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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36 AM

榊一郎 -【棺姬嘉依卡.六】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6:53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以航天要塞為舞台中心的殊死決鬥,即將迎向宿命的最高潮!

在激戰中被丟出了航天要塞,托魯命在旦夕!

所幸基烈特隊的薇薇和芷依塔及時撘救──

而被里加爾圖抓走的嘉依卡,邂逅了同樣擁有銀髮紫眸的蕾拉。

她對嘉依卡說:「揹棺公主啊,讓我來告訴妳『嘉依卡』這個名字背後的真相吧。

足以令妳感到絕望的──真相。」

【原日文書名】: 棺姫のチャイカVI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ファンタジア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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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3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3:30 PM 編輯

序章 魔女的誘惑 ENTICEMENT OF HEXE

  濃烈的血腥味嗆得男人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並非不擅於應對血腥之事。

  對男人而言,沾染血腥反倒是理所當然、習以為常的行為。

  在戰場上殺死敵兵,離開戰場後殺害疏於防備的商人或旅客,有時候則闖入農村或城鎮之中殺死居民,有時則依情況殺掉犯了錯的手下。

  男人一直是這樣子生活至今。

  就跟這世上不會有肉食動物會嫌惡血的味道一樣,對男人而言,殺,只不過是一種用來生存下去的手段。因此,人的死亡,並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而想當然耳——殺人時會聞到的血腥味,男人也早已司空見慣,聞到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慨。

  不過,先決條件是:前述狀況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時候。

  亦即——

  「……………你………你…………!」

  男人口中含著血泡,如是呻吟。

  男人自身的血味,如今也摻雜在籠罩整個室內的濃密鐵鏽味之中。他被刺傷的地方是腹部,雖不像心臟、大腦之類一受到損傷就會立即斃命的部位,但如果有傷及到內臟的話,還是會造成生命的威脅——他被刺傷的地方正是這樣子的部位。

  「為……什麼…………」

  男人們以廢棄的城寨為根據地。

  這類簡易型軍事設施,在戰亂時期被大量建造、被大量破壞,而在戰亂結束後又被棄之不顧。若稱它為城堡的話,規模卻又未免太過於簡陋狹小。不過,畢竟是專門造來作為軍用設備之故,因此單就堅固這點而言,這玩意兒倒還挺靠得住。

  城寨後方恰有一條小河流經,十分方便。單純飲用或洗滌用途的水,可說是用之不匱。除此之外,只要把剝削完的屍體扔進去,河水便會不留痕跡地將屍體沖走。先不說血腥味,就只有屍體所散發出來的腐敗臭味,不管怎樣他們都無法習慣得了。

  這殘兵敗將一夥人定居在這處城寨遺址已經有一年多了。

  戰爭結束之後,他們靠著重複這種有如山賊般的行動——應該說正是山賊本身的行為——存活至今。掠奪、行兇等等,在戰場上並不稀奇,因此他們對於「改行」做這個,並沒有太大的反感。畢竟他們所做的事情,基本上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們所襲擊的「獵物」不可勝數。

  他們所殺害的人數不知凡幾。

  雖然大多是當場立刻殺死丟棄——但襲擊的對象之中若有女人的話,有時候並不會馬上殺死,而是帶回城寨遺址,慢慢地享受一番。當然,為杜絕後患,最後仍不忘殺死、棄屍河裡。話雖如此,但其實大部分的女人都無需下殺手,往往一個禮拜就撐不下去了。

  比起戰時,男人們如今反而……更謳歌著「活著」這件事。

  吃、殺、睡、襲擊、侵犯。

  戰時總是被軍令等麻煩的規定束縛著,而如今的生活可比當時充實了好幾倍。

  男人們一直都很滿足於現狀。

  直到——昨天為止。

  「……為……什麼……」

  男人再次問道。

  問向那名手握刺入自己腹中的短劍——其劍柄的手下。

  這名手下是他十多名手下之中,與他相識最久的傢伙。從身處戰場時就一起奮戰過來的傢伙。即便戰爭結束,也仍理所當然般地和他一起重複搶劫殺人的行動。對男人而言,這名手下可說是如他左右手般的存在。

  而這名手下——如今……

  卻將短劍刺向男人。

  「做……這種……」

  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離開了城寨大約兩天左右。

  雖說是山賊,但與貨幣經濟並非完全絕緣。

  雖然他們往往就這樣子直接將戰和品消耗掉或儲存起來,但不去別處脫手換錢的話,他們就買不了酒或香煙。而藥品、食材等等的消耗品要全都自給自足,根本就不可能。因此,男人會自己一個人定期前往稍遠的鎮上,將戰利品變賣成現金。

  他這次也是到鎮上變賣戰利品,而時間正值他變賣之後回到了寨中的時候。

  他心裡一邊疑惑怎麼沒人出來迎接他,一邊進到城寨裡邊——結果就突然被刺中了。

  「…………這種……」

  城寨遺址中最寬敞的房間——原本用來當作兵糧倉庫的地方。

  房間裡如今躺了好幾具的屍體:

  並非他們所攫來的女人遺體。而是男人的手下們,手握著武器,死在房間裡的各處。無需一一確認也看得出來這景況是他們自相殘殺後的結果吧。

  但是——為什麼?

  這些傢伙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而自相殘殺的呢?

  而男人現在又是緣於什麼理由——而被最後僅存的一人刺傷了腹部呢?

  「……是……我的……」

  手下氣喘吁吁地說:

  「我的……我的……嘿……嘿嘿……」

  手下的雙眼看起來有些空洞呆滯——眼神焦點並未對準眼前的男人。說不定他連自己刺中了誰也不曉得呢。

  仔細一瞧,只見手下的腹部、雙腳都沾滿了鮮血。

  想來應該不是別人噴濺到他身上的血,而是他自己本身流出來的吧。這名手下應該也參與了這場自相殘殺。這傢伙僥倖活到了最後,不可能沒有受傷。

  「……你……這……」

  男人一拔出掛在腰間的短劍,便將短劍刺入了對方的背部。

  劍身有一瞬間被肋骨卡住了,但男人用劍尖剜刨了一下之後,短劍便滑入了骨頭與骨頭之間的縫隙,甚至連護手的部分也深埋在手下的背部裡面。

  然而——

  「……我……我的……嘿嘿……」

  手下猶自笑著。

  就算被人從背部刺到了心臟的附近——也毫不在意的樣子。或許他連「自己被刺了」這件事情都沒有察覺到吧。

  「可惡……嗚……!」

  男人將短劍更用力地往下剜。

  傷口被強行剜開,大量鮮血沿著手下的背部流了下來。

  接著——

  「我的……」

  手下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最後翻成白眼,手離開了插在男人腹部上的短劍,仰面向後倒去。

  然後——

  「……那個……女人……我的……我的……是我的……嘿……嘿嘿……」

  只聽見手下囈語般地如此喃喃說道。

  「……!」

  男人呻吟。

  他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在背部一靠到牆壁之後,便沿著牆壁哧溜一聲——倒下般地癱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仍插在自己腹中的短劍,跟自己所使用的短劍樣式相同。不管是哪一把,都是男人他們從軍以來使用至今的軍隊量產品。

  「……女……女人……?」

  怎麼可能?

  (這些傢伙——是為了爭奪女人?)

  而且居然是十幾個男人全部一起?

  如果是沒抱過女人的小毛頭也就算了……但這些男人至今搶了無數次、也玩了無數次的女人。這樣子的傢伙們,會只因為那女人抱起來很爽就自相殘殺嗎?

  再者,存活到最後的手下……僅僅只是為了「想要獨佔那個引起糾紛的女人」、僅僅為了這個欲求,而刺傷了相識已久的男人嗎?甚至連自己身上致命的傷口也顧不得處理?

  不敢置信。

  他不打算說他們之間有什麼友情等等這類幼稚天真的話,但即便如此,他們之間應該有一定程度以上的相互信賴。若非如此,他們不會在成了殘兵之後還繼續一起行動,也不會全權託付給他之後暫離城寨。

  但他竟然——

  「……怎麼……可能……」

  男人像是在否定眼前的現實似地搖了搖頭——接著……

  「……咦。」

  他終於發現到了。

  遍地屍體的這間房間裡,有個至今依然站立的人影。

  是個年輕女孩。

  全身上下,包括身高在內,全都長得很嬌小——胸部也是一副尚在發育中的樣子。臉龐帶有濃濃的稚嫩感。雖然她容貌清秀、四肢纖細修長、外型已出落得相當優美,但即便如此,仍還有許多尚待發育成熟的空間——給人如此的印象。

  「…………你……你……是……」

  和牆邊的陰影融為一體、悄然佇立的女孩身影——男人覺得有些眼熟。

  前幾天襲擊商隊時搶回來、作為大家玩樂用的女孩。

  儘管這女孩的姿容甚至可說是十分幼小——但同時卻給人一種奇妙的妖豔之感。是她的體味嗎?還是舉止身段呢?總而言之,這女孩不僅僅只是「美麗」而已,還具備著煽動男人欲望的某種要素。

  因此,男人們競相侵犯著一臉嫌惡、哭叫不停的女孩。

  恐怕女孩在過去的這幾天,連睡覺的空暇都沒有吧。從過往至今的經驗而言,大家應該都心知肚明:如果這樣子對待女孩的話,她肯定撐不了多久。儘管如此,大家還是忍不住如此對她——男人們已迷戀女孩的身體至斯。

  「…………」

  女孩一語不發地凝視著男人。

  從她身上某處所散發出來,如體味般香氣四溢的風騷韻味,依舊如故。即便是在這充滿血腥味的地方,那味道依然沒變。哦不——反倒可說是更被強調出來了。

  然而——

  「……?」

  一道疑問從男人的腦海中閃過。

  這女人——是誰?

  不對,五官確實是那名他們擄回來的女孩。男人也和手下們一起揍了她好幾次、抱了她無數次。藉著欺負一臉嫌厭、哭叫不停的女孩來消解自己的獸慾。雖然女孩的身體還沒完全發育成熟,但玩起來的感覺真的很不錯——簡直就像是在考驗他可以用這女孩的身體引發出多少歡愉、可以快樂到何種境界。

  所以他已經很熟悉了。應該很熟悉她的樣貌了才對。

  但是——總覺得跟記憶中的女孩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五宮沒有任何變化。

  那麼——

  「……頭……髮……?」

  因為太暗了,所以有一瞬間看不出來。

  她的髮色不對,還有瞳孔的顏色也是。

  銀白色的頭髮、藍紫色的雙瞳。

  是在男人暫離城寨的這兩天變化的嗎?

  不過——為什麼?怎麼變的?

  「——單純。」

  喃喃自語般地說著話的女孩——身上未著片縷。

  女孩滿不在乎地袒露著她白皙的肌膚,同時離開牆邊,慢慢走來,立於男人面前。途中她踩到了好幾次倒在地上的屍體,但臉色卻連變都沒有變一下,彷彿在述說她已經對那些「物體」不感任何興趣了。

  「…………」

  明明失了大量的血、正在逐漸墜向死亡的深淵——但男人卻感到自己的股間一陣亢奮。想要抱這個女人、想要侵犯這個女人。不論幾次、一直下去。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排除萬難——

  「…………!」

  無意識地思考至此。

  然後男人終於了悟。

  這個女孩。是這個女孩造成的。

  對那些抱著自己的男人們耳語,唆使了他們——如果想要獨佔她的話,就把其他人殺死吧。

  「……可惡……怎……麼……可能……」

  這女孩本身完全——連凶器揮都沒揮一下,只不過是單方面受到眾人不停的凌辱罷了,便將多達十五名的壯漢們全都殺死了。

  這麼說來,女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停止哭叫的呢?

  甚或是從何時開始以娼妓般的表情,積極地打開她的身體呢?

  那個時候,這女孩的頭髮、眼睛還是黑色的嗎?

  還是說……

  「你……這……傢伙……」

  現在才從夢中清醒過來,已經太遲了。

  男人連站起身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恐怕已難逃一死了吧。

  那麼在他臨死之前,至少能夠向這名女孩報個一箭之仇吧?

  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舉起手來——但在空中虛晃了一下之後,便徒然垂落。

  已經連指尖的感覺都消失了。

  絕望感慢慢地包圍住他,男人只剩呻吟。

  他的這副模樣——

  「——真是難看。」

  女孩以冰冷的紫色雙眸,俯首蔑視他良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40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5:13 PM 編輯

第一章 殺人者的本性 MURDER INSTINCT

  指尖與指尖徒然錯開。

  伸出去的手——碰不到對方,在半空中空虛地劃動。

  「——!」

  是心裡的焦急令一切看起來如此吧——映照在他眼裡的一切彷彿被調慢了速度似的,在緩慢推進的時間裡,托魯·亞裘拉一邊凝視著逐漸遠去的少女身影……心裡一邊湧現出強烈的焦躁感。不行,再這樣下去,他就要去到她再也觸之不及的地方了。

  「——!」

  托魯半無意識地將雙臂伸長至極限——哦不,甚至超過了極限。

  他那再也不可能伸得更長的手,像是在呼應著主人拚死拚活的哀願,竟伸得比預想中還要更遠了一些……碰到了少女的身體。

  托魯拚命地將少女的身體拉近自己——然後緊緊抱住。

  此時此刻,絕不能放開她。光想著這一點,於是又加重了他雙臂的力道。

  「阿卡莉……!」

  「——哥哥」

  少女——妹妹阿卡莉·亞裘拉,在托魯的懷中眨巴著雙眼。

  妹妹有著任誰都會稱讚的姣好容貌,不過儘管她五官十分漂亮,但因為沒有什麼表情,所以平常總是很難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然而,她現在臉上卻隱約浮現出驚詫之色。

  「……哥……哥……」

  她躊躇了片刻,彷彿在猶豫不知該把她的雙手放哪兒是好——但過沒多久,她便像是在回應托魯的動作似地,將雙臂繞至托魯的背上,緊緊回抱住他。

  「……哥哥……這樣子做……」

  阿卡莉在托魯的耳邊如此低語。

  「………………」

  對此,托魯只是保持緘默,不發一語。

  像疾槌擊鼓般怦怦狂跳的心臟,令他感到懊喪不已。

  這證明了他正在動搖——他在肉體上、精神上都無法完全駕馭得了自己。而這對亂破師而言,是個恥辱。心、技、體、己,全都是用來達成目的的道具,這才是真正的亂破師。無法駕馭自如的話,就沒資格稱作為亂破師。

  然而——

  「……是第一次呢。」

  阿卡莉毫不在意托魯的沉默,繼續說道:

  「由哥哥主動……像這樣子……」

  緊緊抱住托魯的阿卡莉,微微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哥哥……請你不要放手喔。」

  阿卡莉以細小的音量悄悄低語。

  「——用不著你說,我也不會放手。」

  托魯壓低聲音對他妹妹如此說道。

  他的聲音在顫抖。

  至於為什麼在顫抖……因為他正在努力壓抑住想要大聲叫嚷的慾望。

  「……話說啊,阿卡莉……」

  「什麼事?哥哥。」

  「我常常有個疑問——你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啊?」

  「我不管是睡是醒,都淨想著哥哥的事喔。」

  阿卡莉的聲音彷彿在搔弄著他的耳朵似地,如此向他宣告。

  因為他們現在是頭靠在彼此肩上的狀態,所以托魯看不見她現在是怎樣的表情——

  「這樣啊,想著我的事啊……」

  托魯彷彿在細細品味心中的感慨,將雙眼合上了一會兒。

  「……淨想些能夠殺死我、又能夠假裝成是事故的方法嗎?」

  托魯如此詢問。風從他耳邊呼呼吹過。

  山區——尤其是吹在山谷之間的風,非常的冰冷。

  「笨蛋!」

  阿卡莉緊緊抱著托魯,以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強烈語氣說道:

  「我怎麼可能會想要殺死我最敬愛的哥哥呢。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這時候縮回手的話,哥哥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哦喔。」

  托魯眯起眼說:

  「只是突然想到啊?」

  「我一那麼想,身體就不知不覺地那樣子動了。」

  「…………不知不覺?」

  「天真可愛的少女所抱持的好奇心嘛。」

  阿卡莉一邊和托魯抱在一塊兒,一邊以淡然的口吻如此說道:

  「對了,就是俗話所說的『淘氣』啦。」

  「………………淘氣?」

  「因為我想知道哥哥的一切嘛,我想知道嘛。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要說兩次。」

  「…………你這樣做我可是會粉身碎骨的耶,你這傢伙!」

  托魯一邊加重雙臂的力道,一邊大叫。

  在他們兩人的身旁,就只有風呼嘯而過而已。

  是的,正如字面所述的一樣,「就只有風而已」。

  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前後左右都沒有,就連下面——甚至連地面也沒有。托魯和阿卡莉僅靠著一條繩子,吊掛在高高的空中。

  托魯和阿卡莉現在——正在進行「空中飛越」的訓練。

  在隱於山裡的亂破師之村——亞裘拉村村裡,未來的亂破師們每天都在進行各式各樣的修練。一般的武術就不消說了,而騎士、戰士所不會學到的——非但如此,便連騎士、戰士想都不會想到的特殊技術,他們也少不得修練。用來操縱流言蜚語的心理操控術、純熟掌握毒藥和劇藥的研藥技術、各種鎖頭和陷阱裝置的拆解方法。當然——就算只論體術的話,也有好幾種特殊的招數。

  而那些特殊技術之一、被公認為最危險的一招,正是「空中飛越」。

  從一條橫亙山谷上方的長繩上,有兩條短繩朝著正下方垂落。而兩條短繩的尾端,各吊著一個人。其中一人像鐘擺一樣搖晃身體、增強勁道之後——見機放開短繩用力一跳,而另一個人則在空中接住他——這就是「空中飛越」。

  當然,如果雙方沒配合好的話,放手跳的那個人,就會倒栽蔥掉到谷底去了。

  然而,阿卡莉卻——偏偏——縮回了她的手。在托魯跳了之後,她應該也要伸出手臂抓住托魯的手才對,但她卻在彼此的手將觸未觸的那一瞬間,突然縮回了手。

  「沒想到哥哥居然會那麼激烈地渴求我。」

  阿卡莉說道:

  「因此而動搖得忍不住打消了主意,我想也是合情合理的吶。」

  「不要說得好像事不關己的樣子!」

  「請恥笑這麼經不起考驗的我吧。」

  「我才笑不出來呢!」

  雖然他們一起長大,但他有時候仍然不懂這個妹妹是在想些什麼。

  「……給我記住!輪到你的時候,我也要對你做一樣的事!」

  托魯對阿卡莉如此低語。

  然而——

  「換句話說,哥哥的意思是要我盡全力去抱住你嗎?」

  「……哎呀呀?」

  這樣好像沒有什麼報復的意義。

  「呃不,不是那樣……」

  「抱歉吶。原來比起抱人,哥哥反而比較喜歡被人抱嗎?原來如此,難怪哥哥會生氣。我身為妹妹,對哥哥鑽研得還不夠徹底吶。請恥笑我這個不中用的妹妹吧,哥哥。」

  「就跟你說了,我才笑不出來呢!」

  仍跟阿卡莉抱在一塊兒的托魯大聲叫嚷。

  ——————————

  據說人類在瀕死之際,過去的經驗會如走馬燈般地回放在腦中。

  是單純的懷舊嗎?還是面臨人生結束,力求不留憾恨的一種回顧呢?又或者,更直截了當地說——是強烈的恐懼及後悔所造成的精神錯亂呢?

  不論是源自於哪一種心理活動……近在眼前、避無可避的「死亡」,想必就是引起該現象的肇因沒錯了。

  那也就是說——反過來說的話,過去的記憶毫無脈絡可言地從腦海中閃過的時候,不就代表了那個人在肉體上、精神上已經做好準備要接受「死亡」了嗎?

  那麼……

  「——!」

  托魯在半空中愕然眨眼。

  他恐怕有一瞬間失去了意識吧。

  畢竟他突然被人拋到了溫度低下、空氣稀薄的半空中。

  (糟了……!)

  風在耳邊轟隆隆地呼嘯而過。

  哦不,嚴格說來,呼嘯而過的並不是風。正在移動的並非大氣,而是他自己本身。而他的移動方向並非橫向,而是縱向——換言之,他正在以猛烈的加速度朝著正下方而去。

  托魯·亞裘拉正在墜落。

  完完全全的頭下腳上。

  (現在可不是悠哉欣賞走馬燈的時候啊!)

  正在墜落的他,正上方——並非天空。

  展現在他眼前的巨大鋼鐵建築物,大到足以塞滿他所有的可視範圍。

  那是座飛天城堡、最大最強的魔法機關,是菲爾畢斯特大陸史上曠古稀世的超巨大決戰兵器。既無支撐之物、亦無懸吊之物,如高山般巨大的那個建築物竟飄浮在半空中……簡直就是超乎幻想。

  航天要塞〈凌空者〉。

  「嗚……!」

  托魯便是從那兒掉下來。

  當然——沒有救命繩索。托魯現在根本沒有停下墜勢的辦法。

  正如剛剛失去意識時所看到的往事……亂破師預設會在高處活動,因此也少不得進行高處的修練。

  而那些修練之中,也包括了從高處墜落時的對應方法。像鼴鼠般展開衣服以製造空氣阻力、或是用飛鏢扎入牆面來產生阻力,這些降低墜落速度的方法,托魯都曾經學過。

  不過,這些方法都有其條件限制。

  若是從普通的城堡或崖上跳下來的話,這些技法或許還派得上用場。

  然而——若是從遠高於山頂的空中墜落而下的話,這些技法便無異於杯水車薪了。現在的托魯,一週圍沒有任何「牆壁」,而就算他把衣服全部脫光、高高揭起,也會因為衣服面積太小而無法減低速度——再不然的話,也會因為強勁的空氣阻力而破掉,然後就這樣子沒了吧。

  總而言之——現在的托魯,毫無死裡逃生的方法了。

  就算他是落在水面,以這種高度——以這種墜落速度而言,水面也會變得跟岩石一樣硬,並擊打在托魯的身上。恐怕托魯的身體最後會變得支離破碎,連一丁點的人類外形都不剩吧。

  亂破師以輕賤性命為其職業,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性命。

  他所受過的教育是:即使面臨死亡,而如果死亡是必須、或必然的話,那就應該要肅穆地接受死亡。從這一點而言,或許托魯此時此刻應該要儘早放棄,並停止無用的掙扎。

  但是——

  (怎能在這種時候……!)

  托魯在墜落的同時,一邊咬牙切齒。

  自己還什麼都沒有做。

  自己還沒有有達成目標。

  (還沒…………我還沒……!)

  在這種目標未竟的中途,他不能死。

  托魯難看地——作為一名亂破師,這樣子做很不得體——在空中掙扎著。就算被罵說不夠乾脆也罷,總之他此時此刻就是不能什麼都不做地乖乖接受死亡。

  不過,現實始終是無情的。

  不管你有沒有志向。

  不管你有沒有夢想。

  人的死期一到,上天便會毫不留情、十分乾脆地讓你理所當然般地死去。就算你再怎麼哭笑怒罵,死亡仍舊會不受影響地降臨。身為人類的尊嚴、雄心壯志、感動憤慨,死亡全都不會去理會,它只是作為一個事實降臨在你的身上,讓一切的一切回歸於無。

  所謂的生死、所謂的世界、所謂的現實,即是如此。

  和人類的心緒毫無任何關係。

  然而——正因為如此……

  「——!」

  就連地獄深淵般的絕望感……有時候也會被輕易地推翻。

  「怎麼回事……?」

  托魯——覺得有些混亂。

  因為他墜落的速度忽然變慢了。

  他並沒有被某個東西勾住。當然,也不是因為他已經完全落下、到達了地面。托魯的身體仍在半空中、而四肢也仍空虛地劃動著。但他本身的墜勢——重力加速度瞬間減緩,而在下一個瞬間,他竟靜止在半空中了。

  「…………」

  莫非他因為面臨死亡的恐懼、太過於渴望活命,而造成五種感官失常了嗎?——有那麼一瞬間,托魯自己不禁如此懷疑。

  不過——

  「——這是……」

  托魯很快地就察覺到了。

  不對,這個感覺很熟悉。

  既非被某物懸吊著、亦非受某物支撐著。當然,他手不能抓、腳也不能站。硬要說的話,就像是浮在水裡一樣——雖然身體的每一處都感覺不到浮力,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

  是的,托魯本身確實毫無停下墜勢的方法。

  但其他人未必如此——未必毫無拯救托魯的方法。

  「——嘉依卡?」

  托魯仰頭望向航天要塞。

  這是魔法所發動的飄浮。

  但是——

  (不是……嘉依卡?)

  托魯剛剛掉下來的地方、航天要塞的底部——即垃圾處理場的地板,已經閉合起來了。

  當然,魔法的施展或許可以穿透地板、穿透牆壁、穿透天花板,但魔法師若未周密地定義自己與施展對象之間的距離、方向即發動魔法的話,魔法基本上不會發揮出太好的效果。至少托魯從嘉依卡那兒是這麼聽說的。正因為如此,嘉依卡的魔法機杖上才會安裝著測距器,而瞄準遮蔽物的另一端,實際上是不可能辦得到。

  當然也是可以像瞎子摸魚一樣,胡亂設定施展的距離和位置,但這樣子應該無法以飄浮魔法準確地捕捉住墜落中的托魯吧。

  換言之,這不是嘉依卡——而是別人施展的魔法。

  「……!」

  托魯眯起雙眼,找到了身處在航天要塞外圍區域的那個人。

  恐怕是用於換氣或某種用途的小小窗戶——和托魯他們潛入時所利用的管道一樣,有個人也從同樣的「洞孔」探出身子,高舉著機杖。

  那人確實不是嘉依卡,但托魯卻覺得那人很眼熟。

  戴著眼鏡的嬌小少女——

  「確實是……基烈特隊的……」

  「~~~~~!」

  戴眼鏡的少女,高舉著機杖,像是在喊叫著什麼——但她的聲音卻傳不到托魯這兒。

  雖然托魯已停下墜勢,但此處本就是遠高於山頂的高空上方,橫向吹來的風,仍舊不時發出轟隆隆的低吼。就算叫得再大聲,聲音終究會被橫向側風吹散,而傳達不到他這裡來吧。

  不過,她似乎有意要幫他幫到底的樣子。

  托魯的身體一邊被銀白色的魔法光芒包圍著,一邊開始緩緩地上升。

  「……可是……為什麼?」

  托魯以疑惑不解的表情如此低喃。

  那名少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她為什麼出手幫助了托魯呢?

  「……哎,算了。」

  回到航天要塞裡面之後再問她就好了吧。

  總該不會暫且先幫他一把,然後又再把他丟出去吧?應該不會做這種下三濫的把戲吧?何況做這種事情,對她也毫無利益可言啊。

  托魯穩靜地將一切託付給飄浮魔法——他決定老老實實地等著讓魔法將他帶回到航天要塞裡面。

  ——————————

  白皙纖弱的拳頭敲打著地板。

  「——托魯!托魯!」

  好幾次、好幾次……以很有可能擊爛自己拳頭的力道,持續敲打著。

  但可悲的是,這是個毫無用處、且毫無意義的行為。

  「托魯!托魯!托魯!」

  迄至方才尚敞開成花瓣狀、延伸至半空中的地板,如今已緊緊閉合,連點螞蟻可爬的縫隙也沒有。受到厚實的地板阻隔,她甚至無法看見彼側的狀況。視線就不用說了——而就算她再怎麼聲嘶力竭,聲音也傳達不過去的吧。

  因此,銀髮少女所重複的這個行為,並不具任何改變眼前事實的力量。

  但少女似乎沒有餘力去理解這個道理,只是拚命地敲打著地板。她心裡彷彿相信著:只要這麼做,那名被丟到空中的隨從就會得救了——彷彿這麼做就能打破這難以接受的殘酷現實。她四肢匍匐在地上,毫不厭煩地用她那隻小手,擊打著鋼鐵製的地板。

  光澤亮麗的銀色長髮凌亂如麻,清秀端麗、惹人憐愛的那張臉,激動得都扭曲了。

  說她現在正滿頭混亂也不為過吧。至少平常總是有些不拘小節的樣子——可說是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樣,已經完全從她身上消散為無形,不見任何痕跡。

  嘉依卡·托勒龐特。

  背棺公主。亡國皇女。

  過了好一會兒——

  「托魯…………!」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她這麼做做了多久呢?

  她持續敲打的地板上,開始被鮮血染上了紅色,最後,她終於停下了拳頭。但她似乎連站起身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從原本四肢著地的姿勢,就這樣子順勢變成磕頭跪倒的樣子。她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小團,然後開始顫抖了起來。

  對著這樣子的她——

  「你夠了沒啊?」

  有一道聲音以坦率清亮的語氣,從一旁對著她喚道。

  五官纖細溫和的——少年。

  眉清目秀、長得可說是頗為中性的五官。

  看起來相當柔軟的頭髮是蜂蜜色;大大的雙眸是琥珀色。下巴瘦削、肌膚白皙——讓人容易錯看成女性的纖細面容,浮現著柔和的表情,讓人不禁覺得他教養良好。

  里加爾圖·加瓦爾尼。

  他向嘉依卡及托魯如此自稱。

  而關於他本身的來歷,他則是如此說明:「我出身的世家『加瓦爾尼公爵家』遭人奪佔,我是謀篡陰謀下的受害者。」為了奪回家人,他拜託了嘉依卡兩人助他一臂之力,協助他打倒奪佔了加瓦爾尼家的魔法師「葛拉特·藍斯亞」。

  不過,這全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真正屬實的,只有他的姓名及出身血統而已。里加爾圖不僅殺光了所有家人親屬,更是奪佔了加瓦爾尼公爵家的罪魁禍首——反而是加害者一方。

  然而……

  「真令人意外呢。」

  他以爽朗的口氣如此說道。

  里加爾圖——在揭露了真面目之後的現在,依然絲毫未露出陰暗凶暴之色。

  他的言行舉止鎮定沉著、綽有餘裕,甚至還很開朗快活。

  眼睜睜地看著嘉依卡的隨從「托魯·亞裘拉」和自己的棋子「四騎士」進行殊死戰,然後親手將勝出的托魯推落至地獄的深淵……明明這些事情才剛發生不久而已,但卻看不見他對這些事情心生任何感慨。

  那張臉,仍跟初次相遇時一樣,只掛著一抹爽朗的微笑而已。

  「只不過失去了一個隨從、一個亂破師而已,你幹嘛那麼慌張呢?」

  「…………」

  嘉依卡的表情抽動了一下。

  不曉得他有否察覺到嘉依卡如此——裡加爾圖一邊俯視著蜷蹲在地上的嘉依卡,一邊又繼續說: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殺死別人、殺死自己。聽說這就是亂破師——這就是亂破師有別於騎士、戰士的地方。僱用他們,就等同於把他們的性命當作成消耗品來買。要嘛用過即丟,要嘛見死不救,全都是僱主的自由。換言之,在他們受僱於人的同時,他們就已經死了。事到如今,你也無需如此張皇失措。」

  「…………」

  嘉依卡仍舊蜷蹲在地板上——沉默不語。

  俯視著她的同時——

  「跟我一起來吧。」

  里加爾圖扛起從嘉依卡手中奪來的機杖,然後一邊拍著自己的肩膀,一邊說道。

  嘉依卡一動也不動。

  「…………拒絕。」

  取而代之地——以斷斷續續的低吟如此說道。

  「嗯?」

  「拒絕!堅決,拒絕!」

  嘉依卡如躍起般地站起身來,用雙手猛力衝撞里加爾圖。

  或許是一時不備她突如其來的行動,里加爾圖胸口被她推開,往後退了一步。嘉依卡趁機朝依然敞開的垃圾處理場出口跑去——

  「——!」

  下一瞬間,嘉依卡僵住不動。

  她的咽喉被一把利刃抵著。

  是掛在里加爾圖腰上的短劍。似乎是貴族的隨身物,上頭的裝飾相當精緻。不過,那劍鋒並非裝飾,而是貨真價實的利刃。

  拿著它的人,正是里加爾圖。

  「你就不能給我乖一點嗎?」

  「……好……好快……」

  嘉依卡瞪大雙眼,全身僵直。

  這是當然的吧。因為她——完全沒有看到里加爾圖的動作。追上、回身、拔劍、刺出——這些全部。哦不,正確來說,她應該是有看到,只是嘉依卡的認知沒能跟得上而已。

  「你可是會受傷的唷——一個疏失、一個弄不好,劃出來的傷口,可是會很醜的喔。」

  里加爾圖的短劍移動得很緩慢——輕輕撫過嘉依卡的脖子。

  短劍的移動極為精確、巧妙,而且有種淫靡的感覺。

  她衣服的脖頸處——高領的部分,唰的一聲,裂了開來。下一瞬間,鬆脫的布料和金屬飾物垂了下來,而嘉依卡白皙的脖子也跟著裸露了出來。

  「——!」

  幾乎出自於本能的恐懼,讓嘉依卡的表情整個繃了起來。

  看著她那副模樣,里加爾圖反倒一邊以溫柔憐愛的眼神凝視著她,一邊說:

  「切割呢,可是有所謂的正確程序唷。肌肉有其走向、皮膚有厚有薄。從正確的角度以利刃正確地切入正確的地方,就能夠切割得非常漂亮,而且漂亮得驚人。皮膚、肌肉、內臟、脂肪、骨骼。你有料理過野兔或鴨子嗎?」

  在他說著話的期間,裡加爾圖仍不忘玩弄短劍般地,來回撫著嘉依卡的頸子,不曾離開她過。

  銳利的劍尖輕觸著她的皮膚,緩緩地在她的脖子上來回——

  「——嗯?」

  里加爾圖忽然眯起雙眼。

  短劍劍鋒下——嘉依卡的白皙肌膚上浮著一條紅色的細線。

  頸子與軀體的交界處。平常總是隱藏於衣裳及高領之下的頸身交界處,盤繞著一條淡紅色的細線。

  「……哼嗯?」

  簡直就像是過去舊傷的疤痕——里加爾圖興味盎然地笑看著它:

  「原來如此啊。」

  「……?」

  嘉依卡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緊皺起眉頭。

  說什麼「原來如此」啊?里加爾圖是在讚歎什麼啊?

  哦不,話說根本——

  「背棺公主嘉依卡……嗎?總之你先跟我來吧。」

  里加爾圖以興致被勾起般的口氣如此說道:

  「如果你再說不要的話——好吧,那就只好先當場削掉你的耳朵或鼻子囉。」

  說著這些話的同時,劍尖滑溜地從她的脖子滑到了下巴、再從下巴滑到了頰旁。短劍的劍鋒輕觸著嘉依卡的耳朵——然後在她的耳根處微微壓下去。

  眼看著她的皮膚就快要裂開的時候,他施力的力道維持得很巧妙——他的手只需微微一顫,血就會輕易地噴發出來。而這正意味著:里加爾圖非常習慣於這種行為。因此——事到如今,他才不會有絲毫的躊躇呢。

  「…………」

  嘉依卡咬了咬唇。

  看來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

  航天要塞乃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大的魔法兵器。

  亦即——驅動它的力量是魔法。無論它外觀看起來有多麼巨大,但究其構造而言,基本上就跟個人攜帶用的魔法機杖一樣。換句話說,人所搭乘的部分,則是在施了飄浮魔法的巨大魔法機杖上,後來再追加上去的零件。

  而想當然耳,其內部構造的設計,都是以魔法機關為優先考量。

  人所乘坐的部分、物資囤積的部分、設術擺放的部分,這些全都是配置在巨大魔法機關周圍,後來才組裝上去的——為了有效率地配置、在構造上好好拼接這些部分,於是理所當然地就會留了一些空間上的「出血」,亦可稱之為「縫隙」。

  房間跟房間之間的夾縫、通道牆壁上毫無意義的凹陷、上層地板與下層天花板之間的空隙等等。

  散佈在航天要塞各處、沒有半點功能、毫無意義的空間。

  而托魯他們就在——其中一個空間的裡面。

  「……我先開門見山地跟你說了。」

  周圍不論是牆壁、還是天花板,全都爬滿了管線。大致上可稱為平面的,大概就只有地板了。這地方或許只有在檢查維修的時候才會使用,平常幾乎不會需要有人進來吧。

  非常狹窄難受——空氣也不流通。

  這空間雖有進深,卻無寬度,很難跟別人交錯而過。

  而托魯和兩名少女把自己硬塞進去,躲在這個空間裡面。

  「老實說,像你這種人,我才一點都不想救你呢。」

  給人一種浮奢印象的金髮少女,雙臂交叉抱胸,以莫名自大的態度說道。

  薇薇·荷羅派涅。

  視嘉依卡為危險人物而追捕著她、隸屬於〈克里曼〉機構的部隊——基烈特隊。而她正是基烈特隊麾下的少女暗殺者。托魯過去也跟她打了好幾次照面,但她對亂破師的印象似乎不太好,總是對他丟以侮蔑的言語。

  她現在也是一副——不爽到了極點的樣子。

  「我知道。」

  托魯向她點了點頭。

  暗殺者和亂破師的想法大多時候都很接近。

  他們彼此都是赤裸裸的功利主義者。為了目的而扼殺掉情感——他們都被要求要有這種精神上的技術。因此,他們都受過訓示:情感羈絆若切割得不夠徹底,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棄若敝屣,這點務必要謹記在心。

  在執行自己的任務時,若有必要的話,就算是昨天為止仍互相殺來殺去的敵人,他們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與之聯手。

  哦不,基本上他們所謂的「敵人」這個概念,跟騎士、戰士所抱持的敵我概念完全不同。對他們而言,「敵人」只不過是工作時對上的對象、或是工作上的阻礙罷了,而不是投射某些情感的對象。

  憎恨和憤怒都是沒有用的,這些情感只會逼人繞進毫無意義的遠路罷了。

  「你們是因為救了我能夠給你們帶來某種好處,所以才救我的吧。」

  托魯臉上浮現出譏諷的笑意,說道。

  「是啊,所以我們是逼不得已才——」

  「簡言之,我們是彼此彼此吶。那我就不需要道謝了吧。」

  「……!」

  薇薇橫眉豎目,怒瞪著托魯。

  氣氛猛然緊繃了起來。

  看來這位名叫薇薇的少女——作為一名暗殺者,很難稱得上已經出師了。總是輕易流露出自己的情緒,不太能掌控得了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關於情感控制這一點,托魯自己也不太有資格能夠去道別人的長短。甚至連妹妹都說他「或許不太適合當亂破師」。

  「你這傢伙——」

  「提議要救你的人,是我。」

  分開兩人、硬插入兩人之間開口說話的,是一位戴著眼鏡的少女。

  雖然跟薇薇相比,她顯得有些樸素、少了些豔麗的感覺,但看起來人似乎很老實,這一點讓人不禁對她抱有好感——如此這般的長相。

  她手上正抱著魔法機杖,想必是位魔法師吧。

  順道一提……找到托魯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縫隙」、提議暫時隱身於此的人,正是這位少女。看來她似乎在事前就已經對這座航天要塞的內部構造,掌握了一定程度以上的信息,所以才能夠大致瞭解——在哪個附近有怎樣子的「縫隙」存在。

  「正確來說,是我看到你掉下去之後,沒先跟她商量,就擅自使用了魔法。」

  「……是你?」

  托魯眯起雙眼,看向眼鏡少女。

  「我是基烈特隊的機工師,芷依塔·布魯薩斯可。勉強算是一名魔法師。」

  眼鏡少女如是說。

  她跟薇薇不一樣,她在言行舉止之間,散發出有些忌憚托魯的痕跡。

  當然——托魯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和這兩個人一團和氣地對話。對芷依塔而言,托魯確實是個「敵人」——不知何時會中斷對話,突然朝她們發動攻擊的「惡人」。就某種層面而言,她這樣子看待他,可說是非常正確。

  只是——

  「你謙虛了。」

  托魯蹙起眉頭,然後說道:

  「看到我掉下去之後,能馬上組好術式、發動魔法,可見你有相當不錯的能力。」

  行使魔法,通常耗時耗工。

  因為魔法容易受到場所、狀況等等的影響,因此現場微調是不可或缺的。魔法的發動,雖然已借由使用機杖來簡化過了,但為了配合現場情況、有效地善用魔法,那麼就還需要臨機應變的咒文誦詠。

  讓對象飄浮的魔法,難易度到底是偏難還是偏易,門外漢的托魯並不清楚。不過,就算是偏易,但能在看見托魯掉落之後就馬上啟動術式的話,她的本領肯定相當不錯。

  更何況托魯剛剛是「正在墜落中」。

  換言之,該讓魔法發揮作用的位置——他跟魔法師之間的距離、方位角,正以驚人的速度不停地變化著。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先預測出托魯在數秒後的位置,然後再發出魔法。因此,應變能力不夠好的話,是做不到這件事的。

  「不,那是因為我一直看著你跟傀儡們對戰。」

  芷依塔搖了搖頭:

  「所以我早就已經做好準備,可以隨時發動魔法。」

  已經預先想到托魯會墜落的可能性,於是一直靜待托魯實際通過預定位置的那一瞬間……嗎?

  「也就是說——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有事情找我?」

  托魯眯著眼說。

  無意間在緊要關頭出手幫助了他——如果並不是這樣子的話,那麼就表示說:這兩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有事情要找托魯。那時候嘉依卡也在場,所以她們有事要找的人,或許是嘉依卡也說不定。

  「是的。」

  芷依塔坦率地點了點頭。

  至少她跟薇薇不一樣,似乎對托魯並沒有抱持什麼好或不好的印象。不需要多說任何廢話,彼此談起事來就快多了。

  「我們有事情想要拜託你。能請你聽聽我們的請求嗎?」

  「……總之你也就先說吧。」

  托魯聳了聳肩說:

  「我不曉得你們救我是能有什麼好處啦,但你剛才如果沒有發動魔法的話,我早就已經死翹翹了。能幫得上忙的話我就幫吧。」

  接著,又稍稍沉聲附加說道:

  「只要不是讓我把嘉依卡交給你們就行了。」

  「……真不愧是『狗』呢。」

  搶在芷伊塔答覆之前,再次以貶低托魯般的語氣如此說話的人,不消說,正是薇薇是也。

  「對僱主的忠誠,更甚救命恩人的恩情吶。」

  「亂破師捨命為主人,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托魯從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薇薇的臉說:

  「從選定主人的那個時間點起,我們就已經死了。你無法拯救本來就不存在的生命——只因為別人救了我的命就去背叛主人,這樣可就不是亂破師了。」

  「真是了不起的理論吶。所以說,狗也有狗的矜持呢。」

  「沒錯。」

  說到這兒——托魯像是忽然想到了似地,繼續說道:

  「你難道沒有嗎?就算賭上自己的性命,也想要達成的事情……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你沒有諸如此類的『事物』嗎?」

  像亂破師、暗殺者這類負責骯髒工作、遭人忌諱的角色,根本與光榮或名譽等等無緣。他們絕不可能站上舞台接受表揚,是完完全全的地下黑手。

  正因為這樣——

  「如果沒有的話,那可就真的跟那些野狗沒兩樣了唷!」

  「…………」

  薇薇啞口無言。

  「反正人總有一天都是會死的。既然總有一天都會死,那麼我想用自己也能信服的方式去用掉自己的人生。」

  想要在這世上刻劃下自己曾經活過的證明。

  人出生在這世上,是有其意義的。——在他逝世時,他想要證明了這點之後再走。

  他要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接續「下一代」。這也是為了不要讓哈絲敏、以及她的小孩失去曾經存在的意義。

  「沒能找到使用生命的方法,這樣子的人生,太空虛了。」

  托魯說道。他話中隱含著自嘲的意味,但薇薇似乎並未體察到他這話中的微妙之處。她直瞪著托魯良久——然後像是終於膩了似地,撇過頭,哼了哼鼻子:

  「區區亂破師之流,少在那裡說大話了。」

  「……哎,說的也是吶。」

  托魯苦笑。說教確實不是亂破師的本分。

  雖然薇薇常常在口頭上頂撞托魯,頂撞到過頭的地步,但托魯說不定也跟她差不多呢。其實他只要無視薇薇就好了。不管這名少女暗殺者有沒有「拼上性命也要守護的矜持」,都跟托魯他毫無關係。那麼,他應該不需要特意跟她說這些話啊。

  (是因為她跟我很像嗎?我可不這麼認為吶。)

  托魯有點自嘲般地這麼心想。

  就在此時——

  「……關於剛剛所說的『請求』……」

  芷依塔看準了氣氛變冷的此刻,開口插嘴說道:

  「當然,我們不是要叫你背叛嘉依卡·賈茲。老實說,現在不是我們進行那任務的時候了。」

  「……也就是說?」

  托魯蹙眉詢問。

  這兩人隸屬的基烈特隊所負責的任務,應該是嘉依卡·賈茲的逮捕行動沒錯。所以她們才跟托魯一行人發生了好幾次衝突。

  而她們現在卻說出「嘉依卡·賈茲的事情先暫且拋開不管」這種話。

  等等,話說回來,為什麼這兩個人會在這座航天要塞裡面?應該不是追著嘉依卡而來的吧?

  「除了平常的任務之外,我們又收到了命令,叫我們來調查這個加瓦爾尼公爵家,因此我們現在正進行暗中偵察,哦不,說是『已經進行了』——才比較在正確吧。」

  芷依塔的眉間微微皺起,然後又繼續說:

  「但是,根據我們同伴發過來的消息——聽說東方七國會議的主辦國『維馬克王國』,不等我們的調查結果,就已經派出討伐軍隊了。」

  「討伐?討伐加瓦爾尼公爵嗎?」

  「東方七國會議似乎質疑加瓦爾尼公爵將航天要塞佔為已有,於是獨自派了使者去質問公爵的意圖。但那名使者卻慘遭虐殺,只剩屍體被送了回去。」

  「…………」

  聽了這件事,連托魯也不禁大吃一驚。

  殺死王都派去的使者之後,再把屍體送回去。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所為。

  這也就是說——

  「聽說東方七國會議認定此乃叛亂之意圖,因此決定要討伐加瓦爾尼公爵。」

  事情當然會演變成如此。

  「討伐……這座航天要塞嗎?」

  航天要塞是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大、最強的武器。若要討伐它的話,當然就需要與之相等,或勝過於它的戰力——

  「是的。同樣型號的第二座要塞〈史特拉斯〉及其隨同部隊,正朝著這座〈凌空者〉而來。老實說,似乎已經來到非常靠近這兒的地方。

  航天要塞是巨大的魔法機關。

  托魯之前也曾向嘉依卡問過、確認過——若將航天要塞的魔法機關用於攻擊的話,據說可以發揮出將山脈炸飛、使河水乾枯的威力。雖說是要塞,但其功能並不只限於單純的防禦而已,也可以當作攻擊性武器來充分使用。

  兩座這樣子的航天要塞,彼此一旦發生正面衝突……

  「如果再不盡快逃出去的話,到時候我們也會被捲入討伐戰裡。」

  像在附和托魯的想像似地,芷依塔如此說道。

  「不過,因為我們一開始也沒有想到維馬克王國會下如此倉促的決斷,因此我們並沒有能夠立即逃出此處的方法。」

  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會定期巡視加瓦爾尼公爵的領地,時不時招募能在要塞內工作的侍女。當要迎接應聘的女人們入內時,會降低要塞高度、放下升降機。

  薇薇她們似乎本來打算要趁這個時候使用飄浮魔法逃走。

  然而——

  「從航天機兵使用專門的特殊魔法機杖這件事,應該也能明白……」

  芷伊塔一邊用指尖調正眼鏡,一邊說:

  「飛行——在空中『移動』的魔法,不管是橫向還是縱向,難度都非常高。」

  魔法會受到「場所」的影響。

  因此,大多數的魔法,都要事先嚴密地設定好魔法師的位置、以及魔法的作用點——即魔法發揮效果的地方,並配合該位置來進行微調。但飛行魔法跟飄浮不一樣……位置會急遽地變動。因為魔法師的位置、魔法的作用點持續變動的關係,因此微調也麻煩得要死。

  是故,如果想要「飛行」的話,那就得用專門的魔法機杖來持續進行微調,方能將自己的身體維持在空中。這就是飛行與飄浮魔法之間的差異,後者只是單純讓處於特定位置的物體浮起罷了。

  「更何況,我『這個』是進來這兒之後才弄到手的東西。」

  芷依塔說罷,便向他出示了手中抱著的魔法機杖。

  看來她手上的魔法機杖,並非自己的專屬物,而是奪取了這座航天要塞所運載的裝備來使用。她們當初應該也是應聘之後,以侍女的身份潛入了這座航天要塞裡,所以才無法攜帶引人注目的機杖進來吧。

  「而且,一旦脫逃到了外面,即代表我們離開了航天要塞的飄浮力場……而同系統的魔法會互相干擾,情況很有可能會不太順利。」

  「——總而言之……」

  薇薇有些恨恨地說道:

  「我是不曉得身為男人的你是怎麼偷偷潛進來的啦,但你應該有確保降到地面的方法吧?我們是想要你告訴我們那個方法。」

  「——啊啊,原來是這件事情啊?」

  托魯苦笑。

  托魯本身,並沒有她們所希冀的「利用價值」。

  「我是可以告訴你們啦,只是現在沒有辦法使用喔。」

  「……咦?」

  薇薇不禁發出呆滯的叫聲。

  「現在這個情況——無法逃出此處的情況,我也跟你們一樣。」

  托魯聳了聳肩,說道:

  「你們應該也有見過它吧。我是搭乘芙蕾多妮卡——裝鎧龍來到此處的。中途遇到那四名騎士襲擊我們,所以我就跟它走散了。」

  「那……」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覷。

  「那隻裝鎧龍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就死掉的啦。只是我不曉得她現在在這座要塞裡的何處。」

  如果它還活著的話,應該會以最頂層為目標吧——托魯只想得到這一點了。

  而且……

  「我也和嘉依卡走散了。」

  被薇薇她們救起來之後,托魯馬上回到了垃圾處理場——但那兒已不見嘉依卡及裡加爾圖的蹤影,也沒瞧見嘉依卡的棺材和機杖,恐怕是裡加爾圖將嘉依卡帶走了吧。

  「而阿卡莉——我那亂破師妹妹投靠了敵方。雖然我不曉得理由是什麼……」

  「關於這件事情……」

  芷依塔舉起一隻手來,對他說道:

  「應該是加瓦爾尼公爵那邊的人有一種方法,可以利用藥和魔法術式,將人變得跟懸絲傀儡一樣。在要塞內巡邏的士兵們、平常駕控著要塞的魔法師們,似乎全部的人都被他們用這種方法操控住了。」

  「……那……」

  這麼說來,嘉依卡也曾經說過:「魔法師和傀儡之間若有相差甚大的精神力差距的話,便可以透過通訊系魔法、以及精神支配的術式來控制對方」。因此,睡著的人、或因受傷、生病而意識朦朧的人倒還支配得了;但若要操控處於正常狀態下的人,就算是使用魔法,也依然是困難無比——

  那麼,如果用藥將對方的意識抑制在某個層次的話,又會怎麼樣呢?

  每隔一段時間就定期投藥一次——或是使用某種能夠完全破壞對方一部分精神的藥,是不是就可以永久性地持續操控對方呢?

  「那阿卡莉也是囉?」

  「我們之前在這座要塞內有跟她打過照面。」

  芷依塔像是在拚命回憶似地,食指抵著額頭,說道:

  「加瓦爾尼家的管家——或者該說是現掌控者,魔法師『葛拉特·藍斯亞』把她叫去之後,她似乎就一直留在要塞最頂層的部分了。恐怕是看上了她高強的戰鬥能力,所以持續支配著她的精神吧。」

  若真是如此,那麼阿卡莉就不是出於自己的意思而跟托魯他們為敵了。

  這對托魯而言,是再歡迎不過的消息了。但是——

  (問題是,她是腦子裡面全部都被弄壞了呢?還是只是意志被抑制住了呢?)

  若是前者的話,那麼不管有沒有打倒葛拉特·藍斯亞,都已經無法讓阿卡莉——恢復成以前的她了吧。若是後者的話,那麼只要將阿卡莉隔離一段時間之後,就能夠解除掉對方的操控吧。以托魯的立場而言,他只希望會是後者。

  「如果精神上沒有差距的話,就是用不了精神支配系的魔法,常常陪在葛拉特·藍斯亞身旁、名為蕾拉的女性,似乎非常擅於調配藥物。他應該就是利用這名女性所準備的藥物,讓阿卡莉陷入部分意識易受操控的狀態之中吧。」

  「蕾拉……嗎?」

  托魯忽然想起當初侵入這座航天要塞時,被藥物迷昏——差一點就要被迷昏時,他突然假裝成昏迷的樣子——那個時候,有個蒼藍色衣服、頭披面紗的女人跑來看了一下托魯一行人的樣子。

  那女人,莫非就是蕾拉?

  「那個名為蕾拉的女人,是不是穿著藍色衣服、頭戴著面紗?」

  「是的,似乎是那樣沒錯。」

  芷依塔表示肯定。

  比托魯一行人早了一步潛入,再加上她們有兩個人,因此她們對這座要塞、以及加瓦爾尼家的部屬,似乎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芷依塔又是魔法機工師,想必對內部構造也比較清楚吧。

  「……我反倒想跟你們提個建議。」

  托魯重新掃視了們兩人一眼,然後說道:

  「你們兩個,助我一臂之力吧!」

  「——啥?」

  薇薇臉上浮現出無奈更甚吃驚的表情。

  「你說什麼——」

  「只要跟芙蕾多妮卡會合之後,我就可以帶著你們降落到地面。所以,你們就幫我奪回嘉依卡和阿卡莉吧。」

  沒錯,當亂破師執行自己的任務時,若有其必要,那麼即便屏除一己之情、跟昨日的敵人聯手,也不足為奇——

  「你有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場嗎?」

  薇薇以鄙視的口氣如此詰問。而托魯則無視她的問話,將視線朝芷依塔的方向投去,然後開口勸誘:

  「我覺得這個提議還算不錯唷?」

  「…………」

  芷依塔不發一語,深深蹙眉。

  她似乎在斟酌著托魯的提議……過了一會兒,機工師少女回頭望向自己的同伴,開口說道:

  「薇薇,現在的我們,暫時沒有安全地從這座要塞降落到地面的方法………而且換個角度來想,如果再這樣子繼續逗留在此處的話,這個人也跟我們一樣,會被捲入戰爭之中。」

  「是……是這樣沒錯啦。」

  「我覺得他的提議的確還算不錯。不管怎樣,不找出那位名叫芙蕾多妮卡的裝鎧龍,就等於我們沒辦法離開此處。」

  「…………」

  薇薇皺著一張臉,沉默不語。

  不過,沒有意見應該就表示說她承認芷依塔的話是正確的囉?

  「那麼……」

  芷依塔輕咳了一聲之後,說道:

  「離開這座航天要塞之前,可以拜託你跟我們一起聯手嗎?我們會助你一臂之力。首先是嘉依卡,再來是阿卡莉嗎?我想我們就以她們很有可能會在的頂層為目標吧。」

  「——好。」

  托魯頷首。

  ——————————

  航天要塞,在某種層面上看來,其實長的跟人體很像。

  直立的巨大魔法機關是龐然軀體的芯,如脊樑骨般地支撐著全部。

  同時,佈滿內部的通道、階梯就像血管;各一設施就像內臟;魔法增幅器就像肌肉;外側裝甲就像皮膚—在其中循環的魔力就像血液——全都可以比作為人類。

  就這層意義而言——

  「——來了嗎?」

  這房間便相當於「頭腦」的部位。

  最上層的中央部位……巨大魔法機關的頂部。

  里加爾圖改搭升降機,將嘉依卡帶到了一間看似司令室的房間。

  從上方向下俯視的話,可以看出這是個呈正八角形形狀的房間。至於房間牆壁,除了出入口的部分之外,其餘牆壁全都是水晶板,上頭全透過魔法映照著要塞裡外的光景。因為所有的水晶板現在正同時映照著外面的風景——因此,他們簡直就像身處在高塔上一樣,四面八方全都是天空。

  設施個牆面的每個座位上,都各坐著一位有似魔法師的人。每個人似乎都默默地一直在管理著魔法機關。

  在嘉依卡她們進入房間的時候,他們也是連回個頭都沒有回。

  取而代之的是——

  「背棺公主。」

  立於司令室中央的人,將視線投向了嘉依卡及裡加爾圖。

  身材稍嫌嬌小的中年男子。

  額骨微突、略嫌瘦削的臉孔——再加上他那雙細小的眼睛,給人一種似乎很神經質的印象。他身上穿著極寬的肩部鎧甲,並披著極長的披風,完全覆蓋住肩部以下的全部身軀,因此看不太出來他的體形。

  不過——

  「——!」

  嘉依卡並未去理會那名魔法師。

  反而是躺在他腳下的少女,奪走了她的注意力。

  「芙蕾多妮卡!」

  是的,那名少女正是芙蕾多妮卡。

  雖然她俯臥在地上——但從她的髮色及側臉來看,肯定是芙蕾多妮卡沒錯。雖說裝鎧龍總是變幻自如,但至少那模樣確實跟嘉依卡最後所見的芙蕾多妮卡幾乎一致。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

  雖然嘉依卡拚命地叫喚著她,但地上的少女卻毫無反應。

  這自是當然。因為她那被金髮所蓋住的後腦勺,被打穿了一個深深的凹洞,似乎可以就這樣子放入一枚緊握的拳頭。

  如果是人類的話,無疑是個致命的傷口——不,就算是裝鎧龍,也是一樣。「要殺死裝鎧龍的話,就只有破壞腦部一途。」這點芙蕾多妮卡自己也曾經說過。

  「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慌張得想要跑過去芙蕾多妮卡那兒——

  「哎呀呀。」

  里加爾圖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雖然里加爾圖的手看不出來有什麼肌肉,但卻像鋼鐵一樣強硬,緊緊抓著嘉依卡不放。不管嘉依卡再怎樣撒潑胡鬧,他的手指仍深深嵌入她的肩膀,讓她完全無法自由行動。

  葛拉特望著他們兩人那副模樣——

  「里加爾圖大人。」

  同時以低沉破啞的聲音說道:

  「在這最後關頭,您有點玩得太過火了喔。」

  「抱歉啊。不過,我就是這種人吶。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里加爾圖一邊壓制著嘉依卡,一邊泰然自若地笑著說。

  「……小的確實是很清楚,不過……」

  葛拉特微微皺眉。

  雖然嘉依卡到現在都還沒聽懂半句他們對話中的含意——但從這段交談來看,可以看出里加爾圖果然是處於上位的那一方吧。

  不過,他們之間的氣氛,卻又不像是明確的主從關係。從葛拉特的口氣、表情來看,看不出他對里加爾圖抱有敬意或畏懼的感覺。而里加爾圖也沒有把自己當作處於上位的人、表現出握有強權的樣子。

  「話說回來,那個屍體是?」

  里加爾圖瞥向芙蕾多妮卡,開口問道。

  「剛好在我去別的房間操弄四騎士時,闖入了此處。似乎是蕾拉跟她對上了。」

  「這是蕾拉幹的?」

  里加爾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感到意外。

  「擊斃她的人,是這個傢伙。」

  葛拉特揚了揚下巴。

  出入口的門在嘉依卡和里加爾圖的背後打了開來。一名女孩從那兒現出了身來。

  黑色長髮束在後腦勺的年輕女孩。

  細長清秀的雙眸、筆直堅挺的鼻樑。雖然長得很美,但卻帶著點銳利,而後者給人的印象尤為強烈——如此這般的容貌。她身上穿著貼身的皮製衣服,右手拎著一支鐵錘。

  「……阿卡莉……!」

  嘉依卡低聲沉吟。

  不消說,這名拿著鐵錘的女孩,正是托魯的妹妹,亂破師「阿卡莉·亞裘拉」。

  本來理應和托魯一起保護嘉依卡、協助她達成目的的女孩——如今卻對僱主連瞥都不瞥,逕自從她身旁經過,站到了葛拉特的身旁。

  「這女孩,可是個意外撿來的好貨喔。就身體能力而言,可說是相當了得。」

  「哼嗯?似乎很有趣吶。」

  里加爾圖眨了幾次眼睛,同時打量著阿卡莉。

  漫不經心的口吻、爽朗明亮的表情。

  完全不會讓人覺得他話中別有含意——

  「請你別鬧了」

  ——葛拉特像是在叮囑般地說道:

  「您的嗜好,還是使用那些專用的女孩就好了吧。」

  嗜好?那是什麼意思?

  但葛拉特並未再多說些什麼,而里加爾圖也沒有回應。

  葛拉特轉過身子,以粗魯的口氣對阿卡莉發號施令:

  「你給我收拾收拾!晚點我處理了之後要用。雖然外表是這副模樣,但畢竟是隻裝鎧龍吶。」

  這是在說——芙蕾多妮卡的屍體嗎?

  但「處理」究竟是指什麼?還有「要用」是指?

  「…………」

  嘉依卡已經毫無餘力去思考這些疑問了。

  如果里加爾圖沒有抓住她的肩膀的話,她或許已經膝蓋無力、當場癱坐在地了。

  不管怎麼想,托魯都已經沒救了。

  芙蕾多妮卡的頭顱破了個大窟窿,儼然已經死掉的樣子。

  而阿卡莉則成了敵人操縱的傀儡。

  「同伴們」所遭過到的現實,接連不斷地明擺在嘉依卡的眼前,讓她已經瀕臨崩潰錯亂的邊緣。

  「哎呀,你絕望了嗎?」

  里加爾圖忽然歪著頭,一副遺憾似地說道。

  然而——

  「沒事的。光只是這種程度,她還不會壞掉。」

  在這句話響起的同時,又有另一個人走進了房間裡面。

  「唷,蕾拉。」

  里加爾圖爽朗地喚了她一聲。

  像是被那句話引誘了似地,嘉依卡朝發聲的方向回頭望去——只見一名戴著面紗藏起臉龐、全身穿著蒼藍色衣裳的女子走了過來。

  聲音聽起來似乎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年紀或許跟嘉依卡相差無幾吧。

  嬌小的身材也跟嘉依卡一樣,又或許比嘉依卡再高一點點。不過——

  「光只是這些,起不了作用。」

  ——該怎麼說呢……

  她的存在感強烈到有點奇異的地步。

  如果嘉依卡是個男人的話,應該可以馬上感受出某種什麼感覺吧。

  從全身上下滲透出來、撲鼻而來的性感韻味。雖然她的身體稱不上豐滿,但成熟女人的風韻魅力,縈繞在這名女孩的全身上下。

  「背棺公主——嘉依卡。」

  名喚蕾拉的女孩,一邊如唱歌般地說著話,一邊朝她接近。

  「收集遺體的亡國皇女。」

  「…………」

  嘉依卡愣愣地盯著蕾拉瞧。

  這女孩究竟知道嘉依卡的什麼?

  「你存在的理由——就是這個吧。」

  如此說完之後,蕾拉手指著嘉依卡背上背著的棺材。

  同一時間,里加爾圖攫住嘉依卡的手腕,然後隨即從她的臂上把棺材的背帶脫卸掉,從她身上扯走了棺材。

  「————還我——還我——」

  嘉依卡掙紮著想搶回來,但里加爾圖卻將她一把撞飛,然後把立在地板上的棺材推給了蕾拉。

  「…………」

  蕾拉打開了棺蓋,確認裡面的東西。

  雖然現在從嘉依卡的位置看不到棺材裡面,但那裡面裝了好幾個「遺體」,以及被拆解開來的魔法機杖。這些東西對如今的嘉依卡而言,就算說是「她的全部」也不為過。

  「送去我的房間。」

  阿卡莉早已收走了芙蕾多妮卡的屍體並返回原地。於是蕾拉合上棺蓋,將棺材推給了阿卡莉。

  「…………」

  阿卡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手拿著棺材的背帶,走出了房間。

  「阿卡莉!阿卡莉,還我,阿卡莉!回來,清醒點!阿卡莉!」

  嘉依卡站起身來大喊,但阿卡莉連頭都沒有回,腳步也沒有停下來過。

  嘉依卡本想跑去追阿卡莉和棺材,但蕾拉卻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

  「啊啊,好可憐吶。」

  那模樣——

  「居然這麼地拚死拚活、居然這麼地不顧一切。」

  彷彿在憐憫、嘲笑、哀悼、愚弄她似的。

  蕾拉從面紗的裡側,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口吻對她說:

  「不過,那是因為你還不明白。因為你還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活、為何而誕生於世。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

  「——?」

  不合任何具體詞句的曖昧話語。

  心中的一隅似乎有疙瘩存在——嘉依卡回頭望向蕾拉。

  「當你明白了一切,到時候你就真的會感到絕望了吧。」

  蕾拉以毫無溫度的慵懶聲音如此說道。

  ——————————

  巨大的影子一邊在其周邊發出低音沉悶的驅動聲響,一邊移動著。

  少年獨自一人站在街道的一隅,仰頭望著那座悠然橫穿過蒼穹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同時眯起了雙眼。

  「確保多樣性,反而有好也有壞吶。」

  奇妙的少年。

  若問是哪兒奇妙,恐怕沒有人能夠馬上回答得出來吧。

  他的裝扮並不奇特、容貌也不醜陋、體格也並不怎麼特別。外表看起來就像教養稍佳的普通小孩。

  只是……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

  就像是作工精緻的人偶一樣。

  就像是細膩無比的幻影一樣。

  雖然外貌種似人類,但本質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果然混雜了行動脫軌的不良品吶。」

  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並非他刻意壓抑、亦不是被強行屏除,只是單純自然的——虛無而已。就像是徹底收集完人類臉孔的數據之後,以平均值所打造出來的臉一樣,喜怒哀樂之類的所有情緒,全部都互相抵銷掉了。

  他正是之前對托魯·亞裘拉自稱「奇伊」的謎樣人物。

  他的目的不明、來歷不明,能力也不明。

  他奇異到托魯甚至覺得他恐怕根本連人類都不是。

  「雖然維持一定的數量,才是最理想的,不過……」

  奇伊忽然轉頭望向背後。

  如玻璃珠般的眼鏡視線——可以瞧見遠方天空彼端,飄著他剛剛所凝視的航天要塞,以及形狀幾乎一模一樣的巨大影子。

  「考慮得可真周到。或者——連這都落在其盤算之中嗎?雖說基本理念不同,但主動性干涉體的思考,次元果然跟我等完全不一樣吶。」

  少年微微傾首,並如此喃喃自語。

  ——————————

  亞伯力克·基烈特——出身於騎士武學門第。

  貴族、王族,包括騎士階級,究其本源,其實全都是山賊、海賊之末裔。

  組織日益龐大,落地生根之後再加以國家之名,而僅以單純的武力,再也無法完全治領所有的人事物,因此最後大多會形成政治——但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世家視祖先代代傳承下來的武學之力方為自己的存在價值,因而專業化,形成了武術、軍事等派。

  而基烈特家族正是這般地道的騎士世家。

  亞伯力克原本一直相信:長大之後,總有一天自己也會站上戰場。

  「作戰」這件事情本身,並無對或錯,因為這是實現理想的一種手段和過程——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他一直都用這一點來解釋「武術」這個無異於暴力的行為,和正義、道德之間的調諧關係。

  後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戰亂期結束了。

  亞伯力克失去了站上戰場的機會。

  儘管他腦袋裡面能理解這是一件好事,但腦海中的某個小角落,卻有種不安的感覺——自己所站立的腳底下,其實是隨時都會破掉的薄冰——隱約明白這件事情而惡劣無比的心情,事實上總是鬱結在他的心頭。

  想要作戰。想要使出習得的所有技能、想要留下自己曾經誕生於世的證明。

  燃燒自己的全部——他想要體驗這般一心一意的戰場。

  就算他並未刻意去想,但他仍常常在心底一隅如此想著。未曾發揮習得的技能,就這樣慢慢放到爛掉——他一邊如此實際感受著,一邊忍不住作如是想。

  因此——在亞伯力克的心中,其實對那名決心成為嘉依卡隨從的亂破師「托魯·亞裘拉」,對那個就算放話說「戰亂最棒」也滿不在乎到令人吃驚的傢伙,感到有一絲絲的羨慕之情。

  因為——那傢伙所在的地方,一定比他離戰場離得更近。

  但是……

  「——賽特拉閣下。」

  亞伯力克像是從咬緊的牙縫閒擠出話語般的說道:「不管怎樣,都沒辦法請您暫緩攻擊嗎?」

  「囉嗦!」

  裝備完全的騎士,啐了一啐。

  那掀開著的頭盔面罩下,是一張壯年男性的面孔。

  特奧巴登·賽特拉。

  他跟亞伯力克一樣是維馬克王國的騎士,並且是這次加瓦爾尼公爵討伐軍第一先遣隊的隊長。跟亞伯力克不同的是——包括鎧甲在內,他全身上下都裹著正式的戰鬥裝束,如今即將要再次踏上戰場。

  在他的背後,有數十台機動車、馬車集結成了隊伍。

  他們作為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隨同部隊,並無直接對〈凌空者〉發動攻擊的力量。使用魔法攻擊的話,可以是可以,但既不實際、亦缺乏效率。他們的基本工作是驅逐那些支援敵方航天要塞的地面兵力。

  話雖如此,但畢竟是同時進軍,因此,和〈史特拉托斯〉之間的聯繫,想當然耳,是必不可少的。

  是故,隨同部隊肯定有方法可以和上空的〈史特拉托斯〉取得聯絡。恐怕是不時地讓專任魔法師啟動通訊系術式,以便有什麼事情,便能夠隨時互通有無吧。

  (不管怎樣,都得阻止〈史特拉托斯〉發動攻擊才行……)

  亞伯力克的腦中,儘是這個念頭。

  薇薇和芷依塔都還在〈凌空者〉裡面。

  如果〈史特拉托斯〉在這時候發動大規模魔法攻擊的話,她們極有可能會慘遭池魚之殃。以亞伯力克的立場而言,無論如何他都想要跟〈史特拉托斯〉的司令官取得聯絡,勸說對方不要攻擊。他希望能讓對方至少暫緩到她們逃出〈凌空者〉為止。

  正是為了此事,他才在明知危險的情況下,貿然衝到進軍中的隨同部隊隊前——

  「追根究底,這應該是未確保逃脫方案便貿然潛入的閣下——閣下的部下們所犯下的失誤吧?為了這種愚蠢而失去先發制人的好時機的話,反而會更增添閣下的失敗喔!」

  「…………這……這……」

  「好話不說第三遍!還不快讓道!」

  特奧巴登以難掩焦躁的聲音如此喊道。

  但是……

  (這些人——)

  亞伯力克發現:特奧巴登的語氣裡暗藏著些微的喜悅。

  和亞伯力克內心所想的互相呼應,互相共鳴——潛藏在內部的慾望。

  (想要戰爭想得不得了,已經在暗自躍躍欲試了嗎?)

  特奧巴登的立場,並不在於綜觀整個戰況並給出判斷。而想當然耳,他也無權評斷開戰的時機。不論亞伯力克的提案如何,光憑特奧巴登自己個人的意見就全盤否決,可說是於理不合。

  (是想要有個藉口嗎?只要有個能夠盡情發揮出所學技能、內心本性的地方,不管敵人是誰都沒關係、不管受到牽連的人會怎樣也沒關係。只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求——)

  這是多麼的——本末倒置,這是何等的醜惡啊。

  作戰本來應該是一種手段和過程,但曾幾何時竟已轉變成了目的。

  把手段和目標混淆一通——只要手段如其所願,便不計其目標,也不管在此期間給其他人所帶來的困擾。僅僅只是為了一己之所願……

  「基烈特大人。」

  他身旁的李奧納多·史特拉憂心忡忡地喚了他一聲。

  這名少年兵士打從在母親的子宮裡,就開始接受某種魔法的改造,最後變成了人稱「亞人」的異形——具備野獸般的耳朵和尾巴。以變成異形為代價,他獲得了遠比普通人類更為優秀的迅捷速度、以及敏銳的感官。

  他概是從伯力克身上所發生的表層變化——大量冒汗、脈搏數激增等等——推算出亞伯力克內心的想法吧。雖然他們認識並不長久,但畢竟是同寢同食的夥伴,因此看穿他的想法,並不足以為奇。

  沒錯——

  (——薇薇、芷依塔。)

  基烈特隊中的兩名少女,她們也同樣是亞伯力克的夥伴。

  薇薇和芷依塔也跟其他成員一樣,承認這位缺乏實戰經驗的亞伯力克為她們的隊長,並仰慕著他。尤其是薇薇,雖然屢屢可以見到她以自己的過去——以「被人養育成暗殺者」的過去經驗為恥。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活用自己的技能,協助著亞伯力克。

  正因如此,亞伯力克才無法將她們當作「損耗值」之類的量化數字來看待。她們絕不是那種為了一己之慾就可以輕易割捨掉的「瑣事」。

  (我——)

  有種被迫重新體悟的感覺。

  重新體悟自己所引以為目標的「戰場」。

  重新體悟自己所引以為志向的「武人」。

  竟是像特奧巴登他們這樣子的傢伙、竟是這種視他們為正確的世界。

  他們本身應該也有親兄弟、朋友、妻子、戀人才對——但他們卻沒有發現:自己視作為「損耗值」而得以輕易割捨的人、以及自己所重視的人們,其實是同等的存在,而就算他們發現到了這個事實,他們仍不願意去思考。

  在戰爭這個大義名分之下,他們停止了思考。

  他們已經滿心認為即使思考也沒有用處了——

  (我所追求的——難道是這個樣子的嗎?)

  手段跟目的本末倒置。和主從關係的精神相悖。

  作戰,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管再怎麼加以粉飾,結果還不是以自己的慾望為最優先——這樣子,不就跟毫無理性、不具志向的野獸沒有什麼兩樣了嗎?哦不,至少野獸不會說些模棱兩可的藉口,如此看來,反而是野獸還比較純潔高尚呢。畢竟野獸不會在嘴巴上說些好聽的話來為自己狡辯。

  是因為出生在這樣子的家庭?

  因為被人這樣子養育長大?

  (我……)

  之前從未深思過,就這樣子一直憧憬著戰爭。

  將作戰這件事情,錯當成目的,而非手段。

  將作戰判定成自己活著的目的,一路精進自己的武學至今。

  但是——

  「武力是手段,不是目的。」

  亞伯力克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下一瞬間,亞伯力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了劍來。

  「——!」

  第一先遣隊,包括特奧巴登在內,全都以愕然的表情瞪視著亞伯力克。

  哦不,是瞪視著亞伯力克手上那把直指著特奧巴登鼻尖的劍鋒。

  「閣下這究竟是打算做什麼!」

  特奧巴登氣忿忿地大喊。

  他也立刻準備要揮起手上拿著的騎兵長槍,但已經太遲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間隙已經只剩一把劍的距離——若要以長槍制住亞伯力克的話,這間距實在是太短了。更何況亞伯力克又再踏出了半步,更加逼近了特奧巴登。如果亞伯力克有意為之的話,在這個位置他可以就這樣子深深刺穿特奧巴登的面孔。

  「不管怎樣,都請您務必暫緩攻擊!」

  「你瘋了嗎!」

  特奧巴登向後方退去,而亞伯力克則跟著踏上前去。簡直就像是講好一起跳舞似地,兩人的距離恰好維持一樣,固定不變。

  「嚇!」

  特奧巴登將騎兵長槍扔向亞伯力克,然後伸手探向掛在腰邊的備用武器——長劍。他扔出騎兵長槍,是打算逼得亞伯力克多多少少有些退怯,以強行製造出空隙來吧。

  然而——

  「——!」

  亞伯力克毫不在意他所扔出來的騎兵長槍——沒有瞄準好目標就隨便扔出來的長槍,根本不可能刺得中東西——亞伯力克用劍刺入了特奧巴登的右手。

  這一記突刺,精妙無比地對準了鎧甲與鎧甲之間的縫隙。右手腕被刺傷的特奧巴登,一邊發出短促的呻吟聲,一邊用左手護住放掉了長劍的右手。

  「……你這傢伙……!」

  亞伯力克的劍鋒,再次刺向特奧巴登那頂面罩尚未合上的頭盔。

  「別出手!」

  「可是!」

  這幾句喊叫,在特奧巴登的後方此起彼落。恐怕是魔法師或弓兵意欲向亞伯力克發動攻擊,但卻被身旁的同事們們制止了吧。如果沒有相當程度以上的精確度,那麼朝亞伯力克發動攻擊,很有可能會牽連到特奧巴登。當然,亞伯力克心裡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維持著這般離特奧巴登極近的距離。

  「您們如果是清醒的話,那麼我的確是瘋了吧!」

  亞伯力克喊道。

  一旦拔了劍,心裡的躊躇便煙消雲散了。

  身為貴族的高貴義務,乃「為守護而戰」——挺身而出,甚至將自己的性命置於危險之中,也務必要守護君主、守護領地居民、守護正義。正因如此,貴族才得以受到如此高的評價。

  但抽象的理念很容易被拿來用於詭辯。

  就像特奧巴登他們現在所做的一樣,被拿來正當化他們的慾望。正因為不夠具體,所以才能夠隨意變更、濫用這個理念。正是如此。

  (但如果連跟自己關係密切的人們都無法守護得了的話,那還算什麼騎士!武術又是為了什麼而學的呢!)

  並不是為了空泛的理念,而是為了具體「該守護的人事物」。

  對亞伯力克而言,他現在「該守護的人事物」,正是自己的部下們。那麼,此時此地,岩不正是——他所學的武術派上用場的時機?豈不正是亞伯力克的「戰場」嗎?

  「基烈特大人——」

  拔出短劍的李奧納多站在亞伯力克的背後。

  他一邊望著向他們包圍過來的士兵們,一邊以顯然很為難的口氣——或者該說是極為無奈的口氣說道:

  「您這樣做,實在是太亂來了。」

  「抱歉,李奧納多。」

  亞伯力克依然逼得特奧巴登不敢動彈,同時喃喃自語般地說:

  「不管怎樣,我都無法對薇薇和芷依塔她們見死不救。」

  「哎,也是啦,這樣才稱得上是基烈特大人——您啊。」

  李奧納多搖了搖頭,一副「哎呀哎呀……」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但臉上的表情,卻出奇地明亮開朗。

  ——————————

  航天要塞裡頗為冷清。

  之前都會定期巡邏——來回次數多到煩死人的士兵們,竟都沒有出現。

  拜此所賜,托魯他們得以在要塞內部,移動得比預想的還要快速。但是……

  「……真奇怪。」

  托魯沿著牆壁,從暗處移動到下一個隱蔽處,同時皺起了眉頭。

  「真令人意外。我的想法跟你一樣。」

  追在托魯後頭的薇薇如此說道。

  順道一提,他們現在的排列是:托魯領頭、芷依塔次之、薇薇殿後。在他們三人之中,芷依塔是體術最弱的一個。另一方面,一旦面臨戰鬥,芷依塔的魔法很有可能會是他們最後的王牌,因此才安排成這種保護她的隊形。

  「之前那樣巡邏個不停的士兵們,都跑去哪兒了?」

  「會不會是集合到某處去了呢?」

  芷依塔說道:

  「如果我們所得到的信息是正確的話,那麼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及其隨同部隊就快要抵達交戰區了。有可能是為了迎戰,而去整頓陣勢和裝備了吧。」

  「原來如此。」

  即使如此,托魯仍毫不疏怠地左右張望,跑出去之後——隨即移動到下一個隱蔽處。

  一旦確認安全了,便向她們兩人招手。

  「哎……無需打打殺殺就可以前進,倒也不錯啦。」

  托魯隨意說出口的一句話。

  「事到如今,你還在裝什麼正常人啊?」

  薇薇啐了一啐,硬是要找他的碴:

  「明明就是熱愛戰爭、熱愛殺人的亂破師。」

  「……你這是在向我挑釁嗎?」

  托魯眯起雙眼,回頭望向薇薇。

  「生氣了?明明就只是條狗而已。」

  薇薇冷笑,一副很高興托魯受到她挑撥的樣子。

  「薇薇,不要這樣啦……」

  芷依塔出言阻止,但薇薇並不予理會,仍繼續說道:

  「你不是喜歡殺人嗎?所以你才說你想要回到戰國時代吧?」

  「……你老是找我碴,是有什麼緣由嗎?」

  「啊?你說什麼?誰找你碴了啊!」

  是沒有自覺嗎?還是說,既有自覺,卻還故意出言挑釁呢?

  「反倒是暗殺者,才是專門『殺人』的吧?」

  托魯說道。薇薇將銳利得足以殺死對方的視線射向托魯,而托魯則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轉回到前方。

  亂破師確實也精於暗殺,但那只不過是他們範圍廣泛的技能之一而已。相對於此,暗殺者則正如其名,是單純以殺人為目的的存在。若要追究殺人的是非對錯,那麼反而應該要先質問暗殺者才對吧。

  「我又不是出自於本性而想要成為暗殺者!」

  「我也是啊。」

  懂事的時候,他人就已經在亞裘拉村裡了。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成為亂破師」以外的選項了。對托魯而言,成為亂破師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事到如今,托魯也不曾想過要去怨恨這件事情……但如果是在他懂事之後,才被親生父母賣到亞裘拉村的話,或許他會像薇薇一樣否定現在的自己吧。

  (啊啊,總而言之,這傢伙是個——嫌厭自己的暗殺者,並因暗殺者的身份而備感煎熬。看到像我們這樣頂著理所當然的臉、無憂無慮的亂破師,心裡當然會覺得不痛快吧?)

  托魯忽然想到:

  (她是不是覺得:這亂破師根本就是在嘲笑她的懊惱很無聊——)

  「你不是有說過你想要回到戰國時代嗎!」

  薇薇拉高聲調:

  「不就是因為你喜歡殺人——」

  「…………」

  「…………」

  托魯和芷依塔一起轉頭看向殿後的她,並將食指抵在嘴角向她示意。

  「——啊,抱……抱歉。」

  薇薇低下頭來。

  「……我之前就說過了吧。」

  托魯忽然憶起,於是開口說道:

  「不惜殺人也務必要達成的願望、不惜殺人也務必要守護的對象。你該不會沒有這樣子的人事物吧?沒有這種想望、沒有這種對象,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你可就連狗都不如囉。」

  「…………」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薇薇閉上嘴不再言語。

  取而代之的是——

  「沒那回事。薇薇可是為了基烈特大人呢。」

  「芷依塔!」

  薇薇發出慘叫般的聲音——托魯和芷依塔又再度轉過頭來,將食指抵在嘴巴上向她示意。看來這名暗殺者少女,並不適合參與密探的行動吶。

  「對……對不起。」

  薇薇如此說完之後——面紅耳赤地將視線瞥向了別處。

  「我有我想要達成的目標,而我的目標在現在這個時代,很難達成得了。因為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才說就算回到戰國時代也不錯啊。僅僅如此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

  托魯再次將視線轉回到前方,同時如此說道。

  (……我幹嘛說這些聽起來就像是藉口的話啊……)

  不管薇薇再怎麼譏刺他,他都一概無視不就好了嗎?

  他回頭越肩瞥了她一眼,只見她正鼓著雙腮,緘默不語。

  (……啊啊,她這個樣子,還真像那個傢伙吶。所以我才會這樣嗎?)

  托魯忽然心裡作如是想。

  年紀相仿……而那張典雅的面孔,有些部分總覺得跟嘉依卡頗為神似。她如果戴上假髮,在眉眼處稍微畫個妝、或是用某些東西修一下,別人或許就會誤認她們兩個了。

  托魯每每受她挑撥,便忍不住和她進行毫無益處的對話,想來或許是因為有一種在跟嘉依卡說話的錯覺吧。托魯就算被其他人誤解也無所謂,但唯獨無法忍受嘉依卡誤解他。

  能夠獲得主人的信任,方稱得上亂破師——否則的話,就真的只是個流氓、只是條野狗了。

  (——嘉依卡。)

  消除腳步聲,在要塞內前進的同時,托魯的腦海裡浮現出少女主人的臉孔。

  她恐怕是被里加爾圖帶走了吧。

  雖然不清楚他為何要把她帶走,但是——

  (請務必給我安然無恙地等著啊!)

  托魯現在就只祈求這一點了。

  ——————————

  握起拳頭,朝天空伸直手臂。

  一隻烏鴉——飛降在那隻手臂上。

  「……哼嗯。」

  基烈特隊的魔法師「馬特烏斯·卡拉威」皺著臉,放下了手臂。烏鴉聰明地沿著他的手臂,停在了馬特烏斯的肩膀上。

  剃得精光的禿頭、長度及地的暗色系衣服、再加上臉上仿若刺青的花紋。他的這副尊容,和烏鴉不吉的表徵相輔相成,看起來真的很令人毛骨悚然。該怎麼說呢,總覺得讓人不禁聯想到日常與非日常、生與死的對比。就算他再內心裡真誠的擔心著其他人,但外表卻全然看不出來如此。這正是這位前僧侶、現魔法師令人不禁掬一把同情淚的地方。

  不過,他本人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一點的樣子。

  「怎麼樣了?」

  站在他身旁的鎧甲巨漢,歪著頭如此向他問道。

  那張彷彿由岩石刻成的臉孔——雖然只有隱約而已,但他臉上確實浮現著一抹擔心同伴安危的表情。外表看起來雖然是個性格粗暴、豪爽磊落的傭兵,但也因為如此,其內心世界似乎很容易就這樣子表露於外。

  尼古拉·阿弗多托爾。

  現在——基烈特隊的移動基地「機動車〈四月號〉」,就只剩他們兩個人而已。

  薇薇和芷依塔潛入了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而隊長亞伯力克和李奧納多則正在加瓦爾尼公爵討伐軍處,說服討伐軍暫緩攻擊。尼古拉和馬特烏斯則留在〈四月號〉待機,同時等候薇薇她們的聯繫。

  「……哼嗯。」

  馬特烏斯從裝在烏鴉腳踝上的通信筒中——簡而言之,就是可以放入小型信函的容器——取出了一張折好的紙條。

  他擅於用魔法支配鳥獸的精神,並借此役使它們。

  通常他會用魔法將支配術式嵌入鳥獸的意識之中,然後直接跟鳥獸的意識「互相連接」,如此一來,他自己也可以馬上知曉鳥獸的所見所聞。若單純只是要取得聯繫的話,這樣子做應該就很足夠了。

  但是——像航天要塞這種大規模魔法不時運作著的巨大魔法機關,在它旁邊發動個人魔法的話,往往會發生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不良觀象。

  和鳥獸的距離拉得越開,受影響的不良現象就會越顯著。

  因此,馬特烏斯僅只是用支配術式,將一定的行動模式嵌入了烏鴉的意識之中,限制它的行動,讓它擔當搬運信函的角色而已。這個方法,跟平常馬特烏斯能夠隨時操控鳥獸行動的做法並不一樣,並不會因為魔法通訊的訊號異常,而導致烏鴉的行動失常錯亂。

  言歸正傳——

  「薇薇她們雖然還沒有逃脫的方法,但會再探聽看看。信上這麼說。」

  「要怎麼探聽?當初就是因為無法進出那裡,所以才假裝應徵侍女潛進去的啊。」

  「這點我也不清楚。」

  馬特烏斯搖了搖頭。

  隨後——

  「…………?」

  他忽然皺起了眉頭。

  毫無脈絡可言、突如其來的表情變化——尼古拉於是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基烈特殿下……」

  為了以防萬一,馬特烏斯也朝亞伯力克的方向派了一隻烏鴉,從上空仔細觀察他們的情況

  「和隨同部隊開戰了——情況似乎有些不妙。」

  「啥啊?究竟是什麼狀況!」

  尼古拉圓睜著眼說。

  「真不愧是烏鴉的眼睛和耳朵,可以看、聽得很細。基烈特殿下和李奧納多兩人都拔出了武器,正被隨同部隊包圍著。看來率先發動攻擊的人,似乎是基烈特殿下吶。」

  「…………」

  尼古拉皺眉低吟:

  「沒想到居然沒辦法請他們暫緩攻擊……」

  「有這個可能吶……」

  馬特烏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啊啊……可惡,這麼盡隊長之責是很好啦,可是!」

  尼古拉把手戳進僅存於頭部中央——刻意留下來的紅毛,焦躁地沙沙搔撓著。雖說他們認識並沒有那麼久,但部隊裡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亞伯力克的個性。正因為他們清楚他的個性,所以大家才仰慕著這位既年輕、經驗又短淺的隊長。

  只是在口頭上說得天花亂墜,這誰都做得到。

  但能夠實際付諸行動的——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而已。

  「就是啊。」

  馬特烏斯如此表示贊同之後,斜過頭問道,,

  「那麼——副隊長打算怎麼做呢?」

  「你問我打算怎麼做?——對手可是受了維馬克王國和東方七國會議的正式命令、擁有明文飭令的正規軍隊耶!」

  「是啊。」

  「不管怎麼想,規模肯定是一百人或兩百人之多喔?」

  「就是說啊。」

  馬特烏斯面無表情地表示肯定。

  尼古拉焦躁的怒瞪了一下這位前僧侶——

  「從正面向他們挑戰?就憑兩、三個人?」

  「加上我跟副隊長,就是四個人囉。戰力倍增。」

  「我說你啊……」

  尼古拉無奈地如此說道。接著又說:

  「蠢斃了!誰要奉陪啊?」

  「就是啊。」

  馬特烏斯依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而尼古拉則對他說:

  「發動機動車吧。隊長是個蠢蛋的話,勸諫隊長可是副隊長的職責啊。還不趕快出發去回收那位小少爺隊長!」

  「……遵命。」

  馬特烏斯以飛快的動作朝〈四月號〉跑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46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5:27 PM 編輯

第二章 天生嗜殺的生物 MATURAL BORN KILLER

  世界充滿了不平等。

  人類本來就生而不平等。

  肉體上、精神上、頭腦上、命運上。

  人類在所有層面上都有每個人不同的差別。有的人得天獨厚到過分的地步,而另一方面,也有人欠缺得太多而不具任何才幹。對他們而言,世界並非同等的。硬要用「同為人類」這個詭辯來平等看待這兩者,簡直就是可笑至極。

  但是,很多人類都硬是要「一樣」。

  傾向於「大家都得一樣」——強迫「大家都一樣」。

  「你好奇怪!」

  魔法師同事單方面地如此評斷他。

  啊啊——又來了。

  他感到厭倦的同時,也感到輕微的失望。

  大多數的人……明明就做得到,但卻不願意去做,不僅如此,甚至還企圖壓抑傑出者的才能。借由法律、道德等等有形無形的各種「約束」來壓抑。

  彷彿這才是理所當然似的……

  「你究竟是在想什麼?居然——居然做出這種事情來?」

  這裡是收容傷兵的野戰治療所。

  想當然耳——雖說是治療所,但其實沒有什麼稱得上堪用的設施。只是將進軍途中所發現到的一間廢棄房屋稍作清掃之後便拿來使用罷了。部隊若往前推進,便棄之繼而移轉到其他的建築物去。若無建築物,便暫時用帳篷頂著。只是這般的場所罷了。

  「你究竟是在想什麼——」

  同事的腳邊倒臥著妤幾個人。

  鋪在地板上的毛毯,上頭全都並排著……負傷的士兵。他們全都是身受重傷的傷患,任誰都明白:他們恐怕已經無法活著回去、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壤了吧。他們全身上下都包裹著繃帶、滲著鮮血,並反覆著粗重紊亂的呼吸。

  他們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反而會拖累其他身體健康的士兵。

  就連非醫學專業的他,都十分清楚這一點。

  因此————

  「當然是在想魔法術式的事情啊。我總是在思考魔法術式的事情呢。不管是睡是醒,我都只想著魔法。因為我是魔法師啊。難道你不是嗎?」

  「什——」

  同事似乎十分吃驚,向後退了半步。

  「他們是很不錯的實驗對象,所以我就用啦。這是為了改良魔法術式啊,有什麼不對嗎?」

  「該不會,你該不會……從之前一直到現在都……?」

  「一直到現在都是喔,怎麼了嗎?你是在詢問我把傷兵用在實驗上這件事情嗎?答案是『沒錯』。我用了唷。也用了敵兵喔。有什麼不對嗎?」

  他一臉心滿意足地對同事點了點頭——然後啟動負傷士兵腦中他所嵌入的術式。

  因為這並不是發出物理性效果的魔法,故只需借由之前所發動的通訊系魔法術式,傳送啟動訊號即可。甚至連誦詠咒文都不需要。

  「……!」

  同事倒抽了口氣。

  因為——早就已經連站都站不住、甚至連好好講話都辦不到的負傷士兵們,竟同時一起從原地慢慢地站起了身來。

  「如果單純只是驅動身體的話,倒沒有什麼困難。但這樣子真的就跟人偶沒有什麼兩樣了。」

  沒有自我的狀態,就跟素材物質所做出來的人偶相差無幾。

  這樣子可稱不上是「支配」。

  「能夠利用每個人身上所具備的技術、知識等等,方能稱得上是真正的支配吧。還差一點點而已。還差一點。老實說,理論已經完備了。騎士使用武術、馬術;魔法師使用魔法技術。如果能在他們活用這些技術的狀態下——保持自我的狀態下,讓他們遵從我的意思,那才是真正的支配。」

  負傷士兵們轉向同事。

  他們緩緩高舉雙手——然後開始朝同事走去。

  「還有……如果可以製造中繼媒介,擴展支配範圍的話,就更加理想了。就無需一直使用魔法支配了。以一人之力持續支配多數人——持續發動支配多數人的術式,對魔法師而言,負擔太大了。一位魔法師支配十位中繼媒介,十位中繼媒介再『自行』支配一百個人——如此一來,只憑僅僅一人的意思,即可統帥一整群龐大的軍團。哦不,不只是軍團而已。甚至可以統帥整個社會、國家。你不覺得這樣很棒嗎?」

  他張開雙手,熱情地大力鼓吹。

  「再也不會有愚蠢的民眾重複那些徒勞無用、毫無意義的行為。大家將變成美麗、整齊的一個整體,為同一個目的行動——彷如『一隻野獸』般的集團!」

  沒錯,人類本來就不是平等的。

  因此,人類完全支配人類——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結果。

  如果能夠隨心所欲地控制那些愚蠢的人類,排除掉他們百無益處、毫無意義的行為,光只是這樣,世界便足以改變。那些停止思考、僅憑本能行動的愚民們,本來就該由他來支配,這樣對他們本身來說也比較好吧。

  在支配者之下的劃一存在。

  正因為有「神」的存在,所以才能夠人人平等。

  無以倫比的支配力量碾碎了細微的差異。

  「所以……所以你就把活生生的人類拿來實驗?」

  同事看著眼前逐步接近的負傷士兵們,搖了搖頭,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這……這是不對的、這是不被允許的。這……這有違倫理!」

  「……倫理。」

  他嘆了口氣。

  「你也要用那個詞彙來責備我嗎?真是方便吶。倫理、道德、條理,滿嘴高唱著這些,就可以對停止思考的自己視而不見。」

  「允許?你說是要由誰來允許呢?是你嗎?還是神呢?」

  「你——」

  「明明就辦得到!」

  他放聲咆哮,彷彿要遏止對方的言語似地。

  「明明就可以做得到!方法明明就這麼的清晰可見!那為什麼不去做呢?心裡明明就很清楚:只要持續鑽研,就可以辦得到——那為何要把這個可能性抹殺掉呢?我天生生下來,本就有這方面的才能!你這是在叫我不准使用我的才能嗎!你有強迫我做這種事情的權利嗎?」

  「住——住手。」

  負傷士兵們把同事逼到了牆邊,將他一把揪起。

  力氣絲毫不像瀕死的傷患,彎成鉤狀的手指探向同事的手臂、盾膀、臉龐——

  「對我來說,活著,就該是這個樣子!」

  得天獨厚是罪嗎?

  天生有才是惡嗎?

  難道要叫他遵從「人類生而平等」這般幼稚的幻想,扼殺自己的才能,對眼前的可能性視而不見,在凡人之中一事無成地活下去嗎?

  這——這樣子就是「正義」嗎?

  不,絕對不是。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巴、鼻子、耳朵,然後眼睛。負傷士兵們的手指依序強行戳入這些部位,發出裂帛般的聲響,接著同事的臉便被他們硬生生地剝了下來。負傷士兵們壓制住同事掙扎亂動的手腳,就連他迸發出來的悲鳴,也被深入喉嚨深處的手指,壓回到內臟裡去了。

  「還差一點點吶……」

  將善後同事的工作交給負傷士兵們去處理之後,他一邊用手指抵著下顎,一邊喃喃說道。

  這個戰場的士兵損耗率很高,便於他獲取實驗用的人體。但同事消失之後,難保不會有人懷疑是他幹的。

  「得去找找看別的戰場吶。」

  他喃喃自語的口氣裡頭,不帶任何悲壯的感覺。

  在這個戰國時代——到處都是戰場。在每個戰場上,往往缺乏擁有一定能力的魔法師。因此,他應該不愁找不到下一個實驗的地點吧。

  「還差一點——」

  他——葛拉特·藍斯亞一邊如此嘀咕,一邊轉身背向痙攣的同事及負傷士兵們,然後開始麻利地整理起行李來了。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內部,充滿了緊張的氣氛。

  他們要打倒的敵人——航天要塞〈凌空者〉,已經近到不論是用魔法、還是用目視,都清晰地映在眼前了。換句話說,這也意味著〈史特拉托斯〉已經進到戰場裡了……時隔五年重回到戰場上了。

  「長距離攻擊魔法,術式準備!」

  「術式準備!」

  魔法師們復誦副司令官佛登的聲音。

  「探查術式,確認靈敏度!」

  「確認靈敏度!靈敏度良好!」

  「瞄準無誤!」

  「確認誤差補正術式!」

  「誤差補正術士,正常啟動!」

  以航天要塞而言——巨大魔法機關的高輸出功率、再加上多位魔法師所發動的專用術式,可以發射出與普通魔法相差懸殊的長距離攻擊。

  而且,〈史特拉托斯〉還搭載了好幾個這五年來所改良的最新型攻擊魔法術式。現在的射程距離,跟戰爭剛結束時的射程相比,又更延長了好幾倍。換言之,它可以搶先對〈凌空者〉發動攻擊。

  「主要術式,咒文第一列至第七列,開始誦詠!」

  「開始誦詠!」

  並排於司令室牆面的魔法師們紛紛確認連接用繩索,然後面朝著眼前的終端裝置,開始誦詠起咒文。在此同時,映照在牆面水晶盤上的風景暫時消失,複雜的魔法術式回路開始以青白色的光芒描繪於其上。

  司令官希傑達將軍一臉滿意地眺望著。

  「這感覺就像是:這座〈史特拉托斯〉也很興奮於睽違已久的戰場吶。」

  魔法機關驅動時所發出來的細微震動聲響,沿著他的腳下傳了上來。

  這震動聲響在別人耳裡聽起來,就跟平常沒有兩樣。但在這位即將步入老年的軍人耳裡聽起來,就像是航天要塞這位武士臨陣抖擻的聲音一樣。

  不,不只希傑達將軍。站在他身旁的副官佛登,以及擠在司令室內的魔法師、其他軍人們,他們的表情、舉止都隱隱約約帶著一些興奮昂揚之情。

  「真令人懷念吶。戰場的聲音、光線、以及空氣——哦哦。」

  希傑達將軍如歌唱般地說道:

  「我真是受不了無聊的文書工作、以及儘是會議的每一天了。」

  「我的心情完全跟您一樣啊。」

  佛登也點頭認同。

  「駕馭愚者所需的,既不是堆積如山的文書、亦不是空虛飄渺的花言巧語,而是下定決心痛下殺手時所揮下的拳頭,僅此而已。」

  暴力,既直接、又迅速。

  站在揮拳的一方、打贏的一方,確實會覺得——暴力遠比文書、言詞等等的政治手腕還要來得更加單純明了、更加有效率。自懂事以來就一直在戰亂中成長,長大之後就在軍隊這個組織中累積人生經驗。對這些人而言,一切的一切都用武力來解決,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這種作法,才是他們的「常識」。

  事到如今卻強逼他們要以一堆廢紙、廢話來慢吞吞地推展所有事情,只會害得他們因精神上的壓抑而不斷地累積疲勞而已。

  「我等將以這一擊,返回到那段令人懷念的日子。」

  佛登向司令室裡的全體同仁如此宣告,就在此時……

  「——司令官。」

  一名魔法師略為遲疑地說道:

  「關於隨同部隊——第一先遣隊傳來的消息……」

  「什麼事?很緊急嗎?」

  被掃了興致的希傑達將軍皺起了臉來。於是佛登開口代為詢問。

  「自稱〈克里曼〉機構使者的騎士暨另一人,以第一先遣隊指揮官『騎士賽特拉』為人質,要求與司令官進行對話。」

  「…………啥?」

  希傑達將軍一副不明其所以然的樣子,低聲沉吟:

  「偏偏在這種忙碌的當頭……還有,你剛剛說『人質』?」

  「聽說騎士賽特拉曾一度以自己的判斷,回絕了對方的要求。對他的回絕感到忿恨不平的對方,便將騎士賽特拉——」

  「雖然不曉得這名〈克里曼〉機構的騎士是何許人也……」

  佛登打斷部下的報告,插嘴說道:

  「但榮獲第一先遣隊監管權、得以率先衝鋒陷陣的猛將,居然落得如此狼狽不堪的地步?丟臉,實在是太丟臉了——

  「他們手上的人質,就只有那個騎士賽特拉嗎?」

  希傑達將軍眯起雙眼,問道。

  「這——是的。」

  「那你就先答覆說:我晚一點再跟他對話吧。」

  「……啊?」

  魔法師一臉吃驚的樣子,眨了眨雙眼。

  但希傑達將軍卻繼續惡聲惡氣地這麼說:

  「我們現在很忙。騎士賽特拉因『負傷』而將第一先遣隊交讓給副官來指揮。繼績作戰。你就這樣傳達吧。」

  「……遵命。」

  魔法師點了點頭。希傑達將軍見狀,靜靜地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即將迎來睽違已久的戰爭。他才不想被這些無聊的雜事打擾呢。

  說到底,軍人在戰場上死去,敵我皆然。真正的戰爭,絕不可能連半個人都沒死。縱然是彼人當作人質、眼睜睜地受盡折磨至死,只要是在戰場上死去,都是種光榮的死法。

  「第一擊準備!」

  希傑達將軍滿臉盈著笑意,如此命令道。

  以巨大的威力發動先發制人的攻擊。正是戰場的精華之所在。

  「第一擊,準備完成!」

  「發射!」

  希傑達將軍興高采烈的吶喊,在司令室裡迴蕩著。

  籠罩整個航天要塞的震動,猛然加劇——隨後,轟隆一聲巨響,〈史特拉托斯〉發射出了第一道魔法攻擊。

  ——————————

  轟隆巨響直衝雲霄,響徹四周。

  被硬生生衝破的大氣層,發出了哀鳴慘叫。

  「——!」

  尼古拉愕然抬頭仰望。

  頭上的景色——扭曲不堪。

  大型帶狀扭曲,以及從其中漫延出來的小型扭曲。

  簡直就像是透過粗製濫造的玻璃所看到的景色一樣。

  「——阿弗多托爾大人!」

  正在駕駛〈四月號〉的馬特烏斯,其聲音從一直沒關上的車頂艙口傳了出來。

  「快趴下!」

  「——?」

  雖不明其意,但憑藉著可說是身經百戰的傭兵本能所賦予他的判斷力,尼古拉馬上趴伏在機動車的車頂,並緊緊抓住車頂艙口的洞口部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轟隆巨響的聲音不斷攀高,下一瞬間,烈風——貌似烈風,但其實並不是烈風——呼嘯而過。尼古拉感到一陣全身被狂揍般的痛楚,同時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似飄浮了起來。

  同一時間,街道上揚起大量沙塵,成排的樹木被刮斷了好幾根樹枝、被吹散掉好多的樹葉。雖然只有瞬間而已,但這就是那貌似烈風的不明現象,蠻橫經過後所帶來的結果。

  「這是……!」

  尼古拉不禁呻吟。

  衝擊波。

  他曾經在戰場上看過同樣的現象。魔法師所發動的指向性衝擊波攻擊。那現象與其說是風,倒不如說是波動——並不是空氣在進行長距離的移動,而是攻擊威力在連鎖傳播時所產生的現象。

  但是,他現在體驗到的威力,規模更大了數倍,哦不,更大了數十倍之多。

  「恐怕是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先發制人的魔法攻擊。」

  馬特烏斯對他說道:

  「想來這應該是指向性衝擊波在空中橫飛過的餘波吧。」

  只不過餘波而已。

  (就已經這麼厲害了嗎……!)

  尼古拉眯起雙眼,定睛望著眼前佈滿沙沙塵落葉的混亂世界。

  不僅如此——

  「原來如此。看來他們不打算一開始就出全力吶。」

  「——什麼?」

  聽到馬特烏斯的話之後,尼古拉皺起了臉來。

  沒有出——全力?

  「就我閱讀過的航天要塞資料來判斷的話,剛剛的攻擊,跟最大威力時的攻擊,還差得遠了呢。雖然先發制人的攻擊往往是以最大的威力來打擊敵人,但他們似乎沒辦法這樣子做。」

  「……為何?」

  「恐怕是因為這裡到處都是化石念料礦山的關係吧。」

  加瓦爾尼領地本為化石念料的盛產地,大大小小各處累加起來——從礦脈本身,到挖掘後儲放於倉庫之中的份——總共蘊藏著無數的、大量的化石念料。因此,如果隨便發動最大威力的話,化石念料很有可能會受其影響而就此「引爆」。所以他們才必須儘可能不要使用會刺激到化石念料的魔法攻擊吧。

  指向性衝擊波,雖然在發動時會使用到魔法,但該衝擊波移動到對手的所在位置——這個現象本身並不會運用到魔法。形同此理:向對方扔石頭時,只有在扔出去的那一瞬間才有使用到臂力。

  不過——

  「隊長的行動只是一場徒勞嗎!」

  剛才的攻擊如果是從〈史特拉托斯〉朝向〈凌空者〉發射的話,那麼縱然亞伯力克甚至特地拔劍對上了隨同部隊的人——甚至做了這般可稱作為魯莽的行為,攻擊也已經無可避免了。

  恐怕是上頭人無視了發生於隨同部隊的紛爭,逕自開始了攻擊吧。

  尼古拉兩人完全——恐怕亞伯力克也估錯了形式。

  就尼古拉他們的個人感覺而言,〈史特拉托斯〉似乎還需要一些時間才會進入戰鬥的範圍——不過,以航天要塞這般強大的魔法機關而言,據說可以從普通魔法兵器的射程外發動攻擊。又或許是在戰後五年間經過了改良,故而擴大了射程距離、增加了移動速度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

  馬特烏斯沉思了數秒之後,說道:

  「若只是衝擊波攻擊的話,應該還可以使用防禦魔法輕鬆減弱攻擊的威力。雖說〈凌空者〉未曾正式整修過,但畢竟同是航天要塞,應該不會因為威力縮小的遠距離攻擊而一擊便沉吧?」

  「…………」

  尼古拉暗暗沉吟。

  這已經不是一兵一卒可以任意插手的地步了。

  「——總之,趕緊加快速度吧!」

  「好。」

  雖然只是些許而已,但馬特烏斯的聲音裡,微微透出了一股焦急之情。

  ——————————

  毫無任何前兆地——從托魯等人的頭上澆灌而下。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音量大得簡直就像是敲響了好幾十個,哦不,好幾百個大鐘似的。

  那聲音在巨大的航天要塞內部來來回回反響,形成了震耳欲聾的回音,從四面八方將托魯等人包圍了起來。那已經不只是單純的聲音而已了,而是連皮膚都能直接感覺得到的衝擊。

  「怎麼回事?」

  托魯背靠著牆壁,擺出禦敵的戰鬥姿勢。

  但抬頭望向頭頂,卻不見任何東西掉落下來的樣子。

  「或許是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開始攻擊了吧。」

  芷依塔用左手抱住自己的頭,似乎是在掩護自己的鼓膜,以阻擋拖得老長的余響侵耳——同時開口說道。

  「等……等一下。不是應該還有一些時間嗎?」

  薇薇臉色大變。

  「也許搭載了新型的長距離攻擊用魔法術式。也有可能提升了移動速度。」

  芷依塔說。

  航天要塞本來的移動速度並沒有這麼快。

  因此,芷依塔等人本以為雙方航天要塞進入可互相攻擊的範圍內,應該還需要半天左右的時間——但她們的預估卻完全錯誤。

  「那現在還不趕快逃出去的話,不就糟了?」

  薇薇慌張地問。

  「〈凌空者〉這邊應該也展開了防禦系的魔法,所以我想——應該不會馬上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吧。」

  戴著眼鏡的魔法機工師如此答覆之後,轉頭望向托魯:

  「那個……有件事情我想確認一下。我想看一下中央部位的魔法機關。」

  朝著頂層前進的托魯三人,現在正在階梯上——航天要塞內部構造的外圍部分,即外部裝甲的內側牆壁上所設的階梯。

  芷依塔所說的魔法機關,即為位於航天要塞中央部位,上下貫穿巨大圓筒狀中心部位的「脊樑骨」。

  「這樣就可以推測『我們所剩的時間』。」

  「……我知道了。」

  托魯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接著,他從附近的門縫,探出一面只盈一掌的小鏡子——確認門另一側的狀況。另外又確認了附近沒有任何人的動靜之後,他走出了樓梯間,通過放射狀的走廊,前往航天要塞的中央部位。

  然而——

  「…………」

  (竟然還是沒有士兵們的身影……)

  托魯對這件事情仍有些介懷。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明明直到稍早之前,還有很多士兵組成隊列,在這座航天要塞裡來回巡邏警衛,而且次數頻繁到令人生厭的地步。

  (話說回來,我到現在都還沒看到過半個女人的身影吶。)

  應該有相當多的侍女被聘到了這座航天要塞之中才對啊。但自他潛入以來,薇薇、芷依塔、以及阿卡莉除外,他到現在都還沒遇到過半個女人。當然,畢竟他並未仔細調查、搜遍各個樓層,因此有可能是被合起來關在某處了吧……不過,為何要做這種事情呢?

  「——就是那個吧。」

  托魯低語。

  圓盤狀的地板正中央穿了個洞,巨大的金屬圓柱——實際上表層細微部分有大量的凹凸——貫穿著地板的孔洞。

  芷依塔跑近魔法機關,然後將機杖靠在防止掉落用的柵欄上。接著,她從懷中取出另外一條連接用繩索——

  「嘿咻。」

  發出吆喝聲的同時,丟了出去。

  連接用繩索——並未碰到魔法機關,而是在半空中失速,無力地在柵欄邊垂了下去。

  「……嗚嗚。」

  芷依塔垂下頭來。

  看來這名少女也跟嘉依卡一樣,體能之類的能力差到不行。哎,不過應該沒有人既是魔法師,運動神經又出類拔萃的吧……

  「只要把繩索勾到那玩意兒的身上就好了嗎?」

  托魯站在芷依塔的身旁問道。

  「啊,對,可以拜託你嗎?」

  「隨便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嗎?」

  「啊,可以的話,請儘可能靠近閃著藍光的部分。」

  「——我知道了。」

  托魯把芷依塔的連接用繩索拉到手邊,然後再次把它丟了出去。

  連接用繩索尾端的金屬零件不偏不倚地勾住了魔法機關的凹處——閃著青白色光芒的部分。

  「這魔法機關這麼巨大,就算稍微侵入裡面細部的回路,應該也不會被發現。至少應該可以稍稍『偷窺』一下。」

  芷依塔閉起雙眼,開始操作機杖。

  在口中短短地誦詠完咒文——發出青白色光芒的魔法方陣,以機杖為中心,浮現了出來。那魔法陣滴溜溜地沿著連接用繩索,消失在魔法機關之中。

  隨後……

  「果然如此。受到攻擊了。正在展開防禦用的魔法——」

  芷依塔說道。

  就在那一瞬間——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嗯……!

  衝擊和轟隆巨響再次襲向航天要塞。

  身子哆嗦了片刻之後,芷依塔抬頭仰望頭頂,說道:

  「似乎是指向性衝擊波的樣子。幸虧有防禦魔法,目前還沒有出現明確的損失。只是很吵、很晃而已。」

  看來對方並不是使用最強力的攻城魔法術式吶。

  「大概——我在猜啦,光熱波之類那種系統的攻擊魔法,威力越大,越需要耗用魔法將光熱波的力量對準、並導向目標。因此魔法的作用範圍又廣又久。如此一來,魔法的影響會以射線為中心,波及到極為廣大的區域。或許他們是在害怕這附近的化石念料會因此而產生不必要的反應吧。」

  「…………」

  薇薇皺著眉頭,聽了芷依塔的一番話之後:

  「…………你聽得懂嗎?」

  她轉頭望向托魯。

  當然,雖然托魯也是魔法的門外漢,不過——

  「總而言之,有大量火藥的地方,不可以隨便使用火。就跟這是一樣的道理吧?」

  「你這樣子理解,大致上並沒有錯。」

  芷依塔說:

  「不過……正如剛才所說,這座〈凌空者〉的魔法機關,看來似乎並未受過適當的整修,因此已經開始老化了……各處都出現了毛病。雖然現在還支撐得了,但並不是一直都能——」

  又是——轟隆巨響。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噏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嗯……!

  「……似乎如此吶。」

  托魯一邊抬頭望著魔法機關,一邊說道。

  仔細一瞧,可以看見魔法機關的各處都爬滿了龜裂般的痕跡。現在雖然還不怎麼明顯,但魔法機關如果負荷過重的話,連門外漢都知道,這兒肯定會開始崩毀的。

  「這個魔法機關、這座航天要塞,沒有什麼勝算吶。」

  里加爾圖等人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呢?

  他們特地使用這座航天要塞,甚至成功地把同型的航天要塞從維馬克王國引了出來,這代表他們應該有盤算過能不能打贏吧。連魔法門外漢的托魯都能判斷得了的事情,魔法師沒道理不懂啊。

  這麼說來——他們是明知會輸,卻還硬要挑起戰爭嗎?

  再不然的話,那些傢伙手上,莫非有比這座航天要塞還要更加強大的「隱藏王牌」嗎?

  還是說……?

  「就算雙方儲備的魔法力量相等——」

  芷依塔話說到一半……

  「…………!」

  忽然擺出吃驚的樣子,屏住了呼吸。

  托魯一頭霧水地轉頭看她,然後沿著她的視線,把眼睛再次轉向了魔法機關。剛好是托魯勾住連接用繩索的附近。

  那兒——

  「——血?」

  薇薇沉吟般地說道:

  「為……為什麼魔法機關會有血?」

  托魯三人的視線彼端,有一道看起來像鮮血的紅色液體——微微帶點黏性的液體,從龜裂的部分黏呼呼地滑落了下來。

  ——————————

  衝擊與巨響襲來。

  佈滿管制司令室的光芒如痙攣般地閃閃爍爍。

  「呀啊……!」

  嘉依卡忍不住發出哀鳴。

  她所處的管制司令室,除了出入口之外,其餘方向全都設置了水晶盤。魔法所控制的光線在水晶盤上映照出外面的風景。每受一次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所射過來的衝擊波攻擊,光線就會隨之激烈扭曲、閃爍,而管制司令室裡也隨之明暗交錯了好幾次。

  嘉依卡是位魔法師。

  就算只是根據極為有限的信息——她還是足以明白這座〈凌空者〉現在所承受的攻擊威力。防禦魔法的力場幾乎削減掉了攻擊的威力……不過,防禦魔法的術式一旦發生什麼不測,或是魔力一旦用罄的話,這座〈凌空者〉恐怕馬上就會蒙受致命的損害吧。

  而想當然耳……覆巢之下無完卵,身居其中的人們,到時候也不可能會平安無事的吧。

  如今嘉依卡的身邊,已經沒有守護她的人、也沒有能為她打破現狀的人了。

  可說是她唯一優點的魔法機杖已被人拿走、可說是她生存目標的「遺體」也被人奪走。而且她的雙手,現在甚至還被金屬製的枷鎖束縛著。

  她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只能恐懼害怕而已。

  相比之下——

  「…………哼呣。」

  魔法師「葛拉特·藍斯亞」站在明暗交錯的管制司令室中央。

  他的側臉望上去,毫無膽怯、焦慮之色,反而帶著一絲滿意。

  他輕輕點了點頭,說道:

  「來得正好。就這樣子維持防禦陣,加速,前進!」

  「…………」

  牆邊的魔法師們操作著手邊的機杖裝置。

  過沒多久——嘉依卡的身體感覺到速度有些微微加快。看來〈凌空者〉正如葛拉特的命令,驀地停止了往常的巡航——開始轉為加速前進。

  這下恐怕是朝著〈史特拉托斯〉前進吧。

  現狀是——〈凌空者〉這方毫無勝算。嘉依卡心裡也很明白這一點。同為航天要塞,但〈史特拉托斯〉那方受過正規的整備、乘載著正規的士兵,沒有任何較〈凌空者〉遜色的因子。

  儘管如此,這位葛拉特卻還是一副如此冷靜的模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站在他身旁的藍衣姑娘——蕾拉,也絲毫不顯膽怯之色。

  彷彿一切都按照他們的預想在進行著似的,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

  然後——

  「——好棒。」

  忽然——站在嘉依卡身旁的里加爾圖開口說:

  「真是太棒了。」

  「……好棒?」

  聽到這與此情此景判然不合的用詞,嘉依卡不禁皺起了眉頭。

  「再過不久……再過不久,世界就要回到那個美好的時代了。」

  「……美好的……時代?」

  「戰國時代啊。」

  里加爾圖閉起一隻眼睛,如此說道:

  「好幾個國家之間常常戰爭——持續互相殺來殺去的那個時代,那個令人懷念的時代。人死,理所當然;殺人,也是理所當然。這種殺與死的日子理所當然般地持續綿延的時代。以賈茲帝國為中心,世界總是充滿著混沌的時代。」

  「…………」

  嘉依卡啞口無言。

  過往的戰國時代——身處於戰亂漩渦之中的重心角色,正是賈茲帝國——這種話她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戰爭越擴越大、越演越烈,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賈茲帝國普及了魔法技術……而據說賈茲帝國也在其他各種方面,運用了自己的國力,干涉著戰亂、驅動著世界。

  因此,各國組成了聯合國軍隊,消滅了賈茲帝國。

  而帝國象徵「阿圖爾·賈茲皇帝」也被殺死了。

  然而——

  「——我呢……」

  里加爾圖的左手輕輕地撫上了嘉依卡的臉頰。

  他的右手——不知何時握起了一把短劍。里加爾圖就像是在剃除她的汗毛似地,以短劍的劍鋒慢慢地、疼愛般地輕撫過嘉依卡的喉頭。

  「…………」

  劍鋒在喉頭慢慢來回的觸感,讓嘉依卡不禁喘息。

  那冰冷的鋼鐵——如愛撫般地持續刺激著嘉依卡的白皙肌膚。

  「就是這樣子的人唷。」

  瞬間……劍鋒加了力道。

  「——!」

  嘉依卡哆嗦著縮成了一團。

  她的下巴下面,微微浮現出一道紅線。

  真的只是「微微」。里加爾圖以絕妙的施力力道,輕輕地割了她一下。

  這名少年——

  「——啊啊……」

  里加爾圖愛憐般地嘆了口氣:

  「你的表情真是變化多端呢。好厲害,好棒喔。」

  「…………」

  「你這麼害怕死亡啊?討厭疼痛嗎?如果——」

  彷彿在將氣息吹進嘉依卡的耳裡似地,裡加爾圖附耳喋囁:

  「把你的一隻眼睛挖出來的話,你會做出怎樣的表情來呢……?」

  「——!」

  嘉依卡渾身顫慄,縮成了一團。里加爾圖一邊凝視著這副模樣的嘉依卡,一邊又開口說道:

  「你的心臟是怎麼跳動的呢?肺是什麼顏色?胃是什麼形狀?腸子是長是短呢?對了、對了,當然還有子宮啦——也想看看你的肋骨吶。一定很可愛吧。你的脊椎感覺很柔軟呢。腦子又是如何呢?你的腦子皺褶,不曉得是長成什麼樣子呢。我好想知道喔。我什麼都想知道,忍不住想知道。已經再也無法忍耐了。」

  他的語氣之中,不帶一絲陰晦。

  里加爾圖簡直就像是在私語訴情般地繼續說道:

  「啊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為什麼?為何?嗯——大家一開口總是會這麼問我呢。沒這麼問的人,就只有蕾拉和葛拉特而已。」

  「…………」

  「沒有什麼理由喔。就只是因為我天生就是這樣子的生物啊。」

  「……天生這樣子的……生物?」

  嘉依卡以顫抖的聲音說。

  魚為什麼游泳?

  鳥為什麼飛翔?

  沒有人會對這些事情抱以疑問。鳥和魚本身也是如此吧。因為它們生來就是這樣子的生物,所以它們游泳、飛翔,並不存在著什麼理由。而天生怪癖之所以為怪癖,也並不存在著什麼理由——

  「五年前多好啊。」

  里加爾圖眷戀般地說:

  「那時候人死是理所當然的。真的到處都躺滿了屍體,畢竟是戰爭嘛,所以再也自然不過了。」

  當然,不同於戰鬥行為的「殺人」,在戰時也仍屬犯罪。

  但當時每個國家都無暇去細究這一點吧。就算真的追究了,無論有多少屍體,也都能夠矇混得過去。只要沒有屍體為證,「殺人」這個罪名便無法成立。光憑「或許他殺了人」之類的臆測,並無法制裁得了總是毀屍滅跡得乾乾淨淨的里加爾圖吧。

  不過——他剛剛說「五年前」。

  這名少年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殺人的呢?

  「那個充滿死亡的時代,才是我的日常啊。」

  如呼吸般自然地殺人。

  如呼吸般不由自主地殺人。殺人,其意義就等同於「活著」。

  天生這樣子的——生物,就在嘉依卡的面前。

  「我呢,其實是賈茲皇帝的信奉者唷。嘉依卡。」

  里加爾圖一臉做夢的表情,說道:

  「偉大的殺人者。我的大前輩、我的英雄——〈禁忌皇帝〉,構築了這樣子的時代:『如呼吸般不停地殺人』的時代、『殺人才是正常的』的時代。」

  「…………」

  「據說他甚至在戰亂的漩渦之中持續君臨天下、支配了戰亂好幾百年。有的人說:現今諸國也只不過是在賈茲帝國的股掌之上受其擺弄罷了——」

  利刃順溜地下移至嘉依卡的喉頭。

  在白皙肌膚上滑動的利刃,停在了她的頸根處。

  停在那不知何時浮現出來、如血口子般的一圈紅線處。

  「所以我呢,想要在取得所有八英雄所奪走的皇帝遺體、將世界再次捲入戰亂漩渦之後,宣佈自己是賈茲皇帝的繼承人唷。」

  「繼承人……」

  「你不覺得我比你還要合適嗎?並不單只是血脈相連,而是在心靈上與賈茲皇帝相通。」

  「…………」

  莫名其妙。

  哦不,她明白他的意思——但無法認同、也不抱同感。

  乍聽之下似乎挺有那麼一回事,但實際上只不過是腦子不正常的人所說的胡言亂語罷了。對這名少年而言,一切的一切——世界存在本身,都是以「殺人行為」作為價值判斷的基準。

  殺人這件事情。

  殺人——這名少年的心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彷彿只有這件事情才是他的一切。

  然而……

  「……里加爾圖大人……」

  蕾拉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很美吧?跟你不一樣。」

  「…………我?」

  拿里加爾圖和嘉依卡他們兩個人來比較,是有什麼含義嗎?

  還是說,她是在嘲笑除了魔法之外、什麼技能都不會的嘉依卡呢?

  「里加爾圖大人聽憑自己的意思、遵從自己的慾望而活著。沒錯,他並非聽了誰的話而如此,而是他本身就認同自己是這樣子的生物——毫不顧忌任何人。」

  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嘉依卡皺起眉頭——

  「賈茲皇帝的女兒——嘉依卡。自稱此名的存在啊。」

  蕾拉以淡漠的語氣向她質問:

  「那是真的嗎?不是只是被迫如此深信而已嗎?」

  總覺得好像看到了——蕾拉在那層面紗下淡淡地笑了。

  「被迫……?我……我……我是……」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國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親〈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的所有遺體——」

  蕾拉以詠唱般的口吻說道。

  彷彿可以這樣子一直無數次、無數次地唱下去的樣子。

  「——僅僅,如此而已。」

  「……!」

  「沒有其它。毫無。所有的價值基準全都只是從『收集遺體』這件事情衍生出來的。喜怒哀樂,全都是為了合乎當下的前後邏輯、為了避免前後矛盾,而就『收集遺體』這一點去額外附加的。就這層意義而言——嘉依卡這個存在,就跟里加爾圖大人一樣呢。」

  里加爾圖全都是為了「殺人」這件事。

  而嘉依卡全都是為了「收集遺體」這件事。

  他們的整個存在——都僅僅只是為了如此而已。

  若真是如此……

  「但是,喚作為『嘉依卡』的存在並沒有自覺。並不是自己以前所希冀的理想模樣。現在只是在克盡他人所賦予的目的而已。這樣子的生物,如果沒有任何覺悟的話,那就無異於野獸——哦不,無異於蟲子了。就這層意義而言,你很醜陋。非常醜陋。」

  蕾拉以慵懶的口氣——一邊從面紗下直盯著嘉依卡,一邊如此斷言。

  ——————————

  那無疑是血。

  顏色、味道、觸感在在如此訴說。不可能是其它東西。

  雖然猶豫了片刻——但為了做最後的確認,托魯還是用指尖沾了些那滲出來的液體,舔了看看。鐵鏽味在舌頭上擴散了出來。那果然是血。

  然而——

  「——為什麼?」

  航天要塞的中央部位——上下貫穿這座巨大建物的脊樑骨。

  稀世罕見的巨大魔法機關。

  它現在……不知為何正在流著血。

  它既然是機械裝置,其可動部位想當然耳會使用到潤滑油。機械跟液體並非完全無緣。但即便如此,托魯卻未曾聽聞過有機器會使用到血液。

  托魯現在正憑藉著飛鏢、以及綁在飛鏢上的繩子,攀附在這魔法機關的側面上。雖然是為了確認這個流血的奇妙現象——但托魯對魔法機關知道得並不詳細,只知道那無疑是血液,除此之外就不曉得了。其餘事情果然還是只能仰賴專家的意見了。

  「……芷依塔。」

  托魯就這樣子緊盯著魔法機關,同時喚了機工師少女一聲。

  「沒錯,這是血。但不曉得是人類的血,還是別種生物的血。」

  「這——樣子啊。」

  芷依塔的口吻帶著若干的膽怯及顫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型魔法機關是為了怎樣的用途,而會用到生物的血液呢?」

  至少他看嘉依卡的魔法機杖,似乎並不需要這樣子做啊?

  「不,比起血云云的……」

  芷依塔支吾其詞。

  彷彿她已察覺到了某件事情似的——

  「托魯……先生,不好意思——你可以把那個出血的部分,拆解掉一些些嗎?」

  「拆解?這個像蓋子的東西看起來似乎拆得掉吶。」

  托魯一邊眼盯著自己所攀附的魔法機關側面,一邊說道。

  眼前有塊大約一合抱左右的鋼板——哦不,是「蓋子」才對——附著在魔法機關上。雖然不曉得這是怎麼固定上去的,但他摸了一摸,便發現它已經有一點鬆動了。用飛鏢撬一下的話,應該就拆得掉了吧。

  「我拆拆看喔。」

  於是托魯又拿出了另一隻飛鏢,將其插入那滲著血的縫隙。

  他試著撬了一下,蓋子的阻抗力僅僅一瞬而已,旋即便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輕輕鬆鬆地鬆脫了下來。

  就在那一瞬間……

  「——!」

  眼睛兩兩相對。

  他和——頭下腳上的女人。

  「什麼!」

  托魯驚愕地擺出備戰姿勢。

  剛剛明明就毫無任何動靜。在這魔法機關內側居然藏有人類,真是出乎托魯的想像之外。話說回來,究竟是貪圖什麼好處而躲在——

  「這……」

  托魯仍單手緊握著飛鏢,戒備著對方——就在此時,他發現到了。

  毫無任何動靜,也是理所當然。因為這……

  「托魯先生,怎麼了嗎?」

  芷依塔似乎有些慌張的樣子,開口喚了他一聲。

  托魯努力地把聲音裝得很冷靜之後——向她們如此告知:

  「這裡面裝著屍體。人類、女性的屍體。」

  而且——還被塞得亂七八糟。

  雖然乍看之下儘是鮮血,而有點難以看清,但仔細端詳了之後,會發現女人的臉上到處都殘留著悽慘的傷痕。最多的傷口是貌似利刃所劃出來的割傷,不過其他甚至還有剜傷、燒傷之類的傷口。

  裡面塞了好幾具這樣子的女性屍體。

  硬塞進去、強行彎折人體本來不可能彎曲的部分。就算彎折也塞不下的話就分屍。總而言之,這堆屍體被硬塞了進去,而且塞得不留一絲空隙。

  塞在這——鋼板的洞中。

  「——果然如此。」

  出乎意料之外地——芷依塔開口如是說,臉上並沒有像托魯那般吃驚的樣子。

  「『果然如此』是指什麼?你說『果然如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從根本上來說……」

  芷依塔的手指把有些滑落的眼鏡推了回去,同時如此說道:

  「化石念料——是智慧水準具有一定程度以上的生物所遺留下來的殘骸。」

  是的,所謂的魔力——其實是積累於殘骸之中的生物記憶。

  之所以要求要有一定程度以上的智慧水準,是在於記憶,即魔力的「素質」問題。素質低下的記憶根本無法使用在魔法上。因此,化石念料大多都是來自於本身能夠使用魔法的棄獸。

  而……人類也使用魔法。

  是故,人類的遺骸也足以成為魔力來源。

  人類和智能程度較低的棄獸相比,遠更能成為較為優質的魔力來源。因此,在戰場上,當魔力來源枯竭之際,便拿戰死士兵的遺體來當作魔力來源、發射魔法,這樣子的事情其實也時常發生。不過,老實說化石念料的可保存性較佳,而且加工之後較便於使用,因此較受到珍視。

  「換言之……人類的屍體也足以當作魔力來源來使用囉。」

  托魯合上蓋子,踢了一下魔法機關,離開了該處。他在半空中弄斷了鋼絲,然後一個旋身、停住——便翩然降落在芷依塔和薇薇的身旁了。

  「那裡面……全都是女人。」

  托魯沉吟般地說道:

  「該不會……」

  「恐怕就是之前招聘來的侍女們吧。」

  難怪都沒看到她們的身影。

  因為她們全都被殺死、分解、塞到這巨大魔法機關的裡面了。

  魔法機關整體恐怕因剛才的攻擊而產生了歪斜,而後來加裝上去的魔力爐——塞滿女人的部分——及其周邊也跟著產生龜裂了吧。

  「她們不僅僅只是被殺死而已,甚至還被折磨得很慘——該怎麼說呢,身上到處都是切割、刨剜的痕跡。那是怎麼回事?」

  「…………這只是我的推測……」

  芷依塔先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又繼續說:

  「記憶量不單只是跟活過的時間成比例而已。不是有所謂的『高密度記憶』嗎?滿無目的地虛度的時間,和令人眼花撩亂、累積無數經驗的時間,你覺得哪一邊的記憶,密度會比較高呢?」

  「……那……」

  「『好想趕快結束啊、為什麼時間過得這麼慢呢?』——像這樣子所度過的時間,你應該一點都不覺得它濃密吧?」

  「……也就是說……」

  托魯吞了一下口水,然後說:

  「是為了提高魔力來源的素質、增加累積的魔力質量嗎?」

  「尤屬因疼痛、苦痛所造成的記憶……其密度永遠都不會變淡。」

  芷依塔垂下眼來,說道。

  「這樣做或許合乎原理——但可不是正常人的所作所為吶。」

  再說了,加瓦爾尼公爵領地的化石念料出產量應該很多才對。

  但居然需要用這種方法來確保魔力來源的質量,這也就是說:壓榨領地居民之後所得的份量,完全不夠他們使用囉?這恐怕是因為他們早就考慮到會和同型的航天要塞開戰了吧——

  「這座航天要塞……做到這種地步,魔力量應該很充足吧。」

  芷依塔說:

  「如果只用在防禦、漂浮、移動的話,應該十分勘用。」

  「我該說——真是多虧了她們嗎?」

  那些被殘殺的女人們內心所生出來的恐懼,轉化成大量的魔力,保護著這座航天要塞。換言之,因為她們的犧牲,托魯他們才得以獲得這多餘的活命時間。當然,並不是托魯他們希望她們付出犧牲——

  「是啊。」

  芷依塔表情陰鬱地說:

  「我們趕緊行動吧。可別白白浪費她們的魔力了。」

  ——————————

  有一瞬間——她察覺不出對方對她做了什麼事。

  或許是因為對方的動作正是如此的微不可察吧。雖然確實地割開了衣料,但是卻完全沒有碰到肌膚——如此精妙之極。

  「——!」

  嘉依卡衣服的胸口部分,大大地敞了開來,其下的白皙肌膚袒露了出來——至此,她才終於理解了對方的行為。

  里加爾圖·加瓦爾尼。他靜靜地笑著——雙手拿著小巧的利刃。

  「……!」

  嘉依卡不由得壓住自己的胸口,抱著自己的身體,當場蹲了下來。

  她這動作與其說是出自於羞恥心,倒不如說是出自於本能上的恐懼。

  不能在這名少年的面前袒露出肌膚。因為那行為,就等同於向飢餓的野獸交出自己的咽喉,對野獸說「來,請享用」一樣。她心裡很明白這一點。

  「——嗯,很棒的表情呢。」

  里加爾圖由上俯視著嘉依卡,微笑著說道。

  他的表情毫無陰霾之色,顯得相當明亮。甚至可說是開朗愉快。

  跟所謂殺人為樂的症狀不同。就如這名少年自己剛剛所說的一樣,對他而言,割開他人——割開女人的肌膚,既不悖德、亦非罪惡,反而近似於呼吸、用餐之類的生理現象。太過於理所當然,因此根本沒有餘地讓灰暗的感情摻和進來。

  「很好。再多一點。好想要你再多害怕一點喔。」

  「……!」

  「你會擺出什麼樣的臉來呢?會用什麼樣的聲音來啼哭呢?會怎麼樣掙扎、會怎麼樣痛苦、會怎樣流血、會怎麼樣痙攣——會怎麼樣……

  殺人魔十分爽朗、十分愉快地說道:

  「死去呢?」

  「…………」

  嘉依卡就這樣癱坐在地,腳尖和腳後跟在地上撥動著,企圖和裡加爾圖拉開距離,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而里加爾圖則只是冷眼望著她那副企圖挪動的模樣。

  「哭吧。叫吧。這樣子做,反而比較有用吶。」

  說著這句話的是——至今一直沒正眼瞧過嘉依卡的魔法師「葛拉特·藍斯亞」。這是因為葛拉特需要判斷戰況,因此他的視線依然一直盯著牆壁上的水晶盤,而並未看向嘉依卡的方向。

  「……有用?」

  「作為魔力來源吶。」

  葛拉特添加說明:

  「聽說儘可能更強烈地、更長時間地感受到痛苦和恐懼的話,便能讓蓄積在遺體裡的魔法增加得更多。在認識葛拉特和蕾拉之前,我也從未想到過,自己這個天性居然可以像這樣子派上用場呢。」

  里加爾圖一面在手掌上快速旋轉著利刃,一面說道:

  「尤其是女性的——呃嗯,是女性的什麼呢,蕾拉?」

  「腦幹。」

  藍色衣裳的姑娘如此回答。

  「啊啊,對、對,就是腦幹。聽說腦幹越粗,疼痛、痛苦、恐懼、寂寞等等,這些情緒來往於腦中的量就會越多唷。而且年輕女性的感受性及感情變化,尤為激烈。因此,可以轉化成比男性更為優質的魔力來源呢。」

  「魔力來源……」

  「你沒聽說嗎?我們聘僱了為數相當多的女孩子來當侍女啊?」

  「——!」

  她的心跳加速。

  因恐懼、焦躁、和嫌惡。

  她的腦中一片混亂——接著慢慢地沉澱成同一個念頭。

  她會被殺。她恐怕——全身會被切碎、痛苦會被延伸到最大的極限。

  連死了以後也都會被羞辱;連屍首也都會被拿來利用。

  「里加爾圖大人。」

  葛拉特維持著眼睛面向水晶盤的姿勢,開口喚了一聲。

  「待會兒會搖晃個一陣子,我想你還是稍後再取樂比較好吧。要是不小心個失手,到時候可就掃興囉?」

  聽了葛拉特的話之後,裡加爾圖停下了動作。

  「原來如此,你說的也有道理吶。」

  「不如先把那女孩關到別的房間裡去吧?」

  葛拉特說著這話的同時——里加爾圖的身旁出現了一道人影。

  「……阿卡莉。」

  嘉依卡的聲音顫巍巍地呼喚著這個名字,但亂破師女孩的表情卻絲毫不見動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50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6:02 PM 編輯

第三章 要塞激烈相撞 IMPACTING FORTRESS

  白色浪濤轟隆隆地吟嘯著,威嚇週遭的所有人事物。

  在暴風雨的夜晚靠近海邊,無異於自殺行為。只不過是區區的水罷了——抱著這種輕蔑想法的傢伙,將會付出自己的性命,換以領悟自己的愚蠢吧。即便只是高度大約及腰的波浪,一旦被捲入其中,便會無法控制自己的腳而跌倒。更別提高度超過人身的巨浪了,那簡直就是真真正正的凶器。如果正面吃上一記的話,全身的骨頭會在溺死之前全數斷裂。

  更何況……海的威脅,並非只有水而已。

  「——事實真相?」

  銀髮少女喘息般地問道。

  閃爍的雷電把岩礁照耀得一片銀白。少女站在岩礁上,承受著周圍波濤洶湧、四處濺起的浪花……但她的意識卻沒放在這浪花上。她的紫色雙瞳,直直注視著和海浪明顯相異、緩緩行動著的物體。

  從海面那兒延伸過來、很長很長的——觸手。

  那些觸手的每一根粗細,都約有個一個人合抱左右,並且正在少女的周圍騷動著,每一根看起來就像是各別的生物似的……但所有觸手的根處、波濤洶湧的海面上,可以看見統轄所有觸手的「主人」身影。

  雷電的閃光一閃而過,巨大的雙眼在黑暗中浮現,然後旋即又暗了下去。

  那雙巨眼明顯迥異於人類的眼睛,哦不,甚至不同於野獸的眼睛。那雙眼比少女的臉龐還要更為巨大,眼睛裡邊彷彿蘊藏著陰森森的漆黑。

  怪物——與之相稱的稱呼。

  「存在理由?是因為——尚不滿足?」

  「……終究……」

  應該有人會很猶豫:這可以稱之為「聲音」嗎?

  這並不是由聲帶所編織而成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別種聲音——把泡泡破開的聲音、以及水滴滴落的聲音組合起來之後,調整成說話的聲音罷了——給人這樣子的感覺。

  「只是道具而已。跟我等一樣。」

  「…………棄獸?」

  「為何稱呼我等為『棄獸』?好好想想吧——第八種唷。」

  處了波浪之外,海面還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那是觸手的主人——正在嗤笑嗎?

  「所謂的『棄獸』,語源來自於『失敗放棄』之意。因為不具備他人所期待的要素,或是具備得不夠充分。」

  「…………」

  少女搖了搖頭。

  她搖頭搖了無數次、無數次——但她心裡卻明白:她無法完全否定對方明擺在她眼前的事實,於是她就這樣子在岩礁上跪了下來。

  「我——我是……」

  「終究只是道具而已。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都僅僅只是用來達成目的的道具罷了。煩惱、恐懼、喟嘆,甚至連這些情緒,亦是如此。」

  「…………」

  少女呻吟。

  她一語也不發,彷彿在忍耐著苦痛似地——發出又低又長的呻吟。

  與她對話的怪物,則不再開口多說任何話語……本來不可能發生的奇怪對談,在暴風與雷鳴之下,莊嚴肅穆地劃下了句點。

  ——————————

  這兒似乎是間私人的房間。

  應該是航天要塞的指揮官、或等級相當的人所住的個人房吧。面積雖然寬敞,但內部裝飾卻較接近於普通的房間。有床、桌子、架子。這些全都被固定了起來——從兩面牢牢地固定在牆壁和地板上。這果然是航天要塞獨有的特色吧。

  是故,房間的正中央並無家具。

  反而——有一副棺材和一具屍體被棄置於此。

  棺材是嘉依卡的。

  屍體則是芙蕾多妮卡。

  而如今,嘉依卡被隨手扔到了——上述兩者的旁邊。

  「——阿卡莉。」

  嘉依卡一邊匍匐在地板上,一邊望向把自己帶來這兒的女亂破師。

  但阿卡莉卻沉默不語——她連瞥都沒瞥一眼,簡直就像是對嘉依卡的視線和話語視若未睹、聽若未聞一樣。她靜靜地往回走,然後就這樣子走出了房間。

  她果然完全被葛拉特操控住了吧。試著想了一下,阿卡莉的那副模樣,和這座航天要塞裡四處巡邏的士兵們,極為相似。

  不管怎樣——

  「…………托魯。」

  這座航天要塞裡,已無任何嘉依卡的同伴了。

  不對——是失去所有同伴了。就算她能夠逃出這座航天要塞,恐怕嘉依卡也只剩她自己獨自一個人了。

  她要再次自己一個人,繼續踏上收集「遺體」的旅途嗎?

  還是說……

  「我…………」

  嘉依卡——緊緊抱住了「遺體」和機杖全都已經被掏空的棺材。

  嘉依卡·托勒龐特……喔不,是嘉依卡·賈茲。

  背著棺材的亡國公主。

  她已經只剩下這個了。

  不……打從一開始,她就只擁有著這個,不是嗎?

  開始和托魯他們一起行動,儼然是出自於偶然。雖然她在相遇的戴爾索蘭特市暫時僱用了他們,但雙方的關係應該僅限於當時才對。不過,托魯後來仍選擇了繼續受僱於嘉依卡,於是他們就開始一起踏上了旅途。

  「我……是……」

  蕾拉的話語在嘉依卡的腦海中閃過: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國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親〈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的所有遺體——僅此而已。沒有其它。毫無。所有的價值基準全部只是從「收集遺體」這件事情衍生出來的。喜怒哀樂,全都就「收集遺體」這一點去合乎當下的前後邏輯、避免當下的前後矛盾而額外附加的。』

  「這種事情……」

  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她想。她想要這麼相信。

  但嘉依卡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拿來否定蕾拉的話語。

  縱然嘉依卡想要相信自己,但她的記憶到底有些缺陷。凜然橫亙在腦中的虛無黑暗。連嘉依卡本身都不曉得那黑暗之中究竟潛藏著什麼。

  「托魯……」

  和他們一起行動之後,她便忘掉了那團黑暗。

  存在的理由僅在於「收集遺體」而已——她不再是這樣孤獨的生物。

  有了同伴之後,嘉依卡第一次領略到了「開心」的滋味。

  然而——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嗯?叫我啊?」

  「…………」

  嘉依卡眨了眨雙眼。

  幻聽嗎?她因為太過於思念同伴而產生了幻聽嗎——

  「——?」

  嘉依卡愕然回頭的時候,正好和一臉茫然地坐在地上的芙蕾多妮卡小臉對上了小臉。

  「芙蕾多妮卡!」

  「嗯,是我芙蕾多妮卡唷。」

  裝鎧龍的化身傾首說道。

  她——不知為何變成了一名女童。

  平常她都是幻化成大約十五歲左右,換言之,大約和嘉依卡同年齡的外貌……但她現在的外貌,卻明顯是大約十歲、或十歲以下的稚嫩。以頭身比例來說的話,大約小了一個、或兩個頭左右。

  「為……為何?」

  嘉依卡以有些氣喘噓噓的口氣詢問。

  「因為托魯是這樣子給我取名的啊?」

  而芙蕾多妮卡則以「事到如今你還在問這什麼問題啊?」的口氣,如此回答她。「為何你叫作芙蕾多妮卡呢?」——看來她似乎誤會了嘉依卡真的事到如今還在問這個問題呢。

  「不是!為何,生存?」

  「因為我還沒死啊?」

  「頭顱!大窟窿——」

  剛才嘉依卡看見芙蕾多妮卡的時候,她的後腦勺確實破了一個足以放入拳頭的大窟窿。能夠殺掉裝鎧龍不死之身的唯一方法,乃破壞其頭顱,即其「腦部」。如果其駕馭魔法的器官「腦部」受損的話,就算是能夠以魔法「還原傷口為無」的裝鎧龍,也只能束手無策了

  然而——

  「……!」

  嘉依卡發現到了。

  芙蕾多妮卡背後的地板上,有個東西看起來像是某人所脫下來的衣服。

  那是——芙蕾多妮卡的「皮」。

  「蛻……蛻皮?」

  「哎,類似啦。」

  芙蕾多妮卡說道:

  「我們潛入這座要塞的時候,我就已經幹過同樣的事情了啊……那時候嘉依卡是不是睡著了?因為和托魯對戰之後,我發現自己一旦被用藥就會弱掉,所以造了個肉體包裝,包在了『本體』的外側。」

  「…………」

  「造得還算挺像的吧。所以這個其實是人偶道具裝哦。」

  芙蕾多妮卡輕輕地拈起那層「皮」。

  脖子以下是中空的,真的就像人形的道具裝一樣,裡面沒有任何的東西。但頭顱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窟窿卻依舊在那兒。這應該是因為頭身比例的關係,讓裡面的芙蕾多妮卡,塞不到肩膀附近的高度來吧。

  如此一來,就算頭顱被人猛然一擊,想當然耳,芙蕾多妮卡也死不了了。

  「雖然我這是為了和托魯再戰一場而想出來的策略……但這招數已經被托魯給看過了,所以我得再想想別的方法才行。」

  「誒嘿嘿。」芙蕾多妮卡不好意思似地笑道。

  嘉依卡上前——

  「…………!」

  緊緊地抱住了這樣嘿嘿笑著的她。

  「嘉依卡?」

  芙蕾多妮卡一邊任她緊緊抱著,一邊不知所措地歪著頭疑惑。

  「大歡喜,芙蕾多妮卡——活著。但是——托魯……」

  「對、對!得趕快找到托魯才行!」

  ——芙蕾多妮卡不懂察言觀色,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

  她不曉得——托魯已經從航天要塞掉下去的這個事實。

  「要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話,我可是會很困擾。」

  「芙蕾多妮卡。托魯——托魯,已經……」

  「現在還聞得到味道,所以應該是在這要塞裡的某處沒錯吧。」

  「……!」

  嘉依卡驚訝得瞠目結舌。

  芙蕾多妮卡一邊微微抽動著鼻子,一邊繼續說:

  「這座航天要塞讓裡面的空氣循環之後,才會一次性地換掉空氣、調節溫度……因此味道都混在一起了,根本聞不出他的所在位置。」

  「味道……托魯……的?體味?」

  「嗯。現在也聞得到唷。只是無法辨清味道的位置是在哪裡。」

  芙蕾多妮卡爽快地說道。

  「……托魯……活著?」

  雖然不曉得她是怎麼辦到的……

  但芙蕾多妮卡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沒有錯了吧。這只裝鎧龍的化身,雖然常常行蹤飄忽、不見人影,但她總是只憑藉著味道——只要追蹤托魯的體味,就能再次回到嘉依卡一行人的身邊。而且,她甚至可以從體味來判斷出托魯的身體狀況。

  「托魯……!」

  因為實在是太開心了,嘉依卡於是再次緊緊地抱住了芙蕾多妮卡。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裡的氣氛開始微微動搖。

  「——什麼?」

  不曉得第一個如此低語的人是誰……

  不過,這個疑懼很快地在整間司令室裡蔓延了開來。

  映照在水晶盤上的〈凌空者〉正在越變越大。而且是急速地變大。

  從〈史特拉托斯〉發出去的衝擊波攻擊,仍以一定的間隔持續著。不容對方反擊的攻擊間隔,是企圖消耗對方魔力的一種戰術。〈凌空者〉雖然用防禦魔法抵擋著攻擊,但應該無法完全抵擋得掉攻擊的威力——而且,魔力來源也有用完的時候,防禦魔法也不可能無止盡地持續使用下去吧。

  再說了,〈凌空者〉的情況不同於〈史特拉托斯〉,化石念料應該不太足夠才對。

  從加瓦爾尼公爵領地的化石念料平均開採量、以及賣到市場上的量來分析——從他們毫不囤積、流通到領地外的量來分析的話,希傑達將軍他們判斷:〈凌空者〉裡的魔力來源,最多只有〈史特拉托斯〉的七成,而實際上恐怕只有五成左右而已吧。

  那麼,〈凌空者〉的極限應該就快到來了。

  雖然他們是這麼想的,但是——

  「〈凌空者〉,加速……!」

  統籌控制探查系魔法的魔法師,以嚇到有些沙啞的聲音如此報告。

  「正朝這兒……過來!」

  「什麼?他們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希傑達將軍皺起眉頭。

  他們如果是要逃走的話,那倒還說得過去。但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選擇直衝了過來!

  他們靠得越近,所受的衝擊波威力當然也就越大。如果從正面承受衝擊波的話,化石念料應該會消耗得更快才對。

  更何況,航天要塞若以高速移動——魔力會浪費得更甚。畢竟航天要塞並不是設計用來急速飛翔的兵器。如果勉強疾飛的話,光只是這麼做,就會消耗掉不少的魔力來源。

  「〈凌空者〉又加速了!」

  「——他們瘋了嗎?」

  魔法師們開始嘰嘰喳喳了起來。

  毫無勝算的敵人所做出的異常行動。

  以中遠距離戰為其特長的航天要塞——竟自行縮短了距離。

  「閣下,這——」

  佛登聲音顫抖地說道。

  「那些傢伙,眼看打不贏……」

  此時,希傑達將軍總算明白了對方行動的意義。

  「該不會打算就這樣子撞上來吧?」

  ——————————

  有時候——比起彼此相對的當事人,在一旁旁觀的人往往更能看清狀況。

  比起身在內部的人們,在地上抬頭仰望天空的士兵們,反而更能明確掌握這兩座航天要塞之間的狀況。

  「該不會打算就這樣子撞上去吧?」

  「但是要怎麼做——」

  抬頭仰望的隨同部隊士兵們,驚愕地如此紛紛大叫。

  巨大的航天要塞從他們的頭上經過——以低到不可思議的高度、以及快到難以想像的高速。高度會壓得這麼低,應該是為了多多少少躲掉〈史特拉托斯〉所施放出來的攻擊,減低所受到的攻擊威力吧。

  受到飄浮力場及衝擊波的影響,沙塵滾滾飛舞、樹葉碎片紛飛。然後——

  「那個!」

  有人伸指指著。

  突擊而來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它的正前方。

  那兒有個如幻影般浮現出來的巨大圓錐。

  那並非實際存在的物體,恐怕是〈凌空者〉所展開的防禦力場吧。一般來說,防禦力場的大小,理應呈現成足以環繞航天要塞本體一圈的形狀才對,但他們似乎故意改變了防禦力場的形狀。肉眼本應看不見的力場,擋掉了飛舞上來的沙塵及樹葉,在眾人面前呈現出巨大的「空白」。

  那既是為了提高速度——削減空氣阻力,與此同時,恐怕還存在著另一個目的吧。抬頭仰望的人們馬上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如騎兵長槍般尖銳的力場。

  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的突擊。

  那也就是說——

  「他們打算用防禦陣來突破防禦陣嗎?」

  這話還未說完——轟隆聲響便響徹了雲霄。

  那是肉眼看不見的兩座防禦力場互相衝突之後,有某一方的力場——被刺破時所發出來的聲響。

  「閃——」

  又有人發出大叫。

  「閃避、閃避——」

  下一瞬間。

  兩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隨同部隊的士兵們確實親眼目睹了這個情況。

  ——————————

  突然——跟目前為止的規模相比,劇烈得無以比擬的衝擊及聲響,洶湧而至。

  「——!」

  地板、牆壁、天花板,以及其他所有東西,全都如哀鳴般地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恐怕是無以宣洩的衝擊力道,反饋在這座航天要塞的本身上了吧。地板——原本應該是由鋼鐵製成的地板,大力地波動了起來,而沒有固定住的東西,全都被彈到了半空中——這絕非比喻而已,而是托魯親眼目睹的情況。

  亦即——

  「——!」

  薇薇和芷依塔兩人輕輕地飛到了空中。

  剛好是在他們調查完魔法機關「脊樑骨」,正打算要離開的時候。

  魔法機關的縱向孔穴周圍設置了防止掉落用的柵欄,被震得東倒西歪的少女們,於是倚靠在那鐵製的柵欄上。但那鐵柵欄卻輕易地從地板上脫落了下來。

  縱向孔穴貫穿著整座要塞、連接著各個樓層。如果往下掉個三層左右的話,恐怕會因狠狠地摔在堅硬的地板上而死去吧。

  而托魯——

  「嗚!」

  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做。

  但他卻在電光石火之間,把手上剛好拿著的飛鏢——把剛剛用於調查魔法機關、綁著繩子的飛鏢射了出去。

  飛鏢射得很準,它直穿過薇薇的腋下,擊中了「脊樑骨」,然後反彈回來,勾住了芷依塔所抱住的魔法機杖。

  飛鏢的繩索部分瞬間一圈一圈地纏繞住了機杖,最後飛鏢頭扣上機杖,發出了鏗鏘的聲音。

  「…………!」

  先姑且不說芷依塔了,但薇薇真不愧是擅於體術的暗殺者——她在剎那之間抓住了芷依塔的機杖,藉以在半空中支撐住自己。

  雖然他這是幾近於無意識下的行動,但可以說實在是反應得太漂亮了。應該是他以前在亞裘拉村所作過的「空中飛越訓練,還依然有其成效吧。

  不過——

  「嗚!」

  兩名少女與機杖的重量,再加上墜落的加速度,全都一口氣作用到托魯的肩膀上了。他剛剛同樣也因衝擊而被彈到了半空中。而他現在就算想要使勁站牢,雙腳也無法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因為他整個人正被薇薇兩人拽著而橫向滑動著——

  「嗚喔!」

  托魯用左手拔出他身上其中一邊的小機劍,然後猛力戳進地板。小機劍和地板迸射出火花、鋼板發出刺耳的悲鳴——不過,托魯他們恰好在墜落的前一刻驚險萬分地停了下來。

  陣陣的刺痛在他的肩膀處肆虐。

  糟糕,傷到關節了嗎?

  而且——小機劍的「支撐」應該撐不了多久吧。現在仍不停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小機劍會從地板脫落?還是本身會被折彎呢?不管怎樣,他們就快要沒有時間了。

  「…………為什麼?」

  薇薇一臉吃驚的樣子,仰頭望著托魯。

  雖然她滿嘴說著「我們可是救了你的命唷」,一副要托魯感恩戴德的樣子——但她應該並不相信託魯居然真的會反過來救助她們吧。

  「——快爬上來!」

  右手緊握吊著少女們的繩子、左手緊握機劍,但托魯已難以再繼續維持現狀了。他不但傷到了關節,身體還被迫拉伸到了極限,讓他連施力到手臂這件事情,也難以做到了。

  「你…你叫我爬上去?」

  芷依塔氣喘噓噓地說道。

  光只是緊緊抱住機杖,似乎就已經費盡她九牛二虎之力了。雖然只要使用飄浮魔法就可以解決現在的窘況,但以她現在的狀態,根本沒辦法好好地設置、操作機杖。

  「快點!我和這個,恐怕都撐不了多久了!」

  說罷,托魯看了一眼機劍和地板。

  雖說已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般劇烈了,但震動和衝擊仍斷斷續績地持續著——如果剛剛那般巨大的衝擊又再來一次的話,托魯三人肯定全都會頭上腳下地掉入縱向孔穴裡去。

  「——芷依塔,去吧。」

  薇薇開口催促。

  「我…我先?」

  「如果我先爬上去的話,到時候你手腳打滑,可就沒人能出手幫你了吧!」

  「嗚……」

  看來她也有自覺:在體能方面,她比薇薇差得多了——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她其實對自已的體能也不大有自信吧。芷依塔的視線,逡巡般地在薇薇和托魯兩人之間往返了片刻。過沒多久,她深呼吸了一下——開始沿著機杖、繩子,慢慢地攀爬上去。

  芷依塔沿著繩子,慢慢地接近托魯。

  然後,她手攀上了托魯的身體,全身緊抱著他的同時,慢慢地向上爬去。

  結果,芷依塔的胸部、大腿,便順道壓在了托魯的臉上及胸膛上——

  「……那…那個……」

  「老實說,我現在可沒那餘力暗爽了。你快點爬上去吧!」

  托魯咬牙忍著痛楚說道。

  「好…好的。」

  於是,芷依塔沿著托魯的身體,總算爬回到地板上了。

  「好,下一個換你了。」

  「用不著你說。」

  薇薇開始沿著機杖,攀爬了起來。真不愧是善於體術的練家子,爬得相當穩當、有把握。

  然而——就在薇薇爬完繩子,正要把手攀上托魯手臂的那一瞬間。

  「——!」

  一波更為巨大的衝擊,又再次震搖了整座航天要塞。

  然後,托魯的手——手指因掌心冒出的汗而滑動,鬆開了他們的救命索——小機劍。

  「薇薇!」

  芷依塔發出慘叫。

  托魯和薇薇掉落到半空中。

  但托魯用勉強能動的右手、再加上雙腳,緊緊地抱住了一臉愕然的薇薇。光只是如此的話,想當然耳,托魯和薇薇只不過是會變成同一團,同時一起掉下去而已。不過——

  「嗚!」

  咯噔一聲,他們的墜勢,戛然止住。

  綁在小機劍上的繩子,止住了托魯兩人的墜勢。當然,小機劍現在仍是一副快要從地板上脫落下來、岌岌可危的狀態。

  「膽子都快被嚇破了。」

  「……我…我可不會向你道謝的唷。」

  薇薇一邊被托魯單手緊抱著,一邊低吟般地說道。

  「你有空道謝的話,還不如趕快爬上去!」

  「我知道啦。」

  薇薇再次沿著托魯的身體,開始攀爬了起來。過沒多久,她便站回到地板上——然後和芷依塔一起抓住繩子,把托魯也拉了上來。

  「……呼啊……呼啊……」

  他們三人匍匐般爬離開「脊樑骨」,然後在牆邊的門板處稍作歇息。地板已經傾斜得顯而易見,無論是待在何處,似乎都無法令人安心——但總比待在縱向孔穴的旁邊要來得好多了。

  「謝……謝謝你。」

  調整好呼吸之後——芷依塔向他致謝。

  而她身旁的薇薇,則把頭撇向了其他方向,似乎是在貫徹剛剛所撂下的話語,毫無向他道謝的意思。這位心高氣傲、感情用事的少女暗殺者,應該很難接受自己居然被托魯給救了吧。

  「你的手,沒事吧?」

  芷依塔一臉擔心地仔細端詳著托魯的表情。

  「是有點刺痛——不過應該沒事。」

  托魯面無表情地加以掩飾——現在雖不是敵人,似考慮到彼此的立場,他絕不能在她們面前示弱——於是,他語氣故作沉著地說道:

  「這下我們可就兩不相欠了吧?」

  「咦?啊——是,這是當然……」

  芷依塔的臉上浮現出看似訝異的表情,小過轉瞬即逝——然後她隨即如此點頭說道。

  「……外面不知道怎麼樣了?可以用魔法探查嗎?」

  「有點困難……」

  芷依塔搖了搖頭。

  在這座航天要塞內外,本來就會因巨大魔法機關的影響,而導致魔法的精確度下降,聽說尤其以探查係為甚。也就是說,現在外面變得怎麼樣了——恐怕無法用魔法正確地探查出來。

  「……這下糟了吶。」

  看到牆壁、地板各處都出現了龜裂和扭曲之後,托魯不禁咋舌。

  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這狀況如果繼續持續下去的話,要不了多久,這座〈凌空者〉就會開始崩壞了吧。

  「再不快點——」

  話說到一半突然中斷的托魯,伸手抓住芷依塔的手腕,將她拉近自己。

  「做什……?」

  托魯抱住受驚的芷依塔、摀住她的嘴巴,然後閃身溜進附近牆壁的凹處。薇薇似乎也幾乎在同時間察覺到了狀況狀況,閃身溜進了他們對面的陰暗處,把自己隱藏了起來。

  「安靜點,不然會被聽到。」

  托魯小聲地對芷依塔竊竊私語。

  「…………!」

  混雜在鋼鐵嘎吱聲響中的——軍靴腳步聲。

  那並不是一聲、兩聲而已。大量反覆、紛紜雜沓的腳步聲,聽起來至少有將近一百個人左右。那些腳步聲無數次地迴響著,形成了怒濤洶湧般的巨響,並逐漸向他們接近。

  「…………」

  「…………」

  托魯三人屏氣凝神,專心靜候接下來的情況。

  他們的視線彼端——就在下一瞬間,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從他們的眼前跑了過去。

  ——————————

  那是——那簡直就像是神話的再現一樣。

  激烈相撞的兩座航天要塞。

  巨大——光只是一座就已經過於巨大的航天要塞,如今就像跳舞的男女似地,兩座一起在空中彈跳了一下。猛然衝過來、充滿壓倒性的力量,讓防禦立場無法完全發揮自己的功用。而激烈相撞的兩座巨大兵器,在發出轟響、爆出火花、甚至出現閃電之後,互相纏在了一起。

  若從離得稍遠的地面來仰望它們的話,連距離感都會被它們打亂。

  雖然這光景看起來很不切實際——但空氣所傳導過來的震動,卻無疑是真的沒錯。

  「怎麼可能……!」

  尼古拉在〈四月號〉的上方一邊仰望著兩座要塞相撞的樣子,一邊大吼:

  「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兩座航天要塞大大地扭曲了它們的航路。

  由〈凌空者〉所發動、針對〈史特拉托斯〉的突擊。

  本來絕不可能發生——就算真的發生了。這兩座巨大兵器激烈相撞,也只會打成平手而已。

  不管怎麼想,操縱〈凌空者〉的那一方,肯定是瘋了。

  雖然尼古拉對魔法的相關知識懂得不多……但那兩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會帶給週遭怎樣子的影響,他只消一瞧,就大致推斷得出來了。

  防禦力場原本耐得住規模足以排山的攻擊。但現在因超過負荷而無法維持功用,魔力轉化成了閃電和衝擊,四散在要塞的周圍。若待在那兩座巨大兵器相撞的正下方的話,應該二話不說,馬上沒命把。

  「嗚——」

  烈風和沙塵向他狂吹過來,尼古拉舉起了一隻手,護住自己的眼睛。

  兩座航天要塞就這樣子在高山的斜坡上相撞。

  當然,兩者都施展著魔法的防禦力場——防禦力場比要塞本體還要早一步挖開了山地的表面,巨大岩石、砂土等等形成了土石流,從高山斜坡上滑落了下來。

  這影響之所及,連距離尚遠的尼古拉兩人都沒辦法輕易忽視。對身在那附近的人們而言,那恐怕就等同於奪其性命的天地變異吧。

  譬如隨同部隊之類。

  「基烈特隊長!可惡——」

  亞伯力克、還有李奧納多。

  他們還平安無事嗎?

  還是說——

  「快點啊,馬特烏斯!」

  尼古拉極為焦躁地喊道。

  「當然。」

  ——駕駛機動車〈四月號〉的魔法師「馬特烏斯」,則只是如此簡潔地回應。

  ——————————

  「沒事吧?」

  她詢問的語氣非常的悠然自得,和她問的內容完全相反。

  不管是地板彈跳、還是牆壁龜裂,對不死之身的裝鎧龍而言,應該都不是什麼特別需要抱持危機意識的情況吧。事實上,她就算身處在強烈衝擊和轟隆聲響之中,也依舊安然地站著,絲毫不見蹣跚。

  但人類可就沒辦法跟它一樣了。

  「……應該。」

  回答得不太有自信的人,正是摔倒在房間角落的嘉依卡。

  她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看來剛剛是摔著那兒了——一邊站起身來,然後把手探向滑到她身旁的棺材。打開棺蓋,確認裡面。但想當然耳,裡面既沒有機杖、也沒有「遺體」。

  於是,嘉依卡從裡面取出了細針,作為替代的工具。被裡加爾圖割開的衣服,她先用針線施以應急處理。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沒有時間可以整個拆掉重縫,但任由前面的衣服就這樣子敞著,確實很難靜下心來——再說了,衣服這樣半掉不掉的,反而害她很難行動。

  「找托魯?還是要找『遺體』?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芙蕾多妮卡歪著頭詢問:

  「啊,還有嘉依卡的機杖呢。雖然我不曉得現在是什麼一回事,但似乎沒辦法再繼續悠哉下去了,所以我想不可能全部都去找呢。」

  「…………呣唔。」

  嘉依卡低聲沉吟。

  如果托魯現在真的還活著的話,那麼就必須跟他會合才行。

  但是……雖說現在規模多少變小了一些,但鋼鐵的嘎吱聲響以及物體崩落的聲音,都還在這座航天要塞裡迴響著。哦不,是仍在持續發出響聲。恐怕沒錯,這整座航天要塞正在崩毀中。

  已經沒有時間了。她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去追求兩個、甚至三個目標。

  「……以『遺體』為最優先。」

  嘉依卡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遺體』——獨一無二。比機杖優先。托魯——知道『遺體』的事。托魯也搜索『遺體』,一定。不,必定。」

  「嗯嗯……啊?,原來如此。如果我們去找『遺體』的話,自然也就能夠和托魯會合了吶。」

  芙蕾多妮卡雙手輕輕擊掌之後,笑著說:

  「那就這麼決定啦。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芙蕾多妮卡指的是——剛剛嘉依卡從司令室被帶過來時的對面牆壁上所設的出入口。芙蕾多妮卡走近門扉,蹲了下來。她把手指探進地板和門板之間的縫隙——然後過了一會兒……

  「打開囉。」

  她爽朗地如此說道。

  看來她剛剛把指尖變形、伸長之後,解開了門板另一端的鎖扣之類的東西吧。裝鎧龍擁有著真真正正變幻自如的肉體,因此對它們而言,這種程度的鎖,根本無法阻礙得了它們。

  「走吧。」

  芙蕾多妮卡踏出了一步之後,回過頭對嘉依卡如此喚了一聲。

  「唔咿!」

  嘉依卡背起棺材,追在裝鎧龍的後面,飛奔著離開了這間房間。

  ——————————

  巨大的物體伴隨著轟隆巨響,沿著山地表面滑落了下來。

  那時本身就等同於高山般的航天要塞——而且還是兩座一起。防禦力場一邊刨刮著山地表面的岩石、砂土,一邊揚起大量的塵煙。

  「基烈特大人!」

  土石坍崩——李奧納多轉頭望向土石流和航天要塞的方向,然後大叫。

  山腳下有一片相當大的湖泊。兩座航天要塞如果一起掉入湖中的話,肯定會激起速度超乎土石流、而且影響範圍極廣的大量水勢。若事態真演變成那樣的話,甭說人類了,就連機動車和馬匹也逃無可逃了。

  「再不快逃的話!」

  「…………哼。」

  亞伯力克迫不得已,只好放下直指著特奧巴登的劍。

  他和李奧納多一起旋過身,打算離開現場。就在他正要蹴地躍馬——

  「——!」

  他的動作戛然止住。

  簡直就像是被什麼封印住了似的。

  那是——

  「你這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

  一把長劍——從亞伯力克的背後刺入了他的左肩。

  而長劍正握在特奧巴登的手上。

  「竟敢害我如此丟人現眼!」

  「你在做什麼啊!」

  李奧納多叫嚷。

  但特奧巴登並不理會他,繼續逕自說道:

  「你這小子,就此受死吧!」

  「……」

  亞伯力克像倒下般地往前了一步——把特奧巴登的長劍從身體裡抽了出來。

  接著,他回轉了半圈,配合著這個動作,就這樣子揮舞起自己的長劍。特奧巴登的劍發出尖銳聲響的同時,再次被打飛到了空中。

  「你這混帳!」

  李奧納多射出短劍,刺中了特奧巴登的腿。

  大腿內側——為確保行動方便,鎧甲的裝甲板並未包覆住這裡。

  亦是動脈經過的要害。

  「——嗚哇!」

  特奧巴登向前一摔,當場倒地。

  但李奧納多並不加以理會,而是跑向亞伯力克,伸手撐住了他。

  「基烈特大人!」

  「沒…沒事——」

  亞伯力克如此回答,但他的臉色真的很糟。

  特奧巴登刺入時似乎有用劍鋒剜了一下,因此出血極為嚴重,完全不像是單純的刺傷。雖然那傷口位置很難稱得上是致命的部位,但就這樣子放著它不管的話,亞伯力克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得趕緊到某處進行止血處理才行。

  然而——

  「——!」

  亞伯力克的身體突然被某個東西絆住。

  「咕……嗚……」

  這究竟是執念?還是睹一口氣?

  倒在地上的特奧巴登一邊拖著血跡,一邊爬了過來,並抓住了亞伯力克的腳踝。中年騎士的臉上。正浮現著悽慘的笑意。

  要死就一塊兒死——那張陰森的笑臉如此遊說著。

  「你這……」

  打算給他最後一擊的李奧納多,拔出了另一把短劍。

  但是——

  「快逃……!」

  這句話響起的同時,李奧納多被撞飛到了遠處。

  「基烈特大人!」

  「如果是你的話——」

  把李奧納多撞飛之後,亞伯力克似乎氣力用盡般地倒向了地面。

  如果是李奧納多的話,還可以逃得了這一劫。他應該是想這麼說吧。

  身為動作輕盈的亞人兵士,他其實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以普通人類雙倍以上的速度奔走。他既不會被捲入土石流裡——而且說不定比土石流的速度還要更快。

  「基烈特大人!」

  李奧納多一邊大叫,一邊起腳正要奔回到他的身邊。

  但下一瞬間——

  「——!」

  有一塊格外大的的岩石,從斜坡滾落了下來,剛好在他伸長了手的彼端,大力地彈跳了一下——把亞伯力克、以及緊抓著他不放的特奧巴登,壓成了稀巴爛。

  ——————————

  那明顯迥異於尋常的巡邏工作。

  不管怎麼想,那都不是要塞內的警備陣仗。人數不僅非常之多,就連武裝也非常的正式。不管怎麼瞧,那都像是士兵們殺向戰場時的陣仗。

  不過——

  「航天要塞之間的戰鬥?」

  士兵們……就這樣子經過走掉,而未發現到托魯三人的存在。

  確認他們的腳步聲都已逐漸遠去之後,托魯放開了芷依塔。看見托魯兩人從牆壁凹陷處走出來之後,薇薇也跟著從陰暗處走了出來。

  「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薇薇一臉不解地說道。

  「穿著整身的戰鬥裝備,究竟是打算要幹嘛啊?航天要塞之間的戰鬥,應該沒有士兵白刃的出場機會吧?或許他們是打算要和隨同部隊互干也說不定,但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沒有那個時間和餘力可以把士兵們降落到地面上啊。」

  「……不。若從水軍戰術來思考的話,這樣做沒有什麼不對。」

  托魯皺著臉說。

  「——水軍?」

  芷依塔也以詫異的表情,回望著托魯。

  「從航天要塞的外形、名字來看的話,會讓人一不小心就忘記了,但如果真要說的話,其實航天要塞就形同於巨大的軍艦吧。」

  「你這樣說——是沒錯啦。」

  芷依塔如此說完之後……似乎馬上就領會到某件事情了。

  「啊,該不會——」

  「沒錯。以船身撞擊敵艦之後,直接蜂湧入敵艦,與敵方進行白刃戰——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經典戰術。」

  「…………!」

  聽了托魯的話語之後——芷依塔和薇薇兩人驚愕得面面相覦。

  ——————————

  軍靴的聲音紛雜交錯。

  因飄浮魔法仍持續發揮著作用,因此兩座航天要塞一邊從山地表面滑落的同時,彼此的防禦力場仍一邊互相緊咬著。〈凌空者〉變形成長槍狀的防禦力場,現在依然緊緊地嵌在〈史特拉托斯〉的力場之中。

  這是一個奇蹟?還是一個經過計算後的必然結果呢?——〈史特拉托斯〉本身並未受到什麼嚴重的損傷。但在這種超近距離下,它原本所具備的攻擊魔法,幾乎都不能用了。因為它使出的魔法威力越大,傷及自己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另一方面——〈凌空者〉。

  「…………」

  身穿蒼藍色軍服的士兵們,從已然打開的裝甲板出入口默默地出擊。

  當然,正如前述所說的一樣,〈凌空者〉的本體和〈史特拉托斯〉的本體之間,並未相接在一起。僅僅只是防禦力場互相卡住的狀態而已。仍有空間橫亙在它們兩者之間。而且,它們兩者現在正經由山地表面,朝著山腳下的湖泊滑落下去。

  然而——

  「…………」

  毫不見士兵們有所遲疑。他們把繩子甩鉤到〈史特拉托斯〉的各處,然後沿著繩子,紛紛湧到了〈史特拉托斯〉上。他們幾乎每個人都裝備著巨大的背囊,而且攀繩而渡本身應該是一項相當困難的特技,但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到害怕掉落的神情。

  這自是當然。

  因為他們的意識被蕾拉的藥物壓抑成低迷不清的狀態,然後又被嵌入了葛拉特的魔法術式,所以他們才毫不害怕死亡。他們是完完全全的傀儡。正因為他們的意識完全只集中在「攀繩而渡」上,因此才得以發揮出這般異樣的速度。

  「殺啊!打落他們!」

  蒼藍色軍服的士兵們逐漸逼近——發現到他們逐漸逼近、企圖強迫登船的〈史特拉托斯〉方,非常驚慌地開始迎擊。〈史特拉托斯〉方打開了好幾扇窗戶,並把弓和魔法機杖伸出了窗口,然後開始發動攻擊。

  不過……這反而帶來了反效果。

  這些士兵們,意識既被葛拉特的魔法支配著、痛覺和疲憊感也全都被蕾拉的藥物壓抑著,因此他們毫不害怕攻擊,仍舊沿著繩子,一個勁兒地蜂擁而上。就算同伴被擊落、消失在土石坍崩的山地表面,他們也不顯膽怯的模樣。

  哦不,他們甚至以斷氣的同伴為盾,繼續往繩子的上方推進。

  弓箭便姑且不說,但個人魔法在航天要塞的附近,不管怎樣都難以瞄準得很精確。而這一點,在此恰恰造成了〈史特拉托斯〉的問題。正當他們因魔法沒辦法精確打中敵兵而不知所措之際,〈凌空者〉的士兵們紛紛抵達了〈史特拉托斯〉,從他們打開的窗戶,鑽進到要塞的裡面。

  「可惡——」

  〈史特拉托斯〉內部的士兵們慌慌張張地拔出腰上的劍。

  但是——

  「…………」

  大喊、低吟、嚷叫——完全沒有發出這些聲音。

  〈凌空者〉的士兵們只是默默地拔劍、揮擊。

  「哦喔喔喔!」

  相對於他們,〈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則扯開了嗓門,彷彿在鼓舞著自己似地發出了大喊,與他們對峙——

  「——咦?」

  然後發出錯愕的聲音。

  本來應該已經擋下揮擊的劍,斷掉並滾落到了地上——一瞬間,拿劍的人一邊噴著血,一邊倒向了地上。

  毫無技巧可言。單純只是充滿蠻力的——揮擊。

  但那強勁到十分異常的臂力,竟把敵手高舉起來防禦的劍,連同敵手本身也一起斬斷了。

  當然,使出了這般胡來又強硬的攻擊,劍本身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

  〈凌空者〉士兵的劍也嚴重彎折,歪扭得不成樣子。

  趁著此時——

  「啊啊啊啊啊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彷彿連身體都要衝撞上去似地,從左右兩邊用力地往對方的腹部刺出了手上的劍。兩把劍同時貫穿了〈凌空者〉的士兵。

  「…………」

  喀嚓。

  發出悶響時,劍已經揮斬了下來——已然彎折的劍,簡直就像是死神的鐮刀一樣,斬落了其中一名士兵的頭顱。

  「什麼!」

  另一個人滿臉驚愕。而下一瞬間,彎折的劍便擊中了那張愕然的臉。仍是毫無技巧可言、單純充滿蠻力的一擊。但是——這樣便已足夠。

  就算劍招已死,但劍本身仍舊可用作為揮擊的武器。

  臉被擊中的〈史特拉托斯〉士兵,臉上凹了個大窟窿——斷掉的牙齒、血液噴散到周圍的同時,整個人飛了出去,然後就這樣子一動也不動了。

  「怎麼回事啊?這傢伙!」

  〈史特拉托斯〉的其他士兵們不禁面露懼色,往後退去。

  〈凌空者〉士兵身上的致命部位明明正插著兩把劍,卻仍手握彎折的劍,步步逼上前來。而他的身後,又有好幾名〈凌空者〉得士兵們鑽到了〈史特拉托斯〉裡來。

  〈凌空者〉的士兵們頭戴著遮住上半部臉孔的頭盔,因此幾乎看不出他們的表情。而正也因為如此——縱使身負重傷,亦能以異常蠻力發動攻擊的〈凌空者〉士兵,看起來就像某種異形怪物一樣。

  〈史特拉托斯〉要塞裡,想當然耳,有大量的士兵。

  而〈凌空者〉的士兵就算再強,也有其極限。

  「痛宰他們!」

  手拿極為厚實的鋼盾,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包圍住他們。壓制住對方之後,再從盾與盾之間的縫隙刺出長劍、殺死對方——〈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想出了這樣子的戰術。雖然身穿蒼藍色軍服的士兵們似乎沒有痛覺,但全身好幾處都被刺穿的話,也只有死路一條了吧。

  「封住他們的行動之後,殺死他們!,

  「要害!對準他們的要害!」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如此互相叫喊,然後一邊攜手合作,一邊對付入侵者。

  一個接著一個——〈凌空者〉的士兵們一入侵要塞,即被他們聯手殺死。

  然後……,

  「——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這些『傢伙!」

  「誰曉得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如此說道。他們包圍住入侵進來的士兵們之後,一個接著一個地殺個精光。為確保萬一,他們刺了無數次屍體的背部——同時因恐懼及焦躁而扭曲著表情。

  當然——他們並不曉得這些藍色軍服的士兵們,全都被別人支配著精神;並不曉得他們全都受到藥物及魔法術式的操控,而成了別人的懸絲傀儡。

  因此——

  「這是什麼?」

  藍色軍服的士兵們所背的行囊裡,也裝著出乎他們想像之外的東西。

  以劍尖劈開了他們的背囊之後,有幾個形似甕罐的東西滾落了出來。

  「——是油嗎?」

  有好幾個已經破裂開來,而裡面的東西也跟著灑了出來——好像全都是液體的樣子。一看便知:那至少並不是炸藥之類的東西。因此,〈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暫且放下了心來。

  他們——安心了。

  因此,他們沒有注意到:那其實是一種揮發性的藥劑。

  ——————————

  他發現地板正在慢慢地傾斜。

  由於剛剛所挨的幾發衝擊波攻擊,導致物品從牆壁、天花板上脫落了下來,散亂在地板上。而這些物品現在正滑經地板,往其中一個方向滾去。

  很顯然的,航天要塞裡有某種異常狀況正在發生。

  「——糟了。」

  托魯一邊和薇薇她們一起沿著樓梯往上跑,一邊喃喃說道。

  如果托魯的判斷是正確的話……在航天要塞性能上原本就略遜一籌的〈凌空者〉,應該是打算強行把士兵送入對方的要塞裡、把局勢扭轉成白刃戰,然後以近身搏鬥戰來一決勝負吧。

  但〈史特拉托斯〉裡面應該也搭乘了相當多的士兵才對。

  那麼,會不會反過來……〈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也蜂湧進入這座〈凌空者〉呢?不無這個可能。如果真演變成如此的話,那事態會更加混亂,而托魯他們能夠行動的時間,也就更加緊迫了。

  不過——

  「雖然不曉得情況到底怎麼樣了——但如果是現在的話,你們說不定可以逃得出去唷?」

  「…………」

  他感覺到薇薇和芷依塔似乎在他的背後面面相覦。

  「對〈史特拉托斯〉方而言,你們應該算是友軍吧?我不知道他們為了強迫登船,是甩鉤了繩子呢、還是架了梯子,但你們應該可以借此逃往〈史特拉托斯〉吧。更何況……」

  稍微深呼吸、確認了一下之後,托魯說道:

  「高度似乎正在下降呢。」

  「——經你這麼一說,確實……」

  芷依塔以認同的語氣附和。

  氣壓稍微回覆了——回覆得相當突然。雖然只是極為細微的差別,但托魯透過耳鳴和呼吸的情況,查覺到了這一點。

  即「航天要塞的高度正在下降」這件事。

  如果是現在的話,凌空者這一方應該無暇去理會薇薇和芷依塔出逃的事情吧。雖不敢說是絕對,但這情況算是變得比較容易脫逃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

  托魯腳步未停,但卻忽然回頭,越肩望向了背後。

  他從來沒有想過薇薇竟然會向他問出這樣子的問題。

  「我當然就這樣子繼續去找嘉依卡和阿卡莉啊。還有芙蕾多妮卡。」

  托魯再度回頭望向前方,同時如此說道:

  「我的主人、我的妹妹、我的——」

  托魯有一瞬間,不曉得該賦予怎樣的稱呼。

  「同伴。」

  不只芙蕾多妮卡,還有嘉依卡、阿卡莉,三人統統都是。

  所以——

  「……真是不像吶。」

  薇薇說道:

  「真的……很不像亂破師呢。」

  「我妹妹也這麼說我吶。」

  托魯的嘴角閃過一抹苦笑。

  然後——

  「……是吧,阿卡莉?」

  托魯停下腳步。

  他們所爬的樓梯——盡頭。

  盡頭的那一端恐怕就是最頂層了吧。而那兒有一道飄然而立的人影。

  全身束得十分纖細,但卻毫不顯脆弱。

  她單手拎著的是——只說是「凶器」的話,也未免太過於含糊——一把鐵錘。

  阿卡莉·亞裘拉。

  這名女亂破師,既是托魯的妹妹、亦是他的同伴。

  不過她現在——

  「她要過來了,你們快閃!」

  托魯大叫了一聲之後,一邊迅速伏低身子——一邊伸出腳來,往追在他身後的芷依塔腳下掃去。芷依塔不由得伸出手,想抓住身旁的薇薇,結果兩名少女一起在樓梯上跌倒了。

  而她們的上方——

  「——!」

  鐵錘的一記強擊,以猛烈的速度從她們的頭頂上揮過。

  跳躍、落下的速度加重了阿卡莉的這一擊。她這一擊,如橫掃千軍般地斜劈了下來,發出轟然巨響的同時,深深劈進了地板裡——但阿卡莉的鐵錘以嵌入地板的部分為中心,旋轉了半圈,在她停住落下勢頭的同時,也輕輕鬆鬆地從地板上拔出了鐵錘。

  在這剎那之間,他們的上下位置便相互調換了。

  「嘖——!」

  托魯丟出飛鏢。

  薇薇和芷依塔兩人尚還倒在樓梯上。正朝她們兩人揮下去的鐵錘,突然改變了揮舞的軌道,擊落了飛鏢。

  「嘿咻——」

  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來。

  她們轉頭回望背後,與阿卡莉正面相對——但不敢再多亂動分毫。因為阿卡莉正拿著鐵錘蓄勢待發。

  她並未把鐵錘舉在身前,而是將之背在背上。唯獨左手伸到了前方,以保持身體的平衡。一個人是否身懷某種程度以上的體術,一瞧便知。她擺出這個備戰姿勢,就跟長劍的拔劍劍法一樣,回應對手的行動,擊出強烈的一擊,置對手於死地。

  「…………」

  托魯皺起了臉來。

  糟糕。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來之後,她們的身體反而成了他的阻礙,大大地限制了他朝阿卡莉投擲飛鏢的路徑。

  然而——

  「——托魯·亞裘拉。」

  忽然——薇薇一邊瞪著阿卡莉,一邊說道:

  「你先走吧。」

  「——啊?什麼?」

  「由我們來當你妹妹的對手。」

  「…………」

  聽了她這令人意外的提議之後,托魯不禁瞠目結舌。

  薇薇連頭都沒回——但她的話顯然是對著托魯說的。

  「讓你和這個傢伙戰鬥,可不是什麼上上之策吶。如果你因為心中放不下的情感而放水的話,或是突然向她倒戈、從我們背後襲擊我們的話,那可就不得了了。」

  「——怎麼可能?我才不……」

  我才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呢——他話說到一半…

  他才醒覺:薇薇的話,並不是真的在擔心托魯會臨陣倒戈,而是為了要讓他毫無芥蒂地先走一步。當初雖然說了那些話,但這名少女暗殺者,其實打算把托魯救了她一條命的恩情給還掉吧。

  「……抱歉了。」

  如此道了個歉之後——托魯轉身背向她們,然後便往最頂層跑去了。

  ——————————

  士兵們——完全沒有察覺。

  哦不,是沒能察覺得到。

  已揮發的藥劑轉變成了瓦斯,慢慢地充斥著他們的周圍。

  那藥劑並非完全無色無味……但戰場上原本就充滿了各種日常生活中不太會聞到的異臭,汗跟血的味道就不消說了,甚至還有某種燒焦的味道、腐敗跟鐵鏽的臭味。

  而在這些味道全都混在一體的情況下,只要味道不是太過特殊、太過刺激的話,就不會有士兵能夠將這些味道一一區分出來。

  除此之外——士兵們正因戰鬥而處於興奮的狀態。這一點也造成了影響。

  呼吸、脈搏加快的士兵們,急速地吸入了那些瓦斯。如此一來,他們就更不可能區分得出味道來了。

  「…………?」

  有一種慢慢被侵蝕的異樣感。

  總覺得有點奇怪——才剛如此察覺,不過瞬間,這份異樣感即慢慢地消散、模糊。士兵們逐漸變得有些昏沉不振,彷彿剛睡醒般的精神狀態。

  「喂……怎麼……回事——」

  一名士兵開口向動作變得遲緩的同伴如此間道——但連他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奄奄無力的了。在大量揮發的瓦斯面前,每個人的精神力差距,眨眼之間就全被彌平了。

  接著——

  「…………」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停止了動作。

  彷彿正偵候著這個時機似地,又有另一批士兵從敞開的窗口爬了進來。

  不過,這些士兵們的裝備——和剛剛的〈凌空者〉士兵們並不一樣。

  他們手拿著機杖。換言之,他們是魔法師。

  魔法師們各自操作著自己的機杖,但動作卻整齊得令人害怕——他們甚至一齊開始詠唱起咒文:

  「……史咩斯·亞德,溫·娑桑·達蘭茲……」

  青白色的魔力光芒刻描出魔法的回路。

  好幾個紋路互相咬合、變大,過沒多久,便長成了一幅巨大的魔法方陣。

  而從那個魔法方陣中延伸出來的青白色光線,刺入了靜止不動的〈史特拉托斯〉士兵們的頭裡——

  「…………」

  士兵們眨了眨空洞的雙眼。

  下一瞬間,有幾條青白色的光線從他們的耳裡迸射了出來,穿過其他的士兵、牆壁,朝其他的房間飛去。

  簡直就像是羅捕獵物的蜘蛛絲——蜘蛛網一樣。

  然後…

  『總之就先這樣吧。』

  士兵們說道——不論是〈更特拉托斯〉一方、還是〈凌空者〉一方的士兵,全都一齊如合唱版地異口同聲。

  簡直就像是所有的人都是同一個人一樣。

  在這之後——

  ——————————

  為何不捨棄掉呢?——葛拉特之前曾這麼問過她。

  她現在仍然沒有答案。不過,若硬要舉出個聽起來像是理由的話——那麼便是「因為她沒有捨棄的理由」。

  從那天起,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都只是出自於慣性而已。

  「…………」

  從嘉依卡手中搶來的「遺體」——蕾拉將封裝著遺體的三個容器,放在了「那個」上面。加上她之前所入手的,如此一來,便收集到五個了。雖然賈茲皇帝的遺體據說被分成了八份,但實際上恐怕已經又再被分成更多份了,因此她並不曉得到底還剩幾塊遺體。

  全部集齊全之後,即可拼湊出幾近完整的人體——〈禁忌皇帝〉的屍首。

  湊齊遺體的下一步,究竟有什麼事情在等著她們呢……其他的嘉依卡們恐怕都不曉得吧。

  「〈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

  這個人很偉大。

  可說是偉大得過頭了。

  他幹了超乎人們所需求的事情。他幹下去了。

  因此——

  「…………」

  哦不,事到如今就算再想這些,也無助於事了。

  終究只是道具而已。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都僅僅只是為此而準備的道具罷了。

  她以前不知為何,曾經恐懼過橫亙在自己腦中、毫無意義的虛無——但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存在理由之後,那虛無所帶來的自由,可說是令她懷念無比。現在想來,她或許在那段自己什麼也不是的時候,才是最幸福的也說不定。儘管蕾拉並無當時的記憶了。

  「真令人羨慕吶。」

  巨響和震動傳了過來。

  蕾拉在面紗下露出微微苦笑,然後說道:

  「那兩位大人都有熱衷的事物呢……」

  先不論對錯,格拉特·蓋斯亞只對自己的魔法——完成自己所想出來的魔法術式,以及完成之後再更進一步提升、延伸該術式——他就只對這兩件事情有興趣而已。為此,如有其必要,就算殺害上百名、上千名的無辜女孩,對他來講,根本就是不痛不癢。

  雖然他不同於里加爾圖——但他也同樣眷唸著那段可以盡情追求自己理想的戰國時代。只要自己能夠隨心所欲,不管世界會變成怎樣,他都無所謂。他並沒有特別想要知道隱藏在背後的世界真相。只要能夠盡情地反覆進行魔法實驗、持續鑽研自己身為魔法師的技術,這樣便就夠了。

  對蕾拉而言,他這樣子的想法,恰恰適合她;而對葛拉特而言,蕾拉不凡的調藥技術,也恰恰適合他。

  意欲讓世界回歸到戰國時代——情況會演變成如今他們兩人一起摸索回到戰國的方法,倒可說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尋求更為強大的力量而來到加瓦爾尼領地的蕾拉和葛拉特,在此遇上了里加爾圖。他也是眷念戰國時代的人之一——雖然他們的理由各異,但追求的東西卻是一樣的。因此,要不了多少時間,他們三人便攜手合作了

  對蕾拉而言,葛拉特和里加爾圖兩人都十分的耀眼。

  他們對「活著」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躊躇。

  他們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慾望、筆直地向前邁進。

  因此——

  「你不這麼認為嗎?——嘉依卡·托勒龐特。」

  蕾拉對著那名微微打開門板、在門板彼側偷覷著這兒的銀髮少女,如此問道。

  「呣呀!」

  嘉依卡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身子。她的動靜透過門板傳了過去。

  「你最重要、最重要的遺體在這裡唷。機杖也是。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話,就得走進來這兒才行喔。」

  「…………」

  嘉依卡戰戰兢兢地打開了門,現出了她的身影。

  她背上的棺材撞上了門的邊緣,發出了「砰咚」的聲響,於是她慌慌張張地重新調整了姿勢。蕾拉一邊望著她——一邊微微斜過頭問她:

  「你是怎麼從那間房間出來的?你的技能——『特性』是魔法,因此,你如果沒有機杖的話,應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吧?」

  「…………」

  嘉依卡沉默不語。

  她手上備著一把不知從哪兒找到的鐵棒。

  那當然不是機杖。只是普通的棒子而已——或者該說是管子。或許是在她來此的途中,碰巧看見天花板或牆壁上有因為衝擊而脫落的管線,所以就順手把它撿起來了吧。

  算是「有總比沒有好」的武器。

  不過,反正現在蕾拉完全手無寸鐵,或許這鐵棒就已經很足夠了也說不定。

  「居然這麼拚命……」

  蕾拉在面紗下露出了微微苦笑:

  「『遺體』有這麼重要?總有一天,你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絕望。」

  「——絕望?對,自己?」

  嘉依卡一臉疑惑地喃喃自語。

  過了一會兒,她稍微繃起了臉來,向蕾拉質問:

  「要求,說明。關於『喚作嘉依卡的存在』。你所知道的全部。」

  她似乎對蕾拉先前所講的話仍耿耿於懷。

  「你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囉。」

  蕾拉以慵懶的口氣如此說道:

  「我是從第一代大海魔那兒聽來的。關於『我們』這些被冠上嘉依卡之名的傢伙,存在於這世上的理由。」

  「……?」

  嘉依卡皺起眉頭。

  看來她似乎注意到了——蕾拉使用了「我們」這個詞。

  「沒錯唷。」

  蕾拉的聲音裡摻雜著苦笑。她一邊如此說著,一邊把戴在頭上的面紗脫了下來。

  露出了一張——白皙的臉孔。

  以及銀髮、紫瞳。

  「——!」

  嘉依卡一臉愕然地僵在原地。

  「你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嗎?」

  蕾拉——一直以「蕾拉」這個假名自稱的女孩,笑了一下:

  「沒錯,我原本也是嘉依卡唷。蕾拉是後來取的假名。」

  「冒——冒牌貨。」

  「冒牌貨?」

  蕾拉反而狀似愉快地復誦了這個詞。

  「是啊,冒牌貨。如果我真是冒牌貨的話,那反而會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啊。」

  「……?」

  「不過,很可惜。我是真的唷,真正的——嘉依卡·賈茲。」

  「…………我…我才是,真的!」

  嘉依卡氣喘噓噓地如此強烈主張。

  然而——

  「是啊……你也是真的唷。」

  蕾拉點了點頭。

  同時,她退到了一旁——現出那個「東西」給嘉依卡看——那個被拿來當作放置「遺體」的基台。

  跟嘉依卡所背的東西一樣,是一副黑色的……棺材。

  「……!」

  「所以說,我應該要叫做『藍色嘉依卡』囉。而你是『白色』。」

  蕾拉抓著自己的衣服,如此下了評斷。

  「確實是有冒牌貨,不過正牌也並不是只有一個人而已唷。」

  蕾拉也不曉得,這世上到底準備了幾個「喚作為嘉依卡的存在」。

  當然,也有冒牌貨以復興賈茲帝國為幌子,但其實只是為了騙錢而冒稱自己是嘉依卡。蕾拉也曾經過到過這些「冒牌嘉依卡」。

  「你說你是嘉依卡,但你的證據是什麼?反正你的記憶裡一定有什麼缺陷吧?」

  「……記憶……喪失……」

  嘉依卡以茫然若失的語氣低聲說道。

  這證明了:在她聽了蕾拉的話之後,她心中也隱約有了端倪。

  「真正的『嘉依卡』會有記憶缺失的現象——換言之,記憶裡有一部分脫節了。縱然有戰爭結束前的記憶,但你怎麼知道:那記憶跟現在的自己是相關連的呢?」

  「…………」

  「畢竟透過藥物和魔法,便可以支配得了人類的精神。而記憶也可以捏造得出來。人類一旦被逼入絕境,便會自己隨便創造出記憶來。那麼,你怎麼能確信自己本身就是『真的』呢?為何我是我呢?你有想過這些事情嗎?」

  蕾拉向前踏出一步。她一邊向嘉依卡靠近,一邊如此逼問。

  嘉依卡——彷彿受她的氣勢所迫,一步步往後退去。蕾拉一邊凝視著她,一邊以毫無溫度的語氣繼續說:

  「所謂的嘉依卡……只不過是『收集賈茲皇帝遺體的存在』罷了。」

  僅只為此的道具。

  無論是精神、肉體、還是能力。

  全部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動機也好、能力也罷;性格也好、容貌也罷。縱然這些部分有些不太一樣,但唯有這個目的不容動搖。而為了讓這個目的具有說服力,於是便賦予了我們『公主』的立場。」

  「…………」

  「那麼——你覺得是誰賦予的呢?」

  「…………賦予……?」

  嘉依卡——以一臉不明不白的樣子喃喃低語。

  這也難怪。畢竟這應該無法想像得出來吧。

  準備了好幾個——哦不,好幾十個、好幾百個嘉依卡之後,篡改她們的記憶,讓她們去收集「遺體」……在戰後混亂期,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有人能做出這種奇蹟般的行為呢?

  若真有人能做到的話——那究竟是誰?

  正因為曾經有過相同的疑問,因此,蕾拉現在非常明白嘉依卡心中的困惑。

  「是神。又或許是——」

  「或許是?」

  「賈茲皇帝本人。」

  「……」

  嘉依卡搖了搖頭。

  她應該並不是在否定些什麼吧。

  單純只是不想去思考而已。她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她如果再繼續想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會觸及到萬萬不可去碰觸的部分——嘉依卡應該是出自本能地這麼覺得的吧。

  「胡說!冒牌貨!沒有——證據!」

  嘉依卡大聲嚷叫,彷彿在說服著她自己似的。

  蕾拉是冒牌貨。全都是胡說。這麼想的話,她就可以停止思考,就可以守住自己的意念了。

  然而——

  「你想要『我是正牌嘉依卡』的證據?我有喔。」

  如此說完之後,蕾拉撫上她那裸露出來的脖頸。

  彷彿指尖就是利刃一樣,才不過瞬間,她那頸子就浮現出了一圈紅色傷痕,有如血口子一般。

  「只要情緒一激動——脖子就會浮現出這道傷痕。未曾負傷過的傷痕。這正是『正牌』嘉依卡的證據。」

  「——!」

  嘉依卡反射性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

  嘉依卡的脖子上——

  「……騙人。」

  跟蕾拉完全相同的位置,恐怕也浮現著——跟她形狀完全相同的傷痕。

  ——————————

  喘息聲傳入耳裡。

  聽起來非常痛苦的樣子——彷彿就連呼吸都沒辦法好好地吐納似的。

  「…………是怎樣啦。」

  大衛一邊皺著臉,一邊坐起身來。

  昨晚明知有點胡來,卻仍勉強自己駕駛了很長時間的馬車……所以現在,無論是馬、還是大衛,都應該整一下身體狀況,好好地休息一下才對。外面的看哨交由魔法師「賽爾瑪」負責。她所布下的魔法結界,能夠察覺並通知是否有人接近。

  因此,大衛應該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才對——原本應該可以。

  看來另一名同行者好像被什麼惡夢魘住了似的。

  「嗯嗯…………喂,嘉依卡。」

  大衛把頭往左右兩邊甩了一甩,把瞌睡蟲甩掉之後,他轉頭望向背後——對橫躺在馬車貨物艙裡、埋在貨物堆之間的少女喚了一聲。

  嘉依卡·布芙丹。

  自稱是「已故賈茲皇帝遺孤」、銀髮紫眸的少女。

  關於她的主張究竟是真是假——大衛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

  老實說,他覺得「〈禁忌皇帝〉遺孤」云云,實在是太可疑了。

  再說了,〈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的名號雖然十分響亮,但卻從未聽說過「他有女兒」這件事。就連皇后的存在,都不為人知了。不過,當然也不無這個可能——皇帝向侍女之類的女人伸出魔掌,調戲玩弄之後,令其產下小孩——但賈茲皇帝遺孤的事情,是在戰後才漸漸地在背地裡擴散了開來。如此想來,遺孤這件事,反倒像是出自於某種意圖而捏造出來的呢——這樣子判斷才比較妥當吧。

  不過,正如前述所言,大衛——以及他的搭檔賽爾瑪,兩人都覺得:無論嘉依卡是不是「本尊」,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少女自己一個人挑戰困難,光是這一點——對喪失了目標的大衛兩人而言,就已經充分得足以構成他們出手相助的理由了。

  言歸正傳……

  「嘉依卡,喂,嘉依卡。」

  大衛伸長手臂,抓住嘉依卡的肩膀搖晃。

  「嗯嗯……」

  貌似在做惡夢的銀髮少女,微微睜開紫色眼眸——然後吃驚般地眨了眨眼,說道:

  「大衛。」

  「嗯,是本大爺唷——你怎麼啦?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所以我就試將把你叫醒了」」

  「…………嗯。」

  嘉依卡起身解開衣領。

  像是在確認著什麼似地,她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頸子——

  「雖然你做惡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大衛將視線投往嘉依卡的頸根處之後,說道。

  那兒——浮現著一條如血口子般的紅線。大衛早已知道:嘉依卡的脖子上,有這像首飾般繞了脖子整整一圈的紅線。

  「但這次好像特別痛苦吶?」

  嘉依卡被惡夢魘住時——尤其是夢到帝都陷落的惡夢時,往往會浮現出那道「傷痕」。

  因某種激動的情緒而浮現出來的——特殊胎記。

  為確保萬一,大衛他們也曾調查過這胎記,但這確實不是傷口。雖然看起來像是傷痕,但如果真的被人這樣斬殺過的話,這傷口未免也太淺了——儘管平常看不到它,但實在很難認為那是道普通的傷痕。

  話說回來,大衛兩人都壓根想不透:那道繞了脖子一圈的痕跡,若真是傷痕的話,那麼究竟是要怎麼做,才能留下那樣子的痕跡呢?

  是用環狀的利器剜了脖子一圈嗎?

  不然的話——不就會把脖子整個切下來了嗎?

  但是,若真是後者的話,那麼嘉依卡如今絕不可能活著吧。

  「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道傷痕嗎?」

  「——是啊。」

  嘉依卡一邊摸著自己的頸子確認「傷口」,一邊皺著臉說。

  聽說她雖然並不會特別痛,但似乎會覺得不太舒坦。當然,其他人並無法正確體會她的感覺——但根據之前嘉依卡自己所說的感想,似乎是一種「強烈的異樣感」。

  不記得曾經負傷過的傷痕。

  儘管精神上已經忘卻,但肉體上卻仍記得的——過去。

  這種事情,大衛也曾經有過,所以他也不是不懂嘉依卡的心情。

  但是……

  「記憶……缺陷……」

  嘉依卡眯起雙眼,喃喃自語:

  「……何故……?」

  ——————————

  最頂層的中央部位——魔法機關「脊樑骨」的正上方。

  據說——操控航天要塞的司令室都設置在那兒。

  芷依塔曾告訴過托魯:不管是哪一座航天要塞,基本上的構造應該都一樣。而托魯此時正在樓梯上,朝著那兒往上狂奔。途中他完全沒有碰上士兵集團,這恐怕是因為他們全都跑去〈史特拉托斯〉了吧。

  船舷相接之後進行白刃戰——這本來是水軍或海賊的戰術。

  當然,這種情況,如果不是戰力相當、或是搶攻方戰力遠勝於對方的話,那根本就是毫無意義。因為如果被反擊回來的話,那麼反而就會立場調換,變成是對方入侵己方了。

  因此,〈凌空者〉恐怕沒有那個餘力,可以保留多餘的士兵而不派出去吧。

  雖然目前情況混亂不堪——但這一點,可說是對托魯頗為有利。

  現在在司令室裡的人,恐怕只有操縱士兵們的葛拉特·藍斯亞、以及其他寥寥數人而已吧。他應該不會再被迫面對一對多的戰局了。

  然而——

  「——哎呀。」

  就在他爬完樓梯,踏入通往最頂層中央部位的通道——那一剎那。

  通道的深處佇立著一道人影。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里加爾圖·加此爾尼——欺騙了托魯和嘉依卡的少年,既不憤怒、亦不焦躁,甚至也未露恐懼,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種稀奇物品似的,一臉愉悅地如此說道。

  「你究竟是怎麼撿回你那條命的啊?」

  說著這話的同時,里加爾圖動作輕巧地揮了揮一隻手。

  簡直直就像最在趕走臉龐附近亂飛的小飛蟲一樣——極為自然、不帶任何玄虛的動作。但下一瞬間,高亢的金屬聲響響起,一支飛鏢戳進了牆壁裡。

  那是托魯不由分說地便放出的冷箭。

  但里加爾圖卻像是一副那東西並不存在的樣子,泰然自若地說道:

  「該不會是亂破師秘術之類的吧?」

  「誰曉得呢。」

  收回射出飛鏢的手之後,托魯一邊拔出掛在腰上的兩把小機劍,一邊說:

  「我才想問你呢。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剛剛可沒有抱著小試身手的打算。

  當然,也並不是傾盡全力、致人於死的一擊。但至少托魯剛剛的那一擊,是本著殺傷里加爾圖的打算,刻意瞄準了之後才射出去的。

  而他卻只以一隻手——赤手空拳地揮開了亂破師所扔出去的飛鏢。

  這絕非普通人能辦得到的事。

  「就算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要回答你什麼啊。」

  里加爾圖裝模作樣地說道。

  他——簡直就像是在模仿托魯一樣,下一瞬間,也從腰後拔出了兩把短劍。劍身雖比小機劍還要短,但恐怕——相對的,斬擊速度會比較快吧。

  「你——沒受過戰鬥訓練。」

  托魯不敢大意地直盯著對方的舉動,同時如是說。

  至少里加爾圖的動作——並不是受過戰鬥訓練的人會有的動作。

  這一點,在最初遇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很明了了。像托魯這樣——不僅限於亂破師,只要是擅長戰鬥技術的人,都會先從對手的呼吸、舉止來衡量其力量。單純肌力的話,一看體格便能夠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善用肌力的體術,不管再怎麼隱瞞,也都會在細微的動作之間,不知不覺地流露出某種「習氣」。

  但里加爾圖並沒有這種習氣。

  也就是說:他的動作,絕非受過訓練者所該有的動作。

  所謂的訓練,本來就是為了特定的目的而逐步讓身體習慣——因此,戰鬥訓練也可以說是「將原本非戰鬥用的人轉變成戰鬥用」的一道工程。

  而這道工程,想當然耳——會有某些傾軋現象出現。

  或許可以說是「去蕪存菁」的「蕪」吧。

  舉例來說,就像是使用圓木頭為素材,一旦木頭雕刻成像,就會有削下來的殘屑一樣。

  然而——里加爾圖身上卻沒有這樣子的現象。完全看不到。

  「你的動作,不是習過體術的人該有的動作。氣息和呼吸也完全跟外行人一樣。但是——為什麼你能擊落我的飛鏢呢!」

  「……啊啊,原來是指這件事啊。」

  里加爾圖一臉愉快地說: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鳥為何會飛翔?魚為何會游泳?這就是答案了。」

  「…………」

  托魯沉默不語。

  並不是因為他聽不懂里加爾圖的話。

  他反而挺能理解里加爾圖的說法——但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

  「沒錯。」

  里加爾圖彷彿看透了托魯的內心,對他點了點頭說:

  「我就是這樣子的生物。我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唷。就像鳥怎能不飛、魚怎能不游一樣,我身為我,又怎能不殺人呢?而且,我天生就有這樣子的才能啊。」

  「……殺人的才能嗎?」

  「斬殺一個人,一段;斬殺兩個人,二段……聽說有一種武術,是以曾殺死的人數來評測一個人的強大。超過十段的話,就稱之為高手。就這層意義而言,我無疑就是個高手呢。老實說,我也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殺死幾個人了。超過三位數之後,我就懶得去一個一個數了。」

  里加爾圖對著托魯聳了聳肩。

  「不是戰鬥技術,而是殺人能力啊……」

  托魯喃喃自語般地說。

  並非技術,而是能力。

  生物與生俱來的——特性。

  人類天生生下來,本就具有多樣性。嬰兒有好幾種不同的未來,而要選擇哪一個來實現,將取決於命運的偶然、以及嬰兒本身的抉擇。而前述的「訓練」,應該也可說是一種「將多樣性徹底縮減成只有一項」的工程吧。

  但是,如果——完全沒有這種多樣性的話。

  如果有人天生生來就只具備了殺人的才能的話,那麼那個人——那個人就無需殺人的「理由」或「意義」了。利刃被創造出來,是為了拿來切割東西。因此,「利刃為什麼要割東西呢?」這種問題,不僅毫無意義,而且滑稽至極。

  先有蛋?還是先有雞?

  是因為有這種嗜好,所以能力才得以大放異彩的嗎?

  還是是因為有這種能力,所以才發展出了這種特殊的嗜好呢?

  僅就里加爾圖這個人而言的話,沒人曉得他究竟是先有嗜好、還是先有能力。

  不過——

  「真是天曉得吶……」

  托魯不敢大意,手拿著小機劍戒備著,同時如此說道。

  里加爾圖的才能,是打從他誕生以來就已經具備的血肉之一。雖然在真正能發揮出才能之前,或許需要一點時間來習慣,就像是嬰兒學會站立、行走,也需要一些時間一樣——但才能有一半以上都是無意間形塑而成,因此不可能會產生刻意的「訓練」痕跡。

  與生俱來——天生的殺人者。

  (真是棘手吶……)

  至今未曾碰過這樣的對手。

  武術修練得越精進,便越能夠預測出對手下一步的動作。武術並非單靠反射神經和肌肉力量來一決強弱。而托魯總是幾近無意識地從對方的呼吸、舉動來預測對方的下一步,以此來對付敵手。

  但是——以里加爾圖為對手,他就沒辦法做到這一點了。

  他預測不了里加爾圖。裡加爾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行動——他的預測總是會有微妙的誤差。雖然只需剎那,但為了修正誤差,他總得要延遲個一步。因此,托魯的行動比平常還要來得遲緩了一些。

  不過,現在就算法這些牢騷,事情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可以請你把嘉依卡還來嗎?」

  托魯開口說:

  「還有嘉依卡手上的『遺體』,也請一併還來。」

  「不可以。那個白色女孩,之後要由我來殺死唷。」

  里加爾圖笑咪咪地說:

  「光只是想像『她會怎麼樣死掉呢?』,便讓我期待得興奮不已呢。還有——『遺體』也不能還你。收集完全部之後,我要繼承〈禁忌皇帝〉的名號。」

  在他說完的那一瞬間。

  里加爾圖一個大步流星,飛身撲進了托魯的劍圍。

  「——!」

  短劍迴旋。

  托魯以小機劍擋掉了這一擊——但卻連被他擋回去的短劍軌道,也接續著下一次的揮擊,再度朝托魯迎面襲來。里加爾圖的動作,沒有「一定的型式」。換言之,他的動作總是千變萬化,讓人無法事先預測出他的攻擊會怎麼樣變化。

  「嗚——」

  接連不斷地朝托魯劈來的斬擊。

  托魯用兩把小機劍一一擋掉了這些攻擊。

  然而……

  「你該不會……」

  里加爾圖一邊歪著頭——當然,這期間他兩手也沒有閒著——一邊說道:

  「沒拿出真本事來吧?是不是肩膀、還是手肘在痛啊?」

  「…………」

  托魯默不作聲,暗自沉吟。

  他出手救薇薇兩人的時候傷到了關節,看來如今造成了影響。雖然只是些微而已,但他確實一動手臂,就會感到一陣疼痛。這導致托魯的動作變得有些遲鈍。

  再者,托魯使用的武器是小機劍。

  使用機劍的人,將手掌和劍柄的契印相合之後,透過氣脈,將武器轉化成一種感覺……當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來使用。正因如此,即便是劍尖,也能夠像自己的指尖一樣,做出精密靈活的動作……反過來說,手臂的疼痛,也直接影響了劍尖,導致劍尖的動作也變得有些遲鈍。跟一般的武器相比,機劍更會如實地暴露出使劍者身體的不適。

  對手已經夠棘手了,偏偏又這樣。這下——

  「我如果是武術家的話,肯定會說——『待彼此準備萬全之後,再來重新較量較量』之類的帥氣話吧。」

  里加爾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

  「不巧的是,我只是個殺人魔。因此,不管你是身體不適、還是怎樣,都與我無關。我就只是——殺掉你而已,就跟呼吸一樣。」

  下一瞬間,里加爾圖逼近到托魯的眼前。

  「就只是無心無情地——殺掉你而已。」

  里加爾圖微微笑著的臉龐,近到佔滿了托魯的視線。

  雖然托魯迅速地用小機劍接住了里加爾圖的短劍,但他的攻擊充滿著乍然逼近的勁道,托魯為了閃躲這一擊,姿勢因而變得有些不穩。就在姿勢潰亂的當頭,里加爾圖的連擊又更加地變本加厲,於是他頂不住地往後退了兩、三步。

  「沒想到居然會被外行人逼到這般境地吶。」

  托魯以呻吟般的口氣如此發著牢騷。

  對此——

  「不…不。所謂的內行人,終究只是——」

  里加爾圖一邊笑,一邊說:

  「勉強把自己硬塞到框架裡去、不夠完善的生物罷了。」

  ——————————

  鐵錘以破竹之勢旋轉著。

  薇薇抓著芷依塔的衣領,一邊向後退,一邊射出了三根飛針。

  「瞄準三點」,乃基本技能之一。

  如果只有兩根的話——瞄準點只有兩點的話,代表瞄準點是在同一條直線上,如此一來,敵方或許大劍一揮,就可以將飛針一齊擊落。然而,若是三個瞄準點——即呈「一個面」的話,那麼就算敵方一揮,擊落了兩根,也無法擋得掉第三根。

  「給我倒下吧!」

  薇薇發出大喊的同時,三根飛針殺向了阿卡莉。

  那些飛針的表面,想當然耳,都塗滿了毒藥。雖不是一刺必死,但一旦剌中了,那毒藥會迅速作用到神經,剝奪中針者身體行動的自由——乃具有麻痺效果的暗器。

  鏗鏘的金屬聲響。

  不出所料,有兩根飛針被鐵錘撥開了。

  而第三根——

  「——!」

  薇薇大驚。

  阿卡莉——既沒躲開,亦沒有用鐵錘撥開它。

  她反而藉著揮舞鐵錘的餘勁,一邊旋轉自己的身體,一邊用護具的表面——用護具表面的曲面來撣開飛針。

  飛針很輕,因此並不太具有衝擊力。

  對方穿著護具,而且又毫無間斷地旋轉著。如此一來,飛針在刺入對方之前就被撣開,倒也是在所難免。如果是劍或弓的話,以它們的重量和初速度,便可以發揮出旋轉的護具也派不上用場的貫穿力來。但這原本只是用來暗殺的飛針——

  「這傢伙……!」

  薇薇一邊往後退,一邊呻吟。

  事到如今竟被迫領教了亂破師的力量。

  但真正恐怖的——並不是她的身體能力。

  而是應變的能力——在戰鬥中理解、掌握對手的武器特性,然後採取相應的對策——或者該說是判斷能力以及能夠徹底實行應變對策的強韌精神力。如果判斷或對策失誤的話,便會當場死亡——精神力需強韌到對這種後果毫不踟躪。

  她正受人操控,應該也是她能做到如此的原因之一。然而,魔法師並無足夠的判斷能力。

  這無疑是亂破師身為戰場專家的力量——被諄諄教導成不論是自己、還是他人的性命,都可以輕易捨棄得了。

  「……這下糟了吶。」

  薇薇喃喃低語。

  她是暗殺者。基本上——並不擅長這種面對面的戰鬥。她當然也有受過體術訓練,但在對手全副武裝、戒備萬全的情況下,薇薇所用的技能和武器都太過輕巧了。她手上不管是哪種武器,都太過纖細,而不具半點突破對方防禦的蠻力。

  如果投擲飛針沒有用的話,那就只好拿在手上,直接上前突刺了。

  阿卡莉的鐵錘,攻擊範圍明顯較廣,而且她揮舞鐵錘的速度,也快得非比尋常。如果隨便靠近她的話,下場應該就是:天靈蓋和腹部被瞬間打爆成大窟窿,然後當場死亡。

  當然,即便如此——如果阿卡莉是普通的騎士或戰士的話,薇薇還有鑽頭覓縫的機會。

  但阿卡莉是亂破師。同樣精通於暗殺的亂破師,幾乎毫無破綻,讓暗殺者根本無隙可乘。

  若要說薇薇尚有勝算的話,那便是——

  「薇薇!」

  芷伊塔大叫。

  下一瞬間,薇薇用盡全力一跳,和阿卡莉拉開了距離。

  位置交替後,芷依塔放出的魔法炸裂了開來。並不是火焰、衝擊波、或電擊,而是單純的〈強擊者〉——會選擇使用打擊力場,應該是因為她怕在這個室內空間中,上述魔法的剩餘威力會逆流、反射到自己和薇薇的身上吧。

  力場接替了薇薇的位置,朝阿卡莉殺了過去。

  肉眼看不見的巨大拳頭用力地揍了下去。雖然這攻擊看起來不怎麼樣,但如果打中的地方不太妙的話,斷掉的骨頭可是會刺入內臟,變成致命的傷口。

  「——呼。」

  然而——阿卡莉安然自若地躲過了這一擊。

  (——她看穿了我的動作?)

  薇薇不寒而慄。

  她本來想說,由她引開阿卡莉的視線,好讓芷依塔的魔法一口氣壓制住阿卡莉。而實際上——阿卡莉的眼睛的確不曾離開過薇薇。但這反而是白搭一場。

  阿卡莉緊盯著薇薇,甚至連她的迴避行動也看在了眼裡。

  芷伊塔所放出來的魔法,想當然耳,避開了薇薇、瞄準著阿卡莉。

  換言之,阿卡莉就算沒親眼看著芷依塔的魔法,也能透過薇薇的位置來得知「這個角度沒問題」,即薇薇本身告訴了她安全的位置——

  (她居然一瞬間就能看穿到這種地步!)

  當然,現在想這些有的沒的,也已經來不及了。

  總而言之——

  (簡直就是怪物啊……!)

  所謂的「戰場走狗」,說得還真對吶。

  亂破師的潛意識之中,被灌輸了熟練的打鬥技術,可以光憑條件反射即與他人對戰。這已經不算是訓練,而是到達調教的領域了。

  「薇薇!」

  芷依塔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放出魔法攻擊——〈強擊者〉,但每一擊都被阿卡莉輕易地躲過了。

  果然魔法——哦不,她們兩人的攜手合作,已經完全被她看透了。

  (怎麼辦?)

  薇薇一邊再次射出飛針,一邊心想。

  雖然投擲飛針可以和對方保持距離、限制對方的行動,但薇薇總不可能這樣無限次地射下去。能夠使用的飛針只剩二十多根,雖然她手上也有其他用來勒死人的鋼絲,但她可不認為那個亂破師會乖乖地待著,等她慢慢地布好鋼絲呢。

  再說了,如果阿卡莉朝芷依塔發動攻擊的話,那可就完蛋了。

  她不就沒辦法靠芷依塔來閃避阿卡莉的攻擊了嘛!

  (該怎麼辦才好?)

  薇薇在因焦躁而空轉的意識中,如此向自己問道。

  ——————————

  「說來挺羞人的,其實我啊——那個,不舉呢。」

  里加爾圖一邊似猛烈的氣勢不停地揮出斬擊,一邊有些羞赧般地說道:

  「我真的不行唷,真的站不起來。說不定我天生生下來,就沒有這種感覺——原本就沒有性慾也說不定。相反地,我沒辦法忍著不殺人吶。不然的話,好像會有什麼東西從腦袋深處滿溢出來,讓腦子快要破掉的感覺。」

  「…………」

  相對於里加爾圖——托魯光是要用小機劍抵擋掉他的攻擊,就已經耗盡全力了。

  雖然托魯的攻擊範圍較大,但里加爾圖的武器較輕盈、動起來也比較快速。雖然他的斬擊力道並沒有很重,但那把來去自如、四處竄動的利刃,就連托魯的反射神經也難以追趕得上。

  托魯無法完全躲開他的斬擊,於是臉頰、手指、脖頸等處,紛紛出現了淺淺的傷口。

  「所以呢,我想要把這個世界恢復成戰國時代。回到那個殺人與被殺的美好時代、那個以殺人為美德的香格里拉——」

  「你整個壞掉了。」

  托魯費盡全力,如此說道。

  他全身無力。或許他流了太多的血,導致他現在陷入了輕微的貧血狀態。

  「你的行動完全違背了倫理與道德。」

  老實說,身為亂破師的托魯,開口說什麼道德啊、倫理啊,其實也很沒道理。

  他之所以會開口這麼說,是因為他心想——至少誘使里加爾圖梢稍動搖或猶疑也好。

  然而……

  「倫理與道德,不是只是多數派強加在人身上的框架而已嗎?為什麼殺了人就是不對?」

  「…………」

  「人終歸會死。總有一天一定會步上黃泉。」

  里加爾圖如此宣示,口氣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實。

  「那不就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別而已嗎?再者,殺人是對、是錯,會根據不同的狀況而改變。這是非對錯,僅僅是曖昧不明的判定罷了。更直截了當地說的話——道德與倫理,究其根本,只不過是取決於多數派『在情感上是否能夠認同得了』而已、只不過是多數派強迫灌輸的價值觀罷了。」

  里加爾圖如此述說著,但氣息卻完全不見紊亂:

  「話雖如此,但以現狀而言,『我屬於少數派』,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吶。那麼——」

  「再一次引起戰爭——是嗎?」

  托魯以複雜的心情如此說道。

  如果引起了戰爭,他就可以殺人了;如果引起了戰爭,殺人就不會被問罪了。

  「亂破師托魯·亞裘拉。我知道唷。亞裘拉眾和昴星團眾,在戰後被掌權者們認為是已無利用價值的棋子,而整個村子慘遭殲滅。」

  「…………」

  「已經不需要你們了、已經不是你們可以留存於世的時代了。是不是被這麼說過呢?」

  里加爾圖的語氣中,並沒有夾帶著嘲笑的意味。

  聽起來反而有種在同情他的感覺。

  「我也一樣唷。才剛開始懂事,戰爭就剛好結束了。但我想要活在戰爭的時代,所以我要把戰爭帶回到這個世界。僅僅如此而已。」

  的確,如果里加爾圖早生個十年的話,或許他甚至可以成為一名英雄也說不定。

  就這層意義而言,他可說是——跟托魯一樣,生錯了時代。

  不過……

  「為了這個目的——而使用這座航天要塞……?」

  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強的魔法兵器。

  如果對象是個小國家的話,只靠這麼一座,其力量確實足以消滅得了。但是……

  「別傻了……!就算再怎麼強力的兵器,就只憑這麼一座……」

  「是啊。」

  里加爾圖爽快地認同,然後笑著說:

  「但這樣如何呢——譬如,這座航天要塞,在東方七國會議的軸心成員『維馬克王國』的首都『卡德威爾』,以魔法自爆的話呢?」

  「……什麼!」

  「現在是戰後的混亂期,各國彼此勉強互相牽制,而取得了名為『和平』的安定均衡。如果把這構成均衡的重要零件之一,拿掉了一個之後呢?」

  那的確——極有可能會成為戰亂的導火線。

  (這傢伙——)

  這個里加爾圖很認真積極地想著「要回到戰國時代」,從某種意義而言,他應該比托魯還要更認真、更積極了好幾倍。當然,這也是因為航天要塞當初剛好迫降在加瓦爾尼領地內,而且蕾拉、葛拉特等人才剛好跟在他的身邊吧。

  把這個世界恢復成戰國時代。

  這本來也是托魯的願望。

  「亂破師——人稱『戰場走狗』的人們唷。」

  里加爾圖反而以溫柔殷切的語氣如此向他問道:

  「這對你們來說,不是應該是件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情嗎?」

  ——————————

  從正面槓上的話,她們根本贏不了。

  這點她們早就已經明了在心了。

  並不是單純的強弱問題——薇薇和芷依塔的兩人組合,再加上現下這個情況,總之就是打不贏阿卡莉這個亂破師。魔法師便不消說了,而暗殺者原本也不擅於白刃肉搏戰。在視線看得到彼此的情況下進行戰鬥,打從這種戰鬥情況開始,薇薇兩人便已經不可能以她們自身本來的戰鬥方式來取得勝利了。雖然事到如今才在後悔這個,也已經太遲了。

  「——薇薇。」

  薇薇在腦海中思索了幾個傾向於豁出性命的戰法,而她護在身後的芷依塔,此時竊竊私語般地對她說道:

  「我有個法子。現在沒時間跟你仔細說明了,但這法子需要費點功夫——你幫我爭取點時間吧。」

  「……你不要說得這麼輕鬆啊。」

  薇薇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走上了前去。

  飛針已經只剩五根了。她心裡不太有把握吶。

  「……雖然已經很久沒用過了……」

  薇薇如是說,同時從袖口處拉出了一條鋼絲。

  那鋼絲的尾端,有個小小的——箭鏃狀的利器裝在上頭。雖然鋼絲本來是用來勒死人的,但把這個丟出去,讓尾端的利器刺入某處,然後拽著,便能成為一個簡單的陷阱;或者也可以揮甩它,用來引開對手的注意力。根據不同的使用方法,有時候甚至可以像利刃一樣,將對手四分五裂。

  不過,反過來說——這鋼絲並不太適合用來發動既直接、又純粹的攻擊。

  也就是說,很難這樣子使用。

  「——!」

  薇薇傾盡全身的力量,將鋼絲丟了出去。

  並非朝著阿卡莉,而是朝著她的頭上而去。

  鋼絲往出人意料的方向飛去,但卻在天花板處反彈了下來,轉而龔向了阿卡莉的頭頂。

  阿卡莉旋轉身體,僅止於橫向旋轉而已。因此,並無縱向的力道可以撣掉從頭上掉下來的利器。

  於是,阿卡莉便迅速高舉鐵錘到頭上,抵禦鋼絲的攻擊。

  然而——她這動作,也全都在薇薇的算計之內。

  「上當啦!」

  箭鏃狀的墜子迴旋著,鋼絲重重繞住了阿卡莉的鐵錘。

  「…………」

  但阿卡莉仍舊不慌不忙地直衝上來。

  即便鋼絲纏上了她的鐵錘,但如果鋼絲鬆垮垮的話,那就沒什麼意義了。阿卡莉並未遠離薇薇,反而闖入薇薇的攻擊範圍內,借此確保了揮舞鐵錘的自由度。

  「吃我這招!」

  薇薇朝直衝上來的阿卡莉射出了飛針。

  同一時間三根一起——「瞄準三點」。

  想當然耳,阿卡莉就跟剛才一樣,用鐵錘擊落了其中兩根,然後再旋轉自己的身體,意欲撣飛第三根——

  「——!」

  然而,就在此時,阿卡莉的旋身止住了。

  因為她旋轉自己的身體,而害自己被鋼絲纏繞住了——她身上各處都纏滿了鋼絲,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動。

  「再補一根!」

  薇薇又再次射出飛針。

  被鋼絲捆住、雙臂和鐵錘無法自由揮使的阿卡莉,抬起腿,以長靴踢飛了她的飛針。亂破師若有意為之,其全身果然盡皆武器。

  阿卡莉支撐重心的腳,發出「嘰——」的聲音。

  她以跟剛才相反的旋轉方向,旋轉了回去。離開了鋼絲的束縛之後,阿卡莉以乘載著旋轉勁道的鐵錘,用力地往薇薇猛然擊去。

  「——!」

  薇薇低下身子,勉勉強強地躲過了這一擊。

  接著——

  (你既然這麼做,那我也來這麼做吧!)

  本來——人一旦受到攻擊,便會反射性地拉開與敵方的距離。

  但薇薇反而學阿卡莉剛剛做的那樣,直直衝到阿卡莉的攻擊範圍內。因為鐵錘本來就是在旋身時的外側,方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若近在手邊的話,其威力反而會減弱不少。

  而在彼此氣息相拂的超近距離下——反而是暗殺者的獨擅勝場。

  薇薇拿著最後一根飛針,往阿卡莉的脖子戳去。

  阿卡莉雙手仍伸得筆直,無以擋下這招。飛針雖無立即斃命的威力,但其表面塗有毒藥,右能戳入她的頸椎的話,阿卡莉應該會馬上全身麻痺。

  「——!」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阿卡莉扭過身子,轉頭以臉接下了薇薇的飛針。

  「什麼……!」

  薇薇大驚。

  「…………」

  阿卡莉的重踢擊中了薇薇。

  她毫不費力地將薇薇踢飛了出去。最後薇薇落在了地板上,彈跳了幾下。

  「嗚……簡直就是怪物啊……!」

  薇薇呻吟。

  她的視線彼端——阿卡莉正咬著飛針,還真的是「接下了」薇薇的這一招。

  阿卡莉吐掉咬在嘴中的飛針。尖端已然彎折的飛針,在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阿卡莉迴旋手上的鐵錘,發出「咻」的一聲。從薇薇手上脫落下來的鋼絲,就這樣被鐵錘拽走,落到了阿卡莉的身邊。

  相對地,薇薇手上既沒有飛針、也沒有鋼絲了。

  而且,胸口被那麼一踢,導致她現在呼吸還順不過來。

  阿卡莉的鐵錘,正準備要往不能動彈的薇薇頭頂揮下去——

  「——出來吧,〈攔截者〉!」

  就在這一擊即將抵達薇薇天靈蓋的前一秒,芷依塔的魔法發動了。

  青白色的光芒描繪出巨大——特別巨大的魔法方陣,完全覆蓋住了她們整個周圍。

  就在這一瞬間…

  「——?」

  阿卡莉的動作停了下來。哦不,是混亂了起來。

  彷彿承受了某種衝擊似地,阿卡莉全身打著顫——下一瞬間,她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去。明明就沒有受到打擊,但她卻用力按著自己的頭,彷彿在否定著什麼似地,搖了無數次、無數次的頭——接著……

  「…………」

  倏然倒地。

  而薇薇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那副模樣。

  隨後——

  「——不曉得有沒有成功吶。」

  芷依塔提心吊膽地說道。

  「什……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薇薇一邊捂著胸口、站起身來,一邊向她詢問。

  「這個嘛……這個人——不是正被精神支配魔法所操控著嗎?但是,使用這招魔法的葛拉特·藍斯亞,並沒有一直發派指令給這個人。這就跟馬特烏斯先生操控野獸時是一樣的。」

  將基本的動作方針嵌入意識之後便放任不管,似乎是精神支配的原則。

  「老是靠自己來驅動對象的話,這種『支配』的效率就太差了。」

  人類意識可供操縱的範圍及份量,有其極限。若用應說是「附身」的方法來駕馭對象的話,確實一舉手、一投足,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自如。但相對地,施法者自己本身就會變得無法動彈、或是動作會變得極為緩慢。

  「因此,便會在對象的意識中嵌入基本動作之後,造個『門』出來,以便隨時能夠確認探查。」

  以便只有自己能夠隨時與支配對象的意識相連,然後加以管束。

  也就是說,操控者會弄出一個類似「出入口」的東西,以便意識的觸手伸進、伸出,借此支配對象。

  「所以呢,我剛剛找到那個『門』、調查出『鑰匙』之後——哎,總之我透過『門』,干涉了他的支配魔法。」

  為免這個「門」遭別人盜去操作,施法者通常會鎖上自己獨特的「鑰匙」。

  但是,就像熟練的開鎖匠總能設法打開鎖頭一樣——探索出「鑰匙」的形狀,然後造出一樣的鑰匙,倒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而芷依塔剛剛就是花時間在做這件事情。

  「正因為她受人支配,所以這個方法才行得通呢。」

  芷依塔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個人是在正常狀態下的話,這招應該就不能用了。」

  她因為藥物而保持在意識低迷的狀態,再加上她意識裡有用來接受他人意識、由魔法所設的「門」,所似芷依塔才能夠出手干涉得了。

  「換言之,下次再跟這傢伙對上,這招就不管用了吶。」

  「是啊。」

  芷依塔點了點頭。

  「我想我剛剛施法干涉的時候,應該有成功破壞了施法者嵌在意識裡的魔法術式了。這麼一來,『門』應該也跟著壞掉了吧……」

  「也就是說……要殺死這傢伙的話,就得趁現在囉?」

  薇薇走近倒在地上的阿卡莉,一邊撿起鋼絲,一邊這麼說。

  「你這麼說是沒錯啦……但還是不要這樣做吧?」

  「為什麼?」

  「如果跟基烈特大人說你殺死了無法動彈的對手,不是會被他討厭嗎?」

  「…………」

  薇薇停下了動作。

  她回過頭,越肩望向芷依塔——

  「芷依塔——!」

  「啊哈哈,但是真的會這樣嘛。」

  芷依塔對著發出怨念的好友,如此笑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51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4 06:45 PM 編輯

第四章 生命的完滿 COMPLETION OF LIFE

  第一次毀去生命,是在他五歲的時候。

  那時候還不是人類——而是被箭射中的野兔。

  那是在父親第一次帶他出門打獵的時候所發生的事。在那之前,他當然有吃過生物的肉,但那全都是宅邸裡的廚師們所調理好的食物。而那時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肌膚,確知了那些肉其實原本是生物——活生生、會動會跳、具有生命的生物。

  「…………」

  野兔就算被箭貫穿了腹部,也仍然活著。

  射出那支箭的父親……跟哥哥們一起忙著回收其他的獵物。父親一貫的做法是:把眼裡能射的全射光,最後再派獵犬去一一回收。在前來回收這隻兔子之前,它們應該還需要耗上一段時間吧。

  里加爾圖蹲在瀕死的野兔身旁,觀察著它的模樣。

  他每抖動痙攣一次,箭矢便隨之晃動一下。

  簡直就像是在——誘惑著他似的。裡加爾圖心裡這麼想著,於是伸手握住了那把箭矢。

  野兔的心跳傳導了過來。

  「咚咚、咚咚。」生命在脈動的聲音。

  那聲音——在他握著那把箭,稍稍移動了一下之後,便突然發生了變化。不,不只這樣。橫倒在地上的兔子,激烈地掙紮著,用它的後腿踢蹬著天空。裡加爾圖笑了,覺得它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作工精緻的玩具一樣。

  好有趣,好愉快。

  好想——再多看一點。

  里加爾圖又動了動那把箭矢。他把箭往前後左右攪動了好幾次,有時候更把箭用力地按壓下去。他每動一次,兔子就會做出不一樣的反應,給裡加爾圖帶來新鮮的驚奇。

  然後……待回神——

  「……哎呀。」

  兔子已經完全死去。

  就算他緊抓著箭矢,也已經無法聽見心臟的跳動了。

  不過……

  「…………我……」

  里加爾圖感覺到一股奇妙的解放感。

  在這之前,他都一直有種不太對勁的感覺。彷彿持續閉氣、潛在水中般的閉塞感常常糾纏著他。但過去他既沒有理解這種感覺的知識——也沒有人教導他,該如何解決這種感覺才好。

  他想要再多感受一些。

  心裡這麼想的里加爾圖——之後在每次打獵的時候,都會找到野兔、玩弄瀕死的它們。

  很快地,光只是野兔,也已經無法滿足他了。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應該有別的什麼。應該有別的感覺更對、更完美的東西才是。

  於是,里加爾圖開始對母親所寵愛的貓咪、父親所飼養的獵犬伸出了魔掌。也對武器的選擇,做了各式各樣的嘗試。他不太喜歡用揍的。果然還是利刃比較好。刺下去可以感受到心跳,切開來可以感受到鮮血的味道和溫暖。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有種不太足夠的感覺

  這股不太對勁的感覺——最後仍殘留著一小撮的異樣感,卻怎樣都揮之不去。

  最後,里加爾圖的興趣,自然而然地轉向了人類。

  在他八歲生日的時候,他刺了一個人——在宅邸工作的一名侍女。

  「小……小……少爺……?」

  噗哧一聲,利刃鑽人人肉中的觸感,透過菜刀的刀柄,傳到了他的手掌心。

  那一瞬間——他醒了過來。

  「啊啊,這個。就是這個。」

  里加爾圖用自己的全身,做出了這樣的體認。

  飄散出來的血味、痙攣的肢體、從唇邊溢出的呻吟,侍女的這些種種反應,融合成一個巨大的體驗,深深地沁入了裡加爾圖的身體裡。他想要再感受更多、更多,於是里加爾圖暫時先拔出了那把菜刀——然後往不同的部位刺了下去。

  又一次不同的痙攣、哀鳴及血味,讓里加爾圖又更加覺醒。

  每刺一下,他便能感受到某種充實滿足的感覺。

  從第四下開始,他便不用剌的,而嘗試用割的。第七下時,因為刀上滿是血液和油脂,所以不管再怎麼用力,也已經割不開了。但刀尖尚且還可以使用,於是他專挑看起來柔軟的地方,使勁地刺了又刺、刺了又刺。

  他每刺一下,便會有新的發現。

  里加爾圖陶醉於其中,於是亂刀狂刺侍女。

  過沒多久——

  「……哎呀。」

  回過神來,他才發現侍女早已死絕。

  里加爾圖的父親,得知自己的幼子居然殺了人,不禁慌張急忙地掩蓋掉侍女之死,然後揍了里加爾圖一頓,訓誡他要乖乖聽話——不可以做這種事情。絕對不可以再做第二次。

  然而,已經綻放的花朵,便再也回不去花蕾的狀態了。

  里加爾圖也是一樣。他借由此次事故而孵化出來的「業力」,同樣也回不去蛋殼裡面了。

  里加爾圖瞞著家人及父親的親信,開始殺害領地的居民。當時尚在戰爭期間,所以就算有再多的屍體,也能夠隨便找個理由處置掉。里加爾圖殺人的次數越來越多,因此他變得非常精於更快速、更隱密地化人類為屍體。

  然後——

  ——————————

  嘉依卡怔忡了一會兒。

  然後旋即回過神來,激烈地搖著頭,大聲嚷叫。

  蕾拉則只是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她那副模樣。

  「……騙人!騙人,騙人,假的!」

  滿足一定條件的人,一律被取作「嘉依卡」這個稱號。她應該未曾想過會是這個樣子的吧。

  「那一定是騙人的!」

  或許是因為難掩自己的強烈情緒吧——她並不是用隻言片語的大陸通用語,而是切換成了北方拉克語。接著她又大喊:

  「我,我是嘉依卡!我有記憶!我——」

  「但你明明就有記憶缺陷啊?」

  「那是……!」

  正牌嘉依卡,全都有記憶缺陷。

  記憶這種東西,並非絕對不變的真相,也沒辦法成為證據。如果有記憶缺陷的話,極有可能會被別人捏造出記憶來。蕾拉能夠靠下藥,恣意地操控其他人的意識到某種程度。對蕾拉而言,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自身記憶更含混不明的東西了。

  但是……嘉依卡應該沒辦法接受這一點吧。

  一旦接受了,也就等於她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脖子上的傷,或……或許只是巧合而已!」

  「我懂你不想承認這一切的心情。」

  蕾拉——蕾拉也切換成了拉克語,平靜地說道:

  「因為我以前也是這樣。」

  「…………!」

  嘉依卡站在操著一口拉克語的蕾拉面前,瞠目結舌。

  「因為我比你早了一點『醒來』,所以通用語比較流暢。又或者,這是你的『角色設定』也說不定吶。」

  「……『角色設定』?」

  「排除掉銀髮紫瞳這兩點特徵之後,『嘉依卡』——全都分別具備著幾個不同的特質。譬如,就像你具備著魔法的技能一樣。」

  蕾拉這麼說完之後,便從自己的棺材中拿出了一罐小瓶子。

  「而我呢,就是這個唷。調藥——雖然亂破師似乎是稱之為研藥。」

  正確來說,蕾拉的特質其實是「體味」。

  她的體味——總是根據她的情緒高揚與否,以及身體的狀況而改變,並發揮出媚藥般的效果,引誘四周的男人們發狂。她會被賦予調藥這個技能,也只不過是為了輔助她的這個特質罷了。

  「……把阿卡莉變成傀儡的,就是……」

  「是啊,就是這個藥。這是很微妙的調藥配方唷。可以把意識的活性——尤其是自主性——降低到恰恰好能夠使用精神支配的魔法,而另一方面,卻不會對記憶或基本技能造成影響。魔法師既能使用魔法,而擁有格鬥技的人,其技能也不會衰退。」

  蕾拉的舌頭微微探出唇外——舔了一下。

  「看來我的特質,應該是被『設定』成『善用身為女人的武器』吧。所以呢,這個藥,反而算是媚藥之流吧。」

  操縱對手的情緒活動,令其興奮或令其鎮靜。

  為了將「女人的武器」充分發揮到最大——故向對手或自己下藥。

  「當然,不一定是性慾。也是有刺激保護欲、借此操弄對方的方法。就像你一樣。」

  「——!」

  「這有一半是我自己的猜測。」

  蕾拉先說了這句話之後,才又繼續:

  「自稱嘉依卡的存在,無論如何都需要有個保護者、援助者之類的人作陪。畢竟年輕女孩自己一個人把遺體收集齊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呢,『嘉依卡』都會透過某種形式,以獲取某個人來保護、協助自己。」

  「怎——怎麼可能……」

  「以你來說,就是那個亂破師吧。而我的話,就是藍斯亞大人了。換言之,他們就是我們為達自己目的的道具唷。」

  「我…我對托魯,才不是那樣——」

  嘉依卡顯然動搖了。

  那副模樣——映在蕾拉的眼裡,只覺得她可愛得很。什麼都不知道的嘉依卡。少女和以前的自己一樣,那副被絕望逼到絕處而煩悶不已的模樣——在蕾拉的內心裡,激起了角色倒換、近似自虐般的短暫喜悅。

  「當然,沒有自覺是很正常的。『嘉依卡』會在無意間,透過自己的心情和身體來籠絡自己的保護者。你會長成這副纖弱可愛的模樣,當然也是因為這樣子比較容易牽引男人們的心緒啊。」

  不論是心情、還是身體,全都是道具。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目的。

  「至於特質分配,則是為了保險起見。以免所有『嘉依卡』會因為同一個理由、同一個原因而全滅。很合理吧。合理得蠢斃了,而且——毫無人性。」

  「…………」

  聽了蕾拉的話之後,嘉依卡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你這些話——我才不相信呢。」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吼般地說:

  「你剛剛說的,全都是騙人的吧。你隨口編造個幾句、令我陷入絕望之後、便打算奪走遺體,對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你在明白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卻還要收集父親大人的遺體呢?」

  嘉依卡一邊用紫色瞳孔瞪視著蕾拉,一邊問道:

  「你不是已經絕望了嗎?」

  「……啊啊,你這個可愛的白色嘉依卡。」

  蕾拉曖昧地笑了。

  真是太可愛了——太可笑了。

  「你真的不明白,何謂真正的絕望吶。」

  「……咦?」

  「一旦真的絕望……」

  蕾拉以慵懶的口氣對她說:

  「就什麼都不剩囉。甚至對蠻不講理的事情,也不再憤怒或反抗。」

  「……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之所以收集遺體,單純只是因為慣性。」

  蕾拉坦率地如此斷言。

  是啊。她明明連名字都已經改掉了,那為什麼還不停止收集「遺體」呢?——她為什麼沒有把棺材丟掉?其實這背後真的沒有什麼深奧的理由或意義。就只是因為她沒有「必須停止」的明確理由罷了。

  「我單純只是因為,沒有別的事情可幹啊。」

  「…………」

  嘉依卡啞口無言,目瞪口呆。

  「連去死我都覺得麻煩。而且,你想想看啊。『去死』是向不合理的命運,表達出自己的抗議及憤怒。反而證明了自己還沒有完全絕望。人一旦真的絕望,便會對一切的一切,都再也無所謂了。」

  「無所謂的話……」

  嘉依卡加重語氣地說道:

  「那就把父親大人的『遺體』還來啊!」

  「——好哇?」

  蕾拉爽快地說完之後,便以輕鬆隨意的動作,丟了個東西出來,像是要把東西交還給她似的。

  蕾拉的反應出乎了嘉依卡的預想,因此她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把東西接下來——然而,就在她稍稍躊躇之間,那東西便已掉落在地上,破裂了開來。

  「——!」

  突然——白煙蒸騰。

  那白煙……從碎裂在地板上的小瓶子中冒了出來。

  正是剛剛蕾拉拿出來給她看的那個小瓶子。

  換言之,那裡面裝著她所調出來的——

  「——毒!」

  「當然,我已經事先做好抗藥性的準備了。所以,吸了這個煙之後,會感到痛苦難受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白色煙霧慢慢地、不斷地湧現出來,蕾拉把右手深入白煙之中來回攪動。

  如果她手上有魔法機杖的話,或許還有戲唱。但現在的嘉依卡,應該毫無對付這白煙的辦法吧。

  「來吧,你要怎麼做呢,白色嘉依卡?什麼都不知道、可愛的、另一個我。」

  捨棄嘉依卡之名的藍色女孩,隔著瀰漫的白煙——朝只能茫茫然地驚慌失措的白色嘉依卡,慵懶地笑了。

  ——————————

  「——好。」

  窩在房間裡的葛拉特,一邊把手放上魔法機關的終端裝置,一邊閉上了眼。

  該是進行最後一步的時候了。

  如果單純只是要擊敗對方的航天要塞的話,那麼就只要交給腦中埋了基本行動方針的傀儡士兵去做就夠了。然而,唯獨「最後一步」,需要在魔法術式上做些微妙的調整,因此葛拉特必須和魔法師傀儡們的意識直接連接。

  「……呵呵呵。」

  葛拉特並沒有對著任何人說話,而是像在自言自語般地小聲嘀咕著。

  「就用這一擊,來將我等帶回到那個令人懷念、自由奔放的時代吧。」

  以打贏戰爭為至高目標的時代。

  在這種時代,只要是為了打贏戰爭,不管做什麼事,都不會招人耳目——都可以予以原諒。

  葛拉特自認魔法術式的研究,乃是他的天職。對他而言,當年那段能夠盡情進行人體實驗的日子,實在是太理想了。

  他自己也不曉得——當初究竟使用了幾個人類在人體實驗了。

  當時也曾有人彈劾過他這樣子的行為,斥罵他的行為是「冷酷」、「殘忍」、「不人道」。而到了戰後,這些彈劾也隨之確立。虛偽做作的道理、道德等等,突然之間勢力急遽看漲,瞬間取代了以往的價值觀。

  於是,葛拉特再也無法自由地研究了。

  不過……

  「我可以辦得到。可能性就在眼前不遠了。不去追求那個可能性,才是真正的罪惡。」

  這是葛拉特心中的想法。

  研究沒有是非善惡。

  只有成功和失敗而已。

  因此——

  「呵呵呵。」

  葛拉特一邊笑,一邊調整術式。

  基本上就只是透過潛入了對方要塞的魔法師來干涉〈史特拉托斯〉的飄浮術式,稍稍改寫該術式的控制係數而已。

  「到頭來,戰爭就屬踩爆對方的『頭部』是最精采的了。」

  葛拉特像在向自己確認似地說道。

  「東方七國會議中樞『維馬克王國』的首都『卡德威爾』。首都這個頭部整個消失的話,均衡的局勢便會瓦解,其他六國就會開始蠢蠢欲動,意圖侵佔維馬克王國的領土為已有,而賈茲帝國的殘黨,恐怕也會跟著一起蠢動起來吧。呵呵呵。」

  他要利用〈史特拉托斯〉來達到這個目的。

  一個極為簡單,但威力卻極為強大的——方法。

  「來吧。上升吧。〈史特拉托斯〉——如汝之名(註:Strato,即高空),往那遙遠的天空高處去吧。然後將自己化作為強大的一擊,敲響王都的喪鐘吧。」

  ——————————

  極限突然降臨。

  「——!」

  托魯一邊閃躲著里加爾圖的利刃,一邊窺伺著反擊的機會。

  他往身旁踏出的腳,忽地——膝蓋部分突然變得無力,身體向下墜去。

  不行,他沒辦法好好地站穩。

  雖然他勉勉強強地撐住了站姿,但這下……

  「啊啊,開始發作了嗎?」

  「…………難道……」

  「嗯,我下了點藥。」

  里加爾圖並沒有再向托魯發動攻擊。他反而拉開了距離,頷首說道:

  「這是蕾拉特製的藥喔。不過老實說,這其實不太符合我的嗜好吶。」

  里加爾圖撫摸著短劍的劍鞘。

  那劍鞘肯定有動過什麼手腳奧妙,所以劍鋒才得以一次塗滿毒藥。仔細一瞧,若說它是支單純的劍鞘,那未免有點——太厚了吧。

  「但你是亂破師,所以應該不會抱怨我很卑鄙之類的吧?」

  「……我怎麼可能抱怨得出口呢?」

  使毒原本可是亂破師的拿手好戲。

  不過——

  (這傢伙……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吶……)

  縱使對方打算使毒,但單憑一個外行人,本來是不可能將托魯這樣子壓著打。只要托魯沒被他傷著的話,就完全沒問題了。雖然也有散佈到空中、揮發性的毒藥,但如果是用這種毒藥的話,里加爾圖自己很有可能也會和托魯一齊把毒藥吸入到身體裡。而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兩人的不利條件就沒有什麼不一樣了。

  「…………」

  托魯咬住嘴唇。

  既然被下了藥,那他就不能再使用「延長打鬥的時間、等待里加爾圖體力耗盡」的戰術了。拖得越久就越不利的人,反而變成了托魯。

  這下——他該怎麼做呢?

  「……雖然這樣子互相殺來殺去也很好玩……」

  里加爾圖又開始一邊邁步,一邊說話:

  「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好好地坐著,小心細膩地割肉吶。這場嬉鬧,該是時候結束了。」

  「…………」

  托魯把小機劍拿在手裡。

  他根本沒有那個餘力可以使出他的花招伎倆。不,應該說他的伎倆估計行不通吧。因為里加爾圖可以從托魯的呼吸、以及肌肉的一舉一動,判斷出托魯下一步會怎麼行動。

  這樣的話——他該怎麼辦呢?

  「——來吧。」

  里加爾圖一邊走上前,一邊揮動著短劍。

  他的動作輕鬆愉快、毫無霸氣,簡直就像是要去散步一樣——正因為這樣,所以托魯才完全預測不出他的下一步。但下一瞬間,他以猛烈的速度,以突刺朝托魯攻了過來,直逼托魯的要害。

  托魯——用小機劍擋掉了這一擊。

  然而,就在下一秒,鏗鏘的金屬聲響響起。同時,托魯的武器落在地上,彈跳了幾下。

  指尖的感覺漸漸麻痺,害他無法再精細地操縱武器。

  里加爾圖剛剛把手伸直到極限,將短劍狠狠刺出之後——並沒有就這樣子收回短劍,而是突然改成了橫劈。托魯手上已經沒有抵禦此招的武器了。

  托魯往前挺出。

  筆直地——憨直地挺身而出。

  於是,里加爾圖的短劍劍鋒,想當然耳,便砍進托魯的身體裡了。

  直教人忍不住發抖的異樣痛楚,從托魯側腹,猛然擴及到了全身。

  「嗚——」

  托魯因劇痛而表情整個扭曲。

  「啊哈——」

  里加爾圖見狀,不禁爽朗地笑笑了一聲

  「……?」

  忽然,他的笑意——垮了。

  因為他發現到了——他剛剛砍進托魯側腹的劍鋒,既無法再深壓進去,也無法拔出體外。

  「這是——」

  「——?」

  下一瞬間,托魯的左拳,筆直地砸上了里加爾圖的臉龐。

  這已經稱不上是技能了。雖然只是揮舞手臂的一擊,但卻灌注了渾身之力。托魯這一拳,輕輕鬆鬆地將裡加爾圖揍飛了出去。

  得手了。他有這個把握。

  就算不到致命的地步,但他好歹砸中了要害。拳頭尖端,即食指關節弓起而成的「角」,重重地撞擊了他鼻下的要害——「人中」。據說只要筆直地朝這兒用力攻擊,衝擊波就會傳導到背後、以及延腦。

  「咕……嗚…………」

  托魯一邊踉蹌地晃著,一邊伸手摸上插在自己側腹的短劍——然後把那短劍拔出來丟掉。

  真是太驚險了。他沒有選擇狼狽躲開,而是選擇故意吃下對方這一記橫劈,利用鍛鍊完美的肌肉,扣留住對方的劍鋒——這正是托魯改採取的戰術。當然,如果里加爾圖的斬擊,比托魯想像的還要更快、還要更用力的話,托魯的內臟應該早就被砍成了爛泥,而托魯本人應該也跟著翹辮子去了吧。

  「嗯嗯……嗯……嗚……?」

  里加爾圖在對面的牆邊發出疑惑不解的聲音,而身體也同時不斷地痙攣著。

  看來是因為延腦受了衝擊,而導致他身體的感覺麻痺了吧。他一副很想站起身來的樣子,但手腳卻只能在半空中空虛地揮舞著,完全發揮不了四肢的功能。

  「……我殺人,是為了『工作』。」

  托魯調整著呼吸,一邊強制自己將痛楚趕出意識之外,一邊說道:

  「可不是為了像你這樣的『嗜好』和『癖性』吶。」

  因此,他才敢於選擇這種與痛楚相隨的戰術。

  「順道一提……我刺下去的那一瞬間,並不會仔細地去品味那個觸感。」

  托魯瞥了一眼短劍,對他如是說。

  里加爾圖在砍到敵人的時候,反而會——停住短劍。雖然真的就只有一眨眼的時間而已,但里加爾圖的攻擊,確實有這樣子的「怪癖」。

  他這樣做。恐怕是為了——好好地用手掌感受對方從利刃傳過來的痛苦吧。

  因此,托魯才得以用肌肉夾住了他的短劍。里加爾圖如果一開始就只想著「砍人」的話,他應該會馬上就把短劍抽走吧。但他為了再多享受幾秒割肉的感覺、以及被割的人因痛楚而全身發顫的觸感,於是便任由短劍深埋在對方的身體內——甚至在察覺到異常的那一瞬間,依然猶豫著要不要放手。

  結果,就這樣紮紮實實地挨了一記托魯的拳頭。

  「就生物的稟賦而言,你確實比我還要強。」

  托魯一邊按壓著自己的側腹,一邊說:

  「但我是職業專家,你是外行人。而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別所帶來的結果。」

  總而言之,差別在於殺人究竟是「一個目的」、還是「一種手段」。

  「話雖這麼說……但其實我也沒那資格說這些大話吶……」

  托魯再也忍受不住毒藥所帶來的惡寒,當場向前傾倒。

  ——————————

  除了剛剛碎裂的那個瓶子之外,蕾拉又拿出了另外一罐瓶子。

  她打開栓子,一口氣吞下了瓶子裡的東西。因為當初做的時候,就刻意做成了立即生效的類型,因此效果應該等一下就會顯現出來了吧。

  「…………」

  室內已充滿了濃霧般的白煙。

  蕾拉已事先服用過解毒劑,因而有了抗藥性。而嘉依卡一吸入這白煙,過沒多久就昏倒了。不過,這與其說是毒藥,不如說是安眠藥。雖然殺死她很簡單,但蕾拉下了這個判斷——如果殺了她的話,里加爾圖和葛拉特應該都不會有好臉色吧。

  算算經過的時間應該已經足夠,於是蕾拉又再度拿出了一罐小瓶子,往四周灑了一灑。

  白煙因中和劑而急速地消散。

  蕾拉環視整個房間裡面……然後發現到了——

  棺材仍倒在地板上,但棺材另一邊的門,卻大大地敞開著。

  當然,那棺材並不是蕾拉的,而是嘉依卡總是背著的那個。

  恐怕是從那扇門逃走了吧。

  可是……

  「——沒帶走棺材?」

  那個可說是「嘉依卡」的象徵。

  對「嘉依卡」而言,那是僅次於生命……不,不對,是跟生命同樣重要的東西。

  她拋棄了棺材,這也就是說——那位白色嘉依卡,終於能夠否定、並拒絕自己是「嘉依卡」了嗎?

  蕾拉一邊這麼思考著,一邊忽然伸手探向嘉依卡的棺材——

  「——!」

  能夠瞬間反應過來,應該是因為剛才所服的藥,已經開始發揮效用了吧。

  彷彿被炸藥炸開了似地,那棺蓋氣勢磅礡地飛了開來,劃過了蕾拉的臉頰。如果蕾拉晚個一秒才抽身的話,那棺蓋肯定已經重重地毆打中她的上半身了。

  感官敏銳化和肌力強化——所謂的肉體強化藥劑,雖然效果時間很短,但是可以讓服用者的體能倍增。當然,如果是從未受過訓練、也不曾好好鍛鍊過的身體,在藥效過後,會有強烈的疲勞感一口氣反撲上來。儘管如此,至少這藥可以用來暫時應付緊急的狀況。

  「——!」

  接著,有一把劍從棺材之中飛了出來。蕾拉迅速扭身,於是那劍便只擦過了她的肩膀。棺材裡,一名女童坐起了上半身,手裡正握著那把劍。那劍長得像是微微彎曲的爪子。

  「哇哩咧?」

  女童語帶驚訝地喃喃自語:

  「居然躲開了?我本來還想說這是超完美的奇襲耶。」

  「…………」

  蕾拉往後退了大約三步左右,然後直直地盯著對方瞧。

  看起來很眼熟的一張臉。她正是裝鎧龍的化身「芙蕾多妮卡」。只是她現在的身體,縮小成跟幼兒差不多的大小。以人類的年齡來說的話,大約是四歲、還是五歲左右吧。

  「你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嗯?啊——對啊。」

  芙蕾多妮卡站起身之後,說道。

  她散發出青白色的光芒,渾身顫抖——原本還殘留著一些渾濁的房間空氣,一下子變得透明清淨,並吹起了一陣宛如身在野外般的涼風。

  變身魔法。飄浮在四周的蕾拉藥劑便不消說了,還有空氣、濕氣等等,全都收取起來,然後分解、再構築,最後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正常來說的話,我早就已經死了呢。畢竟腦子是要害啊。」

  變幻自如的裝鎧龍化身,現在已經把自己變成跟嘉依卡差不多歲數——大約十五歲前後的身高和樣貌。身上穿著大小合身的鎧甲,手上則握著一把劍。這些東西,應該也是她用魔法做出來的一部分身體吧。

  「哎,一言難盡吶。總之就是耍了點小技巧囉?」

  芙蕾多妮卡拿著劍上前。

  「原來如此。」

  蕾拉收腰閃避芙蕾多妮卡揮來的斬擊。

  第一擊、第二擊、第三擊。

  不停揮出的斬擊——或許是因為她是裝鎧龍吧?又或許是芙蕾多妮卡的個人習慣使然?總之她的攻擊較為單純,或者該說是——非常坦直。蕾拉已服了藥物,提升了身體的反射速度,因此,對現在的她來說,閃避芙蕾多妮卡的攻擊,並非難事。

  蕾拉一邊退後,一邊持續閃避芙蕾多妮卡的斬擊。

  然後——

  「警告——勸告,靜止!」

  一道聲音從她的背後響起。

  蕾拉往旁邊大力一跳,跟芙蕾多妮卡拉開了距離之後,轉頭回望。

  她是什麼時候繞到那兒去的……嘉依卡正站在蕾拉的棺材旁邊,手拿著機杖。

  她剛剛恐怕是跟芙蕾多妮卡一起躲在棺材裡面,等著白煙消散吧。她的棺材本來就是準備給成年男性使用,換言之,棺材的大小比嘉依卡本身還要高大——和縮小的芙蕾多妮卡一起躲進去那個棺材裡面,倒也不是什麼做不到的事。

  然後,由先出來一步的芙蕾多妮卡負責吸引蕾拉的注意力……而嘉依卡便趁隙走到機杖和「遺體」的位置。

  「…………」

  蕾拉後退,將兩人納入視線之中,然後背靠牆壁,站著不動。

  芙蕾多妮卡也沒有再追擊上去,似乎並無「不用多說,殺無赦」的打算。所以她的連續斬擊,其實只不過是幫嘉依卡取回機杖的牽制而已嗎?

  不過——

  「……你們剛剛說的話很有意思耶。」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著頭說道:

  「剛剛的『嘉依卡』話題——跟棄獸有什麼關係嗎?」

  「……呣?」

  嘉依卡歪頭疑惑。

  但芙蕾多妮卡卻不予理會,逕自接著說:

  「你之前好像挺在意我是不是第一代,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聯?還是說,這兩者之間完全沒有關係呢?應該沒這回事吧?」

  「……」

  蕾拉曖昧地笑了。

  「『嘉依卡』、『遺體』、『棄獸』,究竟是怎麼牽連在一起的啊?」

  芙蕾多妮卡笑著這麼問——儘管事到如今,蕾拉也不會因為小小的威脅,就全部都一股腦兒地說出來,但她還是把劍指向了蕾拉的鼻尖。

  「有興趣。希望說明。」

  嘉依卡拿著機杖,從芙蕾多妮卡的背後對準了蕾拉,然後也說出了同樣的要求。

  就在此時——

  ——————————

  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一

  然後——阿卡莉一語不發地起坐起身。

  「…………」

  她身旁有兩名少女。一個是交叉手臂、抱胸睨視著她的薇薇,一個是單手拿著機杖、雙眼打量著她的芷依塔。兩人臉上都是警戒防備之色。如果阿卡莉對她們採取敵對行動的話,她們應該會馬上對她發動攻擊吧。

  過了一會兒——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我想,我應該已經完全刪除掉你腦內的精神支配術式了。」

  芷依塔向她問道。

  「還是跟你們道聲謝比較好吶。」

  阿卡莉面無表情地回應。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受葛拉特魔法術式控制時的記憶,竟全都還殘留在她的腦中。她也記得自己剛剛抱著殺死這兩個人的打算,而對她們發動了攻擊。雖然她因為失去了意識,而不太清楚支配魔法的術式是怎麼消除掉的,但從前後的情勢來看,應該是芷依塔採取了某種應對手段沒錯吧。

  「沒什麼,情況使然罷了。」

  薇薇緊鎖眉頭,如此答覆。

  阿卡莉於是大力地點了點頭,說道:

  「你這麼說,真是太謝天謝地了。下次再遇上的話,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殺死你們啦。」

  「……你們這些亂破師!真的是……!」

  薇薇忍不住想要揮拳以對,芷依塔見狀,便連忙插進來阻止。

  「那個——你有被操縱時的記憶嗎?」

  「有。這真的很驚悚。」

  阿卡莉站起身來,輕輕揮動著手腳,像是在確認自己身體的動作情況。

  「我不僅有意識,也有記憶。但另一方面,想法卻完全被控制住了,這才是最麻煩的。我的狀態,與其說是變成了懸絲傀儡,倒不如說比較像是變成了狂熱的信徒。『只想要拚命地伺候支配我的人。』這個念頭佔了我腦中的大半,害我連半點疑惑都感覺不到了。」

  阿卡莉一邊回溯、探索著自己腦中的記憶,一邊如是說。

  「…………」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覷。

  「老實說——」

  阿卡莉微微皺起眉頭,添加了一句:

  「真讓人不爽至極。」

  「哎,就是說啊。」

  薇薇說。

  「身為亂破師,這真的是一件很可恥的事。讓我因私怨而萌生想殺人的念頭,那個叫做『葛拉特·藍斯亞』的魔法師,還真是有史以來第一人吶。」

  阿卡莉淡淡地如此說著,而說的內容卻與其平淡的語氣完全相反。

  她臉上的表情雖然仍跟平常一樣——但或許是因為她內心的憤怒從某處流洩了出來,於是只見芷依塔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地,全身顫慄個不停。

  「不過,現在先以哥哥和嘉依卡為重。」

  阿卡莉一邊抬頭看向剛剛托魯跑上去的樓梯,一邊說道。

  然後——

  ——————————

  兩座航天要塞就在互相連接的狀態下,沿著山地表面滑落了下來。

  在飄浮力場和防禦力場的互相牽纏之下,即便航天要塞本身實際上並沒有碰觸到山地表面——卻只見斜坡被挖了開來,大量的土砂正爭先恐後地湧向山腳。

  那兒有座湖泊。

  這座湖泊,應該是這附近一帶所降的雨水,積留在盆地狀的地形之後所形成的吧。

  從岩山刨挖下來的大量砂石,變成了土石流,湧入了這座湖泊。從遠一點的地方來看的話,可以看到湖面正冒著白色的泡泡,而這應該是土石流入、以及力場的影響所致。

  過沒多久——

  「……可惡。」

  尼古拉一邊注視著航天要塞的情況,一邊低哼一聲。

  航天要塞〈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搗平了山腳的樹林,落到了水面上。

  魔法力場在湖面上掀起了重重的波紋——當力場的波紋一抵達湖岸,便把土砂、以及連根拔起的樹木,如風吹枯葉般地輕輕捲上了天。

  「這根本無法靠近吶。不過——」

  尼古拉眯起雙眼。

  奇怪,飄浮力場還在作用中。從它們周圍的情況看來,的確還在作用中沒錯。那為何〈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都不再飛到天上呢?如果兩者的飄浮力場都還健在的話,那麼就算激烈相撞時暫時磕碰到了山地表面,它們應該也不會從山地表面「滑落下來」才對啊。

  「馬特烏斯!」

  「我也看到了。」

  魔法師馬特烏斯回應的聲音,從〈四月號〉的駕駛艙傳了過來。

  「這真是——弔詭。」

  平常總是冷靜沉著的馬特烏斯,如今聲音中也流露出一絲明顯的動搖。

  光只是如此,尼古拉便立刻明白了:這事態非比尋常——不單只是異常而已,而是有某件不容忽視的事情,正等著在這不久之後爆發出來。

  「究竟是什麼狀況?」

  「〈凌空者〉並不是在對自身施展飄浮力場。」

  「……什麼?」

  換言之,現在只有〈史特拉托斯〉方正在使用著飄浮力場——因無法撐起兩座航天要塞的重量,故而沿著山地表面滑落了下來?

  但是——為何要做這種事?

  「恐怕……從跟對方的航天要塞相撞之後,雙雙一齊沿山地表面滑落,到落入那座湖中。這從頭到尾,我想恐怕全都趁了〈凌空者〉方的意圖了。」

  航天要塞本來就沒有降落到地面上的功能。

  一旦不小心著地,便會自我崩解。因此,當國家要整修航天要塞的時候,保養人員會進入整修專用的豎井來維修——此豎井通稱為「鞘」。據說五年前,〈凌空者〉沒能返回本國首都而緊急迫降時,也是停在了湖面上,以免自爆。

  「善用過往的經驗,打從一開始就打算停靠在這個湖泊?但是——這又是為何?」

  「從周圍的土砂和水沫飛揚的情況看來——〈凌空者〉應該是著床在湖底,然後正在把自己的力場加乘到〈史特拉斯特〉的漂浮力場上。」

  「聽不懂啦!總而言之是怎樣?」

  「總而言之:〈凌空者〉正在推動著〈史特拉托斯〉。」

  馬特烏斯緊皺眉頭,在眉間深深刻出兩道縱向的皺紋。這時,他眯著雙眼如是說。

  不把力場用來飄浮,而是用來推動另一座要塞——若想要這麼做的話,就必須先把自己固定在某處才行。因此,才選用了這座湖泊吧。

  不過……

  「但是,再這樣下去,〈凌空者〉本身會因為〈史特拉托斯〉所發出的力場反作用力,而輕易地崩解開來。而且,〈史特拉托斯〉如果真的被〈凌空者〉以超乎想像的力量高舉起來的話,肯定有不正常的重力會施加在它們全體上下。因此,它們會從基本結構開始損傷。最壞的情況,恐怕就是損傷過度,然後完全崩毀吧。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話,〈凌空者〉方一開始就打算豁出一切——」

  馬特烏斯——非常難得地有一瞬間,像是在躊躇般地停頓了一下,然後才開口繼續說:

  「像投石機一樣,把〈史特拉托斯〉這個巨石,猛擲往某個地方吧。」

  「——!」

  這攻擊將會非常巨大——實在太過巨大,而且單純到蠢極了。

  但是,正因為這樣,它所瞄準的目標才會難以迎擊。

  而這攻擊,究竟是對準了何處呢?

  不可能是為了擲向空無一物的荒野,而搞出了這一齣吧。

  總而言之——

  「阻止它的方法——」

  「我們連靠近都無法靠近。拜魔法力場所賜,憑我們這樣的個人力量,連靠近要塞都做不到,更遑論阻止。不過,若論有無阻止它的可能性——如果是身在那裡面的人、或者是……」

  或許是因為想到那即將降臨的慘烈災禍吧……馬特烏斯的語氣,帶著一股超乎以往的抑鬱不安。

  ——————————

  薇薇一邊沿著樓梯往上跑去,一邊皺起了臉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什麼聲音?」

  她聽見某種——奇異的聲響。

  和目前為止鋼鐵所發出來的嘎吱聲響不同,而是一種低悶、斷續的聲音,彷彿是在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又彷彿是什麼東西煮沸了一樣。那聲音一邊發出重重回音,一邊從她們的腳下傳了上來。

  航天要塞肯定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了。肯定如此。

  「力場超過負荷時所產生的聲音——然後還有,這是……?」

  看來芷依塔也想不到答案吶。

  薇薇和芷依塔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身後的同時——

  「哥哥!」

  「噠噠!」格外激動的腳步聲響起。

  毫不理會這兩位對聲音變化感到疑惑的薇薇和芷依塔,阿卡莉用力地踢了一下樓梯。阿卡莉一口氣飛越了五、六階,瞬間抵達了最頂層——她在倒於樓梯旁的人影前,蹲了下來。

  「……!」

  薇薇和芷依塔也慌慌張張地追在阿卡莉的後頭。

  她們兩人從阿卡莉的身旁窺覦著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結果竟是一臉蒼白、橫倒在地的托魯。他全身上下佈滿了雖淺卻多、利刃所致的傷口。出血量並沒有很多,但即便如此,他的呼吸聽起來還是非常的痛苦。托魯就像被打上岸的魚一樣,不斷地重複著淺而短促的呼吸。簡直就像是沒辦法好好地呼吸一樣。

  「這——該不會是毒吧?」

  薇薇沉吟般地說道。

  在暗殺界,毒物也是經常使用的「凶器」之一。她在接受訓練的過程中,曾經看過幾次被害者中了毒物時的狀態。

  「看他這模樣,這毒的種類應該是——」

  「哥哥!哥哥!」

  阿卡莉——慌張地呼喊著托魯。她那慌張的情態,跟目前為止的她判若兩人。不過,即便慌張至斯,她仍舊沒有隨便上前把托魯拖起來亂晃。這一點的確不愧為亂破師吶。

  她把手指抵在托魯的下巴下面,量測他的脈搏——

  「既然如此的話!」

  說罷,她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瓶子,然後把瓶子裡的東西,撒在同樣是從懷中取出的細小飛鏢上。與其說那是飛鏢,倒不說那是幾近於繡花針般的小什物。跟平常薇薇所使用的武器頗為相似。

  「哥哥!」

  阿卡莉騎在托魯的身上,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高高揮起反手拿在手上的小飛鏢——

  「你在幹嘛!快住——」

  「抱歉了!」

  她無視薇薇的制止,就這樣子拿著小飛鏢往下紮了下去,彷彿是要讓托魯死得更痛快些。

  接著——

  「…………」

  阿卡莉所揮下的飛鏢尖端,在刺入托魯的前一秒,戛然止住。

  因為托魯自己舉起了手,握住了阿卡莉的手腕。

  「你這……究竟是……什麼打算啊……」

  托魯一臉蒼白地說。

  看來他似乎因為阿卡莉在一旁騷鬧著,而終於回復了意識。

  阿卡莉加重手上的力道,在她用力地把飛鏢往下壓的同時,她對托魯說道:

  「哥哥,只有一開始會痛而已,很快就會好轉的。」

  「好轉……你個頭……!」

  「哥哥看起來這麼的痛苦、難受,所以我想說……乾脆由我親手……」

  「……親手賞我個痛快?」

  托魯用怨恨無比的眼神,抬頭直直瞪向阿卡莉。而阿卡莉則對他點了點頭:

  「解毒劑如果是從嘴巴喝下去的話,效果比較沒那麼好吶。我想說直接注進血管裡面,還比較快、也比較有效嘛。」

  「我會在發揮效用之前……就先死了吧……!」

  托魯雖然開口吐槽,但他的聲音卻失去了平時的洪亮魄力。

  總之,就跟在利刃上塗滿毒藥一樣——把沾滿了解毒劑的飛鏢尖端刺入身體,便可以將解毒劑直接送入血管。看來阿卡莉原本打算是要採取這個方法。

  阿卡莉一副「哎呀,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搖了搖頭: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怕痛,哥哥真是不管過了多久,都還是像個小孩子吶。」

  「痛……倒是其次……我才不要……再被刺了……!」

  「哥哥真是任性呢。所以你是說:嘴對嘴喂給你比較好囉?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我是說,我要自己直接接喝啦……!」

  托魯從阿卡莉的手中,奪走了那個小瓶子,然後一飲而下。

  薇薇一邊無奈地看著他們——

  「誒,究竟是怎麼……啊啊?你怎麼這副狼狽的模樣?」

  一邊開口問道。

  「被里加爾圖……加瓦爾尼……擺了一道。」

  「啊?啥?你被那個外行人搞成這副德性?」

  「隨便你說……那傢伙可是一種怪物吶……」

  托魯呻吟:

  「那傢伙,沒倒在這附近嗎……」

  「里加爾圖·加瓦爾尼嗎?沒有喔。」

  芷依塔一邊重新環視四周,一邊說:

  「除了你之外,就沒有其他任何人了。」

  「…………可惡,沒能把他殺死……不過,彼此彼此吶……因為你們來了,所以沒能及時對我出手,就這樣子逃掉了吧。」

  托魯恨恨地說。

  看來就在薇薇三人來到此處之前,托魯仍在跟里加爾圖奮戰著。雖然雙方勝負難分,但里加爾圖恢復的速度,似乎比托魯快了一步。

  「……阿卡莉已經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是你們做的嗎?」

  「啊,是的。我分解、刪除掉她腦中的術式了。」

  芷依塔點了點頭,說:

  「已經沒有危險了……我想,她不會再被葛拉特·藍斯亞操控了。」

  「就算沒被操控,也還是很危險吶……這傢伙。」

  「哥哥。你這麼誇獎我,我會害羞。」

  「我才沒有在誇獎你!」

  不知道是因為解毒劑很快地就發揮了效用呢,還是只是因為服了解毒劑,便讓托魯的情緒多少從容了些呢——托魯的語氣,回復了一些氣勢。呼吸似乎也穩定了下來。

  「還是跟你們說聲謝謝比較好吶。」

  托魯望著薇薇和芷依塔,如此說道。

  然而——阿卡莉卻搖了搖頭:

  「不不,哥哥。那個暗殺者跟我說:『別在意,我反而希望你毫無顧忌地來殺我呢。』」

  「你不要斷章取義,自己捏造出莫名其妙的話來好不好!」

  薇薇怒吼。

  她把視線轉向托魯的位置,然後嘆了口氣:

  「看你這樣子,想來應該是還沒找到嘉依卡,賈茲和裝鎧龍吧。」

  「……是啊。」

  「我們是為了什麼,而讓你先走一步的呢?」

  「抱歉。」

  托魯坦率地道了聲歉,然後藉著阿卡莉的肩膀,站起身來。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然後皺起眉頭:

  「……怎麼感覺聲音好像變了。外頭現在怎麼樣了?」

  「關於這一點啊,我推測航天要賽的漂浮力場應該是超過了負荷。正常就算輸出雙倍的力場,應該也不會出現這種聲音的——不過,現在外頭情勢如何,這個真的就不曉得了。」

  芷依塔如是說。

  「……超過負荷啊。」

  托魯喃喃低語——

  「沒多少時間的情況,依舊還是一樣啊。」

  他嘆了一口氣,然後一邊讓阿卡莉撐著,一邊開始向通道的深處走去。

  ——————————

  突然一陣格外劇烈的異常聲響和震動,讓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誒喂。」

  芙蕾多妮卡以毫無緊張感的聲音詢問:

  「有奇怪的聲音耶。那究竟是什麼啊?」

  「啊啊……」

  蕾拉臉上浮現出無精打采的笑意,然後說道:

  「這是飄浮力場超過負荷時所產生的聲音呢。然後還有……這應該是水聲吧。畢竟這座〈凌空者〉最後停在湖泊裡了。水應該正在從縫隙、以及撞上〈史特拉托斯〉之所以毀壞的部分滲進來吧。」

  「……?」

  嘉依卡皺起眉頭。

  蕾拉的話聽起來,彷彿打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計劃好的……那麼接下來,究竟有什麼事情要展開了呢?雖然嘉依卡並沒有問出口,但蕾拉似乎從她的表情,察覺出了她的疑問——

  「我們要毀掉維馬克王國首都『卡德威爾』唷。」

  她若無其事地這麼對她說。

  「呣咿!辦……不到、不可能、絕對!」

  航天要塞確實是強大無比的兵器。

  但它終究跟它的名稱一樣,只不過是一座要塞罷了。

  王都裡既駐留了龐大的正規軍隊,還有航空戰力,魔法兵器等等,雖然威力尚不及航天要塞,但數量卻浩繁如山。和討伐一個地方領主的兵力,規模完全不同。光靠一座航天要塞的戰力是辦不到的。

  然而——

  「根據葛拉特大人的說法,似乎辦得到唷。」

  蕾拉的語氣依然慵懶。

  簡直就像是在說明著一件沒啥所謂、了無興趣的事情。

  「你把這座航天要塞當作『發射台』、把〈史特拉托斯〉想作成『石頭』看看,這就是規模超級巨大的『投石機攻城戰』啊。」

  航天要塞是個龐大的魔法機關。

  其魔法攻擊力也很龐大——因此,普通人類連想都不會想到這招吧。

  把航天要塞當作子彈,從遙遠的高處「瞄準」目的地——航天要塞本身跟整個首都一比,確實體積只有其數千分之一。但它如果是從極遠的高處拋落下去的話,那麼結果就會整個不一樣了。衝擊波將橫掃一切,而首都應該會就這樣子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一旦打上天空,就沒人能阻止得了了。」

  如此說完之後,蕾拉懶懶地笑了。

  這招攻擊,圖的便是落下的速度和重量將會轉變成破壞力。

  這破壞力壓根不是魔法所致。

  這威力很原始,但卻也因為原始,所以沒辦法用往常的攻擊方法來迎擊吧。

  「毀壞……航天要塞?只用一次?」

  嘉依卡以不敢置信的口氣反問。

  「沒錯啊?所以……那又怎樣?」

  蕾拉則簡單乾脆地承認了。

  一開始的時候,葛拉特、里加爾圖、蕾拉三人,並沒有很堅持一定要用航天要塞。他們利用這個超大型魔法兵器的強大力量——其存在本身即為強大的威脅——就只是為了「把世界帶回去戰國時代」的這個目的而已。

  「男人們說——要把世界帶回去戰國時代唷。」

  蕾拉如詠唱般地如此宣告:

  「沒錯。要帶回去囉。帶回到那個……令人懷念、什麼事情都不用思考、美好、殘酷、寬容的時代。因為只有在那個時代,才有葛拉特大人和裡加爾圖大人的容身之處啊。」

  蕾拉的這些話語——

  「…………」

  不知為何,在嘉依卡心中迴蕩成濃濃的哀戚。

  ——————————

  最頂層的構造非常複雜。

  最頂層本來就是司令官及其親信——即貴族及高級士官們所待的地方,因此設計成就算受到攻擊,也能夠在最後關頭,把受害的程度減緩到最低。

  而且,重重裝甲和兼具緩衝功能的通道,錯綜交雜,連成了迷宮狀。萬一就算敵人入侵了進來,也可以靠複雜的通道來爭取一些時間。這樣子的構造,就跟一般的要塞一樣。

  「我們這該不會是在同一個地方打轉吧?」

  「應該——沒問題的才對。」

  在列隊前頭奔跑著的人,正是抱著魔法機杖的芷依塔。

  面對微微彎曲的通道,她手指指向那通道的深處——

  「就快到了,司令室。」

  下一瞬間,跑在她後頭的薇薇,抓住了她的衣領,將她拽倒。

  某個東西以可怕的氣勢,穿過了芷依塔頭部前一秒的所在位置。而那東西就這樣子飛向了跟在她倆後頭的托魯兩人——

  「哼!」

  阿卡莉用鐵錘擊落了那個東西。

  那東西發出了高亢尖銳的鋼鐵鳴響,同時被打落到了地板上。那是把長劍。其樣式並不怎麼精緻講究,應該是發配給下級士兵的量產品。當然,不管是不是便宜貨,都無法改變「它是把凶器」這件事實。如果薇薇沒把芷依塔拽倒的話,芷依塔應該早就被這把突然飛來的長劍剌成肉串了吧。

  接著——

  「——喲呵。」

  從通道深處緩緩現出身影的人,正是里加爾圖。

  「…………」

  托魯推開了薇薇兩人,走上前去。

  里加爾圖一邊狀似愉悅地注視著托魯——

  「想要請你再陪我玩一回呢。」

  一邊還是老樣子,以開朗得讓人難以想像他是殺人魔的笑臉,如此對他說道。

  殺人就如同呼吸一樣——他就是這樣子的生物。

  這是他天生秉性,因此他不可能會有內疚之情,也沒有觸犯禁忌時那種晦暗的興奮之情。就像肉食動物理所當然地殺死草食動物、吃掉它們的肉一樣。對里加爾圖而言,殺人也是一項極為自然的行為。

  「沒能做到最後一步,你可是破天荒的第一個呢。」

  里加爾圖並未擺出備戰姿勢,僅只是飄然的站在那兒。

  不過,托魯察覺到了——微彎通道的深處、里加爾圖的背後,似乎有其他人在的樣子。

  「不管怎麼樣,我都沒辦法就那樣子算了吶。」

  「這樣子啊?」

  「——喂,你。」

  阿卡莉站在托魯的旁邊,一邊手拿著鐵錘戒備,一邊說道:

  「哥哥確實是個下半身豪放的人,但他對男色可沒有興趣唷。你快點放棄吧!」

  「你在說些什麼啦!」

  托魯怒罵。

  「唔呣,我只是說個小玩笑,想要緩和一下殺氣騰騰的氣氛嘛。」

  「此時此刻,殺氣騰騰的就可以了!」

  托魯一邊這麼說,一邊又再上前了幾步。

  阿卡莉和托魯一起走上前——

  (哥哥,那傢伙後面有人。)

  同時,她動著指尖,如此向托魯打著密語。

  (我知道。是那個叫做蕾拉的女人?還是那個叫做葛拉特的魔法師呢?)

  或者是傀儡士兵?

  「不管怎樣——」

  里加爾圖——忽然舉起了一隻手。

  下一瞬間,他的拳頭裡憑空冒出了一根長針。

  那是薇薇所剩的最後一根針。

  他竟沒有出手彈掉、也沒有閃躲開來。那根連目視辨認應該都很困難的小小凶器,他居然就那樣子在空中抓住了。

  「……!」

  射出飛針的薇薇哼了一聲。

  是因為她沒想到,冷不防射出的一擊,對方居然能夠這麼輕易地抓住吧。

  「我已經不能再玩下去了。」

  「你……?」

  托魯蹙起眉頭。

  里加爾圖的動作——有些奇怪。

  跟之前一樣,一看就是沒受過訓練的動作。只是整體而言,他的動作非常快速——而且亦滿勁道。雖然動作跟之前一樣,但卻有種「那裡頭似乎有什麼改變了」的感覺。托魯光這麼看著,便發現到了這點。

  「所以我就把蕾拉給我的藥,喝掉了唷。」

  像是在印證托魯的判斷似地,裡加爾圖如此向他們宣告:

  「蕾拉說……發生緊急的時候會派上用場吶。」

  「原來是使用藥物嗎?」

  阿卡莉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使用藥物將神經、肌肉的效能提升數倍。這方法在亂破師之間也是眾所皆知的技巧之一。

  但是,使用過度會讓肉體無謂地疲累到超過極限,效果也不太穩定,而且如果沒有事先淮備好藥物的話,這招根本就沒辦法使用。從這些問題點看來,「使用藥物」整個就遠遜於〈鐵血轉化〉——也只有在〈鐵血轉化〉沒辦法使用的情況下,他們才會選擇使用這一招。

  不過……

  「還有——」

  里加爾圖的腳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動著。

  有如煙霧——但存在感極強的某個東西。

  那東西飄飄緲緲地不斷變形,纏上了里加爾圖的腳……

  「——!」

  他聽見近在身旁的芷依塔似乎抽了口氣。

  里加爾圖的身姿——逐漸改變。

  這句話並沒有比喻的意思。煙霧纏上了他的身體,然後凝固成形。而那煙霧固化的輪廓本身,正在逐漸變化成奇怪的形狀。

  「——怎麼可能!」

  增生了出來。

  手臂、雙腳,一隻隻增生了出來——將他的身體抬了起來。

  不過眨眼之間,異形怪物便出現在那兒了。

  那是……

  「素材物質……!」

  芷依塔呢喃般地說道。

  會對魔法產生反應、可借由魔法自由操控的細小沙塵。

  托魯等人也見識過由那沙塵所構成的士兵們。只要操控術式足夠精密的話,那沙塵可以完美重現人類的動作。

  如此一來,那沙塵纏住人類的身體之後,便可以輕而易舉地代為發揮鎧甲或義肢的功能。

  「沒錯。當然,我並不是魔法師,所以操控是由其他魔法師代勞的唷。」

  如是說的里加爾圖,如今已變成奇異的形狀,有如蜘蛛的身體硬接到人類的軀體上一樣。相當於蜘蛛頭部與腹部之間的部分,剛好垂直長出了人類的上半身——這般異常詭異的姿貌。

  而且,他的肩膀上,除了原本的手臂之外,還另外長出了四隻手臂——異常細長的手臂。

  「這還是我第一次試著這麼做呢。這個樣子,還真是不錯呢。」

  這麼說著的里加爾圖,笑臉有如小孩子在炫耀別人買給他的玩具一樣。

  「可以使用很多隻手、可以拿很多刀刃、可以一次對上好幾個人類。切開、挖出、撕碎。可以一次做到三倍。太厲害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得飛快無比呢。」

  變化成異形的里加爾圖,用六隻手臂一次拔出不知道藏在哪兒的六把短劍。算上他的腳的話,他現在總共有超過十隻的手腳,說不上是昆蟲、還是蜘蛛的異形,就這樣誕生在那兒。

  「來吧,再來玩一場吧?」

  「…………」

  就連薇薇兩人,似乎都不禁被這異形的氣勢給鎮住了——不論是心神還是身體。

  然而……

  「你很纏人耶。」

  托魯向前邁出一步,同時說道。

  「別這麼說嘛。陪我玩一下啦?」

  他那無邪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小孩子在向年長的兄姊吵著陪他玩一樣。

  「我不是說過了嗎?」

  托魯一邊拔出小機劍,一邊說:

  「我動手殺人,是一種為達目的的手段。可不只是玩玩而已。」

  托魯一邊走上前——一邊用藏在身體後面的左手,以手指和手掌,向阿卡莉指示了些什麼。阿卡莉點了點頭,然後轉達給薇薇兩人:

  「哥哥說,這次換他說『你們先走吧』。」

  「……咦?」

  薇薇眨了眨雙眼。

  「那傢伙由哥哥來擋著。我們先去阻止葛拉特·藍斯亞吧。」

  阿卡莉泰然自若地如此說道。

  ——————————

  「我為鋼鐵——」

  托魯一邊走上前去,一邊開始靜靜地誦唱起「關鍵詞」。

  亞裘拉眾的奧義〈鐵血轉化〉。

  透過自我暗示,喚醒鐫刻在肉體裡的特殊技能——一種過度驅動身體的招式。

  肌力和反射速度會爆發性提升,而且神經也會變得極為靈敏。不過,施展這招的同時,在這種半超越極限的狀態下——當然會有時間上的限制,而且收招後,會驟然全身無力。

  不只如此。如果在〈鐵血轉化〉的狀態下,受了很深的傷口的話,出血量也會爆增。

  失血致死的時間,反而變得比普通狀態下還要更短,可說是一把雙刃劍。

  「——!」

  托魯的頭髮唰地一根根豎立了起來。

  全身氣脈解放的同時,他的頭髮染成了如鮮血般的赭紅。血,乃生命之媒介;紅色,乃生命之色彩。〈鐵血轉化〉,正是凝聚生命、消耗生命的一種招式。

  「準備好了嗎?」

  儘管變成了異形——里加爾圖仍是老樣子,以一副爽朗的語氣和表情,向他問道。

  「你這是在等我嗎?」

  托魯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如此反問。

  「這也沒花多少時間啊。而且,害怕時間結束的人,反而是你吧?」

  「……是沒錯。」

  托魯才剛說完的那一瞬間。

  他的身影——消失了。

  連殘影都不留的高速移動。利用強化過的腳力,奮力一跳,托魯一口氣將裡加爾圖納入了自己的攻擊範圍之中。

  「哦哦!」

  里加爾圖反而一副高興地發出了讚歎。

  里加爾圖的巨大化、異形化最讓人恐懼的部分,單純在於他的攻擊範圍也隨之變大。不論他們怎麼打,里加爾圖的攻擊範圍都比托魯要大上許多,因此,如果他們同時發動攻擊的話,肯定是里加爾圖的攻擊會先擊中托魯。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所以,托魯便以速度來彌補這個不利的情況。

  雙方都互在彼此的攻擊範圍內,就沒有「有利、不利」的問題了——哦不,反而是身體較巨大的那一方,會不好靈活機動且死角較多。如此一來,有利、不利的情勢反而逆轉了。

  既然決定要打倒他,那就一擊將他斃命——托魯拿著小機劍,往里加爾圖毫無掩護的頭部刺了過去。

  乘載了突擊的速度、欲置人於死的一記突刺。

  和斬擊不同,以最短距離朝致命的一點筆直前進的凶器尖端,不管是格擋、還是閃避,都極難做到。如果突刺者的速度不同凡響的話,那就更加困難了。

  「——!」

  然而——托魯的這記突刺,撲空了。

  里加爾圖躲開了他的攻擊。動作完全跟那龐大的軀體不符。

  哦不,不只這樣。

  「嗚!」

  托魯因用力過猛而身體失去了平衡。就在此時,斬擊不停地從四面八方襲向了他——將他包抄了起來。此時,閃避之類的方法,已經行不通了。他不管逃去哪個方向,都只是讓自己的身體去挨那些斬擊罷了。對方就是為了這個效果,所以才利用增生的手臂,從多個角度同時揮斬下來。

  「……!」

  托魯雙手拿著兩把小機劍,抵禦對方的攻擊——但想當然耳,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斬擊,不可能全都阻擋得掉。更何況,在毫無支撐點的空中,他根本沒辦法以靈活的體術來閃躲。

  他的肩膀、身側等處,雖傷得不深,但已經被對方劃開了好幾個地方。托魯一邊拖這血痕,一邊落到地面。

  雖然他想往旁邊跳去,以迴避持續而來的攻擊,但他卻膝蓋無力,就這樣子倒在了地板上。在先前的戰鬥中,托魯身上也有好幾個地方受了傷、流了不少血。不過因為血已經止住了,所以就算使用〈鐵血轉化〉,也不會馬上因失血過多而死。但血量不足,卻仍是不爭的事實。

  「可惡……!」

  托魯狼狽地在地板上翻滾著,躲避對方持續不斷的攻擊。

  「居然——跟使用〈鐵血轉化〉的我一樣快?」

  先不提靠藥物強化的里加爾圖本人。那個想必是由魔法師所操挫的巨大異形,應該無法高速行動——托魯是這麼判斷的。但現下看來,他似乎是猜錯了。

  速度沒有改變的情況下,身體巨大、手數——手臂數量——又多的里加爾圖,更具壓倒性的優勢。

  「啊哈……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吶。」

  里加爾圖一副得意洋洋地笑了:

  「控制素材物質的人,確實是魔法師。但魔法師呢,是由我在操挫的唷。」

  「……什麼?」

  「我現在正透過這個魔法師,操控著這個身體唷。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詳細的原理,不過所謂的傀儡魔法,應該是精神力較強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另外一方吧?」

  「……!」

  沒錯。精神與精神相互連通的通訊系魔法術式,這種支配人類的方法,通常不太會有人拿來使用。這是因為:精神力——包括智力、精力等等,總體精神力較強大、較優越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較差的另一方。

  換言之,魔法師原本打算支配對手,但卻有反被支配的可能性存在。就算是葛拉特的魔法,也沒辦法無視這個基本原則——正因為這樣,所以他才需要用藥物束縛支配對象的意識,將其精神力壓抑在適當的程度。

  這也就是說……里加爾圖現在的情況,則是反過來利用這個可說是「支配力逆流」的現象,而把魔法師當作道具來使用了。雖不曉得魔法師本身人在何處,但魔法師現在正因魔法術式的相連,而成了裡加爾圖的一部分,成了他操縱異形的區區一個零件罷了。

  該說他真不愧是「笑裡藏『殺人魔』」嗎?

  他那毫不客氣地否定這個世界的常識道理、而且不願退讓的精神,狠狠地震服著對手。

  「…………」

  托魯翻滾到了牆邊,然後忍著痛苦及倦怠感,站了起來。

  (該怎麼辦呢……)

  〈鐵血轉化〉有效果時間的限制。

  不對——正確來說,是超過一定的時間之後,還使用這招的話,他就「無法再恢復原狀」了。

  一旦超過了極限,隨後便連托魯本身也沒辦法阻止得了自己,就像滾落坡道的岩石一樣。肉體超過耐力極限,身體各處開始崩壞,最後過於衰弱而死。

  他不怕死。按理說他應該不怕。

  但是,他打從心底害怕自己會壯志未酬身先死——

  「等等,我們再多玩一下嘛。」

  才剛這麼說完,里加爾圖便以猛烈的氣勢朝托魯撲了過來。

  「嘖……!」

  托魯——繼續待在對手的攻擊範圍之外,不停地閃躲著對方的攻擊。

  太難對付了。

  雖然他們的速度一樣,但憑托魯的直覺,本就不太預測得出里加爾圖的行動了。再加上現在的他,對托魯而言,是個未曾對戰過的異形——他使用針對普通人類的格鬥術,當然不管怎樣都會處於下風。對戰常識既不管用,托魯的行動當然也就慢了他半步。

  而就他倆的速度而言,慢了半步,可說是相當致命。

  「…………嗚。」

  劃過身體的斬擊,在托魯身上不停地增加傷口。

  在〈鐵血轉化〉的情況下,血壓上升,他又激烈地動來動去——托魯看見眼前彷彿籠罩著血紅色的霧。

  當然,托魯也並未單方面地由著他欺侮。

  他左右兩邊拿著小機劍,屢屢試著要反擊。但里加爾圖的攻擊範圍非常之大.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而托魯所擊出的攻擊,根本就無法碰到他的頭部或軀幹。托魯的武器,頂多只能碰到他攻擊過來時的手臂——他真正的手臂,應該也混雜在素材物質所構成的手臂之中……但很難從這個部位給予他致命的攻擊。

  (有沒有——有沒有什麼……)

  托魯滿心焦躁,在心底思索著:

  (如果有什麼——就算是小小的動靜也好,如果有什麼能夠改變這一面倒的局勢……)

  應該沒有人會回應托魯的這個殷切期望吧。然而……

  「——!」

  震動及鋼鐵的鳴響——從腳下傳了上來。

  下一瞬間,托魯和里加爾圖之間的地板,大大地裂了開來。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

  司令室裡,有一名渾身浴血的男人,單手持劍,上氣不接下氣。

  「好……真是幹得好啊……」

  他正是伯納·希傑達將軍。

  這座〈史特拉托斯〉——及其討伐軍的總指揮官。

  他的周圍,躺滿了大量的屍體。每一具屍體全都是他的部下——他們互相殘殺的結果,即所有人全都沒了呼吸。

  從〈凌空者〉輸送過來的瓦斯、以及支配精神的魔法術式,「污染」了這要塞裡的所有地方,唯獨密閉性高的司令室得以倖免——結果,〈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的士兵們,便一齊蜂擁了上來,打算攻陷司令室。

  司令室的隔間牆倒下,情勢演變成了據點保衛戰,而魔法師們也參與在其中……但少數難敵多數,最後還是演變成狹小的司令室裡的自相殘殺了。

  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很好,真是幹得好吶啊啊啊啊啊!」

  希傑達將軍——大聲嗤笑。他那鐫刻著好幾條皺紋的半邊臉,濡滿了鮮血。

  副司令官佛登,頭上插著一把劍,死在他的腳下。

  現在還活著的人,已經只剩下他而已了。

  然而,身在這慘況之中,希傑達將軍卻一副異常愉悅的樣子。

  是因為戰鬥得太過激烈,而讓他腦袋壞掉了嗎?

  還是說——他原本就有這種癖好呢?

  雖然也已經沒有人能去判別這一點了……

  「事到如今,我……我也已經沒臉活著回去了。陛下交付給我的〈史特拉托斯〉及其軍隊——被毀成這樣,我怎能不知羞恥地腆著臉回去王都呢?哈哈哈,我豈能就這樣子回去呢!」

  希傑達將軍反而一臉晶亮,漫步走向司令室的邊緣,朝設置在那兒的魔法機關操作裝置走去。

  魔法機關——只要有足夠的魔力來源,那麼就算魔法師死了,也能夠繼續運作下去。雖然現在魔法師們全都已經死掉了,但魔法機關依然發揮著功用。

  此外……為回應緊急狀況,航天要塞的巨大魔法機關,有幾個功能是只要機關仍在運作中的話。就算不是魔法師,也能夠操作得了。要發動這幾個功能,單純只要在機構上重新連結魔法機關的回路即可。

  換言之——

  「哈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傑達將軍一邊高聲大笑,一邊敲碎操作裝置上的玻璃封槽,然後握住凹槽深處的紅色把手,用力一拉。

  ——————————

  四周突然開始崩塌。

  地板龜裂、牆壁坍毀、天花板扭曲變形。

  嘉依卡等人施展著防禦魔法,但她們所站之處,在下一秒也變得不太穩固了。並不只是單純的傾斜而已,而是搖擺不定、劇烈地晃動著。不曉得什麼時候會連地板都整個崩落下去——如此這般的情況。

  「呣呀!」

  嘉依卡姿勢一個趔趄,發出了慘叫。

  在她身旁的芙蕾多妮卡伸手抓住她的衣領,防止她跌落下去。

  「感——感謝。」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芙蕾多妮卡忽然眨了眨眼,說道:

  「那個藍色呢?」

  「——!」

  她們撇開視線,也只不過一瞬而已。

  但這對蕾拉來講,似乎已經足夠。

  下一瞬間——

  「呀!」

  咚的一聲,嘉依卡突然被芙蕾多妮卡摔坐到了地上。

  她慌慌張張地抬頭望向芙蕾多妮卡——接著便愣僵在原地。

  芙蕾多妮卡全身上下,有好幾個地方長出了芒刺。

  哦不——不對。這不是芒刺。

  恐怕是…

  「——針。」

  她就這樣子在地板上開始微微地痙攣了起來」

  裝鎧龍的化身,就算臂斷腹裂也能安然無恙,而如令縱然多處中針,但也僅僅只是被針扎穿而已,又豈可能會這樣倒地不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芙蕾多妮卡!」

  從芙蕾多妮卡的彼側現出身影來的,不消說,止是蕾拉本人。

  穿著蒼藍色衣裳的使毒高手,左右雙手的指間,各挾了三根針。蕾拉不知何時拐到了她們的身後,用她的針扎穿了芙蕾多妮卡。雖說是攻其不備,但她的速度未免快得太驚人了。

  不過……

  「——芙蕾多妮卡!為何?」

  「這算是引發用的鑰匙吧。」

  蕾拉以毫無溫度的語氣說道:

  「各自分開來,便不具任何意義。組合起來之後,才會開始發揮作用。也有這樣子的毒藥存在唷。」

  「——!」

  「你們沒有察覺到我撒了藥,對吧?藥物並不一定全都會發出刺激性的味道。所以,你們不知不覺地就吸入了很多,然後遍佈到了全身上下。」

  蕾拉一邊慢慢地靠近嘉依卡,一邊對她說:

  「然後呢,那個藥和塗在這針上的藥,兩者會在血液中互相反應,接著便迅速成為一種毒。雖然我原本並不太確定——到底對裝鎧龍有沒有效。」

  「…………」

  嘉依卡手拿著機杖戒備,同時一步步往後退——但在這種腳下不夠穩固的情況下,她也沒辦法好好地移動。如果隨便到處亂走的話,很有可能會從地板的龜裂處,掉落到下面去呢。

  芙蕾多妮卡的脖子上,被深深地紮了兩根針。因此她現在正全身痙攣著。

  因為她並沒有馬上斃命,所以即便需要花上一些時間,但她待會應該就會復活了吧。不過,至少現在的她,完全不具有戰鬥力了。

  毒——和疾病這兩個手段,方能讓會變身的裝鎧龍倒下。

  實際上,當初托魯跟她對戰、打倒她的時候,也是使用了毒。芙蕾多妮卡的變身魔法,讓她絲毫不怕受傷,但在面對侵蝕、遍及全身的毒時,卻壓根派不上用場。

  為了應對這個問題,芙蕾多妮卡將身體改成了雙重構造,以避免毒直接侵入到內側的「本體」——但在「自己吸入了毒」這般毫無自覺的情況下,她若繼續呼吸,毒自然而然地就會循環到她內側的本體去。

  更何況、蕾拉還在她全身上下好幾個地方扎入了引發用的「鑰匙」,即毒針。

  如此一來,就連芙蕾多妮卡也無法阻止毒入侵到她的本體了。

  「…………」

  嘉依卡目不轉睛地瞪著蕾拉,同時,額頭上冒出了汗來。

  看來蕾拉用藥強化了自己的體能。不然的話,她怎麼可能能夠在眨眼之間,拐進了嘉依卡兩人的視線死角之中,然後出其不意地向芙蕾多妮卡發動了攻擊呢。真要搏鬥的話,嘉依卡根本就毫無勝算。

  「…………」

  就算不是一擊斃命也行。而且她們剛好離得又近,所以誤差補正術式的咒文誦詠也可以略減到最少。只要讓她分心個幾秒鐘,應該就可以——誦詠得完魔法,並向她發動攻擊。

  「為……為何?」

  嘉依卡使用拉克語,低吼般地說:

  「你不是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嗎?一切都無所謂了,不是嗎?那你就不要管我們啊!」

  「是啊。是無所謂沒錯。」

  蕾拉歪著頭說:

  「但里加爾圖大人、葛拉特大人想要這麼做啊。我想要實現他們的願望嘛。和事先被決定好的存在理由相比,我反而以他們為優先唷。這正是我的報復——報復那個創造、擺佈『嘉依卡』的人。這證明了:我並不只是任由某個人的想法擺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選擇、決定來活過這一生。」

  蕾拉……臉上掛著一抹嘲諷般的笑意,如此說道。

  ——————————

  「這正是我的報復——報復那個創造、擺佈『嘉依卡』的人。這證明了:我並不只是任由某個入的想法擺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選擇、決定來活過這一生。」

  就在她如此宣示的——那一瞬間。

  有某個東西在蕾拉的視線角落動了一動。

  當然,嘉依卡仍在她的正前方拿著機杖戒備,而芙蕾多妮卡也仍在她的腳下持續痙攣著。

  不是她們兩個。

  「——!」

  蕾拉睜大了雙眼。

  那是……她曾經見過的人。

  金髮碧眼、纖細優美的姿態,卻有種欠缺活人氣概的感覺,是個奇妙詭異的少年。

  她跟他見過好幾次面、聽取過許多重要的信息。雖然不曉得他是何許人也,但當時身為「藍色嘉依卡」的她,在情報方面曾受過他無數次的協助。因此,她過去一直相信他——即便來歷不明,也依舊是她的同伴。

  不過,最近……哦不,自從那天從「大海魔」的嘴裡聽到了「真相」之後,他就完全沒再出現在蕾拉的面前了。

  「…………」

  奇伊。自稱這個名字——長相仿若少年的某物。

  他並沒有要做什麼,就只是站在牆邊微笑著而已。

  他是怎麼進來的?什麼時候進來的?問這種問題,根本就毫無意義吧。用人類——不對,用這個世界的常理、常識去硬套在這個人偶般的少年身上,簡直就毫無意義。因為「此物」然披著人類的外皮,但其實並不是人。

  他就只是提供情報而已。提供完了,人也就消失了。

  他簡直就像是幻影一樣,對所有事情,都不會實際插手干預,因此他本身的存在並不會構成威脅。借奇伊的話來說,這似乎是因為「他被限制不能出手」的關係。是被誰限制?——他雖然不曾明說過是誰,但恐怕就是——

  「奇…………」

  蕾拉正要呼喚他名字的那一瞬間。

  正如他悄悄地來一樣,奇伊忽然悄悄地消失了蹤影。

  那傢伙究竟是為了要做什麼事情而出現的呢?

  蕾拉眨了眨雙眼——然後驚覺。

  她竟將視線從白色嘉依卡的身上移開了。

  沒錯。奇伊對所有事情,都不會自己插手干預。

  因此——就算排除礙事者,他也從不髒污自己的手。

  「——!」

  「出來吧——〈強擊者〉!」

  蕾拉把視線——把注意力轉回到白色嘉依卡的那個瞬間。

  青白色的魔法方陣旋轉著,從蕾拉對面飛來的魔法攻擊炸裂了開來。

  蕾拉——

  「——!」

  正如招式的名稱一樣,那個看不見的巨大拳頭,奮力揮擊,將蕾拉擊飛了出去。

  ——————————

  地板、牆壁、天花板。

  「——!」

  正在龜裂、破碎。

  托魯無法理解——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唯獨知道: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正在開始崩壞。

  托魯和里加爾圖腳下的地板大大地傾斜,從牆壁上脫落下來的設備、零件在地板上滾著、滑動著,然後消失在龜裂的洞底。

  然而——

  「哎呀哎呀。」

  里加爾圖笑了笑。攻擊的手仍不曾停歇。

  他彷彿對這個情況——絲毫不放在心上。

  「雖然我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但現在可不是跟我打鬧的時候了吧?」

  額頭上流著鮮血和急汗的托魯,如此說道。

  就算他們已經做好「不惜操壞最強魔法兵器」的覺悟——但不論是里加爾圖還是葛拉特,應該不會打算在自己的人都還未避難之前,就將整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毀掉吧。

  「哦?哎,那就由它去吧。」

  里加爾圖泰然自若地說:

  「誰叫我是殺人魔呢。所以才迷眩於眼前的慾望嘛。能夠冷靜思考下一步的傢伙,可成不了殺人魔唷。」

  里加爾圖一臉滿不在乎地說:

  「我啊,現在只想要趕快殺死你。非常非常想要把你解剖開來、拉出內臟、剜出眼球。我想要把它們並排在我眼前,好好地來瞭解你這個人類的構造,究竟是長成什麼樣子的呢。我想仔細地瞭解你這個人類的『生命』吶。」

  刺耳的鋼鐵聲響起,托魯兩人腳下的地板越來越傾斜。牆壁看起來似乎也一點一點地往上升,這應該是因為整個地板正在往下沉降吧。

  「嗚——」

  托魯眼看就要滑落。

  而里加爾圖在這傾斜的地板上,依然安之若素,並以他那異形的「複足」,穩穩地朝托魯逼近。

  〈鐵血轉化〉的效果時間已所剩不多,他的出血最也已經多到危險的地步。再不趕快想個辦法的話——

  「……哈。」

  忽然——托魯淡淡地笑了。

  因為他發覺自己居然捨不得自己的性命。

  不論是敵人、還是同伴、更甚至連自己的性命也視如草芥,正是亂破師之所為——自己說了這種大話,而今卻滿腦子在思考:「該怎麼做才能夠免於一死呢?」。當然,與其說他是吝惜自己的生命,不如說他是恐懼自己壯志未酬身先死——

  「這樣不行吶。該捨棄的時候,卻沒能做好捨棄的覺悟。」

  彷彿在說給他自己聽似地,托魯如此喃喃說道。

  有的時候,如果不豁出性命,就無法取得勝利。

  若死亡即敗北的話——那麼倖存到最後,便即是勝利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種乍看有點矛盾的戰術——這種取勝方法,應該也是有可能行得通的吧。

  「——!」

  「噹!」的一聲,托魯奮力躍起。

  在立足之處變得更傾斜、情況變得更加不利之前,便先躍到跟立足之處無關的半空中。而他這麼做,當然就等於把自己的身體暴露在里加爾圖毫無死角的攻擊之下——

  「你這是自暴自棄了嗎?」

  里加爾圖說著這句話的同時,斬擊也跟著從四面八方殺了過來。

  托魯——簡直就像是跳入了由無數把劍所包抄而成的花苞之中。

  接著……

  「——啊啊啊啊啊!」

  托魯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道攻擊,即里加爾圖身上的其中一隻手臂——然後用力踢下去。

  利刃砍入——並割破了托魯全身。

  但托魯卻不管不顧,反而加重踢腳的力道,然後飛身向前。

  「——!」

  里加爾圖的表情,因吃驚而微微扭曲。

  托魯以渾身的力量,將小機劍刺入了——他的胸口。

  「什——什麼?」

  里加爾圖發出怔忡的聲音。

  似乎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他彷彿是想要說: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下一瞬間,大量的鮮血從里加爾圖的口中汩汩地流了出來。

  「咦?為…為什麼,你的動作,我完全——」

  「完全看透了我的動作,是吧?」

  托魯一邊急喘,一邊說道。

  老實說,他現在連開口說話都已經提不起力氣來了。但托魯決定還是勉強開口,與他說個明白:

  「如果是原本的你,應該可以輕輕鬆鬆地在半空中攔截住我,並早早把我殺死了吧。」

  「原本的——我?」

  「你沒察覺到嗎?」

  托魯瞥了一眼裡加爾圖的左手,然後說道:

  「你左手的攻擊,本來就稍微遲鈍了一點,跟右手相比的話吶。再加上我的攻擊範圍有限,所以我的反擊,不管怎樣都是集中在你攻擊過來的左手。」

  在這之前,托魯也並非單方面地承受攻擊了而已。

  當然——他是在格擋、彈回攻擊的時候,反擊回去。

  他的反擊,大部分都是針對里加爾圖的手臂——針對里加爾圖的真正身體為主。縱然不是致命的傷口,但至少可以讓他的行動變得稍微遲緩一點。如此一來,便能看見取勝的一線曙光。

  「所以呢,你左手的動作便跟著遲緩了下來。如果你是在普通的狀態下,應該早就察覺到這一點了吧。」

  「……蕾拉的……藥?」

  「沒錯。」

  托魯點了點頭:

  「在用藥強化之前,你就已經夠強了。你的強大,原本不多不少、恰到完美,非常棘手。」

  源自天性——由奇蹟般的完美均衡所形成、超乎常人的殺傷能力。

  而這份能力,卻因為後天藥物的強化而走樣變形,結果就產生了可乘之隙。

  「…………」

  里加爾圖的臉上,在轉瞬之間浮現了悵然若失的表情:

  「啊啊,什麼嘛……外行人——果然是外行人嗎?」

  「是啊。」

  托魯非常努力地忍住——想要當場立刻倒下睡著的慾望。他拔出小機劍,推開裡加爾圖的多隻手腳,抽身離開了他。

  或許是因為里加爾圖的集中力已然用盡的關係,他身上的素材物質慢慢地瓦解,異形崩散了開來——只餘下他原本的身體。雖然魔法師應該仍在某處,但在里加爾圖這個支配者都已經倒地不起的狀態下,應該已經無力再向托魯發動攻擊了吧。

  「你的殺人,沒有未來可言。」

  托魯傾訴般地開口對他說。

  「未來——?」

  「之前跟你說過了吧。我殺人,是為了工作、是為達目的的一種手段……我為了向前邁進,可以一時屏棄掉這個手段。而你呢,如果放棄了殺人這個目的,就會迷失一切,就此結束。」

  「…………啊啊。」

  里加爾圖——一臉茫然的表情。

  那副虛脫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迄今為止的殺人魔,甚至可說是純潔無辜。

  他——以恍惚的語氣說道:

  「該怎麼說呢……因為我搞不懂吶。」

  「……不懂什麼?」

  「生命。還有『活著』這件事。」

  里加爾圖如是說。

  「究竟是怎樣子的東西呢?我好想知道吶。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活著呢——活著,究竟是什麼呢?生命,究竟是什麼呢?」

  所以他殺人——然後肢解。

  為了瞭解「生命」這個現象。

  為了明白「活著」這個行為。

  從相反的概念——去探求它們的真實面貌。

  「我真的活著嗎?大家真的都活著嗎?會不會只是大家自己這樣深信著而已,但其實根本沒有任何人活著?——我想弄明白這些事情吶。」

  簡直就像是在做醒不過來的夢一樣。

  里加爾圖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活著」的真實感——就這樣子活到了今天。

  因此……

  「啊啊,但總覺得好不可思議吶。我可以感受到,好像有某種東西正在逝去呢。」

  里加爾圖說:

  「這就是『生命』嗎?原來如此,早知道我就該自己先死死看就好了啊。」

  里加爾圖已經儼然一副說著夢話的模樣。

  托魯——一邊聽著他的胡言亂語,一邊把小機劍收到鞘中,然後勉強唱誦出解除〈鐵血轉化〉的「關鍵詞」。

  片刻之後,啃蝕全身的倦怠感便湧了上來,托魯當場跪倒在地。

  看來他果然流了太多的血了。

  「…………」

  而地板再度發出了刺耳的聲響,然後變得越來越傾斜。

  托魯兩人——在傾斜的地板上滑動,接著——

  ——————————

  龜裂擴及到了整座航天要塞。

  強硬干涉〈史特拉托斯〉飄浮力場的結果——不對,是維持〈史特拉托斯〉飄浮的魔法力場失控暴走,而將扭曲的力量並加在〈史特拉托斯〉和〈凌空者〉的身上。

  「王八蛋……知道打不贏了就……!」

  葛拉特咬牙切齒。

  一旦啟動過的術式,只要魔法機關沒被破壞,那麼就算魔法師已經死了,也依舊可以只靠魔力來源繼續運作下去。看來鎮壓司令室花了太多時間,致使〈史特拉托斯〉方的指揮官得以有時間下定決心玉石俱焚。

  但目前還未必會同歸於盡。

  「只要用我這邊的力場來抵銷掉就可以了……!」

  葛拉特透過通訊魔法,向自己的手下——精神受到支配、形同傀儡的魔法師們,下達了命令——發動力場,抵銷掉〈史特拉托斯〉失控的力場。

  然而——

  「你看起來好像一個頭兩個大呢。」

  這道聲音自他的背後響起。

  音調頗高,聽起來像是少女的聲音——但卻充滿了譏誚嘲諷。

  「——!」

  葛拉特暫時把支配精神的通訊魔法減弱成待機的狀態,然後回頭望向背後。

  「你們這些小姑娘……」

  他背後站著三名女孩。

  潛進來當密探的兩名少女,以及曾一度受他支配變身成了傀儡的的亂破師少女。看來後者精神支配的狀態,似乎已經解除了。當初看她體能高強,所以才把她化作了了傀儡來利用——葛拉特不禁後悔:早知道當初應該把她給殺了。當她是傀儡的時候就算了,但一旦從正面跟她對上的話,葛拉特幾乎毫無勝算。

  然而——

  「真是礙事。」

  葛拉特如此說罷,便透過通訊魔法,向一名受他支配的魔法師,傳達了操作素材物質的命令。

  忽然間,十個人形——無眼、無鼻、也無口,但大致上卻是人類外形的白色物體,像是要保護葛拉特似的,順順溜溜地從地板長了出來。

  長得就像小孩子做壞的黏土工藝品一樣——但動作卻跟人類士兵一樣,而且力量更勝數倍。如果從正面吃上一記它們重重的打擊,鐵定會骨頭斷裂、皮開肉綻。葛拉特心想:如果只是除掉礙事者之類的話,它們總該有辦法搞定的吧。

  「跟它們玩玩吧。如果不行的話,就趕快去死一死吧。」

  如此說完之後,葛拉特便再次連上其他魔法師們的意識,打算壓制住〈史特拉托斯〉的力場。

  但是——

  奇異的聲響在葛拉特的背後響起。

  「——?」

  葛拉特反射性地回過頭一看。

  只見——素材物質所構成的人形總共已被破壞了五個,整整少了一半。

  而在他視線彼端威風凜凜地站著的,正是那個手拿鐵錘的亂破師女孩。

  「什……什麼!」

  雙方戰力明明相差了三倍。

  不管那個亂破師女孩——阿卡莉再怎麼強大,葛拉特也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能在幾近眨眼的時間內,就將人形削減了一半。

  「如果是像哥哥之前那樣……」

  阿卡莉以冷冰冰的語氣說道:

  「在不甚習慣的空中進行特殊戰鬥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但在一般的戰鬥狀況下,你們所操控的傀儡,根本就不夠看。動作太過單純。

  「——!」

  如果是在交代了「目的」和「命令」給普通的人類之後,再依其意願來派他們上陣的情況下——每個人會在各自自行理解、判斷情況之後再做行動,因此動作都各自相異。

  然而,一名魔法師用原本沒有自我、毫無意識的素材物質所製造出來的人形,動作全都出自於同一個人類的意識。一個人類,不可能能夠同時驅動好幾個「身體」,也不可能讓它們動作精密得跟普通人類一樣。

  因此,所有的人形全都做出一模一樣、毫無差異的動作——

  「就像繫在同一條線上的懸絲傀儡一樣吶。不管來幾個,我都可以用一記鐵錘全數破壞掉。」

  「就是說啊。」

  開口如是說的人,是那兩名少女之中的金髮少女。

  她的動作,迅速巧妙得有如在飛舞一般——

  「動作太單純了,我用一根就可以全部解決了。」

  下一瞬間,其餘五個人形的脖子,全數飛了起來。哦不,不只這樣而已。它們全身被分成了好幾個部分,然後稀里嘩啦地散落了下來,而就在快要落到地板上的當頭——它們全都變回成砂狀的素材物質了。

  而殘留在空中的銀色細線——

  「鋼絲……!」

  「平常用的飛針用完了,我本來還在想說該怎麼辦才好。不過,就這種程度的玩意兒,一個應該就很足夠了吶。」

  「混…混帳——」

  不過,人形可以無限再生。

  現在又有十個人形正從地板上長出來。

  但這只不過是重複相同的情況罷了。於是,葛拉特再次將通訊魔法切換回待機的狀態,打算用自己的魔法來攻擊阿卡莉和那兩名少女——

  「——!」

  視線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不,正在扭曲變形。

  這是——

  「什麼!」

  「啊,我侵入了你的魔法唷。」

  說著這話的人,是阿卡莉、金髮少女之外的第三名少女。

  她——一邊高舉著機杖,一邊說:

  「通訊魔法的術式,如果切換太多次的話,就會很容易被侵入喔。」

  「咕、嗚……嗚……」

  葛拉特一邊呻吟,一邊拔出掛在腰上以防萬一的短劍。

  但是——當魔法師轉而依賴近身戰鬥用的武器時,也就等同於勝負揭曉了。

  下一瞬間……

  「——太慢了。」

  此話一出,葛拉特的右肩便已整個粉碎。

  「嗚哇!」

  短劍飛了出去,彈到了牆壁上。

  那是阿卡莉所揮出的一記鐵錘。

  葛拉特的肩膀——護具整個被砸碎成粉屑,凹了個大窟窿。恐怕連折斷的肩骨,都插入到肋骨內側的肺裡去了吧。葛拉特不停發出哀鳴,大量的血從他的口中灑落了下來。

  「你這……區區一個……小姑娘……!」

  「居然想讓我去殺死我的哥哥——」

  阿卡莉一邊以冷酷無比的表情俯視著跪倒在地的葛拉特,一邊說道:

  「絕不可原諒。」

  「…………嗚……咕……」

  葛拉特因劇痛而表情扭曲的同時,抬眼瞪向了阿卡莉。

  阿卡莉毫不留情地用腳尖踢爆了他的臉。

  葛拉特仰面朝上,倒地不起。

  瞥了一眼他那在地板上痙攣不已的身影之後——阿卡莉不再對他做任何事,就這樣子回頭走掉了。而金髮少女則一臉滯愣的樣子,開口詢問阿卡莉:

  「不給他最後一擊嗎?」

  「這樣才能讓他死得更久、更痛苦。」

  「……」

  兩名少女面面相覷。

  然後——金髮少女以夾雜著嘆息的語氣說道:

  「真是狠毒吶。」

  「就算你誇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喔。」

  「我才不是在誇你呢!」

  一邊聽著這些少女們漸行漸遠的聲音——葛拉特一邊因劇痛而失去了意識。

  ——————————

  被拋至空中的感覺。

  托魯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體驗從高處墜落的滋味。

  雖說這次是在要塞裡面,但他既不曉得自己是從多高的地方掉落下來,也不曉得掉落處會是個怎樣子的地方。如果是個尖銳處的話,那他可就死路一條了。

  在那之前,托魯現在已經因出血過多、全身裂傷而瀕臨死亡了。

  不過——

  「——!」

  墜勢很快地就中止了。

  包覆他全身的觸感,瞬間變得不一樣了。

  下一瞬間,托魯沉入了混濁的水裡。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當然,托魯並不曉得航天要塞〈凌空者〉現在正在沉入湖中。

  阻擋他墜落的大量水勢,是從〈凌空者〉的各處龜裂所滲進來的湖水。湖水已充滿了下方要塞中段以下的所有樓層,然水位仍持續見長,往更上層而去。

  (咕……嗚……)

  想當然耳——托魯也受過游泳的訓練。

  若是平常的他,就算穿著衣服、背負著人,也能夠好好地游泳。

  但現在的托魯,已無餘力這麼做了。全身的傷口暴露在流水之中,反而更加快了他血液流失、體溫降低的速度。

  而且,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被拋到了水裡面,因此不小心喝入了大量的水。

  這下——糟了。

  豈止體力,他甚至連呼吸都快維持不下去了。

  (……那傢伙……)

  沒看到里加爾圖的身影。

  當然,在混濁的水裡,視線幾乎著不見任何東西。他無法確認對方是跟他一樣落入了水中呢?還是掛在了某處而沒有掉下來呢……

  他要被沖走了。

  他順著水的流動,任水帶著他向上漲去。

  托魯的手腳已不聽使喚,呼吸也快到極限了。

  (已經——不行了嗎?)

  他的意識因痛苦而逐漸渙散。

  然後——

  「…………」

  在那一剎那,他心想:「又來了嗎?」

  人類死前所看到的——回憶。

  在他視線裡逐漸放大的是——輕輕搖盪、擴散開來的銀髮,以及拚命睜大的紫色雙眸……

  「~~~~!」

  對方像是在嚷叫著什麼,但轟隆作響的水聲把對方的聲音完全蓋了過去,導致他根本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不過——

  理應是托魯臨死之際所看到的幻影,居然以實實在在的觸感抓住了他的手。

  (——!)

  下一瞬間,嘉依卡靠近了托魯的臉——

  「~~~~!」

  她覆上嘴唇,然後把空氣吹進了托魯的嘴裡。

  原本因呼吸困難而腦袋混亂不已的托魯,在轉瞬之間,意識便回復了清明。

  此人確實是嘉依卡。

  她背上背的不是棺材,而是機杖。而她現在雖然正和托魯一起任水沖流著,但她跟托魯不一樣,她並不是墜落到水裡——而是在深呼吸之後,自發性地跳入了水裡。

  大概是因為她發現到托魯正在水裡漂流著,所以才……自己跳入水裡的吧。

  這大概是因為她發現了在水裡漂流的托魯……

  證據就是——

  「——粗來吧(出來吧)……〈飄浮者〉!」

  在她飛身跳入水裡之前,她就已經誦詠完咒文了。

  和托魯一起偶然浮到快接近水面的那一剎那,她發動了魔法。

  下一瞬間,在任水沖流的形勢之下,托魯兩人竟一邊縱向旋轉著——一邊噴灑著大量的水化,慢慢地浮到了空中。

  「嘉依卡……」

  托魯嗆咳了一會兒之後,目瞪口呆地凝視著自己的僱主。

  一邊抱著托魯一邊浮在空中的她,也小咳了一會兒。但過沒多久——

  「托魯!」

  她開心地笑著呼喚他。

  「救助成功!」

  「……喂!」

  托魯無奈地說:

  「你搞什麼啊?你!」

  「呣咿?」

  「為了救亂破師,僱主居然自己跳入水中……」

  「魔法,精確度問題。」

  嘉依卡說道。

  在這座航天要塞內,無論是何種魔法,其精確度都會受到影響而下降。除此之外,再加上托魯又被相當強大的水勢沖流著,因此嘉依卡還需要從安全的地方測好距離、組好術式——她可沒那閒工夫慢條斯理地這麼做呢。

  跳入水中之後緊緊抱住托魯,和施法對象之間完全零距離。在這種情況下發動魔法的話,成功的機率還比較高吧。

  「不,我不是在說這個……」

  「呣咿?」

  他心裡很明白:他應該感謝嘉依卡解救了他。

  但是——

  「拜託你,不要再這樣亂來了。我們是僱主的道具,為了實現主人的願望而存在。反過來說,如果有其必要的話,僱主可以隨時捨棄我們。你這樣子——僱主為了道具挺身而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不是!」

  嘉依卡說道。

  「磅!」的一聲,她用雙手夾住了托魯的臉——以一副「看著我!」的氣勢——大叫:

  「托魯,不是道具!」

  「……嘉依卡?」

  「否定,否定,不是道具!」

  「…………」

  以嘉依卡來說,這副神色態度,著實罕見。

  托魯彷彿剎那間被她震懾了似地,乖乖聽著她的話。然而——

  「呃不,那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他現在實在沒有那個精神可以和嘉依卡爭論亂破師的理想型態。

  他們倆就這樣子慢慢地浮起,通過龜裂成大洞的天花板,抵達了尚未被湖水侵入的最頂層。

  在那兒——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要求治療——托魯!」

  「嗚……頭還昏昏沉沉的……」

  芙蕾多妮卡稀奇地面露不太舒服的樣子,坐靠在牆邊。

  即使如此,她還是站起了身來,往漂浮上來的托魯兩人走去,然後張口咬住渾身是傷的托魯——他的脖子。托魯身上的傷,便隨著青白色的光芒,開始慢慢地消失不見。不過……

  連消耗掉的體力也一併立刻恢復——這一點卻是不可能的。

  「雖然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你還真是破爛不堪吶。」

  「……是啊。」

  托魯苦笑。

  他任由芙蕾多妮卡咬著,然後就這樣子癱坐在地上……

  「喂,托魯。要不要乾脆就這樣子跟我締結契約呢?」

  芙蕾多妮卡一時心靈福至似地,開口如是說。

  「……你……說什麼?」

  「我已經仔細想過了。」

  芙蕾多妮卡說道。她的嘴巴依然咬著托魯,真不曉得她是從哪兒發出聲音。

  「如果托魯死掉的話,我也會很困擾。如果往後你還要繼續這樣亂來的話,不如跟我締結契約、成為我的騎士吧?」

  「…………這笑話……不好笑喔。」

  「是嗎?」

  芙蕾多妮卡拔出她的尖牙,歪著頭詢問。

  托魯一邊撫摸著自己的脖子,一邊嘆息般地繼續說:

  「亂破師——成為騎士?」

  「你不是說你本來就不適合當亂破師嗎?」

  「…………」

  哎,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阿卡莉也這麼說他,他自己也有這個自覺。

  他從小就被當成了亂破師來養育,因此理應以亂破師的身份參與這個世界。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就算形容他為「堅信不移」——也不為過。

  然而——

  「我非常感激……但拜託再讓我考慮一下。」

  托魯說道。

  芙蕾多妮卡的力量,確實極具吸引力。

  不過——和她締結契約、成為「不死之身」——對這件事情,托魯現在仍還有些抗拒。

  並不是嘲笑、嫌厭芙蕾多妮卡及其前任主人「多明妮卡」。這單純只是托魯本身的問題。

  (我還不懂生與死——以及介於兩者之間的真實苦痛。一點都不懂啊。)

  從未上過戰場的「純潔」亂破師。

  殺人這件事情、等在殺人之後的絕望深淵、以及該行為所帶來的罪業,這些他都還一無所知。儘管腦袋將之吸收成了知識,但至今從未實際感受過這些。

  里加爾圖·加瓦爾尼。

  這名男子,正因為得天獨厚、天賦異稟,故而無法理解他人的痛苦——只能以殺死生命來實際感受其他人的存在。這個殺人魔,只能借由持續感受死亡來獲取生機。

  如果他因契約而遠離了死亡,那不就會跟這個男子一樣,落入相同的深淵之中嗎?

  他甚至這麼覺得。

  「或許等我變得夠強了之後,就會拜託你跟我締約了吧。」

  托魯聳了聳肩,說道。

  雖然傷口已經不痛了,但大量出血所造成的貧血狀態——倦怠感卻依然消除不掉。而且又有〈鐵血轉化〉的反作用,他這一兩天應該部無法動彈了吧。

  「哼嗯?」

  芙蕾多妮卡並未因此而心情變差的樣子。

  「哎,好吧。我等著。」

  「是啊,你就再等等吧。」

  托魯點了點頭。

  ——————————

  魔法機關轟隆隆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本來——應該只發出低沉驅動聲響的魔法機關,如今發出異常的聲響,想來這便是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的悲鳴、以及臨終前的慘叫吧。當初大戰剛結束時的迫降,導致要塞各處產生歪斜,並一直殘留到現在……再加上〈史特拉托斯〉飄浮力場的失控所施加過來的力量,導致其結構建材已不堪負荷。

  航天要塞〈凌空者〉的內部出現了大大小小的龜裂——眨眼之間暴增。

  可稱為「脊樑骨」的魔法機關本身也產生了歪斜,淪為「犧牲品」的女人們,她們的血、肉從各處灑落了下來。這幅光景,簡直就像是魔法機關本身流出了鮮血、一步步邁向死亡似的。

  在這光景之中——

  「…………」

  鮮血從里加爾圖的胸口汩汩流出——他就像垃圾一樣地卡在龜裂歪斜的地板角落。雖然還沒死掉,但從那傷口的位置、深度看來,顯然是道致命的傷口,已經可以想見他的未來,再過不久便會迎向破滅。

  而他的身旁……

  「里加爾圖大人。」

  一名女孩忽然單膝著地。

  蕾拉——蒼藍色的嘉依卡。

  她似乎也受了傷,嘴角——以及胸口上都殘留著血跡。

  她恐怕是吐血了吧。或許是被斷掉的肋骨插進了肺部?又或許是一部分的內臟破裂,導致血液逆流了?無論是哪種狀況,都必須趕快接受適當的治療,否則性命不保。

  「蕾……拉……」

  里加爾圖——儘管喪命在即,他仍臉帶著微笑:

  「抱歉……吶……明明特意……幫了我……這麼多忙……我卻……什麼都……」

  「……別這麼說。」

  蕾拉回以微笑,說道。

  明明她也離死不遠了,但說起來話來卻毫不滯澀。或許是因為她給自己下了鎮痛劑之類的藥物吧。

  「看來葛拉特大人也亡逝了吶……」

  蕾拉的表情忽地轉黯。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是道具——甚至無此自覺,但這名女孩,說不定其實是以她的方式,在愛著那一位魔法師吧。

  「縱然我們彼此的利害一致,但您們二位願意陪我『打發死前的無聊時間』,真的很謝謝您們。」

  「……是……嗎……」

  里加爾圖痙攣著。

  也許他是想要向她點一點頭吧。

  「總覺得……好累……」

  「我也累了。所以,我們一起去吧。您所想要理解的『生命』,關於『理解生命』的最後一塊拼圖。」

  「……生……命……」

  「生命因死而完滿。完成生命的最終形態。生命,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蕾拉如歌唱般地說道:

  「僅僅如此而已,不多也不少。生命,僅止於如此。」

  出生,活著,然後死亡。

  僅僅只是如此的——現象。

  毫無意義。

  毫無理由。

  如果真的有其意義的話——那也不是先天就有,而是當事人靠後天得來的。然而,每個人下意識尋獲生命意義的行為,里加爾圖從出生起便無以為之,而蕾拉則——中途受挫。

  結果,便僅止於如此。

  「蕾拉……不對……嘉依卡……」

  「我是蕾拉。」

  蕾拉說道:

  「我已經捨棄嘉依卡——這個名字了。」

  「…………」

  接著——撞破牆上門扉、瘋狂湧入的大量泥水,在下一瞬間吞沒了他們兩人的身影。

  ——————————

  建物零件、瓦礫一個接著一個掉落下來。

  在扭曲、裂開、甚或崩落的地板上——

  「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啊啊啊,我們要死啦!」

  薇薇一邊大叫,一邊又跑又跳。

  追在她身後的是阿卡莉,接著是芷依塔。

  打倒葛拉特之後,她們三人為了和托魯等人會合,而在航天要塞內奔走著。

  緊追著她們三人的是——以猛烈氣勢侵入到要塞內部的濁流。那濁流沖垮、吞沒了所有東西,將大量飛沫噴濺得到處都是,同時緊緊跟在她們三人的背後。

  本來只是浸水而已……不同於山洪或土石流之類,浸水理應追不上人類的奔跑速度才對。但因為航天要塞內部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能夠好好行走的地方已所剩不多。若只是設備倒下、通道阻塞的話,那情況倒還算好一些——但有的房間,地板甚至已經整個塌掉了,導致沒有地方可以落腳行走。

  整座〈凌空者〉都已經不行了,除了浸水之外,到處都已經開始龜裂坍崩。她們三人光是要躲避掉落的零件,就已經躲得相當辛苦了。

  於是——

  「你哥哥到底跑去哪兒了啊!」

  薇薇一邊盲目地四處逃竄,一邊大喊。

  「……呣唔。」

  阿卡莉低吟。

  「我本來以為,只要有著這顆敬愛哥哥的心,就可以靠直覺輕易地察覺出哥哥的所在位置。可是……」

  「我說你啊!」

  薇薇大叫。

  然後——

  「啊——」

  薇薇以一臉愕然的表情,停下了腳步。

  死路。

  通道的彼端是一道牆壁。不曉得原本就是這樣子的結構呢,還是加瓦爾尼公爵家俬自佔有這座航天要塞之後所改造而成的呢——

  「等……」

  慌張地轉頭望向背後——可以瞧見水小從通道的另一端一邊冒著泡泡,一邊湧了過來。已經沒有時間逃去其他地方了。在她們奔跑的時候,就算只是淹到腳踝左右的水位,也會給她們帶來相當大的阻力。在她們行動減緩的同時,水便會慢慢地將她們三人給吞噬掉了吧。

  「退開,薇薇!」

  芷依塔一邊架好機杖,一邊叫道。

  「摩爾斯·巴爾格斯·軟魯姆·欽伊薩,扎爾多斯……!」

  芷依塔以透著焦躁的聲音誦詠著咒文。與此同時,以機杖為中心向外開展的青白色魔法方陣開始旋轉——其周邊開始急速地響起某種高亢尖銳的聲音。

  隨後……

  「出來吧!〈崩散者〉!」

  芷依塔發出大喊的同時,牆壁上出現了龜裂。

  下一瞬間,堵在薇薇她們眼前的牆壁便化成了粉碎。

  芷依塔的魔法——魔法所發出來的「聲音」,讓牆壁產生細微的震動,劣化了牆壁本身的材質。而那震動的程度,細微到連人眼都看不太出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只要在航天要塞的外部裝甲開個洞、讓水流到外頭的話,她們就可以免於溺死——芷依塔應該是打著這個算盤吧。

  但是——

  「——!」

  牆壁倒了。

  偏偏倒向了薇薇她們的方向。

  化成粉碎——倒塌的牆壁真真正正地化成了粉屑,而從牆壁彼端湧現出來的,也是大量的水。

  薇薇她們的不幸,應該是在於她們沒有察覺到這個事實:她們所在的樓層,也已經開始沉沒到水面下了。

  水從前方湧了過來、也從後方向她們湧來。

  芷依塔的魔法,只不過是縮短了她們溺死的時間而已。

  「……!……!」

  從前後湧來、形成漩渦的水纏住了芷依塔的腳、絆倒了她。薇薇彎下腰來,想協助她站起身,但她自己也被水絆住了腳,姿勢一個不穩,便撒了滿天的水沫,同時倒了下去。

  接著——

  「…………」

  阿卡莉反而自己泡到了水裡面。

  水和空氣。在這兩者之中移動時的阻力,明顯不同。因為上下處於不同的阻力環境,故而難以保持身體的平衡。那麼,打從一開始就沉入水中游泳,反而還比較有可能能夠隨心所欲地行動呢。

  對著芷依塔剛剛用魔法所弄出來的洞,阿卡莉拿鐵錘加以一捶,然後從那兒硬游了出去。既然已經開始淹水了,那麼要塞的所在位置應該已不再是位於凡人之身只能束手無策的天空高處了吧。游出去外面,反而還比較有得救的可能性。

  「…………」

  或許是從阿卡莉的動作解讀出得救的可能性吧?回頭一瞧,只見薇薇抓著芷依塔的衣領,也跟著開始向外頭游去。流進來的水勢和原本的水勢相互抵銷,游起來反而沒有那麼困難。

  只是……

  (這是——)

  阿卡莉皺起眉頭。

  頭上一片昏暗。

  看不見應從湖面透射下來的光線。

  已毀的〈史特拉托斯〉歪斜著,橫在阿卡莉她們的頭上。剝離的裝甲、結構材料,一個接著一個向下沉沒。

  要一邊躲避這些東西,一邊游到水面——恐怕不太可能。閉氣不可能閉這麼久。

  「…………」

  可以看見薇薇在她身旁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就在此時——

  好幾塊賤骸從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掉落了下來——向下沉沒。

  正因為東西全部都來自於頭部上方,因此那物體在視線的邊緣,便顯得極為顯眼。

  白色——異形。

  在〈凌空者〉附近洄游般地游來游去的那個異形,突然改變了方向,以猛烈的氣勢朝阿卡莉她們的方向逼近。

  乍看之下,那個異形看起來就像是由許多的小泡泡聚集而成,故難以判別其中的詳細。

  然而——

  「——!」

  下一瞬間,阿卡莉——還有薇薇、芷依塔,都被拉進了那個異形所帶來的大量泡泡之中。

  「這……這是什麼啊?」

  薇薇大叫。

  薇薇和芷依塔首先訝異自己的聲音居然出得來了,接著在知道牽引著自己的東西究竟是何物之後,都雙雙驚愕得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芙蕾多妮卡……?」

  阿卡莉茫然地如此喃喃問道。

  是的。被大量泡泡包圍著、正在游泳——哦不,正在翱翔的異形,正是銀白的裝鎧龍「芙蕾多妮卡」。收起雙翼、蜷曲著長長的尾巴,它這副姿態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別種生物似的……不過,它的銀白色奇異外形、以及長著雙角的龍臉,倒是不可能會看錯。

  而且,它背上還有手拿魔法機杖的嘉依卡、以及為了扶住她而緊緊抓著芙蕾多妮卡背部的托魯。

  「這是……斥水魔法……?」

  芷依塔一副深感佩服的樣子,小聲地嘟囔:

  「分解水分製造出空氣,然後用氣泡包覆住全體……?」

  沒錯。

  芙蕾多妮卡並沒有碰到水。用魔法產生雷電——然後用電力分解水分,產出氣泡,將氣泡裹住全身,再把產出的氣泡吹至後方,借此在水中「翱翔」。

  或許是因為大致上理解了這招魔法的原理吧?芷依塔的聲音裡甚至帶了點敬畏之意。

  「這種規模、這麼複雜的術式……只憑她一個人?」

  「成功,成功!」

  得意洋洋地說著這話的人,不消說,正是嘉依卡本人。

  「感激?尊敬?」

  嘉依卡回過頭,越著肩詢問托魯。

  托魯卻一邊邊仰望著頭上,一邊以無精打采的口氣說道:

  「不管是感激、還是尊敬,我晚點再做——」

  現在住他們的頭頂,仍有航天要塞的瓦礫一個接著一個地掉落下來。雖然在水裡的物移速度並沒有很快,但如果被打個正著的話,很有可能就此被迫沉落到水底去了。

  「——總之快點先離開這水裡吧。老實說,我現在還是失了魂的感覺吶。」

  「唔咿!」

  嘉依卡更加得意地點了點頭——一口氣增加了許多包覆住芙蕾多妮卡的泡泡數量,然後把所有人一起朝水面推升了上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5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14 08:15 AM 編輯

終章 遺留下來的事實(遺物) THE RELIQUIAE

  〈斯維特萊納號〉一邊發出低音沉悶的驅動聲響,一邊在夜路上向前行進。

  雖然明知軍隊現在應該也沒空去管托魯一行人人——但維馬克王國的軍隊就近在咫尺,他們可不能再悠哉悠哉地停留在加瓦爾尼領地內了。

  因此,托魯一行人明知多少會有些危險,但還是選擇了在夜裡行動。

  坐在駕駛座上的,當然是嘉依卡了。

  而托魯則在她旁邊,把腳伸得老長,伸展著全身。

  阿卡莉正在客艙內睡覺,而芙蕾多妮卡——則坐在車頂,仰望著夜空。

  「…………原來如此啊。」

  托魯點了點頭。

  從嘉依卡口中——聽了關於蕾拉,哦不,關於「藍色嘉依卡」的事情。

  嘉依卡一開始似乎很猶豫,不知是否該跟托魯他們說這件事情。

  「自己」這個存在,本身其實來自於某人的籌畫。

  因此,搞不好收集「遺體」,也是如此被灌輸在她的想法裡面而已,而不是出自於嘉依卡本人的意思。

  這麼一來——就連托魯選擇嘉依卡為主人的理由也就……

  「托魯……我……」

  低著頭的嘉依卡,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更小隻了。

  托魯一邊凝視著這樣子的她——

  「你自己想要怎麼做?」

  邊無精打采地開口詢問。

  他還沒完全從〈鐵血轉化〉的影響、以及貧血狀態中脫離出來。

  但這在嘉依卡的耳裡聽起來,或許就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背著棺材的銀髮少女,打了個哆嗦,全身蜷縮成一團——然後說道:

  「……果然,還是要收集,遺體。」

  「這樣啊。」

  「『藍色』的話……不保證……是真的。」

  「說的也是吶。」

  托魯說。

  對方的確提出了「自稱嘉依卡的人都同樣容有頸部傷痕」這個「證據」,但儘管如此,還是有巧合的可能性,或者可以用別種理由來解釋的可能性存在。

  只是——

  不能再像目前為止一樣,繼續一味追求眼前的事物了吧。

  而這一點,托魯也是一樣。

  有像里加爾圖一樣「為了能自由地殺戮而迎求戰爭」的傢伙。

  也有像蕾拉一樣「將手段本身當作目標」的傢伙。

  而托魯則是……

  「就算將世間再次帶回到戰亂的時代也沒關係。」托魯曾如此聲明。

  結果,他實際上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如果不看清自己的目標——光只是依賴嘉依卡的目標的話,那麼,在前提條件瓦解的時候他很有可能會全然迷失。

  目標很重要。

  明確的目標,乃選擇取捨的基準。

  要殺誰、救活誰?

  要救誰、捨棄誰?

  要追求什麼、忘卻什麼?

  從今而後,他被迫做出這些判斷的場面,仍會一直增加下去。

  因此——

  (對我而言,戰亂只不過是個手段罷了。那麼,如果有其他手段的話,不論是戰亂還是殺戮,都無需去拘泥——)

  「托魯?」

  「嗯?」

  「疑問。托魯,以後——也一樣,幫忙。可以嗎?」

  「…………………啥?」

  托魯起身說道:

  「事到如今,你在說什麼鬼話啊?」

  「……托魯?」

  「我會跟你同生共死啦。這一點不會改變。要我說幾次都可以:選擇你的人是我。這是我的責任、我的權利。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嘉依卡、不管你是不是被別人操控著,都沒有關係。」

  「…………」

  「我也是在利用著你啊。所以你也別在意了,好好地利用我吧。這樣互相利用——關係比較明確、比較好。」

  「……唔咿。」

  嘉依卡微笑著點頭。

  〈斯維特萊納號〉——繼續在月光下慢慢地前進。

  ——————————

  她們在湖畔與嘉依卡一行人分別。

  老實說——航天要塞跟里加爾圖一夥人一齊沉入湖底之後,她們潛入偵查的任務就已經跟著結束了。

  換言之,薇薇她們的任務,可說是恢復成了「捕捉嘉依卡·賈茲」。或許她們當場應該互有所行動,向托魯他們發動攻擊、活捉嘉依卡才對。

  不過……在抵達了湖畔之後,薇薇和芷依塔都已經筋疲力盡了。何況對方有四個人,哦不,是三個人加一隻,而且還是隻裝鎧龍。

  薇薇和芷依塔並沒有愚蠢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去挑戰他們。

  結果——她們目送嘉依卡一行人離開,等待體力恢復之後,便和基烈特隊的隊員們會合了。

  然後……

  「……咦?」

  她有一瞬間,無法理解對方的意嗯。

  對方遞到她眼前的——「手臂」。

  她無法理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就算聽了對方的說明,她的意識仍拒絕去理解。不可以去理解。一旦理解了……她……

  「你說……什麼……」

  薇薇一邊顫抖著,一邊問向拿著那隻「手臂」的李奧納多。

  「你在說什麼啊……別……別開玩笑了……」

  「——對不起。」

  李奧納多低垂著頭說道:

  「我明明跟在他身邊……」

  「…………」

  薇薇像是在求救般地環視著周圍。

  〈四月號〉車內,基烈特隊的隊員們全員到齊。

  尼古拉、馬特烏斯、李奧納多、薇薇、芷伊塔。

  還有——

  「…………基烈特……大人……」

  唯獨亞伯力克——不見蹤影。

  不對,正確來說,是他的全身不見齊全。

  李奧納多手上拿的那個——

  「騙人……」

  薇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背部靠上了牆壁。

  只要離不可能發生的現實——只要離她一心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實遠一點點的話,她是不是就可以笑說:「這全部只是一場玩笑或夢境而已吧」?她在心裡如此期待著。

  但是,沒有人笑。

  車內只縈繞著沉悶抑鬱的氣氛。

  接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薇抱頭大叫。

  少女的美麗金髮——簡直就像是一口氣經歷了幾十年歲月似地,失去了它原本的色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4 10:55 AM

後記

  親愛的讀者你好,我是「輕小說匠」榊一郎。

  在此獻上《棺姬嘉依卡》第六集。

  與日漸嚴酷的寒氣恰恰相反,最近由茶菓山老師所繪製的漫畫版(刊載於2013年1月號),簡直就像正值盛夏一樣,膚色裸露度指數非常之高。不知各位讀者們,大家過得如何呢(單純節令問候語)?

  呃,嗯……雖然小說版裡面也有入浴的場景,但漫畫版連續好幾頁都是全裸,果然很不要臉吶——哦不,是非常厲害才對(這是廣告)。

  言歸正傳……關於這次上下連載的第五集和第六集。

  雖然目前的舞台背景和鋪墊設定在規模上非常宏壯,但原先的故事概念——或該說致敬,其實浮現在我腦中的意像是「生化危機」。

  哎,總而言之,這是因為我想到了:或許可以用遊戲式的敘事手法來繼續推進劇情啊。

  秘密潛入不知為何處的地方之後,發現不知為何人的傢伙們正在策劃著內容不知道是什麼的陰謀,最後如果不用最短過關的態度來競速攻略的話可就大事不妙了!啊啊,到處都開始崩坍了啊,該怎麼辦吶!——這類場面壯觀的故事云云。

  不過,由於胡亂採用了自己不太習慣的題材手法,結果大為拖慢了工作進度,造成繪師なまにくATK老師很大的困擾,著實乃一大慘事。其間也發生了其他很多事情,責任編輯和我之間的聯繫停滯,讓事態更加惡化。

  如此這般,因此雖為上下連貫的兩集,但卻搞成出版時間隔了半年之久的這般田地。

  真的很抱歉(面向各方位伏地跪拜)。

  其實這篇後記也是在非常緊湊的日程安排下,現在才趕寫出來的。沒錯,因為我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所以整篇都雜亂無章,還請各位見諒。

  話說回來,這回藍色嘉依卡出場了呢。

  大家似乎都在說「這樣下去是要組成戰隊嗎」,但如果真要這樣搞的話,是不是必須派黃色、黑色或綠色出場呢?這麼說來,日前某出版社新人獎的頒獎典禮上,就有朋友問我:「誒,黑色嘉依卡何時會出場啊?」

  黑色嘉依卡出場,已經是既定事實了嗎?

  這些嘉依卡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技能(哎,雖然我是覺得就算有技能重疊到的嘉依卡,也沒有什麼關係),但黃色會是怎樣子的嘉依卡呢?

  拳擊高手?或是擅於駕駛機動車的強者?

  不不,沒必要侷限於動態技能。

  那就擅長料理?或是擅於買賣?

  ……我剛剛忽然想到,並沒有規定說「遺體」一定要用硬搶的啊。借由做生意拚命賺錢,然後用那筆錢收購「遺體」——這樣子的嘉依卡,在設定上也是可行的吧。不過,總感覺這與其說是黃色,反倒比較像是金色吶。

  好,下一回就寫「嘉依卡之弱女子經商興旺史」(騙人的)。

  言歸正傳。老實說,真的有諸多事由,讓我有些煩惱今後的情節發展不知該如何處理是好。

  當然,故事最後的終點早就已經決定好了。但我在想:不要筆直奔向結局,而是繞個遠路、來個番外篇,擴展整個世界觀是不是比較好呢?至於主角群以外的亂破師、裝鎧龍等角色,是不是讓他們也都登場看看會比較好呢?(無論是亞裘拉戰魔眾還是昴星團六連星眾,應該都有人倖存下來、生活在某處才對。)

  哎呀哎呀——連作者也不清楚托魯一行人的明天會走向哪個方向呢。

  儘管我心裡懷著些許不安——但還是要說:親愛的讀者們,下一集若能再會(下一集也願意奉陪的話),實屬吾之萬幸。

  2012/11/26 榊一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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