頁:
[1]
藤原祐 -【虛軸少女的日常.一】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7:53 PM 編輯【封面圖】:
【內容簡介】:
「如果害怕可以牽手喔?」
「不需要!」
假日的遊樂園,剛成為高中一年級生的城島硝子和名義上的堂哥兼學長城島晶正在體驗青澀的約會。
然而另一對不尋常的情侶,也在同一時間來到這裡……!?
其他的故事還有與率直少女的便當對決、到處都是泳裝的熱鬧海邊遊記、溫馨的夏日祭典,
以及悲觀保健室老師的悠哉日常生活等曾經在雜誌《電擊hp》上連載,
並且大受好評的短篇作品「虛軸少女的片段」加入新章節與附錄之後付梓成冊。
在此送上擁有不為人知秘密的奇妙少女,以及她的同伴一起度過的愉快生活!
【原日文書名】: れじみる。
【原所屬文庫】: 電擊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Opening:新生入學典禮
新季節的氣息越來越明顯的四月七日,早上七點三十五分。
晴朗的天空幾乎看不見半朵雲。我換上一身還不習慣的衣服,獨自站在自家玄關。
今天是私立挾間學園第二十三屆新生入學典禮的日子。
至於參加新生入學典禮的人——就是我。
「早安,硝子。」
就在我轉身關上自家大門時,有人從背後呼喚我的名字。
「早安,阿姨。」
說話者是對面鄰居森盯家的母親,森町秋菜。
秋菜阿姨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纖細修長的身上穿著整齊的服裝,給人精明幹練的印象。
「喔、好可愛。真不敢相信這是我們家的二女兒。」
不、這個……不管相不相信,我本來就不是二女兒。
「真想叫不可愛的大女兒跟你學一學。」
「竟然當著自己親生女兒的面前,說人家不可愛……」
對阿姨發出抗議的人,是森町家真正的女兒芹菜。她擁有跟阿姨一樣的修長身材,身上穿著與我同樣款式的制服。
我的制服是以黑色為底色的水手服,肩膀部分稍微蓬起,貼身的衣袖袖口反折露出裡層的灰色布料。制服的胸前綁上紅色緞帶,裙子是褶數很多的短百褶裙,襪子可以自由選擇長襪或膝上襪。這是私立挾間學園規定的制服——也就是說從今天起,我和芹菜將成為同一間學校裡的學姐學妹。
芹菜的打扮我已看過無數次,但是直到半年前為止,我從未曾預料自己也有穿上同樣衣服的一天。說奇怪還真奇怪。
「有什麼辦法?誰叫你就是不可愛。明明穿著同一套制服,竟然差了這麼多。」
阿姨嘟起嘴巴,還不停上下打量自己的親生女兒。
「真是對不起,我就是跟你一樣不可愛。」
芹菜也不甘示弱……事實上這兩個人嘟嘴的表情真是太像了。
「對了,小晶呢?」
「啊、他……」
聽見阿姨這麼問,我的視線再次看回自家門口,大門也在此時打開。
「啊,早安。」
與水手服相同配色的西裝外套加上領帶。這個身穿男生制服,出現在門口的人就是我的同居人,也是一手促成我進入挾間學園就讀的元兇。
他的名字是——城島晶。
「今天就麻煩阿姨了。」
他邊開口邊對阿姨鞠躬,阿姨也用燦爛的笑容回答:
「安心交給我吧。話說回來我的運氣真好,竟然可以連續兩年參加新生入學典禮。」
城島家沒有可以充當監護人的大人,每當遇到需要大人出面的場合,住在對面的森盯家總是義不容辭地擔任我們的監護人。
「奸啦,我們走吧。硝子的事就交給我,我一定會做得非常完美!」
「就是交給媽媽才不放心……」
芹菜在一旁小聲唸唸有詞。
「嗚、好痛!」
阿姨露出爽朗的笑容捶了自己女兒的頭,隨後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地帶頭往前走。
「等等,這個家暴女!」
芹菜按著頭跟在後面。
「唉呀唉呀,這才不是暴力,是媽媽對你的愛喔?你這個小笨蛋竟然連這都不懂。」
「什麼『小笨蛋』……媽媽看太多八卦雜誌了!」
森町母女就這樣一面用相似的聲音吵吵鬧鬧一面遠去。
「……我們走吧。」
「好的。」
留在原地的兩名城島家成員不約而同發出嘆息,然後跟隨她們邁開腳步。
這是——我第一次上學。
身旁傳來接近自言自語的說話聲。
「在學校記得表現得正常一點。」
「我無法理解所謂『表現正常』指的是什麼,請先針對『正常』兩個字做出定義。」
「……『正常』就是別用這種語氣跟別人說話……」
「這個要求過於抽象。」
「……果然還是很擔心。」
身邊的人面露苦色,我用走在前面的森町母女聽不見的音量說道:
「擔心……我身為機械,就算要求我用與人類一樣的方式說話,還是很難以判斷是否能夠做到……主人。」
沒錯——
我不是人類。
事實上我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居民。
我來自名為「虛軸」的異世界。
我的本體是存在異次元空間的機械,這副人類的軀殼只是與外界交換訊息的溝通介面。
也因此我絲毫沒有必要上學。我之所以會上高中,純粹只是出自「主人」對我的命令,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
「主人若是覺得擔心,別讓我上學就好了。」
「……這種話我早就聽夠了。」
主人的主張是與外界社會交流有助於促進精神方面的成長,但是我只是機械,身上不存在所謂的精神。
現在要做的事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不過事到如今也已經無法回頭,畢竟先前拜託殊子做了不少事。而且既然是主人的命令,我就沒有權利拒絕。」
「別用那種諷刺的口氣說話……還有,硝子。」
「是?」
「不要在家裡以外的地方稱呼我『主人』。」
「是嗎?那該如何稱呼才好?對了……既然我們兩個對外宣稱是堂兄妹……我以後就叫主人『哥哥』好了?」
「……也不要這樣叫我。」
主人一臉受不了的樣子,這個話題明明就是他先提起。
「主人要是喜歡,也有『大哥哥』或是『哥哥大人』等豐富的變化。」
「夠了……叫我『學長』之類的就好。」
「唉呀,主人不喜歡我的提議。」
學長嗎?
的確,主人從今天開始就是高中二年級。就校園地位來看,我跟主人是學長與學妹的關係,這種稱呼非常恰當。
「那麼學長,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嗯,好好加油吧。」
老實說,就算要我好好加油,我也無法判斷自己該做什麼才好——我完全無法想像校園生活能帶給我任何東西。
我跟主人並肩走在住宅區的巷子裡,腦中閃過這些念頭。
只是挾間學園裡,還包含與我同類的「虛軸」。
在學校擔任保健室老師的佐伯妮雅。
主人的朋友柿原里緒。
暗地裡幫我搞定各種入學手續的速見殊子。
還有跟我一樣將在今天入學,殊子危險的乾妹妹舞鶴蜜。
她們都遭受這個世界以外的其他世界侵蝕,也是我的同類。
透過在日常生活裡與她們交流,或許可以看見自己不知道的主人,看見他在學校裡的樣子。
只有這件事——或許可以算是上學的好處。
「好啦,你們兩個快一點!」
森町阿姨在前方向我們揮手。太過興奮的模樣讓人搞不清楚誰是大人、誰是小孩。
「好!真是的……誰叫你一直發呆。」
主人的雙眼望向阿姨,嘴裡卻是在抱怨我。
但是我沒有發呆,就此說是我的責任並不妥當——正當我打算如此反駁時,主人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
「啊……」
「好了,我們走吧。」
「……主人好狡猾。」
「嗯?你說什麼?」
「……沒事。」
被主人這樣牽住手,教我怎麼反駁?
順著牽引的力量,我自動加快腳步。
彎過轉角,前方的公園開滿櫻花。花瓣在早晨的陽光下飛舞。
——這麼說來,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時間外出。
想到這裡,又想起即將開始的新生活,我輕輕呼出一口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7:52 PM 編輯
第一話:約會DE約會DE遊樂園
私立狹間學園一年九班座號二十四號姬島姬,她的戀人是女人。
這件事對她來說是最高機密。
她有太多必須保密的理由。與同性交往這件事本來就是異常狀況,更何況——那名戀人跟自己的朋友城島硝子彼此認識,而且姬本人也不認為自己是個同性戀。在這種情況下,姬怎麼樣也開不了口。
很多人可能會說,既然這樣別跟女人交往不就得了?雖說當初只是因為一時興起加上當時的氣氛而開始交往,但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不服輸的姬認為自己不能就此抽身,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而且明知自己與戀人除了接吻之外沒做過其他踰矩的事,往後也沒有進一步發展的預定,她還是不打算結束現在的關係。
雖說這種關係有些異常,但是姬島姬覺得這樣也很快樂。
快樂的事總是讓人難以收手。
世界上有太多令人難過的事,說得極端一點,人的一生就是一連串的痛苦。在這種情況下,姬沒有樂觀到願意放棄自己覺得快樂的事。
沒辦法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戀人牽手或是撒嬌,是有點令人遺憾。
但若是問跟男生交往還是跟女生交往比較輕鬆,答案絕對是跟女生交往,所以姬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一邊是因為性別差異無法理解自己的本質,到了最後一定會試圖得到自己身體的男生;另一邊是既溫柔又能夠理解自己的想法,而且不需要做愛的女生。
沒有性經驗的姬相當害怕那種事 ——所以她覺得與後者在一起比較快樂。
姬島姬的女朋友跟她一樣就讀私立狹間學園,現在是三年一班的學生。
她的名字是速見殊子。
今日是六月最後一個星期天。
整個六月沒有任何國定假日,對於每天都要上學的我們來說,六月份的星期天在原本就有限的假日裡顯得特別貴重。
只是我無法理解這些假日「到底有多貴重」。
對於身為機械、沒有人類情緒的我來說,去追究學校休假與否帶來的內在差異,根本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話雖如此——
「主人,那是什麼東西?」
「不要在家裡以外的地方叫我『主人』……那是旋轉木馬。」
我跟主人在六月的最後一個假日,一起來到遊樂園。
主人是從一名叫大田敦的朋友那裡拿到遊樂園的一日券。我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送門票給主人,也沒有興趣知道。只是我自己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叫遊樂園的地方,而主人打算利用這個地方的遊樂設施教導我「感情」的微妙之處。於是我們在雙方利害一致的情況下來到這裡。
「旋轉木馬……那種設施的作用到底是什麼?怎麼看都只是不停原地轉動外加上下搖晃。」
「你問我哪裡好玩,我也很難用言語來說明……」
主人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自從來到這裡,主人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那麼我們去坐坐看吧。」
「要坐嗎?!」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
主人看起來很不甘願,可是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
於是我小跑步來到負責管理旋轉木馬的大叔面前:
「我想一個人坐。」
「咦,一個人?」
正當一臉訝異的大叔正要點頭答應之時——
「……是兩個人。」
主人從後面追了過來。
「怎麼?小倆口吵架了?」
大叔對著我們露出苦笑。
「吵架?」
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大叔倒是豪邁地大笑:
「那剛好!想重修舊好坐這個最好。」
「那你們就坐……喔、那個那個。就坐剛才經過的南瓜馬車吧。」
主人在一旁插嘴:
「呃,如果可以我想分開……」
「沒用的小夥子說這什麼傻話。這種時候男人本來就該先低頭!老實說我在結婚之前也是跟你一樣……」
大叔不知為何打斷主人的話,還對主人說教。
「不……」
主人一臉傷腦筋的表情,我判斷他正處於危機之中,所以在一旁插話:
「大叔……學長不是沒用,只是比較不體貼。但是我對他這一點沒有任何不滿。」
「……嗯?」
大叔在原地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是這樣啊,看來是我太雞婆了!多謝招待啦。」
這回笑得比剛剛還要豪邁。
「什麼是『多謝招待』……大叔吃了什麼嗎?看起來應該沒有……」
無法理解大叔話中含意的我正打算問個清楚,但是主人默默拉住我的衣袖,制止我開口。
回頭一看,排在我們身後的人都是滿臉笑意地看著這裡。
「年輕人……這麼好的女孩子可千萬別放過啊?好啦,停下來了。就是那個,你們一起上去,好好享受童話世界的氣氛!」
「……所以我才不想來。」
主人摸著被大叔用力拍打的肩膀,一個人喃喃自語。這又是一個難以理解的狀況。
「我們走吧,主人。」
算了,比起思考這種事,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親身體驗這種名叫旋轉木馬的東西。我拉起站在原地的學長,往那個明顯過度裝飾的南瓜馬車外型的遊樂器材走去。
只是……
為什麼排在我們後面的人,全部都是手牽著手的戀人?不是戀人關係的似乎只有我們。
「喔、要坐那個嗎?」
戀人伸手指向旋轉木馬,姬島姬聞言不由得苦笑:
「那個也太過老套了。」
不好意思的姬沒有答應,同時用力踩穩腳步。要是不這麼做,戀人說不定會把自己拉過去。其實她心裡覺得去坐也不錯,但是沒有說出口。
「嗯——」
戀人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那你想坐什麼?」
層次分明的纖細短髮、無框眼鏡搭配上充滿知性的雙眼、均勻的體態即使在身為女性的姬眼中也顯得漂亮、健康、柔軟。
「殊子學姐。」
看著戀人的模樣,姬的心情也感到愉快,開口呼喚戀人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速見殊子。
「嗯?」
「其實用不著急著去玩。」
「難得來到遊樂園,多玩幾種不是比較劃得來嗎?」
殊子的語氣跟平常有些不一樣。換做是平常——這個人只會笑著說:「就玩姬想玩的吧。」
把一切的選擇權交給自己。或許她也很期待這次約會吧?
「學姐,反正也不可能全部玩遍,還不如悠閒地去我們想去的地方就好了。」
聽見姬的話,殊子伸手靠著下巴,說聲:「這樣也對。」
殊子的動作很漂亮,連與她牽手的姬見到都不禁難為情,內心同時慶幸自己和學姐都是女生。換做是兩個男生在大庭廣眾之下牽手,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奇怪,但是現在的自己和殊子看起來只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姐妹。
當初是姬提議要來遊樂園。
姬偶然從同班同學皆春八重那裡得到遊樂園的票。雖然覺得去遊樂園約會是國中生做的事,姬的心裡還是暗自憧憬這種童話一般的約會——就這一點來說,旋轉木馬是眼前最好的選擇。
「那麼接下來要去哪裡?姬想玩什麼都可以。」
結果殊子還是詢問姬的意見。
「這個嘛。」
雲霄飛車很不錯、以前沒玩過自由落體,這次想來體驗一下、摩天輪當然也是非坐不可。不過這些似乎都不是來到遊樂園的第一個選擇。
該選什麼才好?
「喔。」
姬還在思考之時,殊子突然興奮說地道:
「就是那個,姬。我們去玩那個吧,我決定了。」
「什麼?」
姬被殊子拉著往前定,心中湧現不好的預感。
這個人就只有在打算捉弄人的時候,才會強力主張自己的意見。
「啊、咦?等、等一下!」
姬的預感……完全正確。
「好像很有趣啊。」
殊子的手指向鬼屋。鬼屋前面的招牌畫著科學怪人、吸血鬼,以及木乃伊等以鬼屋來說很老套,卻又異常陰森的圖樣,看起來有些滑稽。
但是——姬自己很清楚。
鬼屋這種遊樂設施,唯一的功能就是嚇人,是專為這個目的所設計的恐怖空間,這點不管在哪個遊樂園都沒有太大不同。姬想起小學三年級時,自己被父親帶進鬼屋時嘗到的恐怖與混亂,不禁感到背脊發涼。
——簡單來說,姬害怕鬼屋。
「等、等一下學姐!」
「嗯,我知道。」
她正想說「你明知我會怕」但是殊子搶先一步,露出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笑臉貓般的笑容:
「所以才要去啊。」
「為什麼!討厭!」
「沒關係啦。」
「等、等一下……!」
姬打從心裡感到不願意,但是抵抗絲毫起不了作用。姬就像被賣掉的小孩一般,讓殊子硬拖著往鬼屋走去。
「不要,我是說真的,等一下!」
姬做出最後的抵抗,試圖說服滿臉笑容把自己往前拖的殊子,不過她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自從開始交往……不,應該說從遇見殊子那刻開始——姬連一次也沒有在說話方面贏過
眼前這個人。
「我說沒關係,姬。」
殊子突然停下腳步,對姬投以溫柔的笑容:
「只要緊緊抱住我就不可怕。」
——就像這樣。
「……學姐的目的果然是這個。」
「嗯?姬討厭這樣嗎?」
姬心中浮現出一幅景象——不像平常那樣只是牽手,而是緊緊抱住她的手臂,害怕時馬上躲到她的背後。完全不必在意周圍的眼光,只屬於兩個人的時光。
「……不討厭。」
這個人真是狡猾。
結果自己還是被這個人牽著鼻子走。被她捉弄、被她操縱、一切任由她擺佈。
更麻煩的是正如同她剛剛所說的,自己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姬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任由殊子拉著自己的手,踏出膽顫心驚的一步。
她故意不去看那張令人嗯心的招牌。
「你們這些混帳哪裡走!」
在一陣轟隆轟隆的奇特音效之後,一個身穿和服的女人從欄杆後面的
水井緩緩爬出,嘴裡還發出尖銳的怪叫聲。然後那名女人突然站起來跑向我們,在我們面前用力搖晃欄杆,同時惡狠狠地瞪過來。
玩過旋轉木馬,我們立刻前往下一個遊樂設施——也就是這座鬼屋。
當我選擇這項遊樂設施時,主人明顯一臉不情願。理由在我們進入這裡的瞬間得到解答。
「學長的脈搏正在異常加速,沒事吧?」
我對身旁抖了一下的主人如此問道。
「吵、吵死了……我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地方。」
就連回答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這種遊樂設施的基本原則就是以無法預期的方式對視覺、聽覺或觸覺加以刺激,藉此達到嚇人的效果。明知道有東西,卻不知道何時出現……利用這種未知造成的恐怖刺激人類心中的恐懼感。原來如此,很有參考價值。」
我一邊仔細觀察眼前這個從欄杆伸手過來的女人,一邊做出分析。
「什麼參考啊……」
然而——
「你們這些混帳!哪裡走!」
女人繼續發出尖叫。
「我們還不打算走去哪裡。」
「別想逃……咦?」
我的回答似乎完全出乎對方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下,在特效化妝之下右眼腫起加上皮膚腐爛的臉孔有些呆滯。
「喂、硝子……」
「有鐵欄杆擋在中間,我想我們沒有生命危險。這道鐵欄杆看起來非常牢靠。」
「呃……那個……」
扮鬼嚇人的女人有些不知所措。這麼容易就忘記扮演自己的角色,看來這個人的職業道德不是很好。
「啊……對不起,那個……」
她的眼神看向主人,主人反射性地向對方道歉。
「不……沒關係啦。」
女人以普通人的語氣開口:
「你也很辛苦吧……」
「不,該怎麼說才好,總之真的對不起。」
唉呀。這兩個人竟然聊了起來,看來暫時無法前進。
沒辦法的我只好開始檢查鐵欄杆是不是真的打不開。要是她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欄杆後面跑出來,的確超出我的意料之外。還是為自己的安全預作準備比較好。
「話說回來,你的女朋友真大膽。」
「啊……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一定覺得很掃興吧?難得兩個人一起進來這種地方。」
「不,該怎麼說……我已經習慣了。」
「是嗎?那就好,倒是我在這裡打工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像這樣完全沒被嚇到的人。感覺還挺新鮮的。」
「啊、這樣啊……謝謝你……真抱歉讓你見怪了,這傢伙從以前就是這樣……」
「別這麼說。像這麼可愛的女朋友可要好好珍惜喔!要是男生沒有好好關心自己,女孩子可是會很快把對方甩掉。」
沒想像她竟然開始教訓主人,於是我站過去說道:
「大姐姐。」
「嗯?怎麼了?」
「學長一直很照顧我,而且我也絕對不可能把學長甩掉。」
身為機械的我是主人的所有物,他絕不會用粗暴的方式對待我。而且——有資格擁有我的人就只有主人一個。
聽到我的抗議,大姐姐不由得一愣:
「啊哈哈哈!那還真是多謝招待啦。你真可愛!」
她把手伸過來,用化有腐爛特殊化妝的手拍拍我的頭。
「……什麼?」
又是「多謝招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人看起來完全沒有吃東西的舉動。而且話說回來,我沒有請她吃東西,她應該沒有理由對我說這句話……
我還在思考之時,大姐姐有些慌張地說道:
「啊、不好意思跟你男朋友聊了那麼久。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往前走吧。」
「好的。」
她說得沒錯,下一組客人隨時會過來。
我重新站到對她點頭致意的主人身邊,鞠了一個躬:
「謝謝你為了我們費心,大姐姐。」
「沒什麼沒什麼,祝你們幸福囉。」
她用化妝成幽靈模樣的臉回以笑容,然後轉身回到井裡。
「我們走吧,學長。」
「我說你啊……」
「怎麼了嗎?」
算了,沒事。主人只是這麼說,臉上卻露出奇怪的表情。自從來到這個遊樂園,主人已經不只一次露出這個表情,難道他發燒了?
「學長,該不會……」
不對,這應該是……
「如果學長真的害怕到無法忍受,請直說沒關係。我們可以從緊急出口離開。」
「才不是!」
主人連忙否定,看來是我的推測錯誤。
不管怎麼樣,要離開這裡就得繼續走下去。我們穿過從天花板垂下的塑膠繩和腳下不斷噴出的煙霧,朝出口方向定去。
從建築物的大小來推測,我們已經很接近遊樂設施的終點。
原本以為我們的聽覺因為裡面震耳欲聾的音樂及音效而麻痺,然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討厭!!」
前方傳來比這些聲音還要響亮百倍的尖叫。
「這是……學長。」
「……怎樣?」
「就我的推測,接下來我們會碰上遠比剛剛還要厲害的恐怖機關,學長撐得住嗎?」
「……不用你特別告訴我。」
「可以牽我的手喔?」
「不需要!」
嘴裡雖然這麼說,但是此刻學長的心跳速度遠超過剛才。沒辦法的我只好依照自己說的話, 拉住學長的手:
「我們走吧。」
在我的牽引之下,兩人再次邁開腳步。
「你……這算什麼?一般都是反過來吧?!」
無視學長的抱怨,我繼續往前走。
話說回來——總覺得剛剛的尖叫聲好像在哪裡聽過。
雙腳不住顫抖的姬癱坐在地,動彈不得。
「唉呀……真抱歉,沒想到竟然這麼恐怖。」
雖說已經很久沒看見殊子這種有點焦急的樣子,但是此刻的姬沒有多餘心力為此高興。
到中途為止都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而且身旁的殊子一直緊緊牽住自己的手,還會在自己忍不住要尖叫時抱住自己,讓姬有種幸福的感覺。
但是最後碰上的那個實在太過分了。
「不好意思,再等一……下。」
姬不停深呼吸。
「嗯,那個真的滿恐怖的。」
嘴裡雖然這麼說,殊子臉上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開什麼玩笑,見過那種東西還能這麼神色自若,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光是想起剛剛看到的東西,就讓姬幾乎快要暈倒。
那的確很令人意外,沒想到胡蘿蔔竟然可以那麼用——
「我看接下來還是玩一些比較輕鬆的東西吧。」
殊子笑著扶起好不容易重新站起來的姬,她的語氣聽起來帶有一點歉意。
好啊——姬正想這麼說,突然發現一件事。
又被這個人牽著鼻子走了。
殊子從不會主動提出意見。撇開捉弄姬時不談,在其他的情況下,她一向是以姬為優先。
姬覺得方便的時間就好:姬什麼時候有空;姬想吃什麼——諸如此類。
雖然殊子總是不忘詢問姬的意見,也總是按照姬的想法行動,但所有的事情永遠都是由殊子操縱。她總是說按照姬喜歡的去做,不過到頭來姬從未主動做些什麼,主導權老是在不知不覺間落入殊子手裡。
開始交往至今已經兩個月,就連今天的遊樂園約會也是在殊子的惡作劇下揭開序幕。姬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沒錯,得想辦法從這個人手中搶回主動才行,不能老是輸給這個人。
姬努力站穩還在微微發抖的雙腳,用力握緊拳頭。
「……怎麼了?」
「殊子學姐!」
「什、什麼?」
聽見姬振作精神的聲音,就連殊子也嚇了一跳。很好,就是這樣。
「接下來……我想玩那個!」
姬一面拉起殊子的手,同時伸手指向遠處的巨大設施。
「咦、可是你不是還……」
「我已經好了。」
姬硬是擠出笑容,還擺出勝利姿勢:
「我們走吧!就算學姐說不要也非去不可。我想坐那個……可以跟我一起坐嗎?」
「呃……既然姬想玩。」
殊子有些猶豫地聳聳肩。這個人該不會連那種東西都不怕吧?不行,非得試過才知道。
姬覺得很不公平。雖說殊子跟自己是學姐學妹的關係,可是自己實在太過依賴她,而她連一次也沒有依靠自己。姬暗自心想,至少這次要讓殊子邊尖叫邊抓住自己的手。
「可能得排一下隊,可以嗎?」
沒關係——回答聲從背後傳來。姬沒有回頭,只是牽著殊子往前走。
目標是「SUICIDAL TENDENCIES』。
自殺傾向。從這個光聽起來就很危險的名字可以想像,這八成是這個遊樂園最恐怖、最兇殘的遊樂設施。
簡單來說,就是距離地面101公尺的自由落體。
這是報仇。剛剛害得自己如此害怕,自己卻若無其事的殊子,這回一定要讓她大聲尖叫。
「走著瞧……!」
看到姬低聲唸唸有詞,氣沖沖往前踏步,前方穿著布偶裝的工作人員也嚇得不禁後退。遊樂園的吉祥物一陣手忙腳亂,手中的氣球飛走三個。
「……真是的。」
殊子暗自聳肩嘆息,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經過十五分鐘的等待,姬和殊子終於坐上座位。先前鬼屋帶來的衝擊已逐漸平息,姬也恢復平常的神色。
只是實際坐上位子之後,姬還是不由得感到害怕。
設有安全護欄的椅子沿著巨大的圓柱排成一圈。這些椅子雖然漆上暖色系的顏色,看起來卻像通往地獄的電椅。背後的圓柱有如巴別塔直衝天際,彷彿正在默默用遠近透視法向底下的人們
展示它的高度。
同樣足以令人尖叫為目的,這項設施遠比剛剛的鬼屋要來得符合科學原理。
但是自己絕非毫無勝算。
姬一向不害怕這種類型的遊樂設施,甚至可以說相當喜歡,所以她認為這次多半挺得住。唯一的問題是姬從來沒有自由落體的經驗,而這項遊樂設施的高度在縣內,應該說在鄰近地區都是數一數二——姬拚命告訴自己不用害怕,這種東西與雲霄飛車沒有什麼不同。
她不理會心中隱隱湧現的不安,轉頭看向身旁的殊子。
殊子也把眼鏡收進口袋,可以直接看到平常只能透過鏡片看見的貓眼。姬彷彿看見殊子的另一張臉,心臟不受控制地噗通亂跳。
——不行不行,怎麼可以看得入迷。
「殊子學姐不怕嗎?」
姬裝出遊刀有餘的樣子說道:
「要是害怕可以牽我的手喔。」
「這個嘛——」
對方的回答不帶一點緊張。
「還滿興奮的。」
什麼嘛,稍微表現得可愛一點也行啊。
才剛這麼想,整個遊樂設施「喀當!」猛然震動,椅子開始往上爬升。
「喔,動了。」
姬對隔壁傳來的輕浮聲音投以怨恨的眼神,地面離她越來越遠。
這時她才發現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椅子設置在背後的圓柱上,實際上升的只有椅子本身。
也就是說,自己腳下此刻沒有立足之地——這一點大大增長姬心中的不安,普通的雲霄飛車才不會這樣。
姬不由得暗叫糟糕,偏偏就在這個時候——
「腳下空蕩蕩的呢。」
旁邊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愉快,然而姬已經沒有多餘心力回答。
周圍的視野廣闊到有些誇張,就連遊覽車看起來都顯得很小。放眼望去可以清楚看見遠方山脈的棱線,地面已在遙遠的腳下。
上升動作緩緩停止。
「姬——」
殊子溫柔地開口:
「你要是害怕,可以牽我的手喔。」
殊子的手出現在視線角落。
就在墜落的前一刻,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姬認輸了。
——還是贏不過這個人。
面對這種連身處101公尺高的地方,身體懸空依然面不改色的人,與她對抗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只是姬已經不在乎。
就算不曾依靠自己,這個人總是這樣看著自己。
雖然有時喜歡惡作劇,更多時候卻是無比溫柔。
自己不認同女生之間的戀愛,不過因為對象不是別人,而是速見殊子,自己才能毫不猶豫接受這份感情。
姬的一隻手離開護欄,用力握住伸向自己的手。就在此時——
「…………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感覺自己的尖叫聲不斷往上飛去。
帶著因為鬼屋最後出現的胡蘿蔔機關而受到精神傷害的主人,我們前往下一個遊樂設施。
只是——沒想到我竟然會做出這種錯誤選擇。
「你還好吧……?」
主人扶著我的肩膀,協助雙腳不停發抖的我站穩腳步。
「這完前……在預測範圍豬外……」
「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似乎是這樣沒錯。
SUICIDAL TENDENCIES。
把人帶到距離地面101公尺的高度,然後垂直墜落的刺激設施。提議挑戰這項遊樂設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因為我想知道人類為什麼樂於體驗這種擬似無重力帶來的身體壓力。
這種設施明顯對健康有害無益,為何人們能從中得到快感?這種快感究竟來自人的心理還是生理?我判斷必須用自己的身體加以確認。
「學長。」
「怎麼了?」
「身體輕飄飄的。」
「所以我才叫你別玩……」
實驗的結果——正如主人所說,是以失敗告終。那種內臟朝與重力相反方向飄浮的感覺,直到現在還在壓迫我的有機體。
我在這個世界的活動主體,也就是「城島硝子」的身體與普通人類沒有什麼不同。當然,我的本體——深藏在內面空間的機械部分根本不痛不癢,只是有機體部分因為意料之外的不適,無法跟上機械部分下達的命令。
「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有人適合有人不適合。」
「看來我的身體是屬於不適合那一種。」
「是啊……喂、你要去哪裡!那邊是垃圾桶!」
從頭到尾跟我坐在一起的主人倒是顯得若無其事。
這也是理所當然。在我選中他成為擁有我的「主人」那一刻,他便得到遠超過一般人類平均數值的體能。對他來說,高度101公尺的自由落體根本不算什麼——簡單來說,就是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吃虧。
太狡猾了。
「那個遊樂設施——我完全無法理解。」
輕飄飄的感覺終於逐漸消退,我對剛剛的經驗做出結論:
「主人,那種東西到底要怎麼『享受』?更何況我原本就沒有『快樂』這種情緒……」
——唉呀?
「等一下。」
「怎麼了?」
「也就是說,我是在不確定這個身體能否接受的情況下,去挑戰一個不是每個人都能從中獲得樂趣的遊樂設施,還想藉此摸索快樂這種情緒到底是什麼東西……這種行為不合乎邏輯。」
「你在說什麼啊?」
主人一臉驚訝表情。
「……主人,你欺騙我。」
我可不會讓主人輕易矇混過去。
「啥?」
「明明不確定我的身體是否適合那種遊樂設施,還讓我坐上去……主人以捉弄我為樂吧?!」
「一開始說要玩的人是你吧!」
「啊、這麼說來的確是這樣。」
有機體部分的記憶似乎有些混亂。
「真是的……」
主人用力嘆口氣,扶著我的肩膀往前走:
「中午了,休息一下吧。」
前方剛好有露天咖啡座。
「主人。」
「我說過在家以外的地方要叫我『學長』……怎麼了?」
「是的,我的身體還很虛弱,請學長背我過去。」
「不要撒嬌。」
我的要求立刻遭到拒絕。
「這麼難為情的事誰要做啊……」
沒辦法,我只能儘量靠著主人慢慢前進。
露天咖啡座就在距離20公尺的前方,看來可以平安到達。
「學長。」
「……這次又怎麼了?」
「那個露天咖啡座有賣布丁嗎?」
「誰知道……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可以吃布丁嗎?」
「甜點是另外一個胃。」
「這句話不是用在這裡吧。」
我的用法似乎有錯。
無論如何,身體的混亂正隨著時間經過逐漸復原。
我們終於來到咖啡座前方,熱情的店員站在櫃檯歡迎我們: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什麼……咦?啊。」
女店員的笑容不知為何變得充滿親切:
「你們不就是剛剛那對有趣的情侶嗎!」
「……啥?」
主人發出疑惑的聲音,看起來完全摸不著頭緒,我也同樣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相親相愛地抱在一起,你們果然是情侶。」
又是一句聽不懂的話,主人聞言立刻把手從我肩上挪開,不過我沒有因此失去平衡。
「呃……我們在哪裡見過面嗎?」
「啊、對了。我已經卸完妝,難怪你們認不出來。是我啦,在鬼屋裡遇到的那個。」
「啊……」
仔細一看,眼前此人的輪廓似曾相似。原來這位店員就是在鬼屋裡跟我們聊天的幽靈姐姐。
「真巧,竟然又碰面了。」
「你同時打好幾個工嗎?」
「嗯,就是這樣。我才剛過來這裡。」
她露出愉快的笑容——怎麼樣?之後玩得開心嗎?她開始追問主人,主人則是一臉不自在的表情,不置可否地迴避她的問題。對方似乎誤會我們是情侶,跟主人的對話顯得有些雞同鴨講。
「野津!後面在排隊了!」
「啊、是!不好意思,你們要點什麼?」
話說回來,這位大姐姐真是不認真——她的名字好像叫野津——被其他店員訓斥之後,大姐姐只能中斷與主人的對話,讓主人悄悄鬆了一口氣。
主人點了三明治和咖啡,我則是布丁聖代和冰紅茶。冰紅茶是大姐姐的免費招待。這就叫「相逢自是有緣」吧。真是多謝。
「有機會再見囉——」
我對揮手的大姐姐行禮,付了錢之後拿起放有餐點的托盤,走到附近的空桌旁坐下。
「只吃布丁夠嗎?」
「現在還不太餓。倒是主人吃這麼少沒問題嗎?」
「我每天午餐都是這麼吃。」
如此說來也沒錯。
「我也沒關係,雖說只有布丁……剛剛還有其他客人排在我們後面,要是不趕快找位子,可能會沒有空位。」
「……什麼意思?」
「主人,這裡一共販賣四種布丁。」
時間不允許我一次點四種。
「你打算一口氣吃完嗎?!」
「本月家中開銷比預算要少,光是餐費的部分就有3000元的餘額。這是我勤儉持家的結果,多吃幾個布丁是我應得的權利。」
「……你高興就好。」
主人發出一聲嘆息。這是他今天第幾次嘆氣?我沒有計算就是了。
「我要開動了。」
不管怎麼樣,我已經得到主人的許可。
我拿起湯匙,為了對眼前的卡士達布丁切下關鍵性的第一匙,開始尋找最適合的切入角度。
最佳角度是斜上四十二度,重點在於淋在布丁上面的焦糖與布丁本身之間的比例。
在我思考布丁切入角度之時,身邊的主人也吃起他的三明治。動作真快。
「……啊。」
就在此時,主人突然出現異狀。
他停下正在咀嚼的嘴巴,臉上表情變得好像被彈珠打中的鴿子……這只是比喻,我從來沒有用彈珠射過鴿子。總而言之,主人正露出一臉介於震驚與混亂之間的表情。
「……咦?」
他的視線停在我身後,比我頭頂高20公分的位置。
「嗨,真巧啊。」
女性的聲音傳人耳中,頭上同時傳來柔軟的觸感。
咕嚕。主人把口中的三明治吞進肚子,臉上表情彷彿遇到什麼令人不悅的事情。
我頭上的觸感是人的手掌。
然後——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嘛,這應該是我的台詞吧。」
不著邊際的說話方式。我拿開放在我頭上的手,轉頭確認背後。
那裡站著一個人。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唉呀,夫妻兩人都問一樣的問題喵——」
有點亂的纖細頭髮,眼鏡後方那對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
就讀私立狹間學園三年一班,我與主人的舊識——速見殊子露出狡黠的笑容凝視我們。
遠處的姬拚命躲在人群之中,用看起來極為可疑的姿勢透過人群的縫隙偷看戀人的背影。
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幾分鐘前,坐在咖啡座的姬和殊子注意到城島硝子的身影。
姬感到非常驚訝,硝子先前沒說過自己要來遊樂園。不過話說回來,姬也沒跟硝子和其他同學提起自己要來玩的事。能夠在廣大的遊樂園裡,而且是在週末的擁擠人潮中遇見熟人,只能說偶然實在太可怕。
自從決定和殊子約會,姬早已做好被熟人發現的心理準備。就算碰上認識的人,只要說殊子是自己的姐妹就可以搪塞過去,姬原本以為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唯一的例外就是硝子。
城島硝子的男朋友——雖然硝子本人一向否認與他是戀人關係——同時也是堂哥兼同居人的二年三班學長城島晶。他不知為何跟殊子是舊識,所以硝子早就認識殊子。當然姬從未告訴硝子自己和殊子是戀人,不過麻煩的是城島晶學長和硝子都知道殊子「有那方面的興趣」。也就是說,只要被他們看見自己跟殊子牽手走在一起,一切就昭然若揭。
男朋友摟著硝子的肩膀走進咖啡座。
一發現硝子他們,殊子說聲「真是難得。」便充滿興趣地從遠處觀察兩人。姬當然也很吃驚,她沒想到硝子原來也會這樣向男朋友撒嬌。只是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要是被他們兩個發現自己就糟糕了。
幸好兩人都沒有注意這裡,在櫃檯點餐之後便在附近的桌邊坐下。姬不禁心想:要逃走就趁現在。自己早已用完餐點,只是跟殊子坐著聊天,隨時都可以離開。姬連忙催促殊子快定,並且相信自己可以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離開。
……如果殊子沒說出「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這句話。
就是這樣,殊子現正與硝子他們有說有笑,姬只能心驚膽顫地在遠處偷看。
而且還得想盡辦法不被他們看見。
不幸中的大幸是硝子的座位剛好背對這裡,可是姬依然無法安心。
難保城島晶學長沒有在哪裡看過自己的長相,逼不得已的姬只能擺出如此可疑的姿勢。
從這裡看過去,殊子的背影把手放在硝子的椅子上,坐在對面的城島學長一臉痛苦至極的表情。殊子八成又說了什麼話捉弄他們,姬甚至可以想像得到說話的內容。
然而就在此時,姬的心情出現變化。
殊子的肩膀隨笑聲上下搖動,伸手輕撫硝子的頭髮。
看見這個情景,姬的動作就此停住。
她的心反射性地感到一陣抽痛。
姬清楚這種心情只是無聊的嫉妒。硝子對這方面的事根本沒有興趣,所以自己大可安心。
問題是殊子……她究竟是用什麼心情撫摸硝子的頭?
記得開學之後一個月,姬和殊子交往過了兩個星期。
當時殊子加入的狹間學園學生會執行部要製作一部介紹校園的影片,硝子受邀擔任這部影片的播報員兼模特兒。
指名她的人正是殊子。
殊子的舉動讓姬難以釋懷。當硝子在全校師生的注目之下,面對鏡頭以平淡的語氣介紹學校屋頂時,姬試著追問人在現場的殊子。
殊子學姐之所以選擇硝子,是因為自己的喜好吧?
姬還記得殊子當時的反應有些許狼狽。
這反而讓姬感到害怕,不敢繼續那個話題。當時的她只是佯裝生氣地抱怨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
事實上在身為同性的姬眼中,硝子也是個非常漂亮、嬌小又可愛的女孩。姬知道不管從哪方面來看,自己沒有一點比得上硝子。但是既然兩人交往,姬還是希望殊子眼中只有自己、希望自己在殊子心中佔有最重要的地位——
硝子既不閃也不避,任由殊子的手掌撫摸她的頭。
假如——
假如殊子的行為是在對硝子示愛怎麼辦?如果硝子接受殊子的示愛又怎麼辦?姬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這種想像還是令姬意志消沉。
要說是跟男生交往還是跟女生交往比較快樂,答案絕對是跟女生交往。不管是男生還是做愛都令姬感到害怕,因此和殊子交往讓她非常安心……姬一直認為自己在談一場只有快樂沒有痛苦的戀愛。
然而這個世上,終究不存在只有快樂的戀愛。
就算是女性之間的戀愛,也有嫉妒存在。不對——正因為是女性之間的戀愛,這種情感顯得特別醜陋。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光是看見戀人愉快撫摸其他女生的頭,自己的心便如此沉痛。
姬知道自己與殊子是一種奇怪的關係,也知道同性交往並不正常。她心裡很清楚,這樣的關係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她的腦中閃過或許該找個適當時機分手的念頭。
這個念頭才剛浮現,姬立刻痛罵自己惡劣,同時悲從中來。
懷抱這種惡劣的想法和那個人交往,或許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
那個人與自己不同,只能夠對女人付出愛情。
然而自己卻用如此隨便的態度和她交往——
殊子依然和硝子親密交談,這讓姬很不甘心。可是越是感到不甘心,姬就越討厭自己。
杯裡的冰咖啡早已喝光,冰塊在杯底融化。
姬咬住吸管吸了一口冰水。
那是若有似無的味道。
午餐時間結束之後四個小時。
時間是下午五點,天色逐漸轉為昏暗,周圍攜家帶眷的遊客和情侶顯得稀稀落落。
之後她們又玩了好幾種遊樂設施,只是姬的心情總是好不起來。
姬當然不想讓殊子因為看見自己沮喪的模樣而擔心。她努力想表現得比平常還要開朗活潑,而且她也認為自己做得很好。她和殊子一起坐在咖啡杯上轉圈圈、手牽手在搖盪的海盜船上放聲尖叫、玩急流獨木舟時故意穿上雨衣坐在最前面,還玩了三種雲霄飛車。在排隊等候的時間,她們一直在聊天。
直到殊子開口說出:「差不多該回家了。」為止,姬可以說是用盡全力在玩樂,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
然後——
「我們去玩最後一種吧。」
兩人手牽手往遊樂園出口前進的途中,殊子對著姬如此說道。
姬硬是把從腦袋角落湧現的討厭想法踢開,詢問殊子想玩什麼。
「這個嘛。」
姬心想殊子的下一句話,一定是「去玩姬想玩的」。從上午到下午,殊子一直都是這麼說。唯一的例外只有在殊子捉弄自己時——這種例外上午發生兩次,下午還沒有出現。如今約會已經接近尾聲,殊子看起來沒有要捉弄自己的意思,所以姬猜想殊子一定會讓自己決定。
然而殊子卻是笑著說道:
「去玩那個吧。」
同時伸手指向右上方。
「啊……」
姬不由得發出一聲低呼。
——完全忘記了。
計劃當中來到遊樂園一定要玩的主要目標之一。
摩天輪。
「最後還是坐那種東西比較好吧。」
「啊……是啊……」
然而此刻姬的心情與其說是高興,反而有更多的不自在。
從午後到現在的微妙氣氛下,與殊子兩人在密室裡共度十來分鐘的時間。姬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能否平安通過這種考驗。
自己能夠保持平常心,不讓異常敏銳的她察覺異狀嗎?
「好,我們走吧。」
姬還在猶豫之時,殊子已拉起她的手往摩天輪走去。
這種拉法與上午捉弄姬時完全不同——感覺就像殊子自己迫不及待想坐上摩天輪。現在的殊子彷彿是拉住母親的手往前跑的小孩。
姬找不到機會拒絕,過了兩分鐘,兩人已來到摩天輪。這時剛好沒有人排隊,因此姬還來不及整理在腦中團團轉的各種思緒,就已經被殊子推進摩天輪裡。
「距離看夕陽的時間還早啊。」
殊子喃喃自語的同時,摩天輪的門已經關上。
如今這裡就是密室。
姬只好坐下,殊子坐在她的對面。面對面的狀態讓姬有些尷尬,只好把視線望向窗外。
「越來越高了呢。」
殊子也模仿姬的動作。
殊子說得沒錯——兩人所在的摩天輪正以緩慢的動作離開地面,早上讓姬尖叫連連的鬼屋變得好像火柴盒;令姬的復仇計劃失敗收場的自由落體比摩天輪來得高大,從窗戶看不到它的頂端;兩人一起吃午餐的露天咖啡座在另外一側,看不見那裡反而讓姬感到安心。
殊子一句話也沒說,所以姬也沒有開口。
她只是調整自己的呼吸,不讓現場氣氛因為沉默變得太僵。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小心翼翼地不讓殊子看穿自己的緊張。
又過了一會兒,差不多是泡一碗麵的時間,就在下一個摩天輪出現在背後窗戶時——
「姬。」
殊子突然開口呼喚姬的名字。
事出突然,來不及反應的姬只能直覺地把視線從窗外移向坐在正前方的人。
就在姬移動視線之前,殊子的聲音打斷她的動作。
「那個啊,我想說的話可能有點蠢,也不像平常的我會說的話。」
姬提心吊膽地用眼角餘光偷瞄殊子。她沒有看向自己,視線依然望向窗外。
殊子的說話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迴蕩。
「……也許有一天,你會討厭我也不一定。就算不討厭,也可能不再喜歡我。」
姬不由得停止呼吸。
這是有些虛幻,同時又無比真摯。
即使如此,依然十分毅然決然的聲音——
姬豎起耳朵。
她不得不豎起耳朵。
「但在那個時刻來臨之前……」
殊子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可以像今天這樣捉弄你,拖著你到處跑嗎?……你允許我這麼做嗎?」
說話聲彷彿快被嘈雜的機械聲掩蓋,卻又一字一句清楚傳人姬的耳裡。
任性到了極點,完全不顧對方想法,除了惡劣找不到其他言語形容的要求。
姬用力嘆一口氣。
——這樣啊。
嘆氣之後的她笑著回答:
「當然不行。」
姬在不停搖晃的摩天輪裡站起來。殊子轉頭看向這邊,表情看似驚訝,又好像在微笑。
「……咦?」
姬走向殊子,硬是在她身邊坐下。
「這麼霸道的要求,我才不答應。」
姬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
自己真像個笨蛋,不但被耍得團團轉,還嫉妒別人,讓自己心情低落;不但把氣氛搞得很尷尬,還想盡辦法不讓對方察覺——
但是對方還是輕易察覺自己的心思,自己也還是被如此單純的手段收買。
「既然如此,我也……」
姬伸出雙手用力抱住殊子的左手笑道:
「我也會拉著學姐到處跑,好好捉弄學姐。才不會輸給你。」
姬知道自己多半做不到。自己根本敵不過這個人。往後自己依然會十分在意這個人的一舉一動,被這個人的言行耍得團團轉。
到時候自己一定覺得很受不了,可是最後還是會很快原諒她。
——然後繼續依偎在她身邊。
所以……
「這樣就扯平了。」
「呵呵。」
殊子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兩人乘坐的摩天輪來到最頂端。
此時還不到夕陽西下的時刻,窗外看不見晚霞,卻也沒有耀眼的陽光。視野不算寬闊,充其量只是在有點高又不算太高的地方,眺望有點遠又不算太遠的風景。
即使如此,姬還是覺得眼前景色非常特別。
因為自己正在談一場特別的戀愛。跟這個人一起搭乘的摩天輪是最特別的摩天輪。
在特別的時間與空間裡,姬緩緩閉上眼睛。
身邊這位特別的人比誰都還要敏銳。
她知道自己即將得到一個特別的吻。
六月的白天特別長,一直到了傍晚六點,天色還是沒有暗下來的跡象。如果硬是要等待夕陽,夜晚很快就會降臨。明天是星期一,新的一週又要開始,今晚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於是我們決定提早離開遊樂園,踏上歸途。
搭乘公車過了七個站牌,我們在距離自家500公尺的公車站牌下車。再徒步五分鐘便能到家,回家後得馬上準備晚餐才行。
話說回來——
我走在主人身邊,同時思考今天的事。
思考的對象是……白天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速見殊子。
她說自己當時正在約會。
她還笑著說要介紹約會對象給我們認識,但是當時主人用苦澀至極的表情回答沒有必要。照理來說得知殊子戀人的長相和名字對主人沒有任何不利,因此主人可能只是不想自找麻煩。
速見殊子擁有不同於一般人的特殊興趣。
她曾經宣稱不管對象是男是女,自己只喜歡「可愛的東西」,至於戀愛對象則是非女性不可。
主人從未試圖理解她的性向,也不打算積極與她來往。
然而我思考的並非同性交往這種異常,而是另一種異常。
事實上我和殊子不屬於這個世界。
我們是身懷異能,不見容於日常的「虛軸」。
就這一點來看,我跟殊子都是脫離這個世界的——異物。
她為何要在這個世界交女朋友?為何如此積極干涉日常?我對這些行為的意義感到懷疑。
雖然我也是每天上學、度過校園生活、與人交友、像普通人一樣活在日常——但是可以確定我的理由和她的理由並不相同。
我詢問主人這個問題。
主人稍微沉思了一會兒,才用有些不以為然,卻又彷彿感同身受的語氣回答:
「……大概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吧。」
「安心?」
「也許正因為明白自己背離日常,才想為自己和日常建立一些連結。不過以那傢伙的個性來看,說不定只是在玩弄日常,以製造混亂為樂。」
主人自言自語地說道:「也許後者才是正確答案。」會有這種想法,大概是因為主人總是跟殊子合不來吧。
「『快樂』……嗎?」
這是我無法理解的情感。
不——身為機械的我本來就不存在情感,情感對我來說是不可理解的東西。
如果不是為了快樂。
「……『想要建立連結』。」
連結。
與日常建立連結。
與這個世界建立連結。
至於我的「連結」。
「主人。」
「怎麼了?」
「今天的晚餐我決定隨便做一做。」
我試著對主人如此說道。當然沒有任何理由支持我偷懶,所以主人也沒有理由允許我。
然而主人的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
「這樣啊。」
他頭也不回地開口,看不出有任何介懷。
「……這樣可以嗎?」
「你要是累了,那就簡單做一做早點休息吧。」
看來主人對我的謊言沒有半點懷疑。
「不,其實我沒有累積太多疲勞。」
「什麼啊……」
聽到我的話,主人顯得有些驚訝。但是——
「算了,你高興就好。反正我只負責吃,沒什麼資格抱怨。」
沒有生氣的主人邊走邊輕拍我的頭。
——是的,我很清楚。
清楚知道來自虛偽世界的我與這個真實世界的連結是什麼。
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現在只是稍作確認。
「主人,我的頭不是搶答按鈕,請不要這樣隨便亂拍。」
「……抱歉。」
如此說道的主人換個動作,輕輕撫摸我的頭。
我們的家近在眼前。
回家之後得先洗澡。
然後吃晚餐。
太陽下山之後,我打算利用睡前時間向主人提議。
請他在暑假時再帶我到遊樂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話:心跳加速☆便當大戰
不曉得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就算以我的運算能力,也很難找出確切原因。更正確的說法或許是把原因說出口,會讓我遭遇生命危險。
外面正在下雨。這也是理所當然,現在正值六月的梅雨季節,潮濕的空氣讓現場氣氛顯得更加詭譎難測。
這裡是學校的學生會辦公室。
門外隱約傳來午休時間的喧囂,裡面卻寂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一名少女癱倒在眼前,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一向俐落有型的柔順細髮,此刻毫無生氣地垂落桌面。
「那個……殊子?」
我嘗試呼喚她的名字,沒有任何反應。
「還活著嗎……?」
坐在她對面的主人也開口試探,依然得不到反應。
我們不約而同將視線轉向在場的另一名女學生。
她正站在房間角落,低下頭一言不發。
從這裡看不見她的表情,她的臉隱藏在靜靜垂落的漆黑長髮之後。
所以我試著詢問那名黑髮少女:
「舞鶴……蜜……你……」
蜜沒有回應。
沒有人有動作。
不管是趴在桌上的殊子。
目瞪口呆的主人。
還是雙手抱胸靠在牆邊,低頭不語的舞鶴蜜。
時間彷彿遭到凍結。
我開始從備份記憶裡搜尋整件事情的源頭。
這件慘劇究竟為何發生?
對了,那是兩天前的事。
主人與我合力解決「敵人」無限迴廊引發的第一起事件之後半個月。
我們暫時結束在非日常中的廝殺,回到日常生活後的六月三日——
那天是梅雨季節裡難得的晴天。
我們來到挾間市的某間大眾餐廳。時間正值中午,店內擠滿用餐的人群,我們在店外等了十五分鐘才有空位。
我們共有五人。
我和我的主人城島晶。
主人的朋友兼同班同學柿原里緒。
我們的學姐,現在就讀三年級的速見殊子。
還有我的同班同學舞鶴蜜。
以上所有人都是「虛軸」,是與普通人有些不同的存在。
半個月前發生的事件便是因「虛軸」而起——為了答謝當時對主人伸出援手的里緒、殊子,還有蜜,主人答應請她們三人吃飯。今天來到大眾餐廳就是為了履行這個約定。
「……為什麼我非來不可啊?」
大家才剛坐下,舞鶴蜜立刻以不悅的語氣抱怨。
這的確很不自然。
雖說舞鶴蜜的確幫我們打倒一個敵人,但是她對我們的態度絕對不算友善。事實上我的主人一向把她當成危險分子,甚至是有朝一日必須除去的敵人。
「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
主人出言附和蜜的抱怨。
「唉呀,難得我們的意見相同。」
「我可不想和你意見相同……有意見就滾回去。」
「晶,不行喲。蜜出了這麼多力,既然晶要請里緒和殊子吃飯,那麼一定也要請蜜才行。」
柿原里緒一邊搖晃短髮一邊制止主人,還像個撒嬌的孩子一般噘起嘴唇:
「蜜也一樣。要是蜜生氣,里緒會覺得很傷心喔?」
「……哼,好啦。」
蜜心不甘情不願地看了里緒一眼。
她一向不擅長應付里緒——應該說只要是里緒的堅持,她幾乎都無法違抗……這也是她今天出現在這裡的原因。要不是里緒吵著:「蜜一定要來才行。」她才不可能過來。
「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是偶而。」
坐在我右邊的殊子如此說道,不知為何還邊說邊摸我的頭。
「煩死了……話說回來,怎麼連你也在這裡?」
蜜的眼睛瞪著殊子。
這兩個人的關係是乾姐妹——實際關係卻比推理懸疑劇場裡經常出現的妻子和情婦還要惡劣。雖說只是蜜單方面討厭殊子。
「你和之前那件事根本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囉。對不對啊,硝子?」
「是的,正確說法是跟事後處理有關。」
「那麼為什麼佐伯沒來?那傢伙不是幫城島療傷嗎?」
「有找妮雅,可是妮雅說今天有事。」
里緒代替我回答。
挾問學園保健室老師佐伯妮雅——今天沒有到場的另一個「虛軸」。她今天似乎因故缺席,理由是她正忙著從以前錄下來的眾多電影裡,剪輯各種人發出臨死慘叫的場景。真是令人無法理解的嗜好。
「怎麼了?小蜜想要佐伯老師過來嗎?」
「我沒有這麼說!」
殊子趁機開她玩笑,蜜立刻怒聲反擊。話說回來,殊子到底打算摸我的頭到什麼時候……她手掌擺的位置是不是比剛剛低了一點?
從頭頂緩緩移動到脖子,不停蠢動的五指逐漸穿過領口,朝著我的胸前——
「STOP!」
就在此時,坐在我左邊的主人側眼瞪向殊子。
「唉呀,被發現啦?」
殊子一臉遺憾地把手從我的衣服裡伸出來。看來似乎打算趁亂襲擊我的胸部。
「硝子……你自己也該阻止她吧。」
「不……我是打算等到她摸到胸部,就要請求賠償。」
「哇啊,硝子真是精明。」
看見殊子毫無悔意的模樣,坐在對面的蜜不屑地哼了一聲。
「怎麼?小蜜在嫉妒嗎?」
「誰會嫉妒啊!」
「是啊,殊子。現在是里緒坐在蜜旁邊,里緒會跟蜜相親相愛。」
「……誰要跟你相親相愛啊!」
「咦——」
現在的氣氛可以用和樂融融來形容嗎?實在有點難以判斷。
「好啦,總之大家點些喜歡吃的東西吧。」
「……這句話輪不到你說,殊子。」
殊子想要讓對話就此告一段落,主人卻是一臉不悅地出聲反駁。這也是理所當然,今天出錢的人可是主人。
「請問各位決定要點什麼了嗎?」
就在我們忙著對話時,服務生來到我們桌邊。是誰叫她過來的?
「嗯,決定好了。」
原來里緒已在不知何時攤開菜單,盯著上頭的菜色。
「那麼……」
就在服務生試圖催促里緒的同時。
「那就……義式碳烤雞排和風套餐,還有白酒蛤蜊義大利麵,以及烤起司蛋糕。」
「喂……里緒?」
「另外還要搭配飲料吧……再來一份綜合洋芋片和……」
里緒接二連三地點個不停,主人聽了不由得臉色發青。
「嘿。」
看見這個情景,蜜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就連眼神也開始發光:
「那我要點培根奶油蛋麵跟瑪格麗特披薩,還有蛋糕組合跟蜂蜜派。」
「喂、舞鶴?!」
「怎麼?你不是說要請客嗎?是男人就不要那麼多廢話。」
「小蜜吃得完這麼多嗎?」
殊子以愉快的語氣問道。我知道里緒是個食量與嬌小身材不成比例的大胃王,卻不知道蜜也是如此。
但是。
「怎麼可能吃得完。」
「開什麼玩笑!」
「反正每種東西我都只吃一口,之後我就不管了。啊、我還要法式布丁冰淇淋。」
「喂、硝子,你也來幫忙……!」
不知所措的主人露出彷彿看見船隻經過的遇難者表情呼喚我的名字。
「是的,這是當然的,主人。」
這就叫心靈相通。不需要透過言語,我就知道主人的希望。
「服務生不好意思。」
我看向被我們的點餐攻勢嚇得愣在那裡的服務生:
「我要三份法式布丁冰淇淋,兩份布丁聖代,還要一份胡蘿蔔布丁。」
「硝子?!」
「主人不必擔心。」
吃不完?真搞不懂蜜在說什麼。
面對法式布丁冰淇淋卻只吃一口,這種行為絕對不能允許。
「舞鶴蜜,我絕不能原諒你浪費布丁……更正,是浪費主人出錢買來的食物。我決定將你的行為視為對我的宣戰,看來有必要由我來以身作則,親自教導你食物的價值。」
「硝子?喂、快回來啊,硝子!」
「呃,那個……在用餐之後幫您送上嗎……?」
「什麼用餐之後?那就是正餐,店員小姐。」
「啥?」
我一邊糾正服務生的錯誤說法,一邊闔上菜單。
「那個……其他兩位要點什麼……」
「兩杯咖啡。」
主人以間不容髮的速度插嘴說道。
「主人,擅自幫殊子點餐似乎不太好。」
「殊子負責舞鶴吃不完的部分,可以吧?」
主人的語氣包含不容反抗的氣勢,殊子也只能苦笑點頭。
「可是……主人呢?主人應該還沒吃午餐吧?不會餓嗎?」
「你啊……擔心的地方錯了……」
「真遺憾啊,城島晶。活該。」
舞鶴蜜露出嘲笑的表情。
主人不理會她的嘲弄,從褲子口袋裡拿出錢包,確認裡面有多少錢。
「主人不必擔心,我一直在注意點餐的金額是否超過主人錢包裡的預算。到目前為止還在容許範圍之內。」
憑我身為機械的運算能力,這種程度的計算只是小事一樁。
「………………這樣啊。」
「我有幫上主人的忙嗎?」
「是啊硝子你真是太優秀了謝謝……」
主人用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乎淡語氣說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啊、服務生已經在確認我們點餐的內容,得好好確認有沒有什麼遺漏。
過了十幾分鐘。
一道又一道餐點送上來,幾乎擺滿整張桌子。我們開始享用豐盛的午餐。
里緒一下子就把面前的餐點吃得乾乾淨淨:舞鶴蜜依照她剛才的宣言,每種餐點都吃過一口之後就放下餐具說聲:「多謝招待。」來嘲笑主人;殊子則是莫可奈何地幫蜜處理善後。至於主人——我沒看到他在做什麼。畢竟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享用送到我面前的布丁。
總而言之,雖然花費比起預料多出許多,但是這次的聚餐至此還算相當順利。沒有出現原先擔心的緊張氣氛,主人和我都樂觀預測這次聚餐即將平安無事劃上句點。
不過——至今回想起來。
討厭殊子的蜜,還有最喜歡捉弄蜜的殊子。
當這兩個人湊在一起,根本不可能什麼事都沒發生。
服務生收拾完杯盤狼藉的桌面,大家開始享用餐後的咖啡與紅茶。
我們這群人當然不會有愉快的飯後閒聊時間。大家心中部有默契,當飲料喝完之時就是散會的時候。
「這麼說來。」
然而殊子卻在此時開口:
「晶的三餐都是硝子做的嗎?」
若無其事地提出這個話題。
「是的。」
我點頭回答。主人和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跟三餐有關的家事基本上都是由我負責。
「是這樣沒錯,怎麼了嗎?」
殊子用愉快又別具深意的語氣問道:
「連便當也是嗎?」
當這個人擺出這種態度,她的心裡必定有某種企圖。
「是的,便當也是。」
回答的同時,我瞄了主人一眼。他也用訝異的表情看向殊子。
「那麼硝子做的菜應該很好吃囉。」
「好不好吃是主觀的問題,我無法判斷……」
「嘿。」
「喂、殊子……你在想什麼?」
主人皺起眉頭問道。
「就是啊。」
殊子眯起鏡片後面的眼睛:
「我好像從來沒吃過硝子親手做的料理呢。」
「殊子……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做便當嗎?」
「嗯?沒想到硝子會這麼想,難道硝子願意幫我做愛妻便當喵——?」
殊子用輕薄的語氣這麼說,還露出含情脈脈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想都別想。」
主人立刻斬釘截鐵加以拒絕。
「唉呀?晶同學啊,你這是獨佔欲嗎?我最愛的硝子親手做的料理,才不給別人吃——你想這麼說嗎?」
「……閉嘴。」
主人以打從心底感到不高興的表情盯著殊子:
「硝子根本沒有理由幫你做便當。」
「怎麼會沒有?」
面對主人的眼神,殊子反而是一臉勝券在握的笑容。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無框眼鏡後面的那對眼睛瞬間好像在發光。
「晶之前欠我的人情可是還沒有還清。」
「啥?你在說什麼……」
主人不由得看了擺在桌子角落的帳單一眼,總額是9820元。
「難道你……」
主人似乎發現某件事,殊子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晶……你只請我喝了一杯咖啡。」
這個人竟然說出這種奇怪的道理。
與其說是奇怪的道理,根本到了詐欺的地步。連那些自稱「我是消防局派來的。」上門推銷滅火器的黑心推銷員都沒有這麼惡劣。
「你……是說真的嗎?!」
主人不由得當場愣住。
不過主人也很厲害,竟然能在殊子說出這種惡劣的詭辯之前察覺。
「這樣我也太吃虧了吧?先前那件事的善後工作……呃,我記得是修改皆春八重和森盯芹菜的記憶對吧?我幫了這麼大的忙,只換到一杯咖啡好像不太合理吧?」
「我拒絕。」
「……為什麼?」
「硝子親手做的便當,怎麼可以給你這種傢伙吃。」
「唉呀……沒想到晶說話這麼直接,真是意外。」
殊子有點驚訝地睜大雙眼。
的確——連我都料想不到主人會說出這句話。
呃、主人,你說得那麼直接,我……
然而殊子很快重整攻勢:
「聽見晶這麼說,我反而越來越想吃了。要是這麼努力只能換來一杯咖啡,我以後可能再也提不起勁幫忙晶喵——」
「……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沒有這種意思。倒是硝子自己意下如何?畢竟做便當的人是你。」
殊子把矛頭轉向我,於是我也坐直身體:
「的確。如果只是幫殊子做便當,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是嗎?那就……」
「但是……如果主人說不,我會服從他的決定。」
我是機械,服從主人是我的義務。
既然主人拒絕,我也斬釘截鐵地拒絕殊子的要求。
「很遺憾,我的便當只有主人可以享用。就算是殊子的請求,我也不能做給你吃。」
「嘿,是這樣啊。」
即使聽見我如此宣言,殊子臉上還是掛著自信的笑容。難道她另有企圖嗎?
就在這時——
「……愚蠢。」
一直保持沉默的舞鶴蜜粗魯地把紅茶杯放回桌上,用不耐煩的表情開口:
「既然你們淨說這些無聊的話,我還是先回去好了。待在這裡一點意思也沒有。」
「咦?蜜要回家了嗎?里緒還想多跟蜜在一起。」
「少囉嗦,我肯過來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蜜看了滿臉遺憾的里緒一眼,隨即從座位上起身準備離開:
「你們儘管留在這裡說那些蠢話吧,我可是很忙的。」
然而——
我絕對沒有看錯。
就在那一剎那,殊子的眼睛——
「啊、對了,小蜜。」
「……幹嘛?」
就像追逐獵物的猛獸一般,發出兼具冷酷與執著的殘酷光芒。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殊子……難道你……」
——那是速見殊子認真的眼神。
殊子接著以今天最燦爛的笑容說道:
「既然如此,就讓小蜜幫我做便當好了。」
「…………………………啥?」
蜜的表情明顯充滿困惑。
殊子的眼神則是認真到不能再認真。
果然沒錯。
想吃我做的便當其實只是伏筆,她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最討厭自己的乾妹妹幫自己做便當。
「你有毛病啊?」
蜜臉上的困惑一閃即逝,很快就被輕蔑的神情取代。
「我為什麼要做便當給你吃?你瘋了嗎?」
「不,我是認真的。」
但是殊子毫不退讓。
主人低下頭嘆了一口氣。
里緒就像平常一樣微笑旁觀事態發展。
「我想吃小蜜親手做的便當。」
「……我一直覺得你的腦袋有問題,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開什麼玩笑,要我親手做菜給你吃?拿去喂蟲還比較有意義。」
殊子還是一樣滿臉微笑,然而眼神與氣勢卻是無比認真。
相較之下,蜜因為殊子的態度顯得焦躁。
在場的每個人都很清楚。
除了單純的敵意之外,蜜從未表現——應該說表現不出其他情緒。
殊子完全知道如何應付她。
事情發展至此,蜜已經毫無勝算。
「瘋子再見。繼續聽你說的廢話只會讓我頭痛,拜託你從今以後不要再找我說話。」
蜜轉身離開,不過殊子卻在此時假裝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樣啊。既然小蜜沒信心,那就沒辦法了……」
果不其然。
「……你說什麼?」
這名行為單純至極的黑髮少女果然立刻上鉤,停下走向店門口的腳步轉過來,魯莽的程度簡直跟世界大戰末期的德軍沒有兩樣。
「嗯。也對,硝子本來就比較擅長做菜。與每天做家事的硝子相比,小蜜會輸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殊子特別強調「擅長」還有「輸」這幾個字。
「啥?你在說什麼?你以為我不會做菜嗎……」
蜜果然中計了。
「因為我從來沒看過小蜜做菜,更別說是吃小蜜做的菜了。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迴避明知道一定會輸的戰鬥,乃是人之常情。」
挑釁的方式十分老套。
同樣的詞句在古往今來的故事裡不知出現過多少遍,現在早已沒有人會因為這麼明顯的挑釁而上當。根本就是那種兩個星期沒喂的鯉魚也懶得理會的擬餌。
「你這傢伙……說什麼鬼話!我會在做菜這種小事輸給這個機器娃娃?!」
即便如此,蜜還足被殊子玩弄於鼓掌之間。
她的本能難道比不上魚嗎?我實在無法理解。
「喂、硝子。」
默默在旁邊觀看兩人對話的主人小聲呼叫我的名字。
我也默默對主人點頭。
主人不希望事情變得更複雜,也不想任由殊子惹麻煩。只是就算此刻主人出面打圓場,結果也只會換來蜜的一句「跟你無關,給我閉嘴!」而已。
看來還是應該由身為半個當事人的我來收拾殘局。
「殊子,請不要作無意義的煽動。舞鶴蜜也一樣,你太衝動了。」
為瞭解決這場風波,我打斷她們兩個的對話。
「聽我說好嗎?請仔細思考。」
蜜實在太過意氣用事,我得用道理說服她才行。
「說到做菜,只要依照市面食譜記載的份量和步驟來做,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比較這種人人都能輕易學會的技術,沒有任何意義……」
我的話才說到這裡。
「喂、硝子!」
主人不知為何臉色大變,急忙打斷我的話。
「嗯?怎麼了,主人?」
「你……」
「不用緊張,我只是說做菜這種事,連舞鶴蜜也做得到……」
「……是嗎……這樣啊。」
就在我說話的同時,蜜的表情變得有如地獄裡的妖魔鬼怪,緩緩把視線栘到我身上:
「就連你……也看不起我?」
「什麼?」
「很好,要比就比,少在那裡瞧不起人。」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蜜會突然用這種負傷野獸的眼神瞪著我?
「我做的菜會比機器娃娃東拼西湊做出來的機械料理差?!開什麼玩笑!非常好,我接受你的挑戰,等著被我殺個片甲不留吧!」
聲音接近尖叫的宣戰佈告響遍整間餐廳。
店裡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我們身上——正確的說法是舞鶴蜜身上。
但是她一點都不在意。
「日期就訂在後天,星期一!我會讓你再也無法振作,給我走著瞧!」
蜜指著我惡狠狠地痛罵幾句,轉身推開嚇得呆立在原地的服務生,氣沖沖走出店外。
現場一片寂靜。
過了良久,店裡的人們才把視線從我們身上栘開,恢復原本的嘈雜。
「硝子,謝謝你的幫忙。」
殊子開心地拍拍我的肩膀,從座位上起身:
「那麼我先回去了,期待你做的便當。里緒有什麼打算?」
「啊、嗯,里緒也差不多該回去了。殊子,一起走吧?」
「這樣啊。那就再見囉,晶、硝子。」
「明天……不過明天放假,那就後天見囉,晶。硝子再見。」
輪流與我們道別之後,殊子和裡緒先後離開。
店裡只剩下我們兩人。
「那個……主人。」
我一邊目送兩人離開一邊呼喚主人。
「幹嘛?」
「我現在得與蜜一決勝負嗎……」
「是啊。」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覺得原因有一半出在你身上。」
「難道我剛剛是在火上加油嗎?」
「不,你根本就是往火裡丟炸彈。」
「是……嗎?」
「沒錯。」
「怎麼辦?」
「沒辦法。」
「請別這麼說。」
「就算你這麼說,沒辦法的事還是沒辦法。」
「……這樣啊。」
「就是這樣。」
「那個……我該怎麼做才好?」
「這個嘛……事到如今,你可別輸了。」
「這樣……啊。」
「就是這樣。」
「那麼我要贏。」
「就這麼辦。」
我們並肩坐在六人份的座位,保持注視餐廳出口的姿勢,不停交換沒什麼意義的對話。
一邊回顧當時記憶,我同時思考事情演變成眼前這種狀況的原因。
事實上——要找出一個人為這件事負責,就邏輯上來說非常困難。
要說責任,與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都必須負責。然而責任的大小只能用情感決定,身為機械的我自然無法置喙。
殊子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學生會室的桌上。雖說剛才殊子趴下時有傳出眼鏡破裂的聲音,不過她似乎沒有受傷的樣子。
造成這樁慘劇的物理原因就擺在她的腦袋旁邊。
那是一個看起來充滿少女情懷,粉紅色的橢圓形塑膠便當盒。
我再次把視線望向背靠牆壁的舞鶴蜜。
從這裡看不見她低著頭的表情。
彷彿是在配合失去意識的殊子,我甚至感覺不出她的呼吸。
※
舞鶴蜜雙手抱胸,在寂靜裡陷入沉思。
就結果來看,自己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誰叫她先前捉弄自己,現在殊子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要是她就此長眠不醒,對蜜來說或許是件好事。
雖說是出於意外,自己也許可以就此脫離這個討厭女人的束縛。
回想起來,殊子總是令自己感到煩躁。
蜜是在一年半前,還是國中生時受到虛軸侵蝕,並且得到特殊能力。自從當時殊子以蜜的虛軸過於危險為由,封鎖她的能力之後——不,應該說遠從兩年前兩人相遇那一刻開始——蜜對她的憤恨從來沒有停過。雖然沒能置殊子於死地,但是能夠對她造成這麼大的傷害,自己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然而。
事實卻是——
蜜怎麼樣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眼前的慘狀來自——
舞鶴蜜正在煩惱。
或許說是後悔比較貼切。
自己昨天在大眾餐廳裡受到殊子挑釁,最後誇下海口要用便當一決勝負。明天就是決勝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殊子那些話只是不入流的挑撥。蜜只能責怪自己莽撞,竟然像條餓瘋的魚似地輕易上鉤。
自己這種性格還有昨天衝動的表現都讓蜜憤恨不已,話雖如此,蜜也不想就此認輸。既然要比,蜜決定堂堂正正迎戰,並且取得最後的勝利。一定要讓那個機器娃娃還有討厭的殊子對自己俯首稱臣。非贏不可——否則自己無法甘心。
此刻的蜜獨自站在自家的廚房裡,雙手抱胸面對眼前的食材。馬鈐薯、胡蘿蔔、洋蔥、蘆筍、培根、絞肉。這些東西全部都是蜜在返家途中去超市買來的。
要做的菜色大致決定,蜜已在腦中構思料理的完成圖。
蜜想做的東西來自國中時代某天的記憶——某個朋友便當裡的菜色。
如今那個朋友早已與自己形同陌路,但是蜜從未忘記和她共度的每一天。
有件事令蜜特別印象深刻。
國中二年級的秋天,那名朋友在班級遠足那天帶來的便當。
她分了一些給蜜,那種美味讓蜜直到今天依然難以忘懷。她還說那些菜都是她自己做的,更是讓蜜打從心裡感到佩服。
蜜相信只要是做那些菜,一定可以做出好吃的東西。
自己不可能會輸。
不管是那個自大地表示誰都會做菜的機器娃娃——城島硝子。
還是那個嘲笑自己連做菜都不會的乾姐姐——速見殊子。
如今簡直是勝券在握。
有完美的菜單,也有一切所需的食材。
加上廚房裡各式各樣的廚具。
接下來只要用這些東西,毫不猶豫地做出美味的料理就好。
「……很好。」
蜜咕噥一聲,準備開始動手。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蜜覺得早起做便當太麻煩,決定在前一天晚上解決。
身上穿著圍裙,手裡拿著剛從廚房櫃子裡拿出的菜刀。
集中精神,忘掉一切不安。
「哼……這種小事。」
蜜不屑地說了一句,像是在激勵自己。
握住菜刀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沒問題。
「這種小事……跟肢解敵人沒什麼不同。」
蜜露出自嘲的笑容,雙眼緊盯砧板上的洋蔥,舉起手中菜刀。
——以反握的方式抓住菜刀。
舞鶴蜜。
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廚房做菜。
※
晚上十一點半。
舞鶴家的主婦,四十三歲的舞鶴智代剛從廁所走出來,便聽見樓下傳來奇怪的聲音。她來到樓下,探頭看往點亮燈光的廚房。
一名少女的背影映入眼簾。
令人印象深刻的黑髮,加上從背後也能清楚感受的尖銳氣氛。廚房裡的人是自己的女兒蜜。
雖說是女兒,其實智代只是蜜的後母,蜜是丈夫的女兒。智代在兩年前再婚之後,蜜和她才有了母女關係。
她們的關係絕對稱不上融洽。
蜜一向對智代還有她的親生父親採取反抗態度;智代也不知如何跟她相處,所以與她沒有太多交流。不過撇開這些事不談……當智代目擊到女兒站在廚房裡的背影,還有她此刻的行為時,原本半夢半醒的腦袋像是觸電一般猛然清醒過來。
首先是女兒手邊的砧板。
大量棕色碎片散落在砧板上,從碎片大小很難分辨這些東西到底是要切丁還是切塊,而且幾乎沒有任何兩塊碎片的大小一致。
智代正在懷疑那些碎片的真面目時,一股獨特的刺激氣味飄進她的鼻子。
是洋蔥的味道。
為什麼切碎的洋蔥會是棕色?洋蔥應該是一種白中帶綠,半透明的蔬菜才對。
智代很快就發現原因。
——這些洋蔥沒有剝皮!
蜜沒有發現傻傻站在身後的智代,開始進行下一步動作。
這回的對象是馬鈐薯。
蜜把大小參差不齊的洋蔥碎片隨意撥到一旁,然後反手握住菜刀,刀尖朝下對準馬鈐薯,看起來彷彿是要刺殺馬鈐薯。事實上蜜眼前的馬鈴薯沒有削皮也沒有切去發芽部分,甚至連清洗都沒有,表皮還殘留一層泥土。只是現在的問題不是這種小事。
蜜緩緩舉起菜刀,粗魯地朝馬鈐薯刺下,然後拔起菜刀再刺,一次又一次不停反覆,智代彷彿可以聽見「去死去死去死……」的咒罵聲。過了不久,可憐的馬鈐薯便被刺得千瘡百孔。
「啊……」
就在此時,蜜發出一聲輕呼,同時停下手中動作。智代以為蜜發現自己,連忙縮回探視廚房狀況的頭,躲在蜜看不到的地方。
她猜錯了。
「哼……這樣拿比較好切。」
蜜終於把原本反握的菜刀改為一般的握法。
這種對普通人來說根本不必嘗試的一小步,對蜜來說可能是一大步。
「這種工具真是難用。」
蜜唸了一聲,同時一刀把馬鈐薯切成兩半。智代心想:是你使用的方法有問題。話說回來,為何蜜先前切洋蔥時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智代的腦中浮現種種疑問,蜜的行動沒有因此停止。
她點燃瓦斯爐,把平底鍋放到火上,然後將剛剛製造的馬鈐薯和洋蔥碎片一股腦地丟進鍋中。鍋子既沒預熱也沒放油,因此也沒有發出炒菜的聲音。
難道——蜜正在做菜嗎?
不,不可能。智代立刻否定這個想法,蜜的行為絕對不是做菜。
因為她看起來完全沒有放調味料的打算。
「……接下來。」
蜜這次拿起蘆筍和培根。
智代腦袋浮現培根蘆筍卷這道菜。這也是理所當然,看見蘆筍和培根擺在一起,一百個人裡至少有九十九個會想到培根蘆筍卷。然而眼前的女孩似乎是唯一的例外。
如果是聯想到培根蘆筍卷這道菜的人,第一步應該是把蘆筍削皮水煮才對,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把生蘆筍丟在一旁。至於培根應該是用煎的,而不是丟進滾水裡。
沒有一個步驟正確,智代完全搞不懂自己的女兒在做什麼。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蜜用筷子從鍋中夾起看不出有沒有煮熟的培根,對著培根灑下某種白色粉末。
那是什麼?是鹽巴嗎?原來蜜真的在做菜。
然而仔細一看,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小蘇打……?!
小蘇打,又名碳酸氫鈉。雖然就化學上的意義來看,小蘇打跟主要成分是氯化鈉的食鹽頗為接近,但是一般人頂多是把小蘇打拿來去除浮渣或是當成發粉,絕不會把它灑在培根上。因為這樣會有苦味。
也許蜜是把白色的小蘇打跟鹽巴搞混了。但是蜜隨後卻對蘆筍灑起胡椒鹽,真是莫名其妙。
最後蜜用灑上小蘇打的水煮培根捲起塗滿胡椒鹽的生蘆筍,用牙籤插起來之後再用菜刀切段。不知為何只有最後這些步驟比較正常。
蜜一個人喃喃自語:
「……顏色真難看。」
那當然。當然聽不見智代心中批評的蜜在櫥櫃裡翻找什麼,從櫃子裡拿出各種調味料之後,蜜開始下一個步驟——智代見狀不由得有點頭昏。
醋、醬油、番茄醬、辣醬油、砂糖、鹽,還有香草精。
蜜把這些調味料全部倒進缽裡,用筷子攪拌。各種調味料很快混合出一種混濁的顏色,令人不敢想像這團混合物究竟會是什麼味道。但是蜜似乎完全沒有查覺自己的錯誤。
神秘醬料調製完成,蜜立即把它塗在培根蘆筍卷——不對,是塗在小蘇打水煮培根卷胡椒鹽生蘆筍上。
……而且是用洗碗用的海綿。
照這樣看來,蜜似乎真的是在做菜。
智代忍不住想要出聲呼喚廚房裡的那道背影。
其實蜜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在智代來到這個家之前,家中三餐都是由父親打點,家事也幾乎是父親代勞。這樣的她如果突然想做菜,而且事前沒有請教任何人——會出現眼前這種慘狀或許還算正常。聽說世界上還有人會用加了洗碗精的水洗米。
智代想走進廚房對蜜開口:我教你做菜吧?
但是。
——還是不對!
另一個驚人的景象映入智代眼中——蜜用湯匙挖起絞肉,然後丟進滾水裡。
連基本的攪拌也沒有。
就算蜜真的在做菜,大概也沒有人看得出她想做什麼。
智代用混亂的腦袋開始思考:這也許是黑魔法之類的東西。
她曾經在電影裡看過。魔女會把各種怪東西丟進鍋裡煮,製作奇妙的藥品。
一定是這樣。蜜八成是被這類劇情影響,才會在這個時間進行奇怪的儀式。廚房裡越來越濃的詭異氣味就是最好的證據——!
現實世界裡當然不可能有魔法,不過女孩子之間時常會流行一些小秘方之類的東西。眼前的景像一定也是一種秘方,只是手法比較激烈。一定是這樣沒錯,不然要如何解釋現在發生的事?!
蜜以認真的表情看向在沸水裡不停翻滾的絞肉,雙手舉起裝滿胡椒鹽的瓶子,轉過瓶口開始揮灑。
灑,灑,灑,灑,灑——
「啊。」
瓶蓋「噗通!」一聲掉落,大量胡椒鹽隨著重力掉進鍋裡。可是蜜毫無反應的模樣,彷彿她的目的本來就是把整瓶胡椒鹽倒進鍋中。
蜜默默把手中空瓶放到砧板上,口中唸唸有詞:
「算了,沒差。」
沒差嗎?
果然沒錯,這絕對是一種秘方。
如此確信的智代縮起雙手壓抑身體的顫抖,同時緩緩轉身。不能再看下去,再看下去自己可能也會受到某種詛咒。智代並不迷信,但是此刻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蜜的目的是什麼?是幫自己招來戀愛運嗎?智代不知道,不過她覺得自己不該繼續偷看。蜜要是知道自己在看,一定會很生氣。
智代強迫自己做出可以接受的結論。
想到這裡,智代反而覺得有些開心。過去從來沒想過蜜會是那種相信秘方的女孩。
她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管自己再怎麼認真和她說話,她總是擺出愛理不理的態度。智代一直煩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夠與她融洽相處。
為了這件事,智代不知已經跟自己十八年前生下的親生女兒殊子訴過幾次苦。
再怎麼煩惱都找不到答案,對智代來說,蜜簡直是另一種生物。
但是看到蜜認真實行秘方的樣子,智代覺得蜜與這個年紀的其他女孩其實沒有什麼兩樣。
就在今晚,智代相信自己與蜜之間的距離稍微拉近一點。
實際上別說拉近距離,這根本是場天大的誤會。但若不這麼想,智代恐怕會嚇得精神錯亂。
總之舞鶴智代選擇走上樓梯,再次回到自己的寢室。聽見樓下繼續傳來的輕微聲音,她默默在心中為女兒加油。
※
時間已經來到隔天,現在是凌晨十二點半。
橢圓形的塑膠容器裡裝滿看似食物的東西,廚房裡的蜜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呼。」
雖說是自己國中時代的便當盒,份量應該還算充足。敢說不夠的人就宰了他。
總共有三道菜。
炒青菜。
培根蘆筍卷。
漢堡排。
炒青菜看起來有些奇怪,不過以前那名女孩說過這種東西誰做起來都一樣,所以不必擔心;培根蘆筍卷是很單純的料理,應該也沒問題,反正不管由誰來做味道都差不多。最令蜜感到不安的是漢堡排——雖然做起來比想像中來得簡單,但是煮好的絞肉怎麼看也不像自己熟悉的漢堡排。蜜原本感到很失望,只是很快就想到解決方法。方法很簡單,只要淋上大量的伍斯特醬就好了。如此一來絞肉的顏色和味道立刻變得與平常吃的漢堡排一模一樣。蜜相信這就是正確的做法,反正漢堡排這種東西,吃起來原本就只有伍斯特醬跟肉的味道。
至於便當裡的白飯則是家中電子鍋裡的剩飯。雖說重新煮一鍋可能比較好,但是這樣太過引人注目,蜜不想讓爸爸和乾媽發現自己的行動,只好放棄這個想法。
話雖如此,真正的原因是因為蜜從沒煮過飯,甚至連電子鍋怎麼用都不懂。
無論如何,看見親手做的便當,蜜覺得自己做得還不錯。
雖然形狀是有點奇怪,與記憶中那個便當多少有些不同,不過至少看得出是正常的食物。
等著瞧吧。
只要按照食譜來做,不管是誰都做得到。那個機器娃娃的自吹自擂並沒有錯,不過那終究只是機械的想法,跟人類的想法相比有根本上的錯誤。
那名女孩曾經說過。
只要有創意、肯下工夫,料理就會變得更美味。
這些都得依靠人類的主觀判斷,機械絕對無法模仿。
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頭一次下廚做菜就能做出如此像樣的便當。
不必擔心,自己一定會贏。
蜜蓋上便當,用布把便當包起來。為了不讓爸媽看見這個便當,蜜決定把它帶回房間。
蜜接著迅速把用過的廚具洗乾淨,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用餐巾紙把自己剛剛弄髒的廚房擦拭乾淨,不留下一點證據。
雖然一不小心把胡椒鹽用光,但是這種小事很容易矇混過去,況且父母根本不會因為這種事找蜜說話。
蜜內心浮現一股滿足感,伸個懶腰,把便當拿在手中。仔細想想,自己或許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費心費力,但是蜜決定不再多想,越想只會讓自己越煩躁。
趕緊上床睡覺吧——蜜爬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把便當隨手丟在桌上便躺在床上。
值得附帶一提的是——
再強調一次,蜜過去沒有任何下廚做菜的經驗。雖然學校的家政課有料理實習,但那畢竟是分組活動。對於在班上沒有任何朋友,甚至不願意與人來往的蜜來說,她在料理實習課能夠分到的工作頂多只有幫忙打蛋,或是打開烤箱設定溫度之類的小事。事實上蜜對下廚做菜這種行為根本毫無興趣,再加上她幾乎不看電視,常識在她身上也行不通。
所以她不知道,或許該說根本沒有那種概念。
試吃——的概念。
更糟糕的是現在正值六月。
食物在梅雨季節特別容易腐敗。
尤其是胡亂調理的食物更是如此。
之後會發生那樣的悲劇,也是必然的結果。
「……阿嬤?!」
突如其來的叫聲在學生會室裡迴蕩,讓我的視線從低頭不語的舞鶴蜜身上栘開。
「啊……殊子。」
原本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的殊子終於醒來。
她以茫然的表情拾起頭,眼神矇矓地四處張望。
「殊子?你看到極樂世界了嗎……?」
「阿嬤,我的仙貝……」
「不,我不是在問殊子回憶中的味道。」
「啊?咦?仙貝……不是說要做仙貝給我吃嗎……阿嬤……」
「呃、殊子,你還沒恢復嗎?」
「啊……這裡是……」
我試著確認殊子的精神狀況,她用有點迷茫的眼神看向我的臉:
「呃……我怎麼了?」
對於總是保持輕浮的態度,從局外人的角度觀察這個世界的殊子來說,現在的態度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看來她真的受到很大的衝擊。
「請你振作一點,這裡是現實世界。殊子是在吃下那個便當的瞬間失去意識,你明白現在的狀況嗎?」
所以我對她說明。
「……還活著啊。」
主人以受不了的模樣對著殊子開口,表情像是在說你這傢伙就這麼死了說不定還比較好。
然而殊子卻還是一副不明就裡的樣子,視線顯得游栘不定。
「呃……啊。」
注意到長桌上吃到一半的便當,還有掉在一旁的筷子,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頭:
「……原來是這樣。」
「殊子,你的眼鏡掉了,還有臉頰留有筷子的痕跡。」
「啊、嗯……是喔。」
只是她似乎尚未完全從衝擊之中恢復,連句話都說不好。
「你還好吧?神經傳導活動正常嗎?看得見這是幾根手指嗎?」
我豎起手指在殊子眼前搖晃。
「啊——兩根?」
「正確答案。」
看來殊子平安無事——然而我從沒想過舞鶴蜜的便當竟然有如此驚人的破壞力。
就連身為機械的我也沒有料到。
先出手的人是蜜。當她一臉不高興地拿出充滿少女情懷的碎花圖案便當時,殊子立刻開心地收下,一邊一如往常說些「好高興啊。」、「小蜜果然做得到,而且還不是冷凍食品。」、「小蜜一定是為了最愛的我,特別早起做這個便當對吧?」之類的輕薄話,一邊打開便當蓋。蜜似乎受不了殊子的態度,說聲「閉嘴。」之後便跑到牆邊發呆。殊子先是盯著蜜的便當,然後說聲「我開動了。」拿起筷子夾起培根蘆筍卷,默默放進口中咀嚼吞下——
接著她就倒下了。
老實說,我甚至懷疑這個便當有毒。
蜜討厭殊子是眾所皆知的事實,而且只要看過推理懸疑劇場的人都知道,當有人突然倒下時,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毒殺。
若不是菜裡摻有某種劇毒,人不可能會突然倒下。
不過殊子已經醒來,失去意識的時間不到一分鐘。如果那個便當真的有毒,我實在無法判斷蜜下毒的目的。
「這麼說來……殊子的身體有什麼異常嗎?是否有記憶混亂或頭痛之類的症狀?」
「嗯,這個嘛……」
殊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雖說已經醒來,看來還是應該帶她去給佐伯老師看一下。
「舞鶴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是惡作劇也未免太過火。你為什麼……」
我轉頭打算好好詢問身後的人。
「……要做到這種……咦?」
然而——
「……唉呀?」
視線所即範圍沒有半個人影。
蜜原本站的地方不知何時變得空無一人。
環顧整間學生會室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那個,主人?」
「怎麼了?」
「舞鶴蜜……在哪裡?」
聽見我的問題,主人苦笑回答:
「剛才走了。」
「走了?」
「是啊,她應該很難為情吧?一張臉紅得不能再紅。」
難為情?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而且主人根本不該任由她離開。
「主人,既然你看到了,為什麼不阻止她?她可是殊子中毒事件的重要證人,甚至應該說根本就是犯人。」
「啥?中毒?你在說什麼?」
「我才該問主人在說什麼,剛剛殊子不就在我們面前昏倒……」
「呃、硝子,等一下。」
殊子打斷我的話,以聽見什麼有趣的事一般揮手說道:
「說那是毒對蜜太失禮囉。」
「呃……什麼意思?」
「算了,硝子不懂也很正常。畢竟你之前說過只要按照食譜,誰都可以做出一樣的東西……對吧,晶?」
「嗯……是啊。」
無視無法理解現況的我,殊子和主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我完全不懂他們話中的含意。
「所以說……便當裡沒有毒嗎?」
「沒有沒有。呃……不過這個便當的確有讓人昏倒的威力。」
事情變得越來越難以理解。
沒有毒。也就是說殊子根本沒有理由失去意識。
「算是我自作自受,太容易得意忘形了。」
「是啊……不過我也嚇了一跳,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你昏倒。」
「要吃吃看嗎?」
「你在說什麼?事情是你惹出來的,當然要由你自己收拾。」
從兩人的對話來看,殊子昏倒的原因果然出自舞鶴蜜所做的便當。但是既然裡面沒有毒,那麼這個便當到底有什麼蹊蹺?
我不再理會閒聊的主人和殊子,視線集中在蜜親手做的便當上。
形狀參差不齊的炒青菜。
顏色怪異的培根蘆筍卷。
還有沾滿伍斯特醬的漢堡排。
過了數秒鐘,我做出判斷——自己親身體驗,是找出真相最簡單而確實的方法。
目標是讓殊子一吃就失去意識的菜色,我把手伸向培根蘆筍卷。
開始試吃。
「啊!喂、等等硝子!」
主人此時才注意到我拿起一塊培根蘆筍卷,不知為何連忙站起來阻止我。
「咦?」
就連殊子也回過頭來,和主人一起出聲制止:
「啊、不要……」
已經來不及了。
「啥?」
我把手中的物體放進口中,開始咀嚼。
在口腔裡擴散的氣味,還有舌頭的觸感。
味道在我口中不停擴散。
然後。
「嗚……咕!」
我。
我的身體——在有生以來首次體驗的衝擊下變得全身僵硬。
「喂、你還好吧?!」
「硝子!」
兩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扭曲了。
我的身體有如觸電般動彈不得,只有嘴巴依然反射性地持續咀嚼,即將把那個外表看似培根蘆筍卷的物體吞進胃裡。
那到底是什麼?我完全無法理解。
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
——這個東西……非常危險。
緊急狀況緊急狀況,情勢非常危急。深藏在有機體內部空間的機械本體開始發出警報。
然而我的身體終究與一般人沒有兩樣,反映機械下達命令所需的時問長得足以致命。緊急廢棄功能沒有發揮作用,因為從這個算不上是食物的東西裡檢查不出任何有毒物質。
但是。
騙人,絕對不可能。
明明沒有毒,然而這種衝擊——!
接著。
咕嚕一聲。
那個東西終於滑進我的喉嚨。
「喂、振作一點,硝子!」
主人的聲音傳人耳中。
「主、人……」
「硝、子?」
「我、不行、了。」
我用不靈光的舌頭發出最後的聲音。
「喂、你還好……」
「……………………噗咻。」
意識中斷的同時,失去支撐的身體緩緩倒向地面。
※
同一時間。
舞鶴蜜拚命壓低紅得發燙的臉,快步回到教室。
現在是午休時間,在周圍吵鬧的同學沒有特別在意自己,所以也沒人跑來追究蜜滿臉通紅的原因,這讓蜜感到非常慶幸。
只是……
沒想到殊子那傢伙竟然會昏倒。
當然蜜不覺得自己做菜的技術有多好,但是不管怎麼說,那個便當看起來還不壞。
——不過殊子昏倒也是事實。
在殊子倒下的瞬間,蜜還以為她是故意嘲弄自己,心想乾脆殺了她讓她長眠不起。但在知道殊子是真的昏倒之後,蜜反而為她擔心。之後一看見殊子醒來,蜜便趕緊逃出學生會辦公室。
真不知道下次要怎麼面對她。雖說蜜從來不想與她見面,還是不由得這麼想。
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思考。
「啊……」
然後發現一件事。
也許自己應該事前嘗一下味道的。
現在才察覺這麼理所當然的事,當然於事無補。蜜心想要是自己在事前先試吃,今天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狀況。
一定是這樣沒錯,下次得記得才行。
如此反省的蜜轉念一想。
不對,自己根本沒有必要下廚做菜,所以也不會有下次。
蜜在心中暗罵自己愚蠢。
話說回來——
經過這件事,蜜再次確認自己不適合做這種事。
那是當然,因為自己是早已捨棄日常的一切,踏入非日常世界的「虛軸」。
像這種試圖融入日常的行為,只能夠用「鬧劇」兩個字來形容。
「……哼。」
蜜一個人啞然失笑。
自己只適合以血洗血的廝殺,背離日常的「虛軸」只有投身於賭上自身的鬥爭才能證明自己的存在意義。像那種鬧劇——光是牽扯其中就是一種錯誤。
蜜用充滿敵意的視線環顧整問教室。
午休時間剛開始,同學正在呼朋引伴一起用餐。有人吃母親做的便當,有人吃合作社買來的面包。雖然菜色人人不同,但是每個人都有共進午餐的對象。如此平凡的日常風景,蜜絕不可能融入其中。
——無聊。
蜜在心中咒罵一聲,打算把視線栘開這個與自己無關的景象。
就在此時,一名少女的身影出現在蜜的視線裡。
擁有一頭微卷及肩短髮的嬌小少女,正以乖巧的天真笑容與朋友共享午餐時光。
「咦——硝子去哪裡了——?」
她對著一起吃飯的朋友問道。
「嗯?好像有什麼要事吧。」
坐在她對面,那名把頭髮綁成兩束的少女吞下嘴裡的面包之後如此回答。
「咦?難道是去找男朋友嗎——?」
朋友的回答讓她突然興奮起來,另一位朋友於是說道:
「不是吧?」
「可是硝子一直沒回來——」
「她有說過午休結束才會回來。」
「喔,那麼果然是去找男朋友——」
說起話來有些緩慢,語氣中還帶有與年齡不合的稚氣。
手邊便當減少的速度比其他人慢上許多。蜜很清楚原因:因為她不但吃得慢,而且只要一打開話匣子就會忘記其他事。
蜜不由得看向少女手邊便當裡的菜色。
培根蘆筍卷。
炒青菜。
還有迷你漢堡排。
這些菜不是出自母親之手,而是她自己做的。
每一樣都是她的拿手菜。
蜜很清楚。
因為在一年半前,在蜜尚未踏入非日常的世界之時,陪伴那名女孩最多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蜜自己。
轉念一想。
沒能做出好吃的菜說不定是件好事。
那些菜色是屬於那名女孩。
培根蘆筍卷,炒青菜,漢堡排。
蜜記憶中的味道就是她親手調配的味道。
憑藉自己當然不可能重現。
也不應該試圖重現。
因為那是屬於那名女孩的東西。
不屬於自己,只屬於那名女孩。
蜜露出一抹微笑,同時低下視線。
對於與她一刀兩斷的蜜來說,現在的笑容跟自嘲沒有什麼兩樣,不過蜜還是繼續微笑。
自從與虛軸同化之後,一直存在自己內心的那股莫名敵意——如今似乎變淡了一些。
※
「……嗯。」
伴隨身體上下晃動的感覺,我的意識逐漸恢復。
睜開雙眼只見學校的走廊。
我感到身體正在上下搖晃,同時又不斷往前移動。
有點硬的頭髮碰到我的臉頰,有兩隻手托住我的大腿,身體靠在某個人的背上——原來我正被人背著走。
「醒來了?」
耳邊傳來說話聲。
「咦……主、人?」
「別叫我『主人』。我們已經離開學生會辦公室。」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現況。
吃下舞鶴蜜做的菜,因為那股強烈衝擊昏倒之後——主人背著我離開學生會辦公室。
「真是的……還好學生會辦公室在第二教育大樓。」
周圍看不見其他人影。的確,現在正值午休時間,一般教室所在的第一教育大樓到處都是人,一名男學生要是背著女學生走過那裡,鐵定會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
「我睡了多久?」
「頂多兩分鐘吧?」
「……我們要去哪裡?」
「總之先去保健室。」
「這樣……啊。」
話說回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主人,我還是無法理解。」
就連確定沒有毒這件事,都是一種危險。
說到下廚做菜這種事,只要依照食譜的指示,照理來說任何人都能做出能吃的食物,然而蜜所做的便當卻徹底打破這個常識。
「唉呀,技術不好的人做的菜不就是那樣嗎?」
「……那也應該有個限度。」
我無法認同主人滿不在乎的回答。
「那種甜味與辣味同時存在,以及肉的油脂與青菜的土味混合起來在口中擴散的感覺,實在太過異常。」
「你自己剛做菜時也是一樣。」
「主人在胡說什麼。」
絕對沒有這種事。
我第一次下廚做菜已經是將近四年前的事。
我在六年前從不同於這個世界的其他世界過來。
由於在這個世界的存在還不穩定,當時的我無法像現在這樣,自由操縱三次元活動體的這副身體。那樣的狀態持續將近兩年才好轉。一直到了四年前,我為了練習手指的動作,開始嘗試下廚做菜。
「當時的我的確曾經算錯鹽和砂糖的數量,也曾經在切菜時切到自己的手指……但是我從來沒有做出讓主人——更正,是讓學長吃到昏倒的東西。」
「是嗎?可是老實說,當時你做的東西實在有夠難吃。」
「我不記得了,對我不利的資訊已從記憶體裡刪除。」
嘴巴雖然這麼說,其實我記得很清楚。
主人只是哈哈笑了幾聲,沒有反駁我。
不過當時的我每天努力磨練自己的做菜技術,為的就是讓主人說出「好吃」兩個字。
雖然機械部分能夠記錄食譜,分析主人的味覺喜好修正調味料的用量,進而設計出在數值上完美無瑕的菜色,但是我的身體總是無法確實完成機械部分的指令,甚至一再失敗。
「主人……更正,學長。」
「……反正附近也沒人,叫主人也沒關係。怎麼了?」
「主人還記得我第一次做出讓你說『好吃』的東西是什麼嗎?」
「忘了……是什麼?」
「忘記就算了。」
「到底是什麼?」
人類的記憶遠比機械曖昧,雖然主人的記憶力已經比一般人優秀許多——但是終究免不了忘記某些事。
我當然記得很清楚。
在無法隨心所欲運用菜刀,連揮動平底鍋也辦不到的情況下,為了達成讓主人說出「好吃」兩個字的目標,我經歷不斷追尋與研究之後完成的餐點。
那是很簡單的東西。
一種任何人都能輕鬆做出來的甜點。
先把蛋打散,與牛奶和砂糖混合,再加入少許香草精。
然後將砂糖用水溶解,用小火煮成焦糖。
將前述材料倒進模子裡,放進烤箱用280度烤20分鐘。
最後只要等待冷卻之後,從模子裡取出。
如此便能完成這種口感香甜滑順,形狀上窄下寬的圓柱形甜點——
雖然既單純又幼稚。
不過那是我用盡當時學到的技術製作出來的成品。
然後。
當主人吃下那道甜點,他第一次對我做的食物說出「好吃」的評語。
我們一起吃完那道甜點,主人還把因為過度疲勞而走不動的我背回床上。
與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
名為美味的感覺。
這種感覺來自人的主觀與情感,然而我是沒有情感的機械,無法理解這種感覺。
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認定的「美味」就是主人認同的「美味」,也就是那道甜點——
「主人。」
「怎麼了?」
「請走慢一點。」
「你不舒服嗎?」
「一點也不會,但……還是請你走慢一點。」
「什麼意思啊。」
主人一邊發出苦笑,一邊放慢腳下的速度。
在緩慢的上下晃動裡,我思考舞鶴蜜的便當。
那些東西的確算不上是料理。
但是。
培根蘆筍卷、炒青菜,還有漢堡排。
我不知道她以什麼基準選擇這幾道菜,或許——
「我決定不追究舞鶴的過失。」
「……這樣啊,你真寬容大量。」
那幾道菜對她來說或許具有某種意義。
倘若真是如此,那些東西對蜜來說便是不折不扣的料理,是屬於她的便當。
就像我那天做的布丁一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7:40 PM 編輯
第三話:夏祭感傷
周圍到處都是人。
有很多是大人,但是有更多是小孩子。不知老人有多少?男女比例又是如何?
換做是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或許可以從眼前的景象找出答案。
不過就算有人統計出精確的數字,對自己來說還是毫無意義。
因為自己終究無法得知周圍的人是些什麼樣的人——在人群裡的里緒如此思考。
此時剛好有三個人從自己身邊經過。
這三個人手牽著手,中間的人特別矮,看來可能是帶著孩子出門的父母。
只是站在兩側的人真的是夫妻嗎?事實上也有可能是兩名男人或兩名女人。至於中間那個人雖然比較矮,也不能斷定一定是小孩。
至少里緒分辨不出來。
這是一種缺陷,完全無法掌握人類的個性,因此也無法對個人做出區別。
在里緒眼裡,所有人看起來都一模一樣。
雖然可以藉由體格的大小勉強分辨個體差別,只是這種差別非常微小。事實上就算盯著對方的臉,里緒還是無法分辨剛剛經過的人跟現在經過的人有何不同,就連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
所以對里緒來說,眼前的人類與一群動物毫無分別。
一股討厭的感覺突然從心中湧現。
許多不管是臉孔還是外型都毫無個性的人類一起走上樓梯的景象,帶給裡緒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這個景象看起來有如一大群正要自殺的旅鼠,裡緒無法區分他們的表情,更無法預測他們的情感。這些人類就和裡緒小時候觀察的螞蟻大軍一樣,不斷前進的蟻群從遠處看來就像是某種裝置,其實每隻螞蟻都有自己的臉孔。裡緒曾經試過仔細觀察每隻螞蟻,但是很快就受不了那種討厭的感覺,趕緊逃離現場。
只是——當時的裡緒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蟻群之中的一分子。
要去的神社就在階梯頂端。
不跟這群螞蟻一起前進,就無法抵達目的地。
「……想太多只會更加害怕。」
就跟平常一樣。
周圍的人群只是背景的一部分,跟自己毫無關係,也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若是不這麼想根本活不下去,剛剛只是不小心想到令人討厭的事。
「走吧。」
里緒把蟻群的事趕出腦中,朝著階梯踏出腳步。
階梯上頭傳來夏日祭典特有的喧囂。雖然那只不過是蟻群發出的聲音,但是只要拋開這個想法,那些聲音還是令裡緒感到愉快又興奮。
神社周邊的空間為祭典的攤位所佔據。
撈金魚,打靶,棉花糖,紙雕,抽糖果。
來擺攤的幾乎都是些傳統玩意,不知是因為這場地方性祭典還保留過去的農村風俗,還是因為人們喜歡復古的東西。
總之今年的景像一如往年。位在舊市區的緒方神社在盂蘭盆節連假第一天——八月十三日舉行的夏日祭典,依舊吸引不少人前來參加。
我自己也是第三次來這裡參加夏日祭典。
雖然身上沒穿夏季和服,還是拿著應景的紙扇走在眾多攤位之間。
「啊、學長,那裡有在賣糖葫蘆。」
「怎麼,你想吃嗎?」
我的主人正走在我身邊,他擺出對這個地方興趣缺缺的表情,連開口都有點不甘不願。
「我沒有說我想吃,只是說那裡有賣糖葫蘆。」
「……那你幹嘛瞪著我……」
主人討厭人擠人的地方嗎?還是單純只是懶得出門?事實上問我「要不要去夏日祭典逛逛?」的人是主人,真不知道他為什麼擺出這種表情。
「說個題外話,糖葫蘆只有在祭典才吃得到。」
「好啦,買一個給你就是了……」
「小的就好。」
——算了,畢竟每天在客廳茶几放上夏日祭典傳單的人是我。因為不管主人丟掉幾張傳單我都沒有氣餒,最後才有今天的勝利,這就叫越挫越勇。
「那還用說,就算買大的你也吃不完。」
「唉呀,主人竟然還記得去年的事,個性真惡劣。」
「吵死了……」
主人雖然嘴裡抱怨,還是從錢包裡掏出200元買糖葫蘆給我。
「非常感謝。」
的確,像糖葫蘆這種味道單純的東西,一次吃太多很容易膩,這種份量可以說是剛好。
「反正之後還有烤魷魚跟炒麵。」
「你打算要吃多少東西啊……」
主人嘆了一口氣,同時面有難色地不停東張西望。他自從來到這裡之後一直是這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參加祭典的人潮非常踴躍。這座神社的規模在全國看來不算大,還是有縣內前三名的水準。
每當夏日祭典舉行的日子,市區居民總是不分男女老幼紛紛湧向這裡。
「如果有夏季和服就更完美了……」
「沒辦法,小芹她們回鄉下了。」
只要拜託森町阿姨,她很樂意把芹菜學姐的舊夏季和服借給我。可惜她們一家人利用盂蘭盆假期回鄉探親,因此我只能穿著普通便服參加夏日祭典。
「不,我是在想要是穿夏季和服過來,學長的眼光就不會老是從我身上移開。」
「啥……不要在這種地方說奇怪的話。」
我只是挖苦主人一句,他卻不知為何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
果然有問題,去年主人來到這裡時不像現在這樣。
「學長?難道來這邊會有什麼麻煩……」
我的話還沒說完。
「唉呀唉呀,我還在想是哪裡來的情侶,原來是城島。」
背後傳來親切的呼喚聲。
「……糟糕。」
主人的身體當場凝固,只有我轉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嗯?你是……」
「唉呀,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女朋友嗎?我從來沒見過呢。」
她是一名與學長同年的女性。辮子頭搭配圓眼鏡。光從臉孔來看,她給人的感覺像是班長或圖書股長——只不過脖子以下卻是巫女打扮。
「你果然在這裡……」
主人的表情彷彿剛吞下黃連……不,就像剛吞下毒藥一樣難看。
「幸會幸會,我叫緒方美弦,是城島同學的朋友。」
這位戴眼鏡、綁辮子、身穿巫女服裝的女性朝我一笑,用頗有個性的語氣自我介紹。
緒方美弦。主人的班級名冊裡似乎有這個名字。
「呃、沒想到學長竟然有巫女友人……」
「她是這間神社的獨生女。」
主人嘆了一口氣,用半放棄的語調開口。
「啊、『緒方神社』……」
「沒錯,謝謝你們來參加我們家舉辦的夏日祭典——不過城島真是不能小看,竟然趁青梅竹馬回鄉下時偷偷約會。」
「才不是……」
主人忍不住唸唸有詞,說什麼就是這樣才不想碰見這傢伙之類的話。
「城島的女朋友好嬌小好可愛。你是一年級嗎?」
「啊、是的,一年九班。」
緒方學姐以滿臉的笑容說道:
「九班應該是賀來那班吧?賀來美紀。」
「是的,她……」
「她是熱樂社的學妹,要跟她和睦相處喔。」
賀來是我們班上一個身高很高,外表看起來就像搖滾樂手的同學,據說她的背上還有山羊頭刺青。就算她與緒方學姐屬於同一個社團,兩人喜歡的音樂類型也應該不一樣,不過看來她們的感情還不錯。
「話說回來,你幹嘛特地打扮成這樣?」
「我們家也擺了抽神簽的攤子。」
「盂蘭盆節關神簽什麼事……」
「待會兒記得過來抽籤喔。」
緒方無視主人的質疑,開始拉起生意。看樣子這個人不是普通人物。
「除此之外,我們這個月十五號會在神樂殿辦演唱會。」
「在神樂殿……演奏什麼曲子?」
「IRON MAIDEN(註:來自英國的金屬搖滾樂團),主唱是賀來。」
「啥……」
不只是感情好,這兩個人竟然屬於同一個樂團。
而且她們還打算在神樂殿舉辦英式金屬搖滾演唱會……難道是想穿著巫女裝上場嗎?主人班上的怪人似乎比我預料中得還要多。
「好啦,不打擾你們約會,我先走了。」
緒方對我們揮揮袖子,轉身朝別的方向離開,最後還留下一句話:
「城島,我很期待第二學期喔。」
「嗯,你高興就好……」
語畢的主人以有氣無力的模樣看向遠方。
「學長,難道你剛剛一直害怕遇到班上的人嗎?」
「是啊……該怎麼說,那傢伙是那種會到處宣傳的人。」
「既然我們已經遇到緒方學姐,那麼要不要牽手呢?」
「牽什麼手啊!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
「既然有人宣傳關於我們的流言,那麼我們不如製造既成事實,這樣主人也不必為謠言所苦不是嗎?這麼做會比找理由向人解釋來得輕鬆一些。」
主人一向討厭麻煩事,我則是完全不在意流言之類的東西。
「這是什麼歪理啊。」
主人不由得惱羞成怒。也罷,在如此擁擠的人群裡牽手散步實在是缺乏氣氛,這次就放過主人一馬。
「話說回來,學長的其他朋友會不會也來了?」
「啊,是啊。」
在碰見最不想遇到的人之後,主人反而拋開原本的擔憂。剛剛的他還是一副憂心仲仲的樣子,現在已經恢復平常的放鬆表情。
「你的朋友會來嗎?」
「我們沒有特別約好要一起過來夏日祭典。現在剛好是盂蘭盆節假期,小公主應該與家人一起露營。小君……和殊子一家人到箱根去了。倒是八重有可能會跟男朋友一起來。」
「雖然有點對不起你,不過我不太想遇到大田。」
「我想也是。」
八重的男朋友是主人的同班同學。
「算了,這裡的人那麼多,就算想碰上也沒那麼容易。」
「但願如此……啊……」
主人的話說到一半突然中斷,同時把手伸進褲子口袋裡。
原來是主人的手機在震動,周圍的喧鬧讓我們聽不見來電鈴聲。
「咦?」
一看到手機畫面,主人立刻露出訝異的表情。
「……喂?」
會是誰打來的?說不定是我們兩個都認識的人。在我思考的同時,主人看了我幾眼。
「啥?在哪裡?」
然後突然發出驚呼:
「知道了。我們剛好也在神社,馬上過去。」
「……誰打來的?」
電話一掛斷,我立刻詢問主人。
「是里緒。」
「里緒也來參加祭典嗎?」
唉呀,沒想到真的是我們認識的人。
「那就三個人一起逛吧。」
「是啊。」
只是主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躁,甚至連看向我的表情都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主人的回答是:
「里緒好像……撿到一個小孩。」
「什麼?」
這次輪到我發出驚呼。
——里緒會撿到小孩?
柿原里緒。就讀私立挾間學園二年三班,跟我們一樣是「虛軸」。
從來不在課堂上出現,總是待在屋頂上的里緒具有某種缺陷,那就是無法分辨除「虛軸」之外任何人的臉孔。
既然無法分辨,這些對象自然無法讓里緒產生任何興趣——說得極端一點,就算有個生病的孩子在里緒身邊痛苦呻吟,她也絲毫不會在意……不,應該說無法在意。
那樣的里緒竟然撿到一個小孩。
我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這絕對不是一般事件。
我和主人立即趕往里緒所在的烤魷魚攤子前面。
柿原里緒此刻正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
難得過來參加夏日祭典,但卻什麼事也不能做。
里緒打從好幾天前就滿心期待這場祭典,等不及想在祭典裡玩撈金魚、抽糖果跟紙雕還有其他許多奸玩的東西。為此里緒今天還特地穿上新的夏季和服出門,那是一件黃色短和服,里緒覺得這樣的打扮很可愛。
然而還來不及參觀攤位,就因為眼前的突發狀況變得哪裡也去不了。
問題的開端或許可以追溯到約好與自己會合的佐伯妮雅遲到。妮雅先前傳來一則簡訊,內容是說自己在路上塞車所以會遲到。
里緒在走上神社階梯之前收到這則簡訊,因此在獨自定上階梯時胡思亂想。但是里緒很快決定忘掉那些討厭的事,打算在妮雅趕到之前一個人參觀祭典。
——可是就在穿過人潮前進的途中,里緒突然感覺到有人拉住自己的衣袖。
回頭一看,原來是個小孩。
里緒當然無法辨識對方的特徵,只能從體格推測對方「多半」是個小孩,至於年紀多大則是不得而知。
於是里緒隨口問道:
「什麼事?」
「媽媽……」
對方如此回應。
「里緒不是你的媽媽。」
里緒一時無法理解對方想要表達什麼,只能如此回答,但是這個孩子只是不停叫媽媽。
「聽不懂嗎?里緒不是你的媽媽。」
「媽媽、不見了……」
「喔,這樣啊。」
里緒絲毫沒有興趣。
除了「虛軸」之外,其他人類對里緒來說,就與掉在地上的可樂空瓶沒有兩樣。雖然每個瓶子大小不同,但也僅此如此,所有瓶子看起來都是一個樣,沒有個性與差異存在。與這種東西溝通根本毫無意義,地上的可樂空瓶不管破掉還是倒下都與自己沒有關係。同樣的東西到處都是,自己沒有這麼多閒工夫一一理會。
——就像那時候看到的蟻群一樣。
「放手,里緒要去撈金魚。」
里緒一面開口一面試圖甩開抓住衣袖的手,然而——
「嗚……嗚嗚、嗚啊啊……哇啊啊啊。」
小孩放聲大哭。
「呃……」
里緒討厭這種感覺。雖然無法分辨對方,但是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哭泣,里緒仍然會傷心。
回想起過去哭泣的記憶,裡緒的鼻頭便無法控制地開始發酸。
雖然無法分辨他人,可是裡緒比一般人更容易受他人的情緒感染。事實上正因為自己和他人之間的界線非常模糊,裡緒才必須讓自己保持獨一無二的狀態,否則自己的存在就會與他人混合。無法辨別他人,只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副作用。
這就是裡緒擁有的世界。
「不要哭,你哭裡緒也會難過。」
「嗚嗚嗚……媽媽……」
孩子依然不停哭泣,讓裡緒也幾乎快要哭出來。
不能哭,現在哭會讓妮雅擔心,裡緒不喜歡這樣。
裡緒忍住淚水,輕輕呼喚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貓:
「小町,拜託了。」
純白色的貓接收到裡緒的意識,來到孩子身邊不停摩蹭。
「嗚嗚嗚……嗚……?」
「這隻貓叫小町,很可愛吧?」
「嗚……嗯。」
「裡緒不是你的媽媽,可是小町很可愛喲。」
裡緒用自己的邏輯開口,不過小孩似乎聽得一知半解。
「該怎麼辦才好?」
只要這個孩子繼續糾纏,自己哪裡也去不了。
孩子依然緊抓住裡緒的夏季和服袖子不肯放手。
——就是這樣,無計可施的裡緒只好打電話聯絡城島晶。
沒想到晶和硝子碰巧也過來參觀夏日祭典,真是個幸運的偶然。
不到三分鐘,晶和硝子便出現在眼前——
※
我們很快就找到裡緒。
裡緒身穿一襲黃色短夏季和服,搭配嬌小的身材顯得十分醒目,即使是在人群中也讓我們一眼就認出來。
一看見我們,滿臉不知所措的裡緒表情立刻亮了起來,朝我們的方向用力揮手。聽完裡緒說明事情原委,我們才知道是這個孩子主動纏著裡緒。雖然不知道里緒為何沒有丟下這名孩子離開,但是既然被我們遇到,也不能放任他不管。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總之眼前是主人出場的時候。
主人蹲下來面對這名孩子——看起來只有四、五歲,大約是就讀幼稚園的年紀——與他四目相對,擺出做作的笑容詢問他的名字。
小孩沒有說話,反而默默躲到裡緒身後。
「……唉呀唉呀。」
是這名孩子特別喜歡裡緒,還是主人的假面具對孩子無效?
「呃、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
主人瞬間露出自尊受創的表情,不過很快就重新振作,再次對孩子發問。
但是他還是不肯回答,反倒是抓住裡緒夏季和服袖子的手越握越緊。
「學長,看來你被人家當成綁架犯之類的壞蛋了。」
「什……不、等一下,怎麼可能……」
「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誰的個性有問題,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你也說得太過分了!」
「底迪今年幾歲歲?」
我推開主人,在孩子面前蹲下:
「叫什麼名名呀?」
「你學小孩說話的語氣也太怪了……」
綁架犯閉嘴,乖乖看我表現——
「……嗚、咕。」
「咦……?」
「嗚、咿……」
這是怎麼回事?這名孩子看見我的臉,竟然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難道他看穿我是機械,因為我是「虛軸」而心懷警戒——?!
「主人,這孩子也許是敵人……是無限迴廊的手下……!」
「怎麼可能?硝子,你冷靜一點。」
「主人是什麼意思?有什麼好笑的?」
「沒事……嘿嘿嘿。」
主人以一臉「看吧,你還不是一樣」的表情竊笑,態度真是惡劣。
「不行這樣,晶、硝子。不要欺負這孩子。」
「不,我沒有欺負他……」
「是、是啊,我們不是在欺負……」
「不用怕,晶和硝子雖然可怕,但不是你需要害怕的人。」
裡緒似乎很重視這個少年,輕輕撫摸少年的頭安慰他。
「……這孩子很喜歡裡緒嘛。」
「是啊,根本沒有我們出場的餘地……」
「可是接下來怎麼辦?這孩子跟媽媽走散了吧?」
話說到底,裡緒還是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
「這裡有沒有收容迷路小孩的地方呢?」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
「到緒方那裡看看吧,她好歹是主辦者的女兒。」
「的確,如果她能夠暫時收留這孩子最好。不過還是得先問出父母的名字才行。」
依照現在的情形,就算把孩子寄放在緒方那裡也解決不了問題。
「 這名孩子的父母一定也在找他……」
「啊,妮雅。」
我的話說到一半,裡緒突然輕呼一聲,視線望向我們身後。
「咦?」
「啊……」
回頭看去,一名女性有如幽靈一股佇立在那裡。
她是私立挾間學園的保健室老師佐伯妮雅。
或許是為了配合夏日祭典,佐伯老師一身和服打扮,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她穿著醫師袍以外的衣服。
「呃,老師……?」
雖說是和服打扮——
「那個……佐伯老師……那是……」
但是和服的顏色是沒有花紋的漆黑。
底下還穿著一件白色單衣。
衣帶也和衣服一樣是單純的黑色。
這樣的裝扮一般稱為——
「那應該是……喪服……吧……」
頭髮在後腦勺結成髮簪、深深低下的頭、透過瀏海可以看見雙眼濃烈的黑眼圈,看起來就像三天三夜沒闔眼。
該怎麼說……不管叫誰來看,眼前這個人活生生是剛從喪禮回來的寡婦。
「呃,佐伯老師和裡緒約在這裡見面嗎?」
主人有些不知所措,還是裝出平靜的表情如此問道。
我猜佐伯老師馬上就會笑著說出:「哎呀,晶同學跟硝子同學也來啦。你們看那些人類一碰到祭典就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其實不管是他們還是她們總有一天還是難逃一死。我想我應該預先幫今天過來的人們服喪,所以才會穿成這樣。我還有帶念珠跟佛經呢呵呵呵呵呵。」之類的詭異台詞。
「……裡緒、同學……」
但是我的猜測落空——
佐伯老師開口的第一句話是:
「………………沒錯,遲到的確是我不對。」
我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向佐伯老師。
她奇異的言行舉止早已讓我們習以為常,會目瞪口呆另有其他原因。
不知為何,佐伯老師的眼中湧出淚水。
我看了身旁的硝子一眼,她同樣露出不明就裡的表情。
「但是……但是……裡緒同學竟然趁我不在時出這種事……」
「喂、硝子。」
我小聲地開口:
「這種事是指什麼事……?」
「不,就算問我也不知道。」
佐伯老師突然大叫:
「那是誰的孩子?!裡緒同學!」
她以我們從未聽過的聲音叫著:
「竟然趁我不在時生孩子……太過分了……!」
………………啥?
呃……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對方是誰?!是我認識的人嗎?!」
她是怎麼了?天氣太熱讓她的腦袋燒壞了嗎?
一想到這裡,我試著放鬆緊繃的神經。
然而——
「不是的,妮雅!裡緒沒有!」
看來現在放鬆還嫌太早。
滿臉慌張的裡緒以連續劇女主角的動作大喊,而且表情非常認真。
「哪裡不是了?!」
佐伯老師看起來也不是在演戲。
「這孩子不是裡緒的小孩!」
「沒關係的……不必解釋!都是我的錯不是嗎?!我不應該因為塞車遲到……!沒錯……就是這樣……我應該把車開上人行道,就算把路上的人全部撞死也要馬上趕過來……!要是這麼做……要是這麼做,裡緒同學就不會跟別人生孩子了……」
「不是的,妮雅!裡緒一直在等妮雅!」
佐伯老師的語調已經夾雜哽咽,裡緒悲痛的哭喊也不像是演戲。
「沒關係的,不用管我……只要裡緒同學幸福,像我這種垃圾又算什麼……!」
於是佐老師伯以喪服的衣袖遮住臉龐,轉身朝反方向跑去。
「等一下,妮……!」
裡緒想要追上去,隨即想起正緊抓自己衣袖的孩子,只好無奈地停下腳步。
這個動作似乎對佐伯老師造成致命的打擊。
「……再見……!」
身穿喪服的背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嗚……!」
裡緒咬著嘴唇低下頭,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
「那個……主人……」
硝子看著眼前的景象喃喃說道:
「我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放心,我也是。」
「呃、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的確,佐伯老師與裡緒平常感情非常好,有時甚至還會親熱到旁人不敢直視的程度。可是現在這個情形……
佐伯老師跟裡緒之問的愚蠢對話到底有什麼含意,我這個凡人完全無法理解,但是——
「總之佐伯老師哭著跑走,看來她似乎誤會了什麼,得幫忙解開誤會才行。」
「……要追上去嗎?」
「是啊,拜託你了。」
我得留在這裡安慰裡緒。
「佐伯老師的動作很慢,追上她應該不難。我會找到她,並且對她說明真相。」
硝子立刻朝佐伯老師離開的方向飛奔而去,我重新面對裡緒。
默默低著頭的裡緒嘴唇不停發抖,可憐的樣子簡直令人不忍卒睹。
就連迷路的孩子也察覺到不對勁,以迷惑的表情盯著裡緒。
過了十分鐘。
獨自回來的硝子手中多出一個白色信封。
「這是佐伯老師交給我的。」
平常表情不多的硝子此刻難得露出疲憊不堪的表情。話說這個信封怎麼看都是參加葬禮才會用到的白包,不過我現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管這種事。
「我已經對佐伯老師說明整件事……但是佐伯老師從頭到尾都沒說話,最後從懷裡拿出這個在上面寫了什麼之後交給我。」
硝子用絲毫不帶情感的僵硬語氣開口,聽起來就像連續劇的旁白。
「總之先打開來看一下吧,裡緒……」
「……嗯。」
裡緒從硝子手中接過信封,一臉陰沉地把它打開。
信封裡只有一小張便條紙。
裡緒打開折起來的便條紙,目不轉睛看著上面的內容。
「……上面寫什麼?」
信上以端正的筆跡寫著幾個字:
『打開俗森』
…………俗森?
「那是什麼?」
我無法理解信中的含意,疑惑地看向裡緒的臉。
「是一款遊戲。」
裡緒從隨身的包包裡拿出掌上型遊戲主機,掀起螢幕打開電源。看來那兩個字是某個遊戲的簡稱,只是平常的我幾乎不玩遊戲,當然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遊戲機發出「叮咚!」一聲,畫面隨即亮起。
「……那是什麼樣的遊戲啊?」
「這是一個在虛構的村子裡,一邊跟居民交流一邊過著悠閒生活的遊戲。裡緒從以前就跟妮雅一起玩,還可以連線到對方的村莊拜訪。」
「真是個悠閒的遊戲。」
難道佐伯老師不好意思當面道歉,想在遊戲裡向裡緒道歉嗎?
我探頭看向遊戲主機,螢幕上顯示遊戲啟動的畫面。
遊戲標題是「歡迎光臨俗氣森林」。
………………咦?
「所以簡稱『俗森』。」
裡緒開始說明遊戲內容:
「這裡的居民全都是俗氣的人,有打招呼時會說『吃過魚子醬嗎?看你一副窮樣,我看是沒吃過吧。』的中小企業總經理:有滿臉鬍渣,總是對電話大叫『低買高賣!我要低買高賣啦!』的大叔;還有喜歡大喊『小姐,來瓶香檳王!嘿嘿嘿!』的醉漢之類的。遊戲的玩法是利用這些俗氣的人來還清負債,同時擴建自己的家。在村子裡可以釣魚跟採集昆蟲,要是釣到旗魚,可以偽裝成黑鮪魚販賣;或是讓國產的鍬形蟲跟外國產的鍬形蟲交配生出雜種,然後當成新品種出售。
因為對手都是俗氣的人,很容易騙到他們。」
「好病態的遊戲……」
這真的是現在流行的遊戲嗎?應該只在佐伯妮雅與裡緒兩個人之間流行吧?
「是的,『俗森』的確很有名。」
硝子在我身邊補充說明,沒想到真的很流行。
「……這個遊戲有名嗎?」
「前陣子班上有些人很迷這個遊戲。」
「這樣……啊。」
現代社會到底怎麼了?
畫面上出現一片被砍伐精光的荒蕪森林,正中央站著一個小小的短髮角色,這就是玩家操縱的角色嗎?
「啊、來了。」
遊戲機響起一連串電子音樂,同時出現的視窗上顯示「有人拜訪」的訊息。
「要通過關卡才能過來。關卡的守衛也是俗人,沒有足夠的錢賄賂是沒辦法通關的。」
「呃……裡緒可以不用解說這個遊戲……」
我的頭開始隱隱作痛,連忙打斷裡緒說話,專心注視遊戲畫面。
此時一個由多邊形構成的立體角色從關門走出。
「呃……這就是……?」
「嗯,是妮雅。」
來者身穿筆挺的西裝,臉上留著鬍鬚,嘴裡還叼根雪茄,看起來就是個俗氣的人。
代表佐伯妮雅的俗人一言不發站在原地。當我開始懷疑這些角色是不是無法對話時,佐伯老師的分身突然把某種東西丟在地上,發出「碰!」的音效。
一次又一次,同樣的動作連續三次。
「……這是什麼?」
丟出來的東西怎麼看都像是一疊疊的鈔票。
「是鈔票。」
裡緒貼心地回答我的問題。畫面中的角色一句話也沒說,這個遊戲的溝通方式該不會都是這樣吧?
所以我閉嘴繼續看著畫面。在丟出十五疊鈔票之後,佐伯老師默默轉身背向裡緒。不久之後,畫面便顯示「有人離開」的訊息。
「咦……這樣就結束了嗎?」
硝子一臉疑惑,我也看得摸不著頭緒。
「這樣啊。」
目送遊戲裡的佐伯老師離開,裡緒輕嘆一口氣:
「太好了。」
咦,什麼東西太好了?
裡緒露出笑臉看著我們說道:
「妮雅願意原諒裡緒了。」
「……啥?」
就憑那些鈔票嗎?那些鈔票是代表這個意思嗎?
「呃……雖然很難理解,但是誤會應該解開了吧?」
硝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
裡緒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留下道歉的禮物就代表妮雅已經不生氣。妮雅一定是因為剛剛誤會裡緒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沒有親自來找裡緒。」
「……這樣啊。」
裡緒是最瞭解佐伯老師的人。既然裡緒這麼說,八成就是這樣——應該說就當成是這樣。
「那麼先來幫這孩子找媽媽吧。」
「好,總之先到緒方那裡看看。」
老實說我的腦中還是充滿問號,剛才應該是在這款遊戲的特殊架構下形成的獨特溝通方法吧?八成、一定、希望是這樣。
「說得也是。那就出發吧?」
裡緒握住小孩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小孩沒有反抗,只是抬頭對著裡緒輕輕點頭。
「呃,主人。」
硝子在邁開腳步的我身邊輕聲問道:
「那些鈔票到底代表什麼?」
我也搖頭回應:
「完全搞不懂。」
「下次我們也買『俗森』來玩吧?」
「呃……還是算了。」
「硝子、晶,怎麼了?快點——!」
眼前恢復愉快心情的裡緒一邊牽著迷路的孩子,一邊對我們用力揮手。
「……是這樣嗎?」
「不對不對,要從旁邊。」
「嗯,那是這樣嗎……啊。」
「啊——破掉了。還是讓裡緒示範吧……像這樣把金魚逼到角落。」
「哇、好厲害!」
眼看裡緒不費吹灰之力便撈起一隻金魚,孩子露出崇拜的笑容。裡緒似乎也很高興,得意地笑了起來。
三十分鐘前,我們帶著這孩子去找緒方。
他原本遲遲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多虧裡緒的耐心開導,我們才得知他的名字。現在緒方的父親正在指揮夏日祭典的工作人員,幫忙尋找孩子的母親。
只是找人必須花上一段時間,緒方的父親希望我們暫時幫忙照顧孩子——於是我、主人,還有裡緒三個人現正陪他一起玩。
話雖如此,這孩子還是對我們充滿戒心。
「真搞不懂怎麼會這樣。」
看著興致勃勃地與裡緒玩撈金魚的孩子,主人用無法理解的語氣開口。
「的確很令人意外。」
我的感想也一樣。
裡緒竟然會跟小孩子玩在一起,而且對方不是「虛軸」,只是個普通人類——我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硬要說起來,裡緒還比較像小孩。」
「那麼現在的情形是兩個孩子意氣相投嗎?」
「這樣說對裡緒太失禮了。」
「是你先說的吧。」
主人露出苦笑,視線轉向我的胸口:
「小町覺得呢?」
我代替被小孩纏住的裡緒,將貓咪小町抱在懷裡。
小町叫了一聲:
「喵。」
「……小町說『喵』。」
「……這樣啊。」
我不知道小盯聽不聽得懂我們的對話,至少看起來心情還不錯,乖乖窩在我的懷中。
「嗯,這只金魚就送給幹生吧。」
撈起金魚之後,原本蹲著的裡緒站起來,把一個用紅色塑膠繩綁住的透明塑膠袋送到孩子面前。他——名字好像叫幹生——笑嘻嘻收下袋子,雙眼緊盯在裡面游泳的黑色金魚。
「對了,幹生肚子餓了嗎?」
「……嗯。」
「去吃棉花糖吧。」
「嗯!」
裡緒牽起幹生小弟弟的手,往撈金魚旁邊的棉花糖攤位走去。
「……話說回來,難得裡緒會用名字稱呼『虛軸』以外的人類。」
「是啊……的確很難得。」
裡緒基本上無法識別他人的差異,也不會用名字去稱呼自己無法分辨的人,頂多只會用「你」或是「那個人」之類的代名詞。
相對的,裡緒非常厭惡別人用代名詞稱呼自己,與我們說話也不會使用代名詞。至於其中的分別——就在於對象在裡緒眼中是不是可以識別的個體。
思考了一會兒,主人喃喃說道:
「一直牽著手,不敢放開的人其實是裡緒。」
「什麼意思?」
「裡緒無法分辨幹生跟其他人不是嗎?我猜裡緒頂多只能分辨對方是大人還是小孩,要是幹生離開身邊,裡緒就再也找不到他,所以……」
「所以裡緒絕不會放開幹生的手?為了不失去他?」
「多半是這樣吧。嗯,這倒是個不錯的傾向。」
說話的同時,面帶微笑的主人不住點頭。
不錯的傾向嗎?
的確,對於把自己的世界——裡頭除了自己、小町,和我們這些「虛軸」之外別無他人——
侷限在狹小範圍裡的裡緒來說,周圍的人跟路邊的小石頭毫無分別。這次經歷若是能讓裡緒發現這些路邊石頭其實是跟自己同質的存在,對裡緒來說絕對是有意義的經驗。畢竟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
但是——這個經驗究竟是不是「好事」,我實在無法判斷。
情感究竟是什麼?雖然我只是機械,但是最近的我漸漸能夠理解人類的情感,甚至可以想像裡緒是用什麼心情與干生玩。
拿起路旁石頭來玩,因此覺得快樂的裡緒。
對這顆路旁石頭投入感情的裡緒。
即使如此,路旁的石頭終究只是石頭。
就算自己再怎麼珍惜,一旦掉出自己手中——
「……幹生!」
背後傳來女人的叫聲。
「幹生!太好了……」
一道人影穿過我們身邊,往裡緒他們所在的地方跑去。
「咦?」
幹生小弟弟注意到來者,舉起拿著棉花糖的手迎向迎面奔來的母親:
「……媽媽!」
另一隻手脫離裡緒的掌握,把裡緒丟在原地——
「……啊。」
裡緒的笑容瞬間凍結。
「主人……」
我不由得用力抱住小町,同時把視線投向身旁的人。
他——是裡緒的摯友,也是我的主人。
「我們走。」
主人說得毫不遲疑:
「另一個孩子得由我們照顧才行。」
臉上浮現寂寞的苦笑,像是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剛剛現身的母親不停啜泣,邊說對不起邊緊緊抱住幹生小弟弟。
「小孩是在媽媽不注意時走散的。」
看著這個情景,找到這位母親並且把她帶來的緒方在我身邊輕聲嘆息:
「好像是因為當時只顧跟鄰居聊天。現代的媽媽都是這樣……她算好了,至少有在反省。」
「不管怎麼說,人找到就好。」
「是啊。」
我們不能責怪這名母親不負責任。
畢竟我從未身為人母,不知道隨時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而不分心,是件多麼困難的事。
事實上,比起幹生被母親緊緊抱在懷中的情景,此刻的我更在意他們背後——我的視線無法從低頭不語的裡緒身上栘開。
「幹生,去說聲謝謝。」
母親不停對裡緒鞠躬道謝,同時把幹生小弟弟往前推。
「謝謝。」
少年已經不再怕生,對裡緒露出燦爛的笑容。
「別客氣。」
裡緒拾起頭來,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強顏歡笑。
「裡緒也玩得很高興,要好好照顧金魚喔?」
「嗯,我會好好養它。」
「棉花糖好吃嗎?」
「好吃!」
「這樣啊,那就好。」
裡緒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還是忍不住咬住下唇,對幹生說出最後的道別:
「……以後再也見不到了,要好好保重喔?」
「咦?柿原在說什麼……」
也是裡緒同班同學的緒方訝異開口,不過隨即意識到個中緣故,露出這下不妙的表情。
「要乖乖聽媽媽的話喔?裡緒以後再也見不到幹生,可是裡緒不會……」
不會忘記幹生——裡緒似乎想這麼說,但是說到一半便再也說不下去。
只能像個孩子、像個迷路的孩子一般緊緊抓住主人的衣擺。
「……見得到啊?」
「咦……?」
就在這個時候,幹生小弟弟開心地面向裡緒,用天真無邪的表情說道:
「還會再見面啊。」
「對不起,可是裡緒……」
聽見這句話,裡緒的眼淚幾乎快要決堤。
然而幹生小弟弟接下來說的話——聽在裡緒耳裡或許就像天地突然倒轉一般令人意外。
「我記得裡緒的臉,以後不管在哪裡遇到我都認得出來喔。下次再一起玩吧!」
就算跟路旁的石頭心靈相通,當那顆石頭掉進路旁的砂石堆裡,任何人都無法重新找到同一顆石頭。
但是,心靈相通這種行為並非單方面。
就算有一方找不到對方,只要另外一方找得到對方——兩人就能重逢。
「這樣啊。」
熱淚盈眶的裡緒緩緩垂下視線:
「是……啊。」
「一定會再見面的。幹生以後要是看到裡緒,一定要再來找裡緒喔。到時候……再跟裡緒……跟裡緒一起玩好嗎?」
「嗯,一言為定!」
幹生小弟弟伸出左手的小指。
裡緒顯得有些躊躇,最後還是伸出自己的小指,兩人勾著手指約定。
「那我要走囉,裡緒!下次見!」
「嗯。再見,幹生。」
目送母子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裡緒深呼吸一口氣,用力大喊:
「……下次見!」
「話說回來,柿原的打扮還是一樣奇怪。」
看著這副情景,緒方以自言自語的模樣說道。
「很奇怪嗎?」
「嗯,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就是柿原的風格。」
「也許吧……只是還好有那件夏季和服不是嗎?」
「是啊,的確如此。」
緒方苦笑說道:
「要不是那件夏季和服,那孩子也不會找上柿原吧?說不定現在還一個人在路上哭。」
「是啊。」
我看著幹生小弟弟的母親逐漸遠去的背影,再回頭看向裡緒,不由得露出微笑。
這位年輕媽媽年紀頂多只有二十出頭,甚至可能不到二十歲。
身上穿著一件黃色短夏季和服。
巧合的是這身打扮跟裡緒的穿著一模一樣——
「下次見——!」
正在大聲向幹生小弟弟道別的裡緒,多半沒有發現這件事。
只是不斷伸展嬌小的身體,面對前方用力揮舞雙手。
直到幹生小弟弟消失在熱鬧的週遭。
直到他的身影被人群淹沒。
就好像在向眾人宣告「裡緒在這裡」。
之後——隨著時間流逝,人群變得越來越少,當許多攤子準備打烊時,我們決定踏上歸途。
順道一提,等到幹生小弟弟離開,裡緒便為了與佐伯老師會合而向我們道別。臨走前還不斷提醒我們要是在路上遇到干生,一定要告訴她。那個情景直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是令人不禁微笑。
我想今天這件事,對裡緒來說是個很好的經驗。
「累了嗎?」
當我們在神社旁的站牌等待公車時,硝子對我提出問題。我一邊搖著紙扇一邊回答:
「是啊,累死了。」
而且還很熱。
「也幫我搧風吧。」
聽到硝子的任性發言,我直接把紙扇拿到她面前。
「要扇自己扇。」
「……啐。」
竟然發出不高興的聲音,這傢伙真是的。
沒辦法的我只好乖乖幫她搧風。看到她閉起眼睛一臉享受的表情,真是讓人不甘心。
「還不是因為你戴著那個面具,才會那麼熱。」
「這兩件事沒有任何關係。」
硝子把在祭典攤位買來的狐狸面具戴在頭上。這個面具是她自己主動買的,也不知為什麼喜歡這個面具。自從放暑假之後——硝子的言行舉止變得越來越有情感,只是像這樣毫無理由購物的情形還是很少見。
不過要是詢問硝子為何喜歡這個面具,她多半會搬出一堆似是而非的理由辯解。我想我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話說回來,小孩真是麻煩的東西。」
我決定換個比較抽象的話題。
「是啊,結論是我們完全無法與孩子溝通。」
「這次徹底輸給里緒了。」
與孩子相處很困難,雖說當時的我對與小孩相處愉快的里緒下了「兩個都是小孩,所以特別合得來」的評語,不過那其實只是我不服輸的藉口。
我想我們也是孩子,小孩當然沒有能力照顧另一個小孩,更何況沒有一個孩子喜歡大人把自己當成孩子看待。
從這點來看,裡緒比我們還成熟。
「不過這樣一來,我們也得重新思考未來的規劃。」
當我思考這些事之時,硝子突然說出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發言。
「……啥?」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在想還是生三個孩子比較好。」
「……誰的孩子?」
「我跟主人的。」
「你胡說什麼……」
「第一胎生女孩,接下來生兩個男孩。俗話說一生女二生男。」
「一生女二生男不是這個意思。這句話是說第一胎最好是女生,第二胎再生男生比較好。」
「唉呀,是這樣嗎?那就生兩個吧。」
「就說不是這個意思……」
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若無其事地說出驚人發言的硝子看起來有些高興:
「不過這麼一來就得去更改教育儲蓄險的額度才行。」
「你什麼時候買了保險?!」
真搞不懂她在做什麼。
不過——不知硝子會不會有小孩好可愛,或是自己也想生一個之類的想法。也許她真的想過也說不定。
雖然本體是機械,硝子的身體仍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她的思考多少會受到身體影響。
……雖然我不知道硝子如何看待這件事。
不管怎麼樣,這些都是長大成人之後才需要考慮的事。我和硝子還早得很。
至少——我們得成長到迷路的孩子願意接納的程度才行。
「話說回來……主人,嬰兒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聽到硝子開起無聊的玩笑,我笑著回答:
「是送子鳥帶來的。」
「那麼送子鳥的小孩又是從哪裡來的?」
「誰知道啊!」
最後一班公車也在此時緩緩進站,我們同時從椅子上起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7:21 PM 編輯
第四話:暑假危機
那天是八月八日。
速見殊子來到位在狹間市郊區的海水浴場。
目的當然是玩水,暑假就應該好好放鬆一下。
一共有三人一起過來,此刻她們正在海水浴場角落的岩岸嬉戲。
「……呵呵。」
殊子無意間抬頭望向沙灘的方向,突然發現某件事。藏在眼鏡後方那對細長的眼睛立刻像貓一樣眯成細線。
——看來事情會變得很有趣。
她感到有點興奮,不禁雙手抱胸。
「怎麼了,學姐?」
同伴之一的姬島姬走在她的前面,她注意到殊子的笑容,於是轉頭如此問道。
「姬穿泳裝的樣子太迷人啦。」
充滿青春氣息的連身泳裝與綁成兩束的頭髮非常搭配,真是教人大飽眼福。
「你、你在說什麼啊!」
面紅耳赤的樣子也很可愛,殊子不由得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就讀狹間學園三年級的速見殊子。在大部分人眼中,她是個聰明的冰山美人,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她喜歡的對象其實是女孩子。
她今天穿著大膽的比基尼泳裝。
同行的人除了姬之外,還有一個人。
「喂——小公主——快看——這裡有好多海蟑螂——」
一名女孩蹲在滿是岩石的岸邊,用開心的聲音向姬大喊。她是姬的同班同學——直川君子。
她身上穿著碎花圖案的連身泳裝,泳裝的腰部還綴有蕾絲。這件泳裝是殊子親自為君子挑選,如今看來果然很完美。殊子覺得自己真是享盡齊人之福。
「君子!不要玩奇怪的東西!」
姬大聲斥責君子:
「你是個女生,應該看一些比較可愛的東西……」
「什麼是可愛的東西?」
「這個嘛……海葵之類的?」
「……小公主的判斷基準真難懂。」
「要說可愛的東西,當然是像小君這種穿泳裝的女孩啊。」
「殊子學姐閉嘴!」
殊子的玩笑只惹來姬的白眼。
「啊,這裡有只海兔——喂、小公主知道嗎——?如果拿東西去戳海兔,就會不停噴出紫色的體液——」
「我不想知道這種噁心的情報……」
「而且有些地方還會把它拿來吃喔。」
「這個我更不想知道!」
兩人就這樣盯著海洋生物你一句我一句講個不停,一旁的殊子忍不住面帶微笑。她非常高興,尤其是在看到兩人坐在岩石上時露出的胸部與腰部線條之後,更覺得今天真是來對了。
「……學姐?」
殊子看得出神,沒發現姬不知何時轉頭用懷疑的眼神瞪向自己。
「嗯?怎麼了?」
「……你在看什麼?」
「在看你們的泳裝模樣啊,有什麼不對嗎?」
殊子照實回答,姬的臉頰立刻脹得通紅,隨即又擺出生氣的模樣。
害羞的樣子也很可愛。
「啊、學姐你看——有海星——」
「喔?抓到了嗎?」
君子一直都是這麼天真無邪。看來她對生物很有興趣,可愛的樣子讓殊子忍不住想把她帶回家……話雖如此,其實因為先前的某些原因,君子目前寄住在殊子家,所以也沒有帶不帶回家的問題。
不過在這個感想還有表面態度背後,殊子此刻正感到汗毛直豎。
——竟然敢把那種東西拿在手裡,小君真是了不起……
殊子有一件事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那就是她非常害怕各種無脊椎的海洋生物。這件事是殊子的最高機密。
殊子是公認的冰山美人,就算眼前出現一隻蟑螂,她也可以面無表情地捲起報紙把蟑螂打爛。事實上她在面對地面生物時可以說是所向無敵,不管是蜘蛛還是娛蚣都不放在眼裡。
這種充滿男子氣概的個性讓殊子的歷代戀人為之著迷,所以她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一看見海參或海兔或海蛞蝓或水母或海星或海葵之類的生物就會嚇得起雞皮疙瘩,在姬面前更是如此。
殊子把視線從海星上面栘開,裝作若無其事地望向遠方大海笑著說道:
「這麼說來,這附近有個傳說……你們知道這邊有『那個』嗎?」
還是趕緊岔開話題。
「嗯?什麼東西——?」
「啊、我有聽過。聽說這一帶到了晚上會出現不尋常的東西,過去有好幾名大學生跟釣客都曾經親眼目擊。」
「咦?那個難道是……」
「沒錯,就是那個。」
殊子把雙手往前伸,擺出幽靈的姿勢。
「嗚——不過白天應該沒關係吧……」
君子最怕這種東西,因此立刻露出不安的表情。
「嗯,白天的確不會出現。」
總算搶到互動的主導權,殊子在心中暗自叫好。
「所以在這種會出現怪東西的海邊……還是小心身邊的生物比較好。」
「……咦?」
「像你手中那隻海星……也許跟人面蟹一樣,上面有張臉喔。」
「唔哇——!」
一聽到殊子的話,君子立刻害怕地把手中的海星丟進海裡。
可憐的海星——不過殊子一點也不同情。如此噁心的生物還是趕快絕種比較好。
事情發展完全在自己掌控之內,殊子在心裡暗自鬆了口氣。
「嗚——好可怕……」
殊子心想害怕的人其實是自己,不過她當然不會說出來。
然後——
「啊,咦?那是……」
驚魂不定的君子突然把視線固定在殊子背後。
看來君子也發現了。
「那是……硝子……?」
「嗯,真是湊巧。」
殊子露出狡猾的笑容。
沒錯,城島硝子就站在距離這裡100公尺的海水浴場入口。
城島硝子。城島晶的同居人,也是殊子最中意的女孩子。
嬌小玲瓏的身體,配上綁在後腦勺的大蝴蝶結,讓人遠遠就能認出來。身邊還有其他人——
除了城島晶之外,還有一名高大的男生,以及城島晶的童年玩伴森町芹菜,加上他們的朋友鴛野在亞一共五人,還真是大陣仗。
視力一向很好的君子立刻站起來:
「學姐,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她們的——?」
「我也是剛剛才發現。」
「咦?!在哪裡?」
姬眯起眼睛四處張望。她的視力不太好,看了半天也找不到硝子的身影。
「晶同學也在。」
「咦?是約會嗎?!他們在約會嗎——?」
「誰知道?晶同學好像還帶其他朋友……不過還是一樣可疑。」
「這樣啊——那我們去找他們吧,小公主——難得可以在這種地方偶然遇到——」
「好啊。殊子學姐,我們去找一下硝子。」
君子和姬一說完就打算往硝子的方向走去。
能在這種地方遇到兩名好朋友,硝子想必也很高興吧。
「等一下。」
話雖如此,殊子心中別有盤算。
「……啥?」
現在還不能讓兩人過去。
殊子露出笑臉貓一般的狡猾笑容,對滿臉不解的兩人說道:
「我有個想法。」
「……什麼?」
姬以不安的樣子反問,看表情就知道她擔心殊子又想動什麼歪腦筋。
而且事實正是如此。
「就是……」
動歪腦筋真是件愉快的事。
殊子的惡作劇就此開始。
只是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她的惡作劇會帶來那樣的悲劇。
太陽在頭頂發出燦爛的光芒。
充分吸收陽光熱量的沙灘。
沖上沙灘的波浪。
水邊隨處可見身穿泳裝的年輕男女,閤家光臨的人也不少。
海水浴場位在太平洋沿岸,距離我們住的狹間市住宅區搭乘電車要坐五站,另外還要徒步十分鐘。這座縣內規模數一數二的海水浴場現正呈現典型的夏日海灘風景。
時間是八月八日,正是暑假的高潮。
「硝子,你有幾年沒來海邊了?」
走下電車在沙灘旁邊的馬路上站定,身旁綁著馬尾的修長身影便拍拍我的肩膀發問。
她是住在我家對面的森町芹菜學姐。
「我只在小時候來過一次,距離現在至少十年。」
所以我也凝視眼前的風景如此回答。
不過……其實我在說謊。
對於六年前才從「虛軸」來到這個世界的我來說,今天是我第一次來海水浴場。只是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非常有限,在芹菜學姐的認知裡,我只是鄰居的青梅竹馬,也就是主人的堂妹。
「不過我對當時的事已經沒有記憶,海邊對我來說屬於未知地帶的領域。」
「……地帶跟領域意思一樣吧,硝子?」
從旁插嘴挑語病的人,是我的「主人」城島晶。
「有潮水的味道,這就是海風吧。」
「……竟然不理我。」
主人用與平常一樣有氣無力的語氣說道。
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這次可是我第一次到海邊,是我的海水浴初體驗。我才沒空理會主人。
「芹菜學姐,那是什麼?」
「啊,那個啊。那是海灘商店,什麼東西都有賣,還附設淋浴間和更衣室。等一下我們會到那裡換泳裝。」
「一旁邊還寫著炒麵。」
「是啊,來到海邊就得吃炒麵。」
芹菜學姐似乎很高興。
「為什麼要吃炒麵?那裡好像還有賣烤玉米……在這麼熱的天氣裡,吃那些東西不是很奇怪嗎?」
「人們的習慣就是這樣,你乖乖接受就好。真要回答你的問題,等到答完太陽就下山了。」
我的求知慾立刻被主人潑了一桶冷水。真是的,這個人老是這樣。
「學長請閉嘴,還有請馬上回答我的問題。」
「你到底要我閉嘴還是要我回答?!」
主人又在挑我的語病。
「有什麼關係嘛,城島。對什麼事情都感到好奇,才像是硝子啊。」
芹菜學姐似乎站在我這邊。
「……總之不要一直站在這裡,我們快走吧……」
然而主人絲毫不退讓。
「為什麼?我們才剛抵達,應該先從遠方觀察整個海水浴場……」
「……好重。」
「啊,原來如此。」
因為海灘陽傘、游泳圈、椅子、地墊,還有專程為了今天而買的特大號充氣鱷魚,再加上其他到海水浴場玩所需的行李,此刻全都交給主人搬運。
「誰叫你猜拳猜輸。」
此時有人對一臉不甘的主人發出得意的笑聲。聲音的主人是這次跟我們一起出遊的敷戶良司學長。
他是主人的同班同學,有著一身黝黑的皮膚和強健的肌肉,再加上雷鬼頭髮型,要是說他從小在海邊長大也沒有人會懷疑。敷戶學長的魅力就在於他其實並不熱衷戶外活動……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魅力就是了。
「嘴巴雖然這麼說,還是默默幫忙的人才算朋友吧……」
「啥?幫你拿就不叫處罰了吧。」
「加油,城島同學。」
同行者還有一個人,就是在哈哈大笑的敷戶學長身後發出笑聲的女生。她是主人的另一名同班同學,鴛野在亞。
也就是說,這次海水浴場一日遊的成員有我、主人、芹菜學姐、敷戶學長還有鴛野在亞——
一共五個人。除了我以外的四個人都是同班同學,雖說大家都是同所高中的學生,但就關係遠近來看只有我是局外人。
話雖如此,我也找不到理由拒絕芹菜學姐的邀請。
更何況——
「好了,學長走吧。」
「是是是,我知道了。真是的……」
我實在無法容許主人丟下我一個人出去玩。
「請快一點,學長到底在拖拉什麼?」
「你的說法跟剛才完全不一樣……!」
我催促手上抱著行李的主人動身,一行人魚貫定下通往沙灘的階梯。
※
找到合適的地點之後,終於能夠放下行李。我在鋪好的墊子上坐下,用力喘了一口氣: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
三個女生絲毫不關心筋疲力盡的我,一到沙灘就急著跑去換裝,沙灘上只剩下兩名男生。硝子臨走前還說:「請在我們換好泳裝之前,幫游泳圈還有鱷魚先生充氣。」
「算啦,沒辦法。」
良司俐落地拿出充氣鱷魚,把充氣口接上打氣筒。真搞不清楚他是聽天由命還是樂在其中。
於是我詢問良司: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嗯?你是說硝子嗎?」
「是啊。」
老實說今天的海邊一日遊,跟硝子完全扯不上關係。
邀請硝子的人是芹菜。雖然良司跟硝子見過面,至少鴛野跟硝子在形式上是第一次見面,不知鴛野會不會因此感到不自在。
「鴛野沒有特別說什麼。」
「這樣啊,鴛野不在乎就好……」
聽到我的喃喃自語,良司回答:
「也許森町這麼做有她的用心。」
「咦?」
「應該說……要是只有我們四個人,氣氛應該會很僵硬吧。」
良司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看向硝子她們的目的地海灘商店。
——原來如此。
聽到良司的話,我才想到。
我們之所以會決定到海邊玩,原因得回溯到放暑假之前,也就是七月底的時候。
鴛野在亞在那時向良司告白。
這件事完全出乎良司意料之外,當時良司回答自己需要時間考慮,而鴛野對他說:「我們可以找個地方一起去玩,好讓你多認識我。」於是才有今天的海灘之行。
也因為這個關係,良司跟鴛野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知道這件事的我和芹菜也一樣,面對他們時總是有些不自在。如果只有我們四個,場面勢必會相當尷尬,難怪芹菜會邀請硝子一起來。
「所以我真的鬆了一口氣。」
「這樣啊……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雖然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些不負責任,我還是對著良司說道:
「不管怎麼樣,你也只能……」
選你真正想要的——我正想這麼說,視線卻注意到某些不尋常的東西。
「……嗯?」
「怎麼了?」
「呃……」
是我的錯覺嗎?
就在我們的視線飄向沙灘時,總覺得在為數眾多的遊客裡,似乎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不會吧。」
我連忙定睛一看,但是人影早已消失無蹤。那道人影出現在遠處,而且只是一閃而過。
看來只是錯覺。
「沒事。」
算了,我有沒有看錯並不重要。反正對方不是我想見的人,就算那個人真的來到這裡,我也不必去理會。
「看到認識的人了?」
良司顯得有些訝異,但我只是聳聳肩,再次把視線望向海灘商店。
硝子她們差不多該換好衣服了。
等她們回來就輪到我們換裝。
先把泳褲準備好吧——我打開擺在一旁的行李袋,視線看往袋子裡。
※
換完泳裝之後,我們回到主人他們那裡。
身材修長的芹菜學姐穿著淡藍色的連身泳裝,至於鴛野在亞則是換上一套白底碎花的兩件式泳衣。這兩個人不傀是學姐,都有非常勻稱的身材,使得主人跟敷戶學長都不知該把視線看往哪裡才好。
……正確來說,現場只有我有發育不良的傾向。
「我的胸部是不是應該再大一點比較好?」
聽到我低聲說出的問題,主人嘆了口氣,盯著我的身體開口:
「你的問題不在那裡……」
「這算是眼神性騷擾嗎,學長?」
「才不是!你到底是去哪裡買這件泳裝的?」
「咦?這件泳裝不是城島幫硝子挑的嗎?」
看見學長奇妙的反應,芹菜學姐顯得很驚訝。
「我才不會選這種東西!」
主人連忙否認。
「很奇怪嗎?」
「呃,與其說奇怪嘛……」
「那就是硝子自己選的囉?這樣很可愛啊,好像模特兒。」
「嗯,是啊。」
看來芹菜學姐和鴛野都站在我這邊……不過這身打扮不符合主人的喜好嗎?
主人再次用力嘆氣:
「到底是哪裡會賣這種……白色的學校泳裝啊?」
「網路購物。」
於是我回答主人:
「根據我的調查,這種泳裝現在很流行,所以我就買了一套。」
附帶名牌的泳裝非常稀有。這件泳裝胸前印有我的姓「城島」,是特別訂做的決勝泳裝。
……網站上是這麼寫的。
「你上錯網站了……」
然而主人似乎對這件決勝泳裝不太滿意。真令人意外,男人的嗜好真難掌握。
「這樣很好啊。剛剛我就說過了,硝子這樣好像模特兒。」
「森町,你說的模特兒應該是小學生偶像之類的吧……?」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芹菜學姐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笑容。
「什、什麼……」
我聽了不由得一陣驚愕。
怎麼會這樣?
小學生偶像……
「這難道是……跟芹菜學姐這種波霸完全相反的概念嗎……」
「什……硝子,你在說什麼……?!」
芹菜學姐不知為何滿臉通紅,但是此刻的我無暇理會這種事。
「我在網站上看到的波霸,明明就是穿這種白色的學校泳裝……」
「所以說你打從一開始就上錯網站了……」
「可是我在網路上搜尋『泳裝』這個關鍵字時,這個網站出現在最上面。」
「那代表你連搜尋引擎也選錯……算了,到此為止!拿去,去游泳吧。」
主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把充好氣的鱷魚先生塞給我。
「難得來到海邊,還不快去海裡面漂一漂!」
「這……」
「對、對啊,硝子!在亞也是。」
滿臉通紅的芹菜學姐慌慌張張拉起我的手,主人不知為何把臉轉到別的方向,一副不敢面對芹菜學姐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看來主人果然比較喜歡芹菜學姐這種體型的女生。
算了,我決定不再深究。
今天是我第一次來到海邊,海水浴當然非得嘗試不可。事前調查的資料表示因為含有鹽分的關係,海水比游泳池的水更容易讓人浮起,這種自然現象對於不會游泳的我來說非常有利。
等我們來到水邊,鴛野開口問道:
「硝子想怎麼游?用游泳圈嗎?」
「的確……抓住鱷魚先生游泳可能需要較高的技術……」
「那我和芹菜先用鱷魚,等到硝子習慣之後,想要交換就跟我們說一聲吧。」
「好的,謝謝。」
看著腳邊一進一退的波浪,我把游泳圈套在腰間,向前邁出步伐。
好涼。
「腳底的沙子一下子就被沖走了。」
「嗯,好有趣的感覺。」
站在身旁的芹菜學姐對我點點頭。
至於主人與敷戶學長正在換裝,看來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過來。抱歉,我先走一步。
目標大海,出發。
腳踝、膝蓋、腰,我的身體隨著前進的腳步逐漸沒入水中。在波浪的帶動下,在海裡移動遠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
「芹菜學姐,我站不穩。」
「別擔心別擔心,你有游泳圈。」
在芹菜學姐的鼓勵下,我抓緊腰間灌滿空氣的塑膠環,再往前走出幾步。
「……芹菜學姐。」
「嗯?這次又怎麼了?」
芹菜學姐和鴛野跟鱷魚先生一起來到距離我兩公尺的前方。
至於我——此時此刻的未知體驗讓我不由自主拉高音量:
「糟糕!我發現如果抓住游泳圈,腳就碰不到海底!」
「呃,本來就是這樣。」
相較於我的緊張,芹菜學姐則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
「腳碰不到海底要怎麼走?!」
「把身體交給游泳圈,用腳打水就好了。」
連鴛野也這麼說,這教我如何是好?
「啊、不要丟下我……」
我努力移動雙腳,想靠近她們身邊。然而儘管我拚命打水,身體只是不停在原地打轉。
「硝子,站著打水是沒用的!」
那麼你們到底要我怎麼做?
說起來真令人汗顏,就連收藏在我體內空間裡,照理來說應該永遠保持冷靜的機械部分,此刻都出現運算障礙。這些波浪到底是怎麼回事?
「哇、噗……!芹菜學姐!」
「嗯?怎麼了?」
「這裡的水含有鹽分!」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我也知道海水的鹽分濃度,但是沒想到如此刺激……
「沒事的,再把身體往前傾一點。」
芹菜學姐依舊保持笑容,像是要鼓勵我一般向我揮手。但是……
但是……
「要是讓身體往前傾,說不定會整個人栽進水裡!」
「啊哈哈,不會啦!」
「一點都不好笑!醫務兵!醫務兵在哪裡?!」
「沒事的,硝子沒有受傷!」
「芹菜,重點不在那裡吧……」
有生以來第一次海水浴。
目前看來只能用前途多舛來形容。
時間回到八月八日——上午十一點。
舞鶴蜜獨自搭乘電車來到位於狹間市的海水浴場。
來這裡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游泳。事實上就算天塌下來,也別想叫蜜做出一個人到海邊玩水這種令人難為情的事。她來這裡另有目的。
身上穿著白色連身洋裝,此外由於她在兩個星期前因為某個事故失去左手,今天特別在上半身套上夏季針織衫,好遮掩左手的義肢。除此之外還撐了一把陽傘,以免認識的人發現自己。雖然這一切都是為了掩人耳目,但是這副打扮完全就是千金小姐的樣子,實際上相當醒目。只是蜜本人完全沒有發現這點,簡直是欲蓋彌彰。
之所以來到海邊,當然有她的原因。
原因就是蜜的朋友直川君子。
就在兩個星期前,導致蜜失去左手的那個事件結束後——因為種種原因,蜜的乾姐姐速見殊子家收養了直川君子。
從那之後,蜜一直很想知道君子在殊子家裡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可是因為蜜非常討厭殊子,總是拉不下臉開口詢問,只能像今天這樣拚命找機會跟蹤君子和殊子。
原因有些複雜,不過現在也只能跟下去。
蜜走進海水浴場,在雜亂的人群裡尋找目標。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蜜終於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君子她們正在一處遊客較少的岩岸嬉鬧。
「……什麼去海邊玩,我看你只是想看君子她們穿泳裝的樣子吧。」
蜜從一處剛好能擋住她們視線的消波塊後面探出頭,對著速見殊子的背影自言自語。一名坐在防波堤上釣魚的大叔注意到蜜的可疑舉動,瞪大眼睛看著她。
「……小姐,你在做什麼?」
聽到大叔關心的發問,蜜只是回頭瞪了他一眼:
「煩死了,再吵我就殺了你。」
一開口就是「殺了你」。
大叔露出一臉難以形容的表情,最後似乎判斷別跟這種人扯上關係比較好,又重新轉向大海開始垂釣。
蜜也不理會那位大叔,繼續監視遠方殊子、君子和姬三個人的動向。
口中不斷唸唸有詞:「……那個變態,一臉色眯眯的表情。」、「不准靠她那麼緊!」、「你已經有姬島了吧?!」之類的話。
大叔再次轉頭看向蜜,眼神像是在說「真是個可憐的孩子」然後匆匆忙忙開始收拾行李。真是明智的決定。
蜜之所以這麼生氣當然有她的理由,因為她不希望君子遭到殊子的魔掌侵襲。
但是看在不明就裡的人眼裡——蜜完全是個舉止怪異的可疑人物。
此時狀況出現一點變化。
不知為何,開懷大笑的殊子把雙手繞上姬和君子的肩膀——手掌以不規炬的動作亂摸。
就好像貼著身體爬行的蛇一樣。
「……那個笨女人……!」
蜜的情緒立刻沸騰,只不過她的沸點比在聖母峰上燒開水所需的溫度還要低。蜜平常就是個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一旦碰到君子的事更是容易失去冷靜。
她以沸騰的腦袋開始思考——這傢伙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殊子一定打算對君子出手,什麼收養君子、把君子當成家人看待都是幌子,實際上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慾望,一定是這樣沒錯。再這樣下去,等到暑假結束時,君子一定也會變成那種一看到殊子就臉紅,殊子的每個動作都可以讓她怦然心動的人。
「……怎麼可能讓你得逞!」
本來的蜜才懶得去管殊子和什麼樣的人交往——不過君子是唯一的例外。
蜜起身把陽傘隨手一丟,轉身看向背後。
視線盯著收拾保溫箱與釣竿的大叔。
大叔立刻栘開視線。
「喂、那邊那個人。」
但是蜜絲毫不在意,甚至爬上防波堤,站在大叔正前方:
「就是你。」
「……什、什麼事?」
「把那個借我。」
蜜的手指向剛收好的釣竿。
「那個、是什麼……?」
「就是那個,還要我說嗎?剛好上面有卷線器……釣線有鄉長?」
「呃……你打算拿這個做什麼……」
「我問你線有多長!」
蜜的表情越來越焦躁。
她再次看向背後的殊子、君子還有姬,她們正朝著人多的地方走去——距離蜜越來越遠,得加快動作才行。
「呃……大概100公尺左右吧。」
「很好。」
目測對方與自己的距離大概3O公尺,這種長度足夠了。
大叔還在躊躇不定,於是不耐煩的蜜伸手一把搶過釣竿。
「啊!你做什麼……?!」
「這個要怎麼用?快教我。」
「喂、等一下,我不生氣你當我好欺負……」
「你只有十秒鐘!快點!再拖下去她們就離開射程距離了!」
大叔不由得嚇得目瞪口呆,過了幾秒鐘才不甘願地對蜜說明釣竿的用法。看來這位大叔發現不要違抗蜜是最好的選擇,蜜則是心想這個一臉蠢樣的中年人還算識相。
「把這裡像這樣丟出去就可以解除鎖定,然後……」
「夠了,我知道了。」
大叔正打算說明甩竿的方法,蜜打斷他的話,將搶來的釣竿用右手握緊。
「……知道才怪。」
蜜才懶得理會大叔的自言自語。
她不知道釣竿的正式用法,也沒有興趣知道。
蜜只知道一件事——這東西是由線構成。
自己最擅長操縱的東西就是線。
殊子用手示意君子和姬停下腳步,自己一個人走進海中。蜜不知道殊子想做什麼,只見她的身體沉入綠色的海水裡。
在這種距離下,普通人絕對看不見一個沉在水裡的人。
但是蜜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自己不是普通人——
「你覺悟吧,殊子。」
然後露出笑容,以粗魯的姿勢舉起釣竿:
「我要讓你好看!」
「咻!」的一聲,釣竿用力揮出。
卷線器迅速轉動,把釣線拋向空中。
順道一提——
怒氣衝衝的蜜完全沒注意到城島硝子就在殊子附近。蜜從沒想過硝子會來這裡,此時的硝子拿下總是戴在頭上的緞帶也是原因之一。
換句話說,如今蜜的眼裡只有殊子一個人。
總而言之——接下來的悲劇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讓姬跟君子混進人群裡,速見殊子戴上蛙鏡,獨自潛入海中。
附近看不見晶的身影,看來是去換衣服了。
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目標是死命抓住游泳圈,小心翼翼浮在海面上的城島硝子。
她正慌張地對森盯芹菜大喊大叫,聲音就連位在海裡的殊子都聽得見。什麼醫務兵、請求海難救援,還有咚咚咚滋滋滋咚咚咚之類的,全部都是平常絕不可能出自硝子口中的話,看來她還很不習慣下海。
……真是太可愛了。
殊子的惡作劇計劃是這樣的——
先讓自己躲在水裡,靠近偷摸硝子的臀部。
當硝子嚇得要掉進水裡時,殊子馬上浮出水面抱住她。
然後開口說道:
「唉呀、硝子,怎麼這麼巧。」
重點是要表現得從容不迫。
這麼一來或許有機會近距離看見硝子慌張的表情。若是運氣好,硝子說不定還會把自己當救生圈緊緊抓住。很有可能發生這種事,要不然這次的惡作劇就沒意義了。
殊子朝著在遠方用不安表情盯著自己的姬揮揮手,隨後潛入水中。人型魚雷色狼一號出發。
在水中前進的同時,殊子忍不住竊笑。空氣立刻從口中漏出,殊子連忙用手遮住嘴巴。不一會兒,殊子已經來到硝子腳下,硝子的腳、大腿,還有腰全都一覽無遺。
要是憋得住氣,殊子肯定會待在原地三分鐘,好好欣賞這幅美景。
硝子的腳正在慌亂踢著海水,看起來實在可愛。
白色學校泳裝不知為何縫上名牌。
上面還寫著「城島」兩個字。
……這是晶的興趣嗎?
真是誇張的興趣,殊子不由得輕輕皺眉。
這就是最近電視上時常提到的「萌」嗎?如果真是晶的興趣,以後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也罷,這樣的硝子也很可愛。
開始行動吧。
想到這裡,殊子的雙手緩緩劃動,準備朝硝子的正下方前進。
就在此時,殊子出乎意料地感到背後突然一緊。
背後傳來一陣拉扯的力量。
——咦?
是誰在惡作劇?殊子轉頭看向身後。
背後空無一人。
然而拉扯的力量有增無減。殊子試著扭動身體,依然於事無補。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加上此刻身在水中,殊子也不禁慌張起來。
——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被拉扯的是自己的泳裝,而且還是兩件式泳裝的上半身部分。雖然固定的結打在胸前,還是不敵拉扯的力道開始鬆脫。
殊子終究是女孩子,這種狀況讓她非常緊張。
她想浮上水面,可是又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被硝子發現。更重要的是她完全無法想像到底是誰,用什麼方法對自己做這種事。
難道——
殊子想起自己剛才跟君子說過的話。那是她在暑假前從班上同學那裡聽來,殊子一直覺得只不過是無聊的傳聞。
這片海域有幽靈出沒。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這種毫無科學根據的事只有三歲小孩才相信。
既然如此,現在拉扯自己泳裝的到底是什麼?
殊子感到毛骨悚然,而且也快要憋不住氣。泳裝的結已經鬆開,只能靠雙手壓住不讓它掉下來,情況糟到極點。海面上到處都是遊客,這樣下去自己鐵定會在這裡獨自上演天體秀,到時候自己豈不就嫁不出去也娶不到老婆了嗎?不知屆時姬還願不願意接受自己——看來是不可能。
殊子拚命用右手壓住泳裝,同時在海底找到一塊看似岩石的突起物。
她彷彿看到救命的稻草,趕緊把左手伸過去。
殊子沒發現自己已經失去冷靜,在這種關頭不但沒有回到海面,反而朝海底逃去。除了幼稚園時代在廁所目擊到扮成聖誕老公公的園長換衣服以外,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慌張。
——還差一點!
得先抓住石頭固定身體才行。還差三公分。一公分。
碰到了。
然而。
……手指傳來滑溜溜的觸感。
這絕不是岩石應有的觸感。
——咦?
「……噗哈?」
殊子在原地一呆,空氣不斷從微張的口中冒出。
柔軟滑溜的觸感擴散到整個手掌。
然後。
然後——
某種液體從右手指縫滲出,顏色跟海水完全不同,是濃濃的紫色,還帶著一點黏稠感。
看見這個景象。
殊子腦中閃過方才君子的身影以及聲音。
小公主知道嗎——?
如果拿東西去戳海兔……
就會不停噴出紫色的體液——
天真無邪的聲音在殊子耳中迴蕩。
不停噴出紫色的體液——
噴出紫色的體液……
紫色的體液……
如果拿東西去戳海兔。
海兔……?
海兔。
腹足綱後鰓目無循亞目海鹿科。
學名是Aplysia kurodai。
棲息在日本周邊海域的品種體型約十五公分,特徵是會用身上一種叫紫汁腺的器官分泌紫色或是紅、白色的黏稠液體。體色大多是深灰色,擁有像蝸牛一般的觸角,在水中看起來就好像是石頭。
——特別是在看的人很慌張的時候。
殊子的時間倏然停止。
或許是認為自己遭到天敵襲擊,殊子最討厭的海洋軟體動物用遠比她想像更大的力量在她手中蠕動。
「……噗哈、噗噗噗噗噗噗噗!」
不管是泳裝還是幽靈還是硝子的大腿都已經無關緊要,被班上同學稱為冰山美人的衿持,此時也連同害怕在海灘上演天體秀的想法一起拋到腦後。
恐懼感襲擊全身,殊子一心只想趕快逃到海面,情急之下胡亂抓住漂在頭上的游泳圈。
可惜那個游泳圈並非海上救難專用,玩具游泳圈承受不住殊子的重量,立刻為之翻覆——連同硝子一起。
海灘商店的更衣室擠滿遊客,我們花了十分鐘才換好衣服。
不過這也沒什麼,那些女生才不會等我們,現在她們一定在海邊玩得起勁——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走向硝子等人所在的地方。
「呀!」
「喂、看那個!」
「誰快去救救她!」
「可是……!」
我們的海灘陽傘前面不知為何擠著一群人,每個人的表情都頗為緊張。這群看熱鬧的人正好背對我們,視線全都集中在海上。
「啊?怎麼了?」
雙手抱著後腦勺的良司訝異地伸長脖子。
我也模仿他的動作,只是我的身高不如良司,就算想看也看不到。
「他們到底在吵什麼啊,良司?」
我用湊熱鬧的心情詢問良司——不過這種心情只維持了一瞬間。
「……晶。」
良司的語調突然為之一變:
「糟糕……鴛野她們溺水了……」
——咦?
溺水。
鴛野她們?
「……我們走!」
當我的大腦理解話中含意,立刻忍不住往前衝去。
良司也隨即跟上。
「讓開!」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總之得快點才行。我和良司用力分開人群,兩人來到水邊。
我們眼前出現一副異樣的情景。
一名我們不認識的女生正在海中拚命掙扎。
有個人被正在掙扎的女生拉住,正努力讓自己的身體浮出水面。看起來應該是鴛野在亞。
還有一個人倒栽在水中,只有雙腳露在水面上。兩隻腳像喝醉酒的人在跳水上芭蕾一般胡亂擺動——那是——
「……硝子?」
「小晶!」
一看到我出現,坐在鱷魚上奮力對幾名溺水者伸出援手的芹菜立刻大聲呼喊我的名字。
我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無法理解,我和良司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衝進海裡。
「鴛野交給你!」
「好!」
我一邊往前跑一邊用手撥水,海水的深度勉強可以讓我踩到沙地,只是人會不會溺水往往與水深沒有關係。我游進正在拚命掙扎的幾個人中問,伸手抱起硝子的身體。
「喂、振作一點!」
我大聲呼喚硝子,但是得不到任何反應。
我立刻用直接連結進行確認。直接連結就像一條看不見的線,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硝子和我連結在一起。透過直接連結,我可以立刻得知硝子的身體,還有深藏在她體內空間的機械本體處於何種狀況——情報傳人我腦中。
本體因為突然的混亂導致外部感測功能暫時停止,只剩有機體的生命維持功能還在運作。
有機體昏迷過去,但是沒有生命危險。
看來可以暫時安心,可是也不能讓眼前的狀況繼續下去。
一旁看似女生的身影依然不停掙扎,我決定暫時不去理會,先把硝子的臉拉上水面。硝子的身體癱軟無力,但沒有生命危險。
「呼……」
另一頭的良司也已經救起鴛野。她沒有失去意識,看來沒有大凝。
「你還好吧?」
「……嗯。」
不知是有意無意,鴛野緊緊抱住關心自己安危的良司。
接下來只剩這個還在不停掙扎,連海面的方向都搞不清楚的陌生女子。
「硝子沒事,她還有呼吸。」
正當我從腋下抱起硝子,想把她交給芹菜照顧之時。
「唔哇!」
「怎麼了?!」
圍觀的群眾突然發出驚呼。
我往岸上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推開人群,直接走進海裡。
那是我認識的人。
「……舞鶴?」
舞鶴蜜。
這傢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連泳裝都沒換就往我們的方向游過來,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腦中浮現至少半打的問號。
舞鶴在這個時候大叫:
「喂、你這傢伙怎麼這樣就溺水了!」
她邊叫邊游,像只海豚潛到那名身份不明的少女下面——
「……喝!」
然後用力往上一頂。
「咕!噗哈!!」
被舞鶴頂到海面的少女立刻大口喘氣。
「哈!咦……?」
她似乎連自己為什麼能夠呼吸都搞不清楚,在舞鶴的懷裡緩緩睜開眼睛。
而我腦袋裡的問號則是從半打增加到一打。
「少開玩笑了!這種程度淹不死的!」
「咦……小……蜜?」
「殊……子?」
原本以為是陌生人的少女,竟然也是我熟悉的人。
的確在換衣服之前,我總覺得在人群之中看見她的身影。
沒想到她真的在這裡……不過為何會在我不在時發生這種事?
「殊子學姐!硝子!」
「學姐——!硝子——!」
我又在海岸上看見兩名一臉擔心的少女。
姬島姬和直川君子——
這個狀況完全超出我的理解範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視滿是疑惑的我,舞鶴蜜繼續對自己懷裡的殊子大叫: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
「喂、舞鶴,你怎麼會在這裡……」
「煩死了!只是用釣線勾一下就變成這樣,我也沒想到啊!」
舞鶴的回答更是讓我摸不著頭緒。
「啥?所以說是你……」
「我就說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完全搞不懂。
雖然搞不懂——
「呃——也就是說你剛才對正在游泳的殊子做了什麼嗎?」
「少煩我!」
舞鶴似乎完全失去冷靜,然而我還是繼續問道:
「因為你的惡作劇,殊子才會溺水?」
「什麼啊!不行嗎?!」
「……然後你看到殊子溺水,所以慌慌張張跑來救她?」
「什麼啊!呃……咦?」
在我的推論之下,舞鶴終於察覺自己做了什麼。
「…………………………啊。」
她以恍然大悟的模樣呆在那裡,任由身體在水中載浮載沉。
也就是說舞鶴用某種方法捉弄殊子。
殊子中計之後不小心溺水。
就連硝子她們也遭到池魚之殃。
舞鶴因此慌了手腳,連衣服都沒換就急忙衝進海裡救殊子。
最後還在沒人懷疑她的情況下,一五一十招認自己的罪行——
「你……還挺單純的……」
舞鶴的臉立刻脹得通紅:
「…………………糟糕……!」
「哇!噗!啊、小蜜?!」
小聲嘀咕的舞鶴馬上放開殊子,頭也不回地跑向岸邊,撞開圍觀的群眾,瞬間逃離現場。
「那傢伙到底是……」
她打算那樣回家嗎?話說回來,她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目送舞鶴離開的同時,良司一臉疑惑地問我:
「晶……這些人都是你朋友嗎?」
「嗯,算是吧……不過我完全沒料到她們會在這裡……」
良司的臉頰看起來有點紅,是因為鴛野一直抱著他的關係嗎?
如此思考的同時,我看向因為舞鶴突然逃跑,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的殊子。這才發現良司臉紅還有另一個理由。
失去支撐的殊子正以仰躺的姿勢浮在海上。
而且——
「……喂……殊子。」
「嗚,小蜜到底做了什麼……」
「你馬上給我潛到水裡,而且要潛深一點。」
「啊、咦……為什麼……?」
「殊子學姐,真是受不了你!」
姬島在岸上大叫。
「……啥?」
聽見姬島的聲音,殊子才以想起什麼事的動作看向自己的胸口。
「……啊。」
上半身的泳裝不見蹤影,此刻的殊子正處於上空狀態。
幸運的是胸前的重點部位正好被從硝子泳裝上脫落的「城島」名牌遮住。
呃……這應該算是幸運……吧?
「……嗚……呀!」
感到十分疲勞的我發現,這次是第二次聽見殊子發出像個女孩子的尖叫。
總而言之。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搞懂這起事件的前因後果,至少溺水的人全部平安救起。
其中只有硝子失去意識,此刻仍躺在沙灘上。
我個人不是很擔心硝子的安危。
她的本體沒有傳達有機體命危的訊息給我,呼吸和心跳也沒有停止。
只是——在一旁圍觀的人們很明顯不是這麼想,尤其認識硝子的人更是擔心到快要落淚。我的安心完全無法傳達給他們,就算我告訴他們硝子沒事,也不可能對他們說明我的判斷根據。
「小晶!硝子她……怎麼辦……」
芹菜無助地看向我。
「喂……晶。」
良司也是一臉不安。
「喂——硝子沒事吧……?」
直川君子憂心仲仲地握住硝子的手。
姬島知道硝子的真實身份,所以她沒有說話,只是用「硝子還好吧?」的眼神盯著我。我回以她肯定的眼神,她才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
殊子正以歉疚的表情站在一旁。姬島幫她準備一件T恤,用來代替不知去向的上半身泳裝。
我坐下來低頭看著硝子,用手輕拍她的臉頰:
「喂,快起來。」
沒有反應。但是至少呼吸正常,看來不必擔心——正當我準備對周圍的人這麼說時。
「喂、這時候應該要人工呼吸吧?」
四周看熱鬧的人群之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啥?」
做什麼人工呼吸?硝子的呼吸正常得很,現在的她可以說是在睡覺。
但是——
「沒錯。」
「就是說啊。」
「得快點幫她人工呼吸吧?」
「是啊,男朋友快點。」
「沒錯沒錯。」
觀眾此起彼落地鼓噪起來,也不知他們是出自一片好意,還是單純在起鬨。不管怎麼樣,事情變得越來越麻煩。
「呃,其實……」
於是我打算開口說明。
「快點!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你做過人工呼吸嗎?知道怎麼做嗎?」
「先把下巴抬起來,然後……」
觀眾完全沒有冷靜下來的意思。
「快、快點!」
「身為男朋友就要振作一點!」
……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法西斯主義國家彈劾失敗主義者時的氣氛大概就像現在這樣。
「小晶……」
就連芹菜也用不安的表情看著我。
「呃、沒事的,硝子有呼吸。」
我努力對芹菜說明狀況,同時再次拍打硝子的臉頰。
「真的嗎?那就好……」
芹菜終於放心,緊張的身體也跟著放鬆。
「喂,快點醒來。」
……在我努力喚醒硝子的同時。
「喂、就算有呼吸,也喝了不少海水吧?」
聽見我說明的某人突然說出這種話,立刻引起現場的連鎖反應。
「是啊。」
「就是說啊。」
「還是做一下人工呼吸比較好。」
「沒錯。」
「就是這樣!」
我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真是糟透了。
我完全無法理解喝了海水和人工呼吸有什麼關係?
「快做人工呼吸。」
「嘴對嘴。」
「是啊。」
「親下去吧。」
「動手!」
「記得把舌頭伸進去!」
「然後舔一舔!」
……等一下。
「喂?!你們根本是在看熱鬧吧?!」
我忍不住大叫,並且怒目瞪視圍觀的群眾。
所有人立刻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轉過頭。
「喂,快點醒來!」
我再次看向硝子,繼續拍她的臉頰。
「喔,終於要親了!」
「上吧!」
「就是這樣!」
「拿出男子漢的氣概!」
「去死吧!」
我回頭罵了一聲。都是這些傢伙讓我想入非非……不對,別去想奇怪的事。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
「……咦?」
當我的臉和硝子的臉在最近距離面對面的瞬間,硝子睜開她的眼睛:
「……學長,你在做什麼?」
一開口就說出這種容易導致誤會的台詞。
「唔哇!」
我忍不住大叫一聲,連忙離開硝子。
「呃……這個嘛……」
硝子面無表情地坐起身子。
全體觀眾一起發出惋惜的聲音。
「啊、真可惜!」
姬島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連你也跟她們一夥?
「呃,我……」
硝子緩緩站起。
「咦……?」
環顧四周,也不知是否理解自己的處境——她竟然默默用手指撫摸自己的嘴唇。
出乎意料之外的動作,讓我看得臉頰發燙。
我用眼角餘光看向芹菜。
芹菜——小芹——
像是總算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以安心的表情看了硝子一眼。
是我的錯覺嗎?她的視線似乎集中在硝子的嘴唇上。
在那之後。
當我從昏迷之中醒來,殊子不斷向我道歉,同時說明事情的原委。
她為了嚇我而潛入水中。
剛好在那個時候遭到舞鶴蜜的惡作劇捉弄。
她因此溺水,情急之下抓住我的游泳圈,害我掉進海裡——
至於鴛野在亞則是被不斷掙扎的我無意間拖下水。這下子輪到我不停向她道歉,但是鴛野笑著原諒我。
還說她因此得到美好的回憶。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不管怎麼樣——所有人都平安無事,事情算是平安落幕。
這下子殊子和蜜都欠我一個人情,哪天得想辦法讓她們還我這個人情。看來殊子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敢捉弄我,立場從此逆轉,我會毫不客氣地從她身上撈些好處。
我到此時才知道小君和小公主碰巧也來到這座海水浴場,於是下午的時間,我幾乎都跟她們一起行動。
我們在沙灘上堆城堡、挖隧道、還玩了沙灘排球……學乖的我不再下水游泳。
殊子淪為我們的跑腿和玩具。不但被拍下整個人埋在沙裡,只露出一顆頭的照片,還被迫在那種狀態下吃下一盤炒麵。沙的壓力似乎讓吞嚥變得很困難,在一旁的小公主看得笑個不停,還不停表示殊子學姐活該。
主人則是和同班同學一起到海裡游泳。
……我判斷這次的海邊之行算是圓滿成功。
回家之後得要求主人下次與我兩個人一起來。
然後——
夕陽西下,到了回家的時間。
殊子被處罰一個人扛所有人的行李,小公主和小君和我約好下次要和八重一起來之後,便和我們道別。敷戶學長跟鴛野在亞似乎有什麼私事要談,兩個人先走一步。最後只剩下我、主人和芹菜學姐一起搭乘回家的電車。
題外話——我們在車站遇見佐伯妮雅老師,正確的說法是我們目擊到她的身影。
她的臉上一如往常掛著深深的黑眼圈,彎腰駝背緩步而行,像個正準備自殺的人一般走出車站剪票口。
她沒有發現我們,就這樣朝海水浴場的方向漫步而去。
我原本想跟她打聲招呼,最後還是決定作罷。
原因是佐伯老師的打扮。雖然她穿著跟平常一樣的白袍——但是白袍底下卻是一套黑色比基尼泳裝。
難道她是以這種打扮搭乘電車過來嗎?應該說她打算在這個時候游泳嗎?
——等到太陽下山,她八成會被人當成幽靈吧。
經過溺水加上一個下午的玩樂,我的身體已經累積不少疲勞。我決定隨便解決今晚的晚餐,吃過甜點布丁之後早點上床睡覺。
主人似乎也很累,竟然在電車上打瞌睡。
發現主人睡著的芹菜學姐小聲對我說:
「小晶真像個孩子。」
「一點也沒錯。」
電車裡的乘客不多。
我、主人、芹菜學姐依序坐在座位上。
「這樣看起來,小晶好像一點也沒變。」
「跟小時候相比嗎?」
「嗯,是啊。」
芹菜學姐伸出手指,在睡得搖頭晃腦的主人額頭上輕輕一點。
主人似乎沒有感覺,也沒有醒來。
「以前我也曾經和小晶兩個人搭電車出去玩。」
「是嗎?」
芹菜學姐的語氣充滿懷念,露出看著遠方的眼神繼續說道:
「當時的小晶也跟現在一樣,一上車就睡著。可是我還很有精神,覺得無聊死了。」
「芹菜學姐沒有叫醒學長嗎?」
「當然有,我還邊用力捏小晶邊說:『你睡什麼睡!』」
芹菜學姐發出愉快的笑聲,不過隨即降低音量,避免吵醒主人。
「那麼今天呢?」
「讓他睡吧。這就是與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芹菜學姐和主人。
兩人從小就是朋友。
他們的相遇遠比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更早,兩人共同擁有無數的時間與空間。
他們之間或許有些部分,就連我也無法介入。
就算我是把主人當成「固定劑」,為了生存在這個世界而從主人身上奪走許多東西的「虛軸」
——仍然無法奪走芹菜學姐的心。
想到這裡,有機體的心臟開始微微加速。
——這是什麼感覺?
是因為主人和芹菜學姐的關係沒有遭到破壞而安心嗎?
還是另一種相反的——?
我不知道。
我的情感還未成熟,與普通人的情感相比之下顯得非常幼稚。
所以我無法確定此刻在我胸中擴散的感覺是什麼。
「對了,硝子。」
見到我沉默不語,芹菜學姐繼續說道:
「關於今天中午那件事——」
她的眼睛——沒有看向我——而是看著前方不斷向後流逝的風景。
「中午?哪件事?」
「就是你溺水時的事。」
「……是。」
中午的事。
我對那件事前後的記憶都很模糊。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部分本體回路暫時失去作用,在有機體昏倒的期間,我沒有辦法記錄外界情報。
唯一記得的只有醒來時的情景。
主人的臉佔滿我的視線——
「這麼說來,那個時候——這個人……」
我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主人,反問芹菜學姐:
「有對我做人工呼吸嗎?」
「這個嘛,誰知道。」
芹菜學姐露出笑容。
「硝子覺得做與不做,哪一個比較好?」
「人工呼吸算是接吻嗎?」
「如果算呢?」
「這個嘛……如果這是我的初吻……」
我看向主人的睡臉,然後正面凝視芹菜學姐蘊藏複雜情感的雙眼。
我閉上眼睛,回想過去發生的事。
——過去。
在我遇見主人之前。
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
當我只是機械的時候。
與本來擁有這個身體的少女之間的記憶。
在那個我誕生的世界上。
唯一倖存到最後的人類女孩。
最後的對話。
還有約定——
我睜開雙眼。
「如果……如果那算是接吻。」
「算是接吻?」
芹菜學姐看起來有些緊張,我繼續說道:
「那我會當作沒有,這次不算。」
聽見我的回答,芹菜學姐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笑道:
「……呵呵,什麼嘛。」
她像是終於得到滿意的回答,又彷彿總算感到安心,同時又好像重新確認某件事——小聲地喃喃說道:
「那麼這次就不算囉。」
「芹菜學姐,實際情況到底怎麼樣?難道我真的是被人工呼吸救醒的?」
「這個嘛。」
「請你告訴我。」
「直接問小晶如何?」
芹菜學姐擺明是在捉弄急著知道答案的我。
「真是的……好吧,回去之後我會好好逼問學長。」
「請便。」
語畢的芹菜學姐哈哈大笑,我不甘心地噘起嘴,模仿她剛剛的動作眺望車窗外的景色。
外頭正值黃昏。
藍色與紅色在空中交錯。
我和那名女孩最後一次一起看到的天空,也是這個顏色。
就像世界末日來臨的天空。
看見這個景色。
我在心中對她——對如今只留下身體的她發問。
我在那個世界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朋友。
怎麼樣?你快樂嗎?
我做得夠好嗎?
沒有人回答我。
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會這麼說:
還不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7:08 PM 編輯
第五話:保健室老師的禁忌假日
尋常的一天結束,又到了夜晚時分。
吃飯洗澡之後是輕鬆的休閒時問,我脫下制服換上睡衣,電視上正放映先前錄下來的推理懸疑劇場,茶几上擺著每天洗完澡後必吃的布丁。
這個「草莓煉乳完美布丁」是最近發售的新商品,每個售價320元,以便利商店的商品來說算是頗為高價,不過含有煉乳的布丁與草莓果醬的組合稱得上是絕配。
至於推理懸疑劇場已經開始十六分鐘,劇中的人際關係正瀕臨破裂邊緣。劇情顯示濃妝豔抹身材又好的社長秘書兼情婦即將下手奪取社長的財產——在這個舒緩一天疲勞的時間裡,我的有機體和深藏在體內空間的本體全神灌注在電視螢幕上。
就在我一邊看電視,一邊用湯匙挖起布丁往口中送去的瞬間。
放在客廳茶几上的手機隨著振動響起鈴聲。
那不是我的電話,我不會做出看電視時打開手機鈴聲的愚蠢行為。那是主人的手機。
電話的主人此刻正在悠哉泡澡。
我下意識想要切斷電話,但是隨即察覺到異狀。
那個鈴聲——是特定群組專用的鈴聲。
舒伯特的「魔王」。我不懂主人為何要選這首曲子作為來電鈴聲,但是我知道當他的手機響起這個旋律時,打電話的人必定是我認識的對象——「虛軸」。
也許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如此判斷的我拿起手機,打開蓋子。
螢幕出現一位女性的名字,她是我們就讀的狹間學園裡的保健室老師。
雖然她是虛軸,不過我們不常跟她接觸。
「……真是難得。」
我一面自言自語,同時按下手機的通話鈕:
「喂。」
『……這個聲音……是硝子同學吧?』
如同耳語的低沉聲音透過話筒傳來,的確是佐伯妮雅老師沒錯。
「是的,我是硝子。」
「這不是晶同學的手機嗎?』
「是主人的手機沒錯,但是主人正在洗澡。我考慮到可能錯過緊急聯絡,所以才幫主人接電話。如果造成誤會,在這裡先說聲抱歉。」
『這樣啊……在洗澡啊。』
回答聽起來有些失望,不過我不確定她是因為主人在洗澡而失望,還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人類這種生物而失望。這個人的個性就是這樣。
『你知道嗎,硝子同學?人的屍體要是放在保溫浴室裡一個月,會變得很不得了喔。』
看吧。
然後以失望的語氣發出輕笑。通話不到十秒我就被晾在一旁……算了,這個人總是這樣。
『……話說回來你們家的浴室有保溫功能嗎……?如果有就太好了,在我們說話的同時晶同學的屍體慢慢與熱水……』
「不,主人沒有死……佐伯老師,請問有什麼急事嗎?」
『這個嘛,如果沒有急事我就不會特地打電話給晶同學囉。』
「是什麼事呢,佐伯老師?」
聽見佐伯老師的回答,我忍不住坐直身體。
對我們「虛軸」來說緊急的事。
那便是代表由不斷的互相廝殺拼湊而成的非日常。
『……這個嘛……我原本想問晶同學,既然這樣就問硝子同學好了。』
「到底是什麼事?佐伯老師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轉告主人。」
我催促佐伯老師繼續說下去,然而……
『硝子同學。』
「是。」
『你喜歡貓還是兔子?』
「………………什麼?」
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我的思考回路停頓了十億分之一秒左右。
『我足說貓跟兔子,硝子同學比較喜歡哪一種?』
「貓跟、兔子?」
『是的。』
「那個……所謂貓跟兔子……是指小喵喵跟小兔兔吧。」
『唉呀硝子同學怎麼了?退化成幼兒了?如果不用幼兒語改用英語就是cat跟rabbit。就是這樣,你喜歡哪種?』
呃、這是某種暗號嗎?
佐伯老師說有緊急的事,我原本擔心是與虛軸有關的事——
「那個,佐伯老師。」
『怎麼了?』
「……難道……你找主人只是為了這件事……?」
『沒錯,這件事很重要。』
「還因此專程打電話?」
『沒錯,這件事很重要。』
「我再確認一次,現在沒有出現任何敵對虛軸,佐伯老師也沒有遇到任何生命危險?」
『完全沒有,但是這件事很重要。』
竟然重複同樣的回答三次!
我有幾秒鐘的時間無法呼吸……最後用力吐出一口氣。
從第一次遇見佐伯老師開始我就在懷疑,這個人到底過著什麼樣的人生?總覺得她的個性已經不是有沒有受到虛軸寄生的問題,而是小時候曾經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撞到腦袋。佐伯老師沒有發現我含有哲學意義的自問自答,在話筒的另一端彷彿唸咒一般喃喃自語。
『……呵呵呵呵。其實呢,我自己覺得兔子比較好。你不覺得因為寂寞而死很不錯嗎?生物的本質是孤獨,卻又因為寂寞而死,真是太完美了……啊,還有,說到學校裡養兔子的小屋,不是都會有那種壓力太大的孩子拿美工刀闖進去嗎?你不覺得兔子們睜大紅色的眼睛縮在角落發抖的畫面很迷人嗎?不過說到迷人,把貓裝進袋子裡用力揮動時傳出的慘叫聲好像也很不錯。那些精神不正常的孩子都會拿小刀去找貓……唉呀,實在很難決定……』
噗咚。我默默切斷電話。
七秒之後鈴聲再次響起。
「……喂。」
『唉呀,訊號好像不太好。』
「佐伯老師的腦中訊號倒是很強……」
……換做是平常,佐伯老師一定會說出「掛我的電話代表硝子同學不想跟我這種垃圾說話」之類的話,為何今天如此積極?
「可是佐伯老師……問我喜不喜歡根本沒有意義,我沒有那種情感……」
雖然我使用人類的身體做為三度空間內活動體,然而我的思考幾乎完全倚靠本體的機械部分。機械沒有人類的情感,當然也沒有所謂的喜歡或討厭。
『……這樣啊……真麻煩。那就選個你比較有興趣的吧,嘻嘻。』
「都沒有興趣。」
『隨便說一個就好,反正我只是想交給第三者來決定。』
所以我是負責抽籤的工作。不對,被當成簽的人不是我,而是主人……還是別叫主人來聽電話比較好。
看來我再不做個決定,佐伯老師會一直糾纏下去。我立刻在腦中建立一套規則,抬頭確認牆壁上的時鐘。現在時間足八點十八分十五秒,比我的體內時鐘快六秒。
「那麼我選貓。」
如果時鐘比較慢就選兔子。反正不管選哪個對我來說都毫無分別,這樣選就行了。
『是嗎,貓啊。貓……呵呵呵,的確很不錯。硝子同學,謝謝,你幫了我大忙。』
「不必客氣。倒是……佐伯老師為何突然問起這種問題?」
看來問題似乎已經解決,這回輪到我發問。
『……長久以來的煩惱終於解決了……』
得到的回答之中缺乏主詞。
『那是昨天的事,從那之後我就自由自在了。所以我想先從貓或兔子開始嘗試,可是自己一個人又無法決定,所以才想請晶同學幫我決定囉。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回答的內容實在難以理解,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啦,有第三者幫我決定就滿足了。至少這麼一來我的責任也會變得比較輕。』
『煩惱終於解決』——
『從貓或兔子開始嘗試』——
『責任』——
從這些隻字片語還有佐伯老師的個性與特質來判斷,她的「煩惱」會是什麼?
結論幾乎是立刻出現……
但是……如果我的推論屬實,這恐怕會是大問題……?
「佐伯老師,難道你……」
『謝謝你,那就再見囉硝子同學。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等一下……」
喀。
無視於我的制止,佐伯老師迅速掛斷電話。
我立刻回撥,但是無法接通。佐伯老師似乎正在和其他人通話。
「嗯?怎麼了,硝子?」
剛洗完澡的主人一邊用浴巾擦拭頭髮一邊走進客廳。
然而此時的我無法順利操縱身體,只能保持把手機靠在耳邊的姿勢緩緩轉身面向主人。
「那不是我的手機嗎?」
「是的。」
「你怎麼會用我的手機?」
「那個,主人……佐伯老師打電話來……」
「是嗎?她怎麼了嗎?」
「是的。我在想……她似乎打算動手,而且還是因為我的關係。」
「動手?對什麼?」
「小喵喵。」
「…………啥?」
主人聽得不由得為之一愣。
我把手機放回桌上,對主人複述剛才的對話內容。
——私立狹間學園保健室老師佐伯妮雅。
這個讓人永遠分不清她的興趣是虐待還是被虐待,總是把殺啊死啊內臟啊鮮血啊之類的危險台詞掛在嘴邊的人,其實一直有個煩惱。
與種種瘋狂的言行相反,只要看到鮮血就會馬上昏倒的懦弱性格——
現在似乎解決了。
……也就是說。
事情可能變得非常嚴重。
硝子接到佐伯妮雅來電的隔天,星期六。
我們原本可以度過悠閒的假日,但是現在已不可能。我和硝子在早上十點出發前往學校。
雖然不情不願在假日前往學校,不過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
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監視佐伯妮雅。
打從我們第一次遇到她,她的言行就一直超脫常軌。只是到目前為止她從來沒有將她的異常言論化為實際行動,所以我們也沒有多加干涉。
但如果她說的話可能成真——那麼我們必須阻止她才行。
我跟硝子此刻正站在保健室面對中庭的窗外,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透過窗簾空隙偷看保健室裡的狀況。很幸運的是保健室的窗簾早已被討厭陽光的佐伯妮雅換成黑色,我們不必擔心被房間裡的人發現。
話說回來。
「硝子……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硝子把下巴放在窗上,專心觀察保健室裡的情形。
她今天沒在頭上綁緞帶,取而代之的是一頂獵帽。
——就是電視劇裡偵探戴的那種帽子。
「這種情況下就該從外表做起。」
硝子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斬釘截鐵地如此回答。離開家時她明明有綁緞帶,沒想到剛才去趟洗手間出來就變成這樣。
「那頂帽子跟你的制服一點都不搭。」
「不是搭不搭的問題……雖說要是有煙斗和圓領披風會更加完美,但是我還未成年,圓領披風還好,菸斗是不被允許的。」
硝子以認真的表情盯著保健室裡喃喃說道。我不禁懷疑對這傢伙的教育方針是不是哪裡出了差錯?圓領披風又是什麼?
「……那頂獵帽是從哪裡來的?」
「不是獵帽,是獵鹿帽。」
不,名字足什麼根本不重要……啊、這麼說來,圓領披風好像是福爾摩斯用來搭配這種帽子的外套。
「我們家有這種帽子嗎?」
「沒有。但是我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所以一進高中就以郵購購買。」
「這種情形是哪種情形啊!」
我忍不住反駁她。
「你竟然瞞著我亂買東西。」
「主人……」
硝子轉過頭面對我。
「噓!會被發現的。」
「啊,對不起。」
我不由得開口道歉,硝子則是唸唸有詞:
「真是沒用的華生。」
「……誰是華生啊……」
我不禁失去吐嘈的力氣。仔細想想爭論這種事一點意義也沒有。
「算了……裡面情況如何?」
我沒有窺探保健室內部,而是負責把風。兩個人站在保健室窗外偷看畢竟是種非常可疑的行為,雖然假日的學校裡人不多,還是難保不會有參加社團的學生經過中庭。
「目前沒有異狀,目標正坐在椅子上用耳機聽音樂。」
她應該是為了參加社團的學生才會待在學校,所以很無聊吧。
「她看起來很興奮,一直扭動身體在跳舞。」
在跳舞?
「這種扭法連湯姆約克(註:Thom Yorke,英國搖滾樂團Radiohead的主唱)看了也得甘拜下風……啊、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打算去哪裡嗎?
「這次是站著跳舞。」
似乎開始站著跳舞。
「……佐伯老師平常都是這樣嗎?」
「不知道,問我也沒用……啊。」
「怎麼了?」
「有兩名女學生進來,看來是籃球社的人。其中一個手肘受傷……可是……」
「可是?」
「佐伯老師沒有注意她們,只是忙著扭動身體。兩名女學生顯然嚇了一跳,就這樣僵在原地,看來她們是覺得自己看見不該看的東西。」
如果我是她們,多半也會這麼想。
「啊,佐伯老師發現她們了!她停止舞步,變回平常彎腰駝背的樣子……然後放下耳機,拿起放在桌上的剪刀往自己脖子刺去。啊、不,女學生阻止了她!兩邊的立場完全顛倒。」
「老師請快住手!我們沒看見!我們什麼都沒有看見!」
黑色布幔後面傳來驚呼聲,然後是一陣騷動。
沒聽見佐伯老師的聲音,不過她說話的音量本來就跟蚊子差不多。
「佐伯老師終於恢復冷靜,把急救箱交給女學生。她還說:『把箱子裡的鑷子從耳朵插進腦袋裡攪一攪就可以有多采多姿的夢喲。用雙氧水把大腦洗乾淨,再用紗布把皺褶擦掉就可以安心一覺到天亮呢呵呵呵呵呵。』她是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在害羞嗎?受傷的女學生看得目瞪口呆,陪她來的那個人點頭把急救箱接過去。我推測嚇到的人是一年級,習以為常的人是二年級或三年級。」
硝子還在實況轉播,我則是在思考學生一年裡有幾天假。我覺得自己正在浪費寶貴的假日。
「……硝子,我們回家吧?」
「主人在說什麼?調查工作才剛開始。」
然而硝子頭也不回……也罷,只要這傢伙玩得開心就好。只是我也不想讓硝子迷上偷窺。
「不管怎麼樣,光是在這裡偷看也查不出什麼。要是佐伯先生打算做什麼,一定會離開保健室,我們到別的地方監視她的行動或許比較好。」
聽見我這麼說,硝子終於抬起頭來:
「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哪裡有可以監視保健室出人口的教室嗎?」
「這個嘛……」
我的教室——從二年三班靠近走廊的窗戶應該可以看見保健室。
「那就到那裡吧,主人。」
「……在學校不要叫我『主人』。」
「別管這種小事,快點行動吧,學長。」
這才不是小事。
總之我們動身離開中庭。
至於剛才那兩名女學生……算了,受傷的一年級多半再過半年就會習慣佐伯老師了。
就在城島晶與城島硝子往二年三班教室移動的同時。
私立狹間學園的男學生塚原秋生暫時停下足球社的訓練,獨自走在校舍的走廊上。
理由很簡單,他打算回教室拿昨天忘記帶回家的東西。
這種事原本可以等到中午的休息時間再做,他之所以中途離開,只是因為訓練太辛苦。足球社教練的嚴格程度非比尋常,他絲毫不想浪費寶貴的午休時間去做休息以外的任何事。而且利用訓練時間跑出來也可以讓自己暫時逃離地獄般的訓練,為此他謊稱自己肚子痛,藉機離開社團來到校舍。
現在的他正以最慢的速度,緩緩走在通往自己的教室——二年三班的走廊上。
就在即將到達目的地時,他聽見說話的聲音。
塚原心裡不禁感到納悶。有人在教室裡嗎?難得可以在假日碰見自己的同班同學。他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念頭,故意放輕腳步,想要偷聽是誰在說些什麼。
當距離教室只剩下數公尺,塚原發現說話的人是一男一女。
難道是男女朋友嗎?
在塚原所知的範圍裡,二年三班裡沒有班對。若是如此,現在可是獲得新情報的好機會,自己說不定有機會發現同班同學不為人知的一面——想到這裡他不禁興奮起來。
如果他們正在親熱就更棒了。塚原腦中閃過各種無聊的念頭,把背貼在走廊牆壁,像個忍者躡手躡腳地往教室移動。
教室靠走廊的窗戶是打開的,透過窗戶可以看見一名女學生站在教室裡,眼睛看向窗外。幸好對方背對自己,只要她不回頭就不必擔心被發現。
「……你差不多該把那頂帽子拿下來了吧。」
男生的聲音傳來。
平凡的說話方式,毫無特徵的聲音。說話聲有些不清楚,塚原一時無法判斷對方是誰。
「請問這是為什麼?」
這次是女生開口。
又是沒聽過的聲音,而且語調還頗為尊敬。
也就是說女方是一年級——有人明目張膽地把女朋友帶到自己的教室。
「戴著那頂帽子行動太顯眼了。」
「這頂帽子就是為這種時候買的……」
兩人的語氣都很平淡,聽起來不像是正在交往的男女朋友。難道他們單純只是在教室聊天而已?想到這裡塚原不禁有點失望。
「真是沒辦法,我把帽子拿下來就是了。」
「你似乎很不甘願啊……」
然而……
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塚原聽得目瞪口呆。
「那……請學長幫我綁緞帶吧。」
「……啥?」
這句話似乎出乎男生的意料之外,但是女生毫不在意,繼續說道:
「這是應該的。」
「你自己綁就好了吧……平常你不都是自己綁嗎?」
「這裡沒有鏡子,而且打從我學會自己綁緞帶到今天已經有兩年。在那之後學長一次也沒有幫我綁過緞帶,現在正是時候。」
什麼語氣平淡——這兩個人根本是打得火熱。
「什麼叫正是時候啊……」
「順便請你幫我梳頭,梳子給你。」
「不要撒嬌。」
「我判斷偶爾撒嬌比較好。」
「真是的,要是有人過來怎麼辦……」
「我不在乎。這裡是二樓,我認為不會有認識我的人會來這裡。」
「我怎麼樣都沒關係是吧……」
聽到這裡,塚原突然怒上心頭。
教室裡的人當然猜不到塚原的想法,開始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看來那個男生已經幫女生梳頭髮。塚原腦中浮現出男生一邊梳頭一邊喃喃抱怨的樣子。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事有什麼好抱怨。
足球社的塚原秋生。
沒有女朋友的歷史將近十七年。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長相絕對不差,在足球校隊裡更是先發,每次比賽時總有不少人在場邊幫自己加油,就是沒有女生要跟自己交往。他不只一次公開表示募集女友,還是吸引不到任何女生。去年的情人節也是,他從一個月前就努力對周圍的女孩子下工夫,還是得不到任何成果。最後他只得到一個巧克力,而且還是媽媽送的,連妹妹也沒有送給他。連妹妹也沒有送!
是因為自己的後衛位置太不顯眼的關係嗎?還是自己不知不覺做錯了什麼?過去他曾經找過同班同學城島晶商量,最後還是沒有成果。
城島晶。
長相跟成績都很平凡,女朋友卻是全校知名的一年級美少女。真是過分的傢伙,竟然利用堂兄妹的關係搶先勾搭。
照理來說自己應該比那傢伙還受女生歡迎——塚原越想越不甘心。
倒是——
想到這裡,塚原突然察覺某件事。
「……一年級的女朋友……?」
在塚原的所知範圍裡,二年三班裡與學弟妹,而且是本校學生交往的人只有一個……
「好啦,這樣行了吧。」
「好像有點歪。」
「哪裡歪了。」
塚原一步一步靠近教室。
女生的後腦勺出現在眼前。
長長的頭髮,嬌小玲瓏的頭袋已經綁上緞帶。看起來似曾相似。
絕對錯不了。
從一入學就倍受矚目,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那張臉。
「學長該不會因為我看不見就隨便亂綁吧?」
「怎麼可能……我可是有好好綁。」
「好吧,既然是學長幫我綁的,就算歪一點也沒關係。」
她竟然對那個男生說出這種話。這句話要是對著塚原說,他一定高興到立刻從窗戶跳下去。
「是嗎……對了,保健室的情況如何?有人出入嗎?」
「學長,你在害羞什麼?」
「我才沒有害羞。」
「目前沒有異狀……這樣下去不知道還得等待多久。」
「我是不在乎啦。」
然而那個男生卻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連回答也是有氣無力。
或許是因為距離拉近,又或者是心有定見。塚原可以確認這個平凡的聲音屬於誰。
他同時感到怒髮衝冠。
當自己因為社團訓練搞得全身是泥巴時,這些人在教室裡做什麼?
比起教室裡的甜蜜時光,比賽時女生的加油聲簡直是空虛到了極點。
為何這傢伙能有這麼可愛的女朋友,而我卻沒有?
有女朋友的傢伙就算遭受不幸也是活該,為何世界上總是有女朋友的傢伙得到幸福?
「……城島。」
塚原不再躲藏,現身在城島晶面前。
「咦……啊。」
城島的動作當場凍結。
他站在她的背後,幫忙整理頭上緞帶的手也頓時停在空中。
「城島……你這傢伙……」
「塚原……你怎麼會在這、裡?」
城島用僵硬的表情傻傻看向這裡,塚原終於忍不住大喊:
「你打算在保健室做什麼?!」
「啥……?!」
「還跟女朋友一起待在教室!你們到底想在保健室裡做什麼!」
「你在說什麼啊……?」
「少裝蒜!」
證據就在眼前。
「你們明明就在看保健室……在確認保健室有沒有人出入不是嗎!她剛才說過不知道還得等多久!你這傢伙……要親熱給我回家……」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解釋!還有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偷聽的!」
「吵死了!」
這根本是做賊喊抓賊。
「你一定是想趁學校放假時,和女朋友在保健室做那種事吧!」
「那個,請問那種事是什麼事?」
「嗚、拜託不要用那張可愛的臉蛋逼我說那種話!難道你是虐待狂嗎!不過我剛好是被虐待狂!你這一擊真是深入我心啊,混蛋!」
「硝子不要越幫越忙!塚原也不要誤會……應該說不要隨便曲解別人的話!你胡思亂想的功力也太強了吧?!」
「你胡思亂想的功力才強!保健室?!你想玩些跟平常不一樣的對吧!保健室加制服……你想在保健室玩制服嗎?!」
光是想像就讓塚原腦袋一陣空白。
眼前這個一臉疑惑的少女將在學校的保健室裡,任由這個傢伙……雖然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依然可愛得沒話說。
「混蛋!」
塚原忍不住心中焦躁,雙手握拳仰天大叫,代表二年三班所有男生的憤恨悲鳴在無人的教室裡迴蕩。
「唉,竟然剛好被最麻煩的傢伙碰到……」
城島露出頭痛的表情。真正頭痛的人是我。
「你知道嗎?當你們在這裡卿卿我我時,我……我可是滿身泥巴在操場上練球。球隊裡全是男生,唯一的女經理美帆早已經是隊長的人。我們怎麼會差這麼多!」
自己的確很喜歡足球。
但是——比起足球,塚原更喜歡跟女生在一起。這也是理所當然,世界上沒有幾件事比跟女生親熱更重要。
「誰管你……而且你不是在練習嗎?」
聽到目瞪口呆的城島開口,塚原變得更加生氣:
「我蹺掉了!」
「竟然說得這麼光明正大……」
「是啊,這的確不是能夠說得這麼光明正大的話。」
意外地從背後傳來一道粗獷的聲音,回答塚原的氣話。
「……咦?」
塚原腦中的熱度瞬間冷卻。
身體因為條件反射而僵在原地。
這個聲音,難道是……?
他慢慢把頭轉向背後。
一個身穿運動服,體格比塚原整整大上一號,全身都是結實肌肉的身影——像座小山似地站在那裡。
「我還想說肚子痛上個廁所怎麼會這麼久……原來你跑到這裡來啦,塚原。」
「……教、教練?」
狹間學園足球社教練,武藏肇——外號惡鬼武藏。是名喜歡面無表情地命令社員展開地獄訓練,也是足球社社員公認的恐怖化身。
更麻煩的是這名教練還是狹間學園理事長的外甥的妻子的哥哥之類的親戚,讓他更能肆無忌憚地進行那些無視現代教育原則的行為。
「你好大的膽子,競敢在訓練的時候偷溜?你就這麼討厭我幫你們設計的訓練嗎?」
沒想到教練竟然這麼快就抓到自己偷溜,看來原因出在自己在教室裡耽擱太久,原本的計劃只是休息十分鐘而已。
「啊、不會不會,一點都不討厭。」
在教練的眼光逼視之下,塚原只能拚命搖頭,更別說是反抗。
「是嗎?」
但是辯解似乎造成反效果。
「也就是說,你覺得那種程度的訓練一下就做完了,對你來說不太夠是吧?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塚原,看來我是太小看你啦。」
「沒有!!」
塚原還來不及辯解,已被教練一把抓住領子。他的身體被驚人的力量拉動,連腳都沒動就在走廊上越行越遠。
「我們走,得幫你增加一些訓練。等會兒你就給我跑到再也沒辦法偷窺為止。」
「不要啊……!」
不理會塚原的慘叫,教練對著城島他們露齒一笑:
「隊上的小鬼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關係,全國大賽請多加油。」
城島用和善的笑容對教練回禮,真是越看越讓人生氣。
「沒問題。還有啊……雖然我不是你們的老師,男女交往還是健全一點比較好。」
「當然。」
城島看也不看塚原一眼,塚原心想總有一天要殺了這傢伙。
……如果下午練習時自己沒被教練宰了的話。
「等一下、教練、我不能呼吸……!」
「吵死了!要是難過就給我用自己的兩隻腳走!」
在誤會沒有解開的情況下,塚原跌跌撞撞摔下樓梯。在那之後追加了跑操場十圈加伏地挺身與仰臥起坐各100次的訓練三次,至於正常的訓練當然也要完成。
——順道一提。
因為塚原的誤會沒有解開,隔週晶因為他的復仇吃了不少苦頭。
至於他帶女朋友到教室的消息在班上傳開,導致坐在他隔壁的青梅竹馬森盯芹菜三天不肯和他說話一事,又是題外話了。
有如暴風來襲的突發事件終於平息,我們再次專心監視保健室。
「學長,剛剛那個人到底是……」
「……別管他。」
看來其中有我不能追究的原因。
主人似乎疲憊至極。坐在我身邊,身體癱倒在桌上,看起來就像在太陽下熱得發昏的狗。
「汪。」
「什麼『汪』啊……」
「握手。」
「誰理你啊!給我好好看著保健室。」
「沒有異狀。」
除非保健室裡的人從窗戶爬到中庭,否則我絕不可能看漏。佐伯老師終究不是幽靈……雖說她的外觀與舉止確實很有幽靈的味道。
「這次的問題不是狗,而是貓。」
「說到這件事……不知道實際情況又是如何?」
主人從桌上撐起身體,以有些茫然的模樣開口:
「現在已經不流行殺貓了,就連那些心理不正常的國中生都不會幹這種事。」
「這樣對心理不正常的國中生太失禮了。」
「不是這個問題吧。而且說到貓就想起裡緒,佐伯老師不是一向跟里緒最要好嗎?應該不會做這種事吧?」
狹間學園二年三班的學生,主人的同班同學柿原里緒。
與我們同類的裡緒養了一隻名叫「小町」的貓……不,與其說是養,她們的關係就跟我和主人一樣——總而言之,對我們來說里緒和貓是不可分割的整體,相信和里緒很要好的佐伯老師也有相同的看法。
主人似乎依此判斷她不可能做出殺貓這種事。
「昨天有跟里緒確認過嗎?」
「有啊,當時里緒好像還沒接到佐伯老師的聯絡電話,我總不能隨便對里緒說『佐伯老師好像要殺貓,小心一點』吧。」
「……的確。」
就像佐伯老師喜歡裡緒,里緒也同樣敬愛佐伯老師,保健室裡經常可以看見里緒的身影。
而且佐伯老師雖然總是把血啊肉啊之類的話掛在嘴邊,然而她是不是真的喜歡奪走其他生物的生命,又是另外一個問題。
「昨天剛從你那裡聽到消息時,我還滿震撼的……不過仔細想想,我還是不覺得佐伯老師會做出那種事。」
主人是在進入這間學校時遇見佐伯老師,並且在同一時間得知她是「虛軸」擁有者。
當時主人判斷她不會成為敵人,之後便把她介紹給我認識,所以我在入學之前就已經認識佐伯老師。
雖然沒有經過長期觀察,但是正如主人所說,她親手拿刀殘殺小喵喵的可能性非常低。
「問題是她做這種事的可能性,還是遠比一般人高……」
「說得也是。」
正因為有些許可能,我們才會出現在這裡。
「不過比起親手去殺貓,那個人的個性應該更喜歡靜靜盯著貓的屍體好幾個小時吧……雖說也不是不可能為了這個原因殺貓。」
「她不是常說自己很想好好欣賞屍體,可是又會昏倒所以做不到嗎?」
冷靜思考才發現越來越多不確定的因素,讓我們無法立刻下判斷。
「不過今天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吧?佐伯老師要上班,現在又是白天。」
「這倒也是。」
「她就算要殺貓也會挑在深夜吧。一般都是趁著夜裡抓貓並且加以分屍,隔天一早讓貓曝屍在馬路上不是嗎?還是說……」
主人開始自言自語,看來似乎是在揣摩佐伯老師的想法。
「以那個人的個性,說不定會想出抓來一大堆貓,把頭全部割下來之後丟進公寓水塔裡之類的怪主意。等到公寓的住戶早上淋浴時發現水變成紅色,她便一邊聽著住戶的尖叫聲,一邊安心入眠。」
「學長,那個……」
「嗯?」
「要揣摩佐伯老師的想法也可以,但是你剛剛那段話要是被那個同學聽到,對方鐵定會打110叫警察把你抓走。」
嗚——主人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來這個人最近受到周圍的奇怪虛軸不少影響。
「呃……總而言之,我想說的只有今天再這樣監視下去實在缺乏效率……」
「的確如此。不過這兩天是週末,發生事情的機率還是比平常高一點……老實說還有兩個其他原因:我從來沒在假日來過學校,這次又是難得可以讓我的獵鹿帽派上用場的機會。」
「……所以你只是在玩嘛。」
「不,我是機械,沒有玩不玩的問題……」
「算了。」
主人不知為何看著我露出笑容:
「以前的你才不會做這種不合理的事。如果你別那麼愛面子,乖乖說『我想在假日來學校』或『我想玩偵探遊戲』就更好了。」
然後在我頭上輕拍了兩下。
「……請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你本來就跟小孩子差不多。」
我想要加以反駁,但是被主人一摸頭,來到喉嚨的話又說不出口。
「真是的。」
沒辦法的我只好鼓起臉頰,再次觀察走廊另一邊保健室的入口和周圍——沒有任何異狀。
在那之後不再有受傷的社團學生拜訪保健室,佐伯老師此刻應該是一邊用耳機聽音樂一邊扭動身體跳舞吧。
「這麼說來,學長。」
「什麼事?」
「佐伯老師聽的音樂該不會是……」
「是啊,八成是那個。」
以前我們坐在佐伯老師車上時,曾經用很大的音量聽過。
將古今東西的電影、戲劇、動畫還有其他一切虛構故事裡的「登場人物臨死慘叫」節錄出來編輯而成的音樂——
「那個人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看來不只是因為『虛軸』的關係,應該有一部分是天生的性格。」
「雖然有那種興趣,卻連殺隻蟲都下不了手,也算是人畜無害吧。」
「如果這個前提消失……」
「是啊,那可就麻煩了。不管怎麼說她都算是好人,在學生之間也挺受歡迎。」
真希望我們的擔心是杞人憂天。
這是我跟主人的共同意見——問題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當我們專心思考這些事情,停止對話數十秒之後。
啪咚。
主人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喂……硝子!」
「怎麼了嗎?」
「你沒聽見嗎?」
「聽見什麼……主人?」
由於和身為「虛軸」的我存在重疊,主人得到遠比一般人類更強的身體能力。不過就算主人聽得到,身體構造與普通人類完全相同的我未必能夠聽見。
「發生……什麼事了嗎?」
「從保健室傳來人的叫聲。」
「……咦?」
「是女人的尖叫!硝子我們走,發生事情了!」
主人一說完立刻衝出教室。
「等……等等我!」
我一時沒跟上突如其來的變化,不過還是跟在主人身後跑出教室。
主人雖然著急,依然配合我的腳步放慢速度。
來到走廊盡頭,我們走下樓梯,從教學大樓穿過走廊前往保健室所在的行政大樓。
一來到保健室前方,主人立刻用力拉開保健室的門。
「喂!發生什麼……」
「咦……」
在眼前的保健室裡……
——出現的景象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人倒在那裡。
那是年紀將近三十歲的女性,淺色頭髮在後腦勺結成髮簪,像個斷線木偶俯臥在地。
倒地的女性身穿白袍。
這身打扮我們非常熟悉。
那是昨天才跟我通過電話,直到剛剛我還在中庭監視的對象——
「佐伯……老師?為什麼……」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
保健室內還有一個人。
我們也認識這個人。
身穿學校運動服的嬌小身體。
一頭及肩短髮加上帶有稚氣的臉孔。
她就讀狹間學園二年三班,是主人的同班同學,也是與我們最親近的「虛軸」,更是我們剛討論過的對象——
「里緒……」
柿原裡緒。
里緒面無表情地低頭俯視倒地的佐伯老師。
「啊……晶,硝子。」
視線緩緩栘向我們這邊,薄薄的嘴唇吐出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的確,里緒利用假日來找佐伯老師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
不尋常的是——
「怎麼……回事?」
低頭俯視地上佐伯老師的里緒,右手竟然握著一把美工刀。
里緒以介於冷淡與驚訝之間的表情問道:
「怎麼辦,晶?」
我們就這樣呆立在原地,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突如其來的尖叫。
趕到現場之後看到的情景。
佐伯妮雅倒在地上,里緒站在她身邊。
里緒手中握著一把美工刀。
我完全無法理解。
這種事——里緒拿刀刺殺佐伯老師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我心裡
雖然這麼想,但是事實擺在眼前,現在只等佐伯老師的鮮血沿著地板流出來而已——我知道自己必須說些什麼,張開口乾舌燥的嘴巴:
「啊、里……」
「嗚……嗯。」
然而就在此時,倒在地上的身體突然發出呻吟。
「……佐伯老師?!」
硝子立刻沖上前去。
身穿白袍的身體有了動作,用雙手緩緩撐起上半身。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是……」
「啊……」
佐伯老師的意識彷彿還是有些模糊,在原地不停眨眼睛。她臉上深深的黑眼圈讓眨眼睛的動作看起來有點病態。
「啊,妮雅醒來了。」
在此同時,手拿美工刀的里緒以若無其事的語氣如此說道。
「沒事吧?妮雅突然昏倒,害里緒嚇了一跳。」
「咦、呃……里緒?」
我的腦袋被無數的問號佔滿,就連硝子也難得露出明顯的困惑神情。
「啊……里緒同學對不起,我不小心昏倒了……」
佐伯老師抱著頭輕輕搖晃,看來意識已經恢復正常。
「怎麼……回事?」
昏倒?也就是說……
「咦,晶同學跟硝子同學怎麼了?」
「我聽到有人尖叫,所以急著趕過來……呃,我有點搞不清楚現況,能不能說明一下?」
我交互看向佐伯老師和里緒,不由得皺起眉頭。老實說——我們現在不但缺乏情報,還被先人為主的想法牽著鼻子走,對於實際狀況完全沒有概念。
「說明……就是妮雅看見里緒之後尖叫昏倒而已。」
里緒以有點傷腦筋的表情對我一笑。
「昏倒?為什麼……」
這次是佐伯老師回答我的疑問:
「……因為太犯規了……」
「犯規?」
「真是的……晶同學看不出來嗎?」
她正努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起來還很虛弱——雖說平常也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可能是因為意識剛恢復的關係,腳步看起來有些不穩。
「啊,光是看見我就快要再次昏倒了,這真的遠遠超乎我的預料之外。」
「佐伯老師到底在說什麼……」
硝子終於按捺不住了。
「連硝子同學也這麼說……看到里緒同學的樣子還不曉得嗎?」
「里緒……的樣子?」
我和硝子聽從老師的話,轉頭看向里緒。
除了手中握著一把美工刀,里緒看起來與平常沒有不同,還是一身運動服打扮。
我在心中想像佐伯老師昏倒時的狀況。她會昏倒不外乎是因為看見鮮血,可是裡緒看起來沒有受傷,我還是搞不清楚——
「……啊。」
——看見了。
「啊。」
硝子也同時發出驚呼聲。
因為倒在地上的佐伯老師,還有里緒手中的美工刀讓我們忽略掉一件事,今天的里緒看起來的確與平常有些不同。
「怎麼樣,晶?好看嗎?」
里緒別過頭,把那東西展現在我眼前。
在里緒的頭上——
……………………有一對貓耳朵。
…………呃。
不對,等等。
等一下。
這是……
硝子以不帶感情的聲音開口:
「佐伯老師……那個……」
「……什麼事?」
「難道你昨天問我『喜歡貓還是兔子』是因為……」
「當然是為了這個。」
佐伯老師自信滿滿地回答: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會這麼好看……打從以前我就一直煩惱,要怎麼做才能讓里緒同學變得更可愛,昨天才突然想到可以在裡緒頭上裝動物的耳朵。不過選貓真是選對了。感謝硝子,多虧有你幫忙。」
「……啥。」
硝子被佐伯老師握住雙手,只能點頭矇混過去。
「這真是太完美、太可愛了。真想就這樣把里緒帶回家,關在透明櫥窗裡面仔細欣賞到里緒餓死為止呵呵呵呵呵呵呵。當然那段時間我也不會吃任何東西,我會跟里緒一起在停滯的時間裡慢慢腐朽。啊、光是想到這裡我就……」
「妮雅不要再昏倒了,這樣里緒會很困擾的。」
「當然不會再昏倒,寶貴的時間得用來好好欣賞可愛的里緒才行,再昏倒太浪費時間了。啊,真的好可愛、太好了,真是太棒了呵呵呵呵。」
佐伯老師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愛憐地撫摸里緒的頭……另一隻手緊緊抱住里緒的腰。
「那個……很抱歉打擾兩位……」
硝子代替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我在一旁插嘴:
「難道佐伯老師昏倒,是因為……」
「嘻嘻嘻,看到里緒戴上這對貓耳朵的可愛模樣,我一時承受不住就昏倒了。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那把美工刀是?」
「這個啊,妮雅說……『里緒戴上這對貓耳朵之後,我也許會太過興奮而昏倒,到時候請里緒用這把美工刀割我的手腕,把我叫起來吧。』……」
「呵呵……我還說『也可以直接把我的頭切下來殺了我』呢。」
「不過還好晶跟硝子過來了,里緒實在不想用刀割妮雅……可是妮雅又突然昏倒,里緒原本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算是什麼結局?無聊到我都快要昏倒了。
可是——
「這麼說來,晶同學怎麼會來學校?」
仔細想想,我們這次誇張到了極點的誤會也同樣無聊。
「沒什麼,只是有東西忘記帶回家。」
我以若無其事的樣子如此說道。我絕對不會說出自己是擔心佐伯老師殺貓,過來監視她的。
……真是太愚蠢了。
「這樣啊。接下來我們還要親熱,如果可以就請晶同學與硝子同學回去吧?」
佐伯老師露出難得的燦爛笑容,雙手用力抱緊里緒。
「呵呵呵呵呵……我搔我搔我搔我搔。」
「啊哈,喵喵喵喵。」
她伸手以妖豔的動作輕撫里緒的下顎,同時露出陶醉的表情。裡緒被搔得不停扭動身體,對我說聲:「對不起囉,晶。禮拜一見。」然後揮揮手。
「呃,主人。」
「……嗯。」
看著兩人親熱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有些無力。
「再見。」
我們異口同聲道別,然後關上保健室的門。
※
走出保健室,我們二話不說直奔校門口。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兩個人都覺得很累。
我們先在樓梯口分開,各自換好鞋子之後在玄關集合,踏上歸途。
「那個……主人。」
走出校門,硝子終於開口:
「……你在生氣嗎?」
「……沒有,怎麼了?」
「嗯,會發生今天的事,都是因為我的誤會。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硝子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消沉。
「我沒有生氣啊。」
所以我對她露出微笑:
「雖然很累,但是假日來學校玩也挺有趣的,而且我真的很久沒有幫你綁緞帶了。」
「可是……」
硝子看來還是無法釋懷,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於是我反問她:
「你呢?」
「……咦?」
「你在假日的學校玩得開心嗎?」
「呃,我是機械……」
硝子立刻就想否定,但在我的雙眼直視之下,她停下來稍微思考,然後緩緩開口:
「雖然最後失去過來這裡的意義……即使如此,行為還是有它的意義。」
說出有些拐彎抹角的結論。
「這樣啊。」
應該是「開心」吧。
這是我的判斷。
「只要你開心就好。」
「……這樣啊。」
平淡的回答,但是並非否定。
硝子不再像以前那樣頑固否定自身情感,這對我來說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回家之後要做什麼?」
所以我裝作若無其事地詢問:
「時間還不到中午,好好放鬆一下如何?」
因為某些誤會做了無聊的事,因此浪費的假日。
這對機械來說或許毫無意義。
但是對人類來說——失落、疲勞還有其他一切行為,都將成為回憶的一部分。
所以對硝子來說,「今天」絕對沒有白費。
只要她還記得這天自己與主人一起做了無聊的事,能夠因為這個回憶露出笑容。
只要身為機械的她能像普通人一樣回憶過去,「今天」就有意義。
「回家之後嗎?」
硝子以平淡的表情喃喃說道:
「先準備午餐吧。」
「是啊。」
「然後要看昨天錯過的推理懸疑劇場。」
「這樣啊。」
今天就跟這傢伙一起做些無聊事吧。
在那之後。
隔天星期天的早上十點。
一份包裹送到城島家。
寄件人是佐伯妮雅。
我們一起打開箱子,看見箱內的東西,我不由得為之一愣。
「佐伯老師……你到底在想什麼……」
「箱子裡有一封信,我看看……上面寫著:『這是答謝硝子幫我做決定的禮物。』」
「這到底是什麼?」
「兔耳朵吧。」
「呃,這個我看就知道。」
「信上還說『硝子應該比較適合這個』我穿穿看吧。」
「咦?喂、硝子!」
「……怎麼了?」
「不,先不管適不適合……」
「我穿起來不好看嗎?」
「不是這個問題……」
「主人不會看得昏倒嗎?」
「才不會昏倒。」
「不親熱一下嗎?」
「誰要做這種事!」
「跳跳跳。」
「不要面無表情地用不帶情緒的聲音開口並且跳來跳去!啊……等一下,喂!」
「跳……咦,主人怎麼了?」
「拿來給我看一下。」
「這對兔耳朵嗎?請。」
「喂……這對耳朵……」
「嗯?」
「也做得太逼真了吧?毛的觸感還有皮膚的顏色都跟真的一樣……」
「這麼說來……的確是這樣。」
「難道……」
「不,這就真的想太多了。」
「說……得也是。」
「就是……這樣。」
「但願……如此。」
我們決定不去深究。
而且……硝子穿起來真的很好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nding:某天的上學途中
盛夏的暑氣一直到九月都沒有衰減的跡象,今天也是打從一大早就豔陽高照。看來紅葉與秋風還得再等一段時間才會來臨。
「今天也好熱……」
一打開家門,主人馬上就開始抱怨。
「現在的氣溫只有二十七度,要是這種程度就覺得熱,主人恐怕無法忍受今天的最高溫。」
我回頭對主人如此說道。
「最高溫是幾度?」
「三十二度。」
主人嚇得吐舌頭。話雖如此,學校教室有冷氣,上課時的外界氣溫應該不是問題——只是主人班上第四節課似乎是體育,預定在體育館打籃球,到時候多半會熱得像地獄一樣。
「我們班上今天沒有體育課。」
「……你看起來挺高興的嘛。」
主人以訝異表情看向拿起書包的我。
「是嗎?」
看起來挺高興——是這樣嗎?
「遇上什麼好事嗎?」
「沒什麼特別的事。」
實際上的確沒有特別的事。
「只是今天有烹飪實習,到時候多半可以見到舞鶴蜜的醜態。」
「……這樣啊。」
想起六月發生的那件事,主人也不禁苦笑:
「不過既然是分組上課,那傢伙也變不出什麼花樣吧?」
「不,今天是個人活動,老師要大家做點心。」
點心的種類則是自由決定,我要做的當然是那個。
主人鎖上家門之後,我們踏上往學校的路。
穿過熟悉的住宅區巷道,彎過轉角來到公園。春天盛開的櫻花早已凋謝,櫻花樹上長滿茂密的綠葉。
等到秋去冬來,這裡將會積上一層雪。我還沒有在雪中上學的經驗,對那個季節充滿期待。
兩人每天必經的上學路線。
有的日子會下雨,有的日子會颳風。周圍的景象每天都有些許變化,這是我過去關在家裡時從未注意到的。
「上學快樂嗎?」
走在上學的路上,主人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我反射性地轉頭凝視身邊的主人。
「快樂」嗎——
我是機械。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虛軸」,習慣於非日常的殺伐,與日常背道而馳的存在。
對這樣的我來說,上學完全是無意義的行為。
我沒有必要與人建立朋友關係,也沒有必要過這種虛假的生活。
「真是的……主人到底在說什麼?」
現在才問我這個問題,真的毫無意義。
我立刻回答:
「……當然很快樂啊。」
我是機械。機械沒有快樂也沒有悲傷,當然也不需要無意義的行動——
直到四月份為止,我都是這麼想。
但是現在是九月。
將近半年的時間已經足夠無中生有,為無意義的事物加上意義。
不同於「虛軸」的血腥與非日常的「日常」。
不是以機械的身份,而是以人的身份度過的日子。
這些現在都已融入我的自我根本,成為我的一部分。
放假時到遊樂園,與小公主失之交臂。
跟曾經只是廝殺對象的舞鶴蜜比賽做菜。
看見原本除了同類之外什麼都不是的裡緒展現新的一面。
趁總是一派冷酷的殊子心情低落時捉弄她。
重新體認莫名其妙的佐伯老師到底有多麼莫名其妙——
就像在日常裡悠然生活的她們,我也必須好好珍惜這份日常……雖然偶而太過熱鬧。
「這樣啊。」
主人露出安心的微笑。
「就是這樣。」
這個表情讓我有點不滿,忍不住嘟起嘴來。
這就是他當初要我上學的目的吧。
因為不甘心,所以我伸手握住他的手。
「咦……喂!」
就像他曾經對我做過的那樣。
「我們快點走吧,主人。」
我拉起他的手,加快腳步走過平常的上學路線。
「等……等一下!」
「我們已經比平均時間慢了十七秒,得把落後的份趕回來才行。」
「你有在統計啊!」
背後傳來像平常一樣帶點驚訝,同時夾雜苦笑的聲音。
所以。
加諸在我手上那股屬於他的重量,對我而言便是日常的份量。
如果可以。
我希望這種平凡的日子能夠永遠持續。
我不相信神,所以我對掌中那股來自他的溫暖許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後記
本書是將過去在雜誌《電擊hp》上刊登的短篇故事「虛軸少女的片段」集結成冊,加上新內容之後冠上《Resin Cast Milk 虛軸少女的日常》這個新書名所推出的短篇集。
首先要感謝買書之後第一次看見這些故事的讀者,同時也要感謝過去曾經在《電擊hp》上看過這些故事的讀者們。我是作者藤原佑。
相信有不少人已經知道,我還是在此提一下。這本短篇集其實是目前已在電擊文庫推出第五集的《Resin Cast Milk 虛軸少女》系列番外篇。當然,我在寫作時有考慮到沒讀過原作,甚至不知道原作的讀者,所以就算只閱讀這本短篇集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不知詳情便買下本書的讀者大可安心。
若是您在閱讀本書的過程中,對作品裡登場的角色產生興趣,也希望您能夠閱讀一下原作。
短篇集和原作的故事基本上是相輔相成,我在這些短篇故事裡寫了一些與原作故事有關的劇情,還加進一些伏筆,讀者可以看見他們和她們不同的一面。若是您只看過原作,還沒讀過短篇故事……請來看一下本書。
包括新增故事在內的附錄部分,我已在頁數允許的範圍內儘量加進書裡,已經買過雜誌的人也不妨看看。
另外,短篇故事在《電擊hp》上的刊登順序與本書的收錄順序略有不同,以下就針對這個方面補充一下。
·Opening和ending
新創作的部分,故事的時間點分別在比本篇第一集早一點,還有本篇第五集之前。
從第一集開始,硝子說話的語氣就隨著故事進行不斷變化,我已很久沒有描寫她一開始的模樣,寫起來非常有趣。
·約會DE約會DE遊樂園
收錄在《電擊hp》Vol.39(2OO5年12月發行)。
故事發生在六月,也就是原作第一集與第二集之間,內容直接連接第二集的故事。
寫這篇故事時,我得到おかゆまさき老師、有沢まみず老師和渡瀨草一郎老師等豪華陣容的鼎力相助,在這邊要再次向三位老師說聲謝謝……!
·心跳加速☆便當大戰
收錄在《電擊hp》Vol.41 (2OO6年4月發行)。
這個故事同樣發生在原作第一集與第二集之間,時間比「約會DE約會DE遊樂園」的故事還早,不過因為足與第三集有關的故事,所以放在第二個。
題外話,作者最擅長的料理是咖哩,其他料理全部歸類為不擅長。
·夏祭感傷
全新創作,故事發生在原作第四集和第五集之間,足暑假裡的故事。硝子在這個故事裡沒能穿著夏季和服出場,幸好在第五集的彩頁漫畫裡總算如願穿上夏季和服。
另外作者非常熱愛和服,不管是夏季和服還是喪服都很喜歡。
……您說這不重要?對不起。
·暑假危機!
收錄在《電擊hp》Vol.43 (2OO6年8月發行)。
又是發生在暑假的故事,故事內容與原作第五集的故事有關,發生時間比「夏祭感傷」的故事再早一點。
作者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去過海水浴場,但是如果問我想不想去,老實說一點也不想。看來我真的是沒救了。
·保健室老師的禁忌假日
收錄在《電擊hp》Vol.42 (2OO6年6月發行)。
故事發生在九月,第二學期剛開始之時,比第五集的故事早一點。
其實不管是貓還是兔子我都喜歡,但是從來沒被這兩種動物喜歡過。
……認真寫了一大堆,後記的篇幅轉眼間所剩無幾……
這裡要特別感謝協助本書出版的責任編輯佐藤先生、負責插畫的椋本老師、編輯部、營業部,還有出版部的各位,以及設計者與校稿者,真的非常謝謝大家。
這次我依然為大家添了不少麻煩,也希望大家往後能夠繼續和我一起創作。
最後當然是要對所有讀者致上最深的謝意。
讓大家等候許久的本篇第六集將在冬末春初時出版,故事情節不斷加溫,高潮即將來臨。還請大家繼續陪伴這個故事走下去。(註:以上所述為日本方面的時間)
藤原 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