊:「這個時代就是要來個金屬骨架的女孩!這傢伙,肯定會紅!」

  責編:「…………榊先生,別鬧了。我們出版日程落後了。」

  榊:「抱歉。」

  除此之外,還有全新登場的亞人兵士「基里爾」。

  關於這傢伙,我當初也稍微煩惱了一下。

  榊:「對了,這個亞人兵士領袖要怎麼辦啊?」

  責編:「什麼怎麼辦?」

  榊:「這是難得的獸耳耶。當初李奧納多出場的時候,已經被硬拗成男孩子了。這次就遵循正統,把這傢伙設定成女孩子吧?當然,她會在對戰到一半的時候,為托魯所救,然後就此迷上托魯。畢竟是獸人女孩,因此她當然會咬人啦。她和芙蕾多妮卡爭著,看誰能在托魯身上留下較多的齒痕。這可是男人的勛章呢。過沒多久,阿卡莉和嘉依卡也會加入留齒痕的行列。托魯將會滿身瘡痍。」

  責編:「不……不用了。我想,還是設定成男生就好了!」

  榊:「你到底是以怎樣的標準來下判斷的啊?真是搞不懂你耶。算了,那就這樣設定啦!」

  這些是我跟責任編輯之間的對話。

  然後,完稿之後,我一邊看著なまにく老師的設計稿熱血沸騰,一邊校稿,最後總算搞定了本集作品。每次工作的進展時程都被我搞得像在走鋼絲一樣地讓人緊張,給なまにく老師添了許多麻煩,我都快羞愧得抬不起頭來了。

  哎,雖然我還是老樣子,忙這忙那,忙得不可開交,但只要各位讀者們願意奉陪到最後,實屬吾之萬幸。

  那麼那麼……

  親愛的讀者們——下一集再會囉。

  2013/6/15 榊一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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