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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22 03:53 PM

星野亮 -【THE THIRD.四】翱翔天際的妖精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22 04:53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沙地突然間冒出研缽狀的凹陷,跌倒的少女因此向下滑落。
沙…沙…沙…
伴隨著詭異的聲音,黑色棒狀的觸手瞬間包圍蜜莉的四周。
「蜜莉!」
火乃香大聲呼喊,並用盡全力奔跑,
然而少女仍舊被無情的沙漠生物所吞噬,隱沒在沙中。
難得的假期,「萬事通」火乃香與舊識的少女蜜莉一同展開漫無目的的沙漠旅行。
而等待兩人的,是時而殘酷、時而溫柔,蘊含著生與死的沙漠;
生長在嚴酷環境中的生命;以及新戰役的序曲……
狀態絕佳的動作奇幻系列第四彈,展開驚心動魄的新篇章!
原日文書名:天翔ける螺旋の乙女(フェアリィ)―ザ・サード〈4〉原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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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22 04:17 PM

  【序章  數則記事】

  在遙遠的過去發生了一場戰爭。

  那是這個星球從未體驗過,恐怕也不會再發生第二次的巨大戰爭。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持續了多久?然後又是在什麼時候結束的?只有極少數的人知悉此事:而即便知道,但事到如今又能怎麼樣?

  在被稱為「大戰」的那場戰爭中,時間已然失去意義。這顆星球,以及曾居住於此的知性生命體,他們所汲汲營營構築而成的歷史,都在那個時間點確確實實地結束了。

  世間萬物都有其終點,每個人都知道「永遠」這類的事物並不存在。即使如此,他們的結束或許仍來得太過於唐突,假使事前曾經出現過一些徵兆的話……畢竟實際上戰爭維持的時間並不算長,至少跟舊世界的文明史相比較,那戰火的確只是轉眼之間的事情。

  消失的龐大生命體們,大部分連自己到底遭遇了什麼事都無法掌握,就在迅速且大規模的破壞及殺戮中一無所知地死去。就某方面來看,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幸福。

  即使是少部分知情的人們,其實也不理解事態的本質。

  ——馬上就會結束了。

  ——總有一天會結束的。

  會有如此這般的反射思考,對於誕生到這個星球後,經歷無數次戰爭的知性生命體而言,或許該說是種悲哀。所有的戰爭終有結束的一天。歷史即使一時性地原地踏步,終究會跟過去一樣回歸到時間的洪流當中,而一切都會被冠上「過去的一頁」之美名。即使痛苦的記憶及後遺症殘存下來,文明也會以復興之名重新出發——

  他們最為關鍵且最重大的錯誤,就是沒有正確地掌握自己的文明所持有的力量。不斷追求大範圍、高密度的物質科學文明,不知不覺中已經遠遠超出了造物主之預期,呈現毫無意義的腫大狀態。

  失控所造成的異常,與被人們所堅信的日常世界僅有一線之隔。沒有人察覺到它的存在,也不知道它所追求的東西及目標。所謂的「大戰」,就是已經無法掌握真面目的文明所長出的膿包,在不明的機緣之下一口氣噴發而成的。

  儲藏的潛在力量——被抑制住的壓力,當獲得了「破壞」這個目的之時,已經無人能夠制止了。正如同燎原之火,戰爭在短時間內就不分青紅皂白地燒燬了一切。無論是希望或是恐懼、樂觀或是悲觀,在名為「現實」的巨艦啟航後,所持有的價值都是相等的。

  投入戰爭的龐大能量將海洋的一部分蒸發,並改變地表型態。氣候的變動使得星球大部分的區域化成沙漠,毀滅了既存的生態系,恰似將星球的魂魄也連根拔除一般。

  戰爭終於在沒有任何勝利者的情況下,自然消滅地迎向終結。名為「人類」的知性生命體,其總人口減少到全盛時期的五分之一以下,失去在生態系頂點的地位。其實以當時的狀況來說,即使他們全部都在戰爭中滅絕也不算意外。

  但就在此時,有新的統治者來到了這顆星球,那就是「THE THIRD」。他們額頭上有著第三隻眼——紅色天宙眼,是一種被稱為超人類的種族。他們保護並管理在「大戰」中支離破碎的生態系及循環系,同時拯救正走向滅亡的人類。

  在他們的庇護之下,人類開始刻劃一段嶄新的歷史。人們失去了很多東西,其中有很多是已經不可能失而復得的;縱然如此,人類還是繼續生存下去。經歷了數個世紀後,雖然十分緩慢,但生活總算步上安定的軌道。

  在遙遠的過去發生了一場戰爭。

  就算想要沉入忘卻的深淵,但那段記憶實際上並不遙遠,因為無邊無際的戰場至今仍在人們的眼前蔓延。

  ——那是個名為邊境的戰場。

  混合了沙塵的強風遮蔽視野。在他打算舉手遮住眼睛的同時,感到下半身一陣劇痛,不禁發出了呻吟。他的腿骨斷了,其餘似乎也還有幾處骨折,全身上下遍佈數不清的瘀青及擦傷,整個人傷痕纍纍。

  他不清楚時間到底經過多久了。酷熱及痛楚,再加上喉嚨的乾渴,在在麻痺他對時間的感覺。即使打算從太陽傾斜的角度來推測時間,但一眼望去,也只能透過沙塵暴看到一個朦朧的黃色圓盤而已。

  他撥弄著沙子,總算將身軀移動到已經翻覆的沙漠吉普車後方。僅僅移動數十公分的距離,就消耗掉他相當多的體力。雖然覺得該吃點東西,但他毫無食慾也沒有力氣。散落四處的行李大部分都被飛舞的沙塵持續掩埋。若是要在其中找尋糧食,又得再消耗掉多少能量呢?

  他在沙漠中開車行進時,因為一時疏忽而開上沙丘並翻覆。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因為路途過於單調而不小心打起盹來。更糟的是,他還忘記繫上安全帶,而車體就往他被拋出的地方翻覆,右腳也因此喪失知覺。

  (這樣……很危險啊——)

  他茫然思忖著。在沙漠中行進經常與致命的危機比鄰,若是在距離居住區較遠的地方遇難,且近處也沒有緊急避難所的情況下,幾乎沒有獲救的可能性。

  當然這一點他很清楚,只是,理解跟實際遇到完全是兩回事。因為他已經開著他的愛車橫度沙漠無數次過,遂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認定自己跟事故、遇難等字眼不會扯上關係,才會因此疏忽。

  ——甚至忘記死亡是件多麼司空見慣的事情。

  (真是自作自受啊。)

  男子自嘲地笑了笑。他是打算要笑的,不過實際上只有嘴角稍微抽動了一下而已。不僅是手腳,就連皮膚的感覺也逐漸喪失。他很清楚自己以遇難者的等級來看,已經逐漸接近末期了。

  (嗯,也就只是這麼一回事嘛……)

  很不可思議地,他並沒有感到恐懼。或許是自己孑然一身,沒有後顧之憂的關係吧。在居住區間旅行做買賣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生活的全部。自己可說是以沙漠為友,或著是以沙漠為伴侶一路生活下來的。若是死在它的懷抱中,或許也是命運的安排。

  (雖然被抱的感覺並不是很舒服……)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不久後一切就會被黑暗所吞噬,接著回到世界萬物誕生時的最原始狀態了嗎——

  (不會的。)

  他突然睜開眼睛。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是連耳朵也不放過、不斷吹來的沙粒因摩擦所發出的聲音嗎?還是逐漸衰弱的心跳聲碰觸到鼓膜了呢?

  (生命是不會回到某個地方去的。因為生命是活著的東西,活下去才是它的本分。)

  他使出剩餘的一絲體力拾起頭,眼前看到一個人影。在那劇烈的沙塵暴中,就像是人影本身發著微弱的光芒似的,浮現了一個輪廓。

  「…………」

  那到底是什麼?純白的裸體正用黃昏色的眼眸俯視著他。濃密的金黃色頭髮像是不受地心引力控制般描繪出緩和的曲線,如同搖曳的火焰聳立在她的頭上。

  ——「她」,少女一絲不掛的肌膚上,有著一對散發光芒的翅膀,併攏的雙腳並沒有碰觸到大地。那是個浮在距離地面數十公分處,如夢似幻般的輪廓。

  「啊……啊啊……」

  他將顫抖的手伸往她的方向。在他乾燥而粗糙的指尖所延伸之處,有著一張天真無邪的美麗笑容。

  「你……是……」

  風突然變強了。當他的眼神在一瞬間撇開,隨後再度望向剛才的地方時,少女已經消失無蹤。原來是場白日夢啊——或者又該說是輕微的海市蜃樓現象。

  接著,他突然發現自己正抱著裝有水的容器。那是什麼時候挖出來的?還是打從一開始自己就抱著呢?

  不可能。而且既然同樣都是不可能的事,他寧可選擇相信這是那名少女給他的。

  在他腦海中浮現一個單字,那是在很久以前聽過的辭彙,是在日常生活中毫無使用的機會,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辭彙。

  「——沙漠的……妖精……」

  他總算解決喉嚨的乾渴,體力也稍微恢復了。就在此時,一陣微弱的震動聲傳來。那的確是引擎的聲音,似乎很幸運地有其他旅人經過。不久之後,也聽到了前來關心狀況的人的聲音。

  (得救了啊……)

  他認為連那些人都是那名少女帶來的,因為她要已經做好迎接死亡覺悟的他活下去。不管那是幻覺還是什麼都無所謂,他的確聽到少女的聲音、看到她的微笑。

  ——他見證了一個傳說。

  接著,在另外一個場所、另外一天——

  若考慮到以星球全體為舞台的「大戰」的性質,這樣的描述或許不太適切,但是被後世人們稱為「古戰場」的地點確實散佈在邊境中。

  單純來說,那顯示著那些地點發生過大規模的地上戰。因為經濟、民族、宗教——或是不屬於任何既知分類的原因,複數的軍事勢力發生激烈衝突的大地。

  被施行過有機、無機改造的戰鬥用合成體及完全自動控制的機械化軍團——實際上,人們不分敵我,大量投入生物兵器及化學兵器。具體而言,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此沒有殘存任何的詳細紀錄。老實說,被認定為「古戰場」的地方只佔了實際發生戰爭的場所的極小部分而已,但就連這一點也無人知曉。

  「大戰」之後,「THE THIRD」掌管了大部分的戰場遺跡。「THE THIRD」所控制的機械化部隊,帶走了堆積如山或是遍佈掩埋在荒野中的戰鬥機械殘骸。那是在戰後的混亂及荒廢中唯一有秩序的行動。

  他們——「THE THIRD」將那麼龐大的無人機械群保存在哪裡了呢?在那之前從未出現過的種族,是如何組織起來、熬過戰爭,並現身於這世界的主舞台上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也沒有任何人想知道,因為沒有一個人有時問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無論如何,戰爭的痕跡被完全抹去,只留下被徹底破壞的環境。而關於這些「善後工作」的總總,「THE THIRD」絕口不提。但只要稍微考慮到「技術禁止令」——之後自許為這星球實質統治者的他們向人類社會所制定的強製法,也就不難推測了。

  「技術禁止令」的正式全名為「先端技術製造及交易規範相關基本法」,其制定之精神,在於對無法控制科學文明,並狂飆式進步的人類從外部加以限制。「THE THIRD」認定人類所不具備資格擁有的某些知識及技術,大多為能源技術及生命科學相關的部分。

  「THE THIRD」之所以將堪稱為舊世界最先進軍事技術之精髓的兵器連殘骸也徹底消除,一定跟制定「技術禁止令」的想法相同。

  只是,嚴格來說,他們做得並不「完美」。因為戰場實在太過於廣大,而所屬於「THE THIRD」的機械化部隊數量有限。本來「THE THIRD」以種族來看就屬於少數族群,雖然可以靠卓越的資訊處理能力掌握狀況,但實際上是不可能到各個現場進行指揮的,因此不得不將工作內容排優先順位。損壞嚴重,也就是怎麼看都不覺得有可能再利用的東西就會暫時擱置,甚至就放在原地、置之不理的情況也不少見。

  只有因此而散落著無關緊要的殘骸存留之處,人類才將之稱為「古戰場」。即使現今前往那些地方,仍能找到歷經戰後數世紀歲月的舊世界遺跡,如同化石般存在著。

  ——「那裡一並不是記載在邊境地圖上的「古戰場」。不僅如此,也不是想要就可以隨意踏入的地方。位於邊境的極深之處,恐怕在戰後也沒有任何人到過的那裡,也是「THE THIRD」特別下功夫進行過「大掃除」的地方。

  到底在那裡曾經有什麼樣的武器被使用過?經過了數個世紀,姑且不論人類,就連動植物也十分罕見,可說是邊境生態系中的空白地帶。如果能夠進行長時間觀察的話,或許可以發現在沙漠中成群結隊移動的生物,明顯地刻意避開該地。那是生物的本能給予的恐懼及警告的結果嗎?

  在那個應該沒有任何堪稱生物的生物存在的地方,出現了會動的東西。在那個像是某種金屬般硬化,凹凸不平的灰色世界中,有個明顯散發出不一樣感覺的東西輕快移動著。即使是擁有數公尺落差的地面,他也活用兩條腿,彷彿沒有體重般,像是行進於平地上。

  沒錯,那是人類。是個高姚的男子,穿著長及腳踝的黑色長袍。原以為他是要遮陽,奇怪的是頭上卻沒有戴任何頭巾或是帽子之類的東西。他曝曬在強烈陽光下的臉龐難以置信地白淨,不僅沒有日曬的痕跡,也沒有出汗,甚至從未因為難以行走而皺起眉頭。

  如果有人在那裡觀察他的話,或許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是因為他端正且白皙的臉龐嗎?但那是一目瞭然的事,那也能夠看作是色素缺乏症。

  如果持續盯著他到幾乎要烙印在視網膜上的程度,再將視線栘到別人身上時,大概就會發現了吧。他的頭髮雖然極為近似黑色,但實際上卻是深綠色。他的瞳孔也一樣,看起來是黑色,但實際上是紅色的。

  綠色的頭髮、紅色的眼瞳。

  雖然無論怎麼看部是人類的外表,但總覺得有些不一樣。再加上純白的容貌及非人般的步伐……

  ——他到底是什麼?

  他走到灰白色岩石的盡頭,在視野稍微開闊的地方停下腳步。他停下來的方式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之前動作的慣性,十分唐突且怪異。正常來說,應該至少會向前傾才對。

  他用鑲嵌在白皙的容貌中,奇妙且毫無光采的紅色瞳孔俯視著眼前的大地。他並不像是在找東西,而是將視線固定在某一點上,確實地注視著某樣東西——那是與週遭毫無不同的灰色巖場。

  呵。

  薄唇的兩端微微上揚——是微笑嗎?但除了嘴巴之外,沒有任何部分表現出稱得上是表情的情緒。那樣的微笑,彷彿只是將「笑容」所必要的動作以最低限度表現出來,再將之淡淡重現而已。

  「所謂的生物,還真是有趣呢。」

  在不可思議的話語脫口而出後,他採取了更加難以理解的行動。他突然將右手臂伸向注視的地方,彷彿要用攤開的手掌遮蓋住大地一般。

  「快,出來吧!」

  伴隨著歎息般的細語,堅硬巖盤的一部分突然陷落,出現了一個直徑三公尺左右的漏斗狀凹洞。那中心的確就是他所注視,並用手掌瞄準的地點。

  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眼前發生的並非脆弱的砂層下陷,那可是就算用鎯頭使盡全力敲打,也頂多只能敲出一點碎片的堅硬土地,然而卻應和著男子的聲音陷落了。

  ——不,不是陷落,而是被挖掉了。與碗狀的凹陷部分等量容積的岩石憑空消失,就像打從一開始就空無一物似的。

  男子突然以若無其事的態度定向凹陷處,佇立在像是用機械加工過一般,銳利且平滑的邊緣處,窺視著下方。

  在開口的最深處——距離男子腳底約數公尺下的洞穴底部,有個像是橢圓形岩石的塊狀物體,長軸一公尺,短軸約是其一半,看起來像是一顆卵。但到底是體型多麼巨大的雙親,才能生出如此龐大的卵?

  「還沒死吧?」

  男子向卵狀物攀談,但沒有回應。男子依舊面無表情,並再度伸起手掌,朝向「卵」約十幾秒鐘。

  剛開始只有些許的變化。不知該說是殼還是污垢的東西,從灰色的「卵」表面開始剝落。若是仔細一瞧,會發現整體都在細微地振動。振幅隨著時間逐漸增強,不久後到達甚至連輪廓都開始模糊的高速度。奇妙的是,那卵看起來似乎很柔軟的樣子,而那並不是因為振動所造成的錯覺,而是卵的確轉變成帶有彈力的性質,並晃動著。

  「不用著急,慢慢來……對,慢慢來就好了。」

  是因為聽到男子的聲音嗎?振動變得稍微緩和了一些,不過其本身的性質似乎還是在改變。「卵」的表面出現一些像是波紋般的曲線,就像是液體的表面一樣。

  ——數分鐘後。

  那已經不是一顆「卵」,而像是在研缽底部的一灘銀色積水,像是隨風搖曳的果凍狀物體,和剛挖掘出來時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但話說回來,光從外表推測,完全無法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哼。」

  男子看著銀色的黏稠物體,發出並非滿足也不算失望的聲音,似乎對於自己喚出的謎樣物體並沒有抱持任何特別的想法。

  「嗯,大概就這樣吧。質量只要逐漸增加就好了。如果需要的話,這點程度的事要我幫你也可以,不過……總之,你可以先聽聽我的話嗎?」

  男子的紅色雙眸一眨也不眨,凝視著銀色物體。是感受到他的視線了嗎?黏塊的表面起了一陣微弱的振動。

  ——前述的數件事情,包含戰爭,全部都是在這顆星球上曾經發生過的。換句話說,除此之外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共通點。

  相異的時間,相異的地點。

  是有一個勉強堪稱共通點的事實,那就是每一件都是在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況下發生的。就算是戰爭,因為那是數世紀之前的事情,所以實際目睹的人類早已不復存在。

  而就算那些事情之間有什麼關聯性,也沒有一位能夠去想像得到的人。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歷史就是這樣演進的吧?在被認為毫無關係的事件或是現象聚集在一起,成為肉眼所能觀看的型態之前,沒有人會去察覺到其真實的姿態;而就算注意到也無能為力,那就是現實。就連「大戰」這個悲劇,大概也是像這樣由無數個被忽視的前兆所累積而成的。

  但仍必須要先聲明,當這裡所列舉的事項總算相交並產生意義的過程中,有一名不可或缺的少女存在著。

  自己到底是誰?做得到什麼?——少女在探索自己的旅程中,與她本身的意志無關,已經被名為歷史的洪流給捲入,並擔任一個重要的職務。這件事她早晚也會瞭解,至於現在的她,仍舊一無所知——

  這就是那樣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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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長假】

  「請適可而止!」

  一陣高昂的怒吼響起。若是在城鎮的大街道上,想必會使周圍一片安靜,比較膽小的人甚至會嚇得兩腿發軟。

  但可惜的是,那裡是平常就充斥著震耳欲聾般噪音的車輛維修廠,如果只是稍微大聲了一些,就連五公尺前的藍耳燕也趕不走——雖然應該也不會有鳥到這裡來覓食。

  實際上,維修廠裡沒有任何一個人停下手邊的工作,甚至也沒有人回頭探望,因為他們早就習慣這種麻煩了。所以或許並非沒有聽到,而是不放在心上罷了。

  「別那麼說嘛!」

  對方也大聲地回應,但與剛才的聲音相比已經相當克制了,那是名全身穿著防身衣的彪形巨漢。韌性高的防身衣似乎穿了一陣子,表面遍佈著無數的刮痕,整體看上去已經相當破爛。一把智慧型步槍固定在背後,看起來也有相當的年份了。

  這名男子怎麼看都像是名傭兵,在他被曬成深褐色的臉頰上,浮現了不相襯的討好式笑容。

  「就跟你說了,我並沒有要賴帳的意思啊!」

  「那是理所當然的,快給我付錢!」

  最初的聲音回應。

  「但是啊,你不覺得有點太貴了嗎?那可是乘載著全副武裝的傭兵改造人的戰鬥吉普車耶!輪胎驅動設備馬上就會壞了,這你也很瞭解吧?」

  「所以呢?」

  「每次修理都要花這麼多錢,我可負擔不起啊!懂嗎?」

  「那才不干我的事!」

  總之這名男傭兵似乎不願意給付吉普車的修理費。這種殺價的情景,在這個城鎮——安波隆商城中也不少見。或許與邊境中同時流通數種貨幣也有關,物品的價格只有一個大概的範圍,沒有確切的市價。在那範圍之內,到底是賣方能夠獲取暴利,還是買方能以低價購買,就要看雙方喊價的能力高低了。那樣的情形在這個車輛維修廠內也一樣。

  只是,眼前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同。雖然像是在討價還價,卻毫無進展。那名男傭兵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付錢的意思,而另外一方——

  「玩具,需要幫忙嗎?」

  擦身而過的維修員出了聲,被稱為玩具的少年則粗魯地回答:

  「閃邊去!」

  中年的維修員毫無不快,聳聳肩笑了笑。安波隆商城車輛維修廠的「玩具」喬伊很有名氣。年僅十八歲的年紀,檢查機械的能力及毫不妥協的工作態度廣受好評,最近他還拿到獎學金,在行政局的技術專門學校上課,正是讓技術提升的時刻。

  再加上一點——他從來不幫任何人打折。

  「喂,巴利茲,我記得你還有欠我錢吧?你應該要連賒帳的份一起趕快付訂金!」

  被稱為巴利茲的傭兵,被比自己低兩個頭的人用銳利的眼光瞪視,有些招架不住。

  「那不是因為有些交情,所以技師長親自出面協調,說要讓我分兩次各付一半的嗎?你說是不是啊?」

  當理虧的事被一一列舉出來時,大部分的人都會屈服。然而安波隆商城的玩具喬伊的粗暴脾氣及頑固程度也是屬一屬二的。

  「現在技師長出差去了,但就算如此,你欠的債也不可能一筆勾銷!怎麼樣?要付?還是不付?」

  喬伊捲起染上機油的工作服袖子,握著水壓槌兀自往前進。就算對方是居住區的最高長官——行政長,他應該也會做同樣的事吧。只要相信自己站得住腳,就絕對不會退讓。

  「這…這個嘛…你啊……」

  就在巴利茲支吾其詞之時。

  「什麼嘛,還沒有吵完啊?」

  「拖拖拉拉是解決不了的。」

  從數個車庫並排而成的車輛維修廠大門,也就是喬伊背後的方向傳來數道聲音,並且正逐漸靠近中。朝少年背後望去的巴利茲,臉上的表情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你們快來幫我評評理啦!」

  踏著紛亂的腳步闖進來的,是四名穿著跟巴利茲相似的男子,似乎都是傭兵。包含巴利茲在內,四個人都是高達兩公尺的巨漢,從外面已經看不到被四面包圍的少年了。

  維修員們總算有些在意了,不時地偷看這邊的狀況;但是另一方面,對方人數增加後,反而更難以積極地出面。無論怎麼說,對方都是專門做些粗野工作的傭兵,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有所遲疑。

  「怎麼了,你們這些人,打算用拳頭來取代金錢解決嗎?」

  少年個性好強,即使被四面包圍,仍舊毫無畏懼之色。他銳利的眼神所注視的目標,當然還是巴利茲的臉,毫不在意之後出現的人們。四對一,他很清楚若是現在分散注意力的話,反而會對自己不利。

  「真是不知好歹的小鬼!」

  站在喬伊正後方的男子不耐煩地罵道。

  「等一下,康威爾。」

  「你閉嘴,巴利茲。是你自己說跟這個小鬼認識,要讓他算便宜一點的,不是嗎?你打算拖拖拉拉到什麼時候?」

  這個名為康威爾的男子是最近才跟巴利茲合作的傭兵,對於喬伊的事一無所知。從他的角度來看,對方只是一個矮小的小孩。身為隊長的巴利茲竟然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交涉,他怎麼樣也吞不下這口氣。

  「喂,小鬼!」

  「幹麼啊?大叔。」

  「你再這樣口無遮攔,小心嘗到苦頭喔!」

  「我口無遮攔?你們才是吧!可別小看車輛維修廠!」

  「你說什麼?」

  「如果你們敢在這裡對我動手的話,就別想再踏入安波隆商城車輛維修廠的大門,這樣也沒關係嗎?」

  「說什麼廢話,車輛維修廠這種地方,要多少就——」

  「要有多少就有多少是嗎?你們愛去哪裡就去哪哩,不過這裡可是安波隆商城。被稱為機械的城鎮可不是浪得虛名。別說沒有這邊修不好的機械,只有這邊才修得好的機械更是多得數不清。」

  喬伊的聲音中帶有相當的魄力,那是從他的年齡看來令人難以置信的氣魄。

  擁有被稱為專家的自信與驕傲,少年嬌小的身體絕不退縮。

  巴利茲總算放棄地搖搖頭,他覺悟在自己還有欠債的情況下,是不可能讓這名少年屈服的,現在大概就是認輸的時候了。

  但是康威爾並不那麼想。沒有道理、也沒有理由白白讓對方罵卻什麼都不做。比起喬伊所說的話,眼前的這口氣更讓他無法吞不下。

  「你這傢伙!」

  他抓住喬伊的肩膀,打算硬將他轉過身來,就在那一剎那——

  「有問題嗎?」

  出現了不知名的聲音,在鼓膜受到極大壓力的噪音當中,那聲音就像是涼爽的清風般吹拂過人們的耳畔。

  「吵死了!」

  康威爾不確認聲音的主人就向背後大吼。激動的他還沒有發現,包含巴利茲在內,看向他身後的三名傭兵一瞬間全身僵硬,無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

  「我不管你們在做什麼,可是我也有事要找他,可以快點解決嗎?」

  「就說你很吵了!」

  康威爾粗魯地轉過身來,而他面前這名新來的訪客露齒一笑。

  「你…你是誰啊……」

  傭兵的聲音中明顯失去怒意。站在眼前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他可以認真生氣的對象。身高——沒錯,跟玩具喬伊差不多。喬伊雖然比同年紀的人稍微矮了一些,但若改變性別後,就不會有什麼異樣感了。

  從耐穿的軍靴及稍微有點大的軍用長褲,到薄坦克背心為止統一都是沙漠迷彩色,在這簡單的妝扮上掛著一張可說是毫無懼色的笑臉。

  黑短髮、同樣黑色深沉的眼眸,以及額頭問綁著頭帶的臉上,看不出像喬伊一樣明顯的敵意及氣魄。然而康威爾不知為何卻感到無法動彈,背後滴下的汗水莫名地覺得冰冷。

  (這小女孩是怎麼搞的……)

  康威爾至今都以傭兵的身份在比安波隆商城更西邊的區域工作,因為厭倦了滯留在同一個地方,最近才剛來到安波隆商城附近。

  他對於自己的技術及知識等都有一定的自信,也不只一次兩次執行護衛居住區及沙漠商隊不受搶匪襲擊的工作。正因為如此,他覺得自己即使到了不熟悉的城鎮,仍舊有辦法大展身手。

  他曾經歷過無數個修羅場,但從未感受過像現在一樣的緊張情緒,因為他完全無法解讀那名少女的力量。若光就外表來看,應該是個可以輕易擊潰的對手,就算對方挑釁,自己也不需要太認真。

  問題在於,平常一眼就能看透的部分,為什麼現在卻很模糊呢?從外表看來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但是傭兵的本能卻發出N0的警告。

  「你們在做什麼?」

  少女歪頭問道。

  「你…你問我在做什麼……」

  此時他終於回過神來。雖然只有一瞬問,但他剛才徹底忘記自己的立場以及正在進行的爭執。他對於露出醜態的自己感到很火大,正打算重振氣勢之時——

  「康威爾,今天就先這樣吧!」

  「可…可是……」

  「她可是『舞刀使』啊!」

  聽到這句話後,康威爾終於啞口無言。此時他才第一次注意到少女手中拿著的細長棒狀物體。那是黑色的鞘——是一把刀。

  「你們認識嗎?」

  被巴利茲這麼一問,喬伊不悅地點了點頭。

  「不會吧……騙人的吧?」

  就連對於安波隆商城人生地不熟的康威爾也聽過那個名號。雖然沒有實際見過面,但聽過不少有關於她的傳聞。那名少女是個俗稱「萬事通」的沙漠行專家,對於沙漠的知識相當豐富,接下的工作總是能徹底完成,在同業中位居頂尖的地位。

  以及——「舞刀使」。

  刀這種武器到底有多難使用,而且在面對槍枝的時候多麼不利,康威爾十分清楚。就算他認為有關那名少女及刀的傳聞有一半以上是誇大不實,還是不難理解其難度。

  砍斷多層裝甲?——應該是看錯了,只是單純的鐵板或是什麼吧?

  比子彈還快?——只是個門外漢不小心擊中目標吧?

  即使在現實中跟那名少女面對面,他還是感到半信半疑。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試試她的身手,但此時康威爾的腦中一片空白,被前所未有的緊張給籠罩。

  「康威爾!」

  巴利茲似乎不忍繼續看到夥伴的窘狀。他很明白康威爾現在陷入進退兩難的狀態中。

  如果自己什麼也不做,他大概就會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了。

  「啊?」

  「回去吧。」

  「啊…嗯嗯……」

  雖然還是有些笨拙,但就像是咒語被解開般,傭兵面對少女地往後退。他大概認為,自己若是一轉身,就會在下個瞬間從後方被攻擊吧。

  「等一下。」

  傭兵被少女叫住,動作明顯產生動搖。

  「你們要回去了嗎?不是有問題嗎——對吧?」

  最後一句話是對喬伊說的。

  「嗯,算是吧。」

  「那就先解決好了。不用在意我也沒關係,知道嗎?」

  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大部分她的客人都會說:因為想要再看一遍那個表情,因此只要再發生同樣的狀況,會毫不考慮地再次僱用她。而現下的狀況則似乎發揮了反效果。

  「等…等一等!」

  巴利茲趕緊翻開了外側的袋子,抓出了數種貨幣,連數都沒數就塞到少年手中。

  「我…我想應該夠了。」

  「等一下!」

  喬伊銳利的視線栘到手掌上,他用充滿油污的手指俐落地抓起幾枚硬幣。

  「這是找零。」

  「不…不用了。」

  「我可不收小費。」

  到頭來,那名少年的態度始終都沒有改變過。巴利茲明知道他是那樣的人,卻還是跟他討價還價,只能說他實在太漫不經心了。就算在同伴面前也一樣。

  少年用厭惡的表情目送著像是逃命般離去的傭兵背影。雖然他很想吐一口口水發洩,但不管心情再糟糕,也不能做弄髒工作場所的事。

  「巴利茲那個混帳,我跟他的交情就到此結束。」

  「你說什麼?」

  原本積眾在胸口的怒氣,在聽到從背後傳來的這句話後就煙消雲散了。

  「沒事。」

  他轉身的同時舉起右手,而另外一個手掌也迎上他攤開的手掌,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少年跟少女見面時打招呼的方式一向是如此。

  「總之,謝啦!」

  對於喬伊說的話,少女——火乃香一臉疑惑地回應:

  「我什麼都沒有做啊。」

  露出充滿懷疑的表情。

  「啊?什麼嘛!小姐,你不是來幫我解圍的嗎?」

  火乃香搖了搖頭:

  「不,我知道他們是在找你麻煩,但要是我對你的工作插嘴,你會生氣吧?但又不知道等你們吵完要等到什麼時候,所以才——」

  「你只是想來催我們快一點而已嗎?」

  「嗯。」

  喬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火乃香,她似乎也不是因為體諒自己的感受而說謊。

  「所以那傢伙……」

  他感到錯愕。火乃香則是一臉疑惑地用食指搔了搔臉頰。

  「也就是說……巴利茲跟那群笨蛋傢伙,只聽到小姐的名字就一溜煙逃走了?」

  「他們是逃走的嗎?」

  少女還是搞不清楚狀況。簡而言之,就是巴利茲那群傭兵們不但沒有嚇唬到人,反而被一名只有站在那邊微笑的少女嚇跑了——似乎是這樣。

  「還真是沒用啊…」

  喬伊搔了搔頭。

  「剛才那是巴利茲吧?」

  「你認識嗎?」

  「嗯,有聽過。他之前在我認識的傭兵團中,聽說他要獨立,所以才離開團隊……」

  「哼……還梢嫌太早了吧?」

  喬伊說話始終很刻薄,看來似乎真的很生氣。要是火乃香不在場,大概半天的時間,誰也無法接近這名滿腔怒火的少年。

  「話說回來,好久不見。」

  「嗯,進行了一個梢長的旅程,才剛回來呢!唉,跟聰明的人在一起好累啊!」

  「怎麼回事?」

  火乃香吐了吐舌頭。

  大約長達二十天的時間,火乃香跟夥伴波奇都隨同一個學術調查團隊行進。那是個以民間的地質學者及生物學者為中心,總人數二十餘名的大團隊。由於並不是必須進入沙漠深處的調查,只是定期的地域調查,所以不太費工夫。

  但是火乃香很清楚,所謂的學者,有時對於調查對象的興趣甚至大於對自身的安全,因此雖然不必一個一個跟著他們,但還是必須要顧及到分散在廣大範圍中採集生物、礦物標本的全體人員。火乃香的主要工作是掌握調查區域的整體狀況,事前先確認該處是否有危險,並提醒調查團注意的事項,費心的程度非比尋常。

  話雖如此,但火乃香並不討厭這樣的工作,因為她原本就很會照顧人;再說,光是一想到要對二十個人以上的團體負責,比起壓力更激起她的幹勁。

  到了晚上,大家就會聚集在大型沙漠坦克車的車艙中交談到天明。因此得到一些從前不知道的資訊讓她覺得很有趣,但她也並非始終是聆聽的人。少女在邊境問旅遊的沙漠商隊中成長,現在又以「萬事通」的身份穿梭於沙漠中,關於氣候、地質、生物等都具有各種親身體驗的知識。有時接受調查團的人們詢問,有的時候將工作中所遇到的困難跟大家分享,一同歡笑——不知不覺中她不再像是外人,反倒能融入團隊當中。

  從同業的角度來看,大概就是「很懂得如何待客」吧。提供服務的拿手程度,決定了顧客之後的態度。火乃香也不是在全無意識的情況下那麼做的,但是以一個被稱為專家的人來說,那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不管表面做得有多漂亮,若只是機械式的服務、被動式的關心,每個人都能敏感地察覺到,反而讓人覺得可疑。能夠盡情享受工作,進而消除與他人的摩擦及不和諧,這是火乃香與生俱來的素質。

  「那麼,今天要做什麼?」

  「嗯,雖然沒有特別說哪裡壞掉了,但是因為做了一份長時間的工作,所以幫我檢查一下好嗎?」

  「喔,開進來吧。」

  「謝啦!」

  火乃香將掛在寬板腰帶上的通信器戴到頭上。通信器擁有雙方通訊的功能。

  「波奇,可以進來囉!」

  語畢,正面閘門的方向傳來引擎聲的重低音。雖然混雜在維修廠的嘈雜之中,但還是傳到兩人的耳中。

  通過閘門現身的巨大沙漠戰車,是火乃香的生財工具,也是她的家。波奇細膩地操控著數對傳動輪,緩慢地行進在金屬地板上。在確認維修廠是否還有空位之前,火乃香讓它在外面待命。

  戰車停在兩人所在的車庫前面。透過外部廣播——

  『麻煩你了。』

  傳來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那是火乃香的夥伴,負責操控沙漠戰車的人工智慧體·波奇。喬伊也早就習慣它那冷淡的聲音。少年用銳利的眼光注視著再度稍稍前進的戰車——那是機械工程師的眼神。

  「感覺還不錯啊。」

  「嗯,最近似乎狀況很好,大概是我跟機械變得比較熟悉的關係吧?自己這樣講好像怪怪的。」

  「波奇的目標很高,而這機械是經由藏肯之手,原本等級就很高了,所以駕駛者一定也很希望能讓它發揮120%的性能。」

  「是那樣嗎?」

  『沒錯。』

  火乃香「哇」地大叫一聲,然後把通信器取下。因為她並不是問波奇,但波奇卻用很大的音量回答。

  「如果聽力變差了該怎麼辦啊!?」

  『這樣你應該就會更認真聽別人講話了。』

  這次是透過廣播器。那到底是說笑還是認真的,從語氣中完全聽不出來。

  「你們這兩個傢伙,怎麼那麼有精神啊?」

  喬伊似乎想不通,人工智慧體就算了,從這名少女的身上哪裡看得出經過長途旅行的疲勞?

  「我們的想法好像一致呢。」

  出現了新的聲音,從剛好停在車庫指定位置的沙漠戰車旁傳來。側面的氣閘被打開,一名穿著沙漠工作服的人影走下車。.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有精神最重要。」

  「是嗎?」

  在似乎欲言又止的少女面前,那名青年穩重地微笑著。金色的頭髮、綠色的瞳孔;肌膚像是透明般白皙,毫無日曬的痕跡;清爽的面容甚至讓人感到有些不合時宜。他將視線移到喬伊身上,點頭致意。

  「啊……」

  少年連忙慌張地也點了點頭。平常幾乎完全不怕生的他,難得感到緊張起來。他與叫做伊庫斯的這名青年並不是第一次見面,每當火乃香將戰車帶來檢修的時候都會碰到面。但對他來說,問題與見面次數的多寡完全無關。

  「怎麼了嗎?」

  「不,沒事。」

  喬伊突然轉移視線,往戰車走去。

  「如何?」

  『狀況不錯,雖然不能說是頂尖,但也很好了。』

  「嗯,那就大概做個測試跟簡單的調整好了,或許有些零件也該換了也不一定。」

  「麻·煩·你·囉!」

  突然有人對著自己的耳朵講話,讓喬伊嚇了一跳往旁邊跳開:

  「幹…幹嘛啦!很噁心耶!」

  「抱歉啦!」

  雖然嘴上這麼說,火乃香卻掛著一張笑臉。

  「你看起來很開心嘛!」

  「嘿嘿,看得出來嗎?」

  「完全就寫在臉上。」

  「其實啊,我想要休息一陣子呢。」

  喬伊驚訝地張大了嘴:

  「你說的休息……是指暫時歇業嗎?」

  「就是那麼一回事。」

  「咦——!?」

  喬伊似乎感到很意外。

  「我一直以為你足工作狂。」

  「怎麼可能。雖然我很喜歡工作,但偶爾也是要悠哉一下才行嘛!你也一樣,不會一年到頭都只有面對機械吧?」

  「不……嗯,怎麼說呢……」

  說實話,喬伊幾乎沒有過像樣的休假。他對機械十分熱愛,再加上又開始到技術專門學校上課,更是忙得不可開交。不過他本人倒是感覺不到忙碌。感歎著這樣的年紀卻從不約會的反而是他的母親。認識他的人大概都會異口同聲說:「機械跟工作就是他的戀人吧」但是——

  「野留爺也叫我要休息一下。你知道野留爺吧?就是這裡的醫院的變態院長。」

  「嗯。」

  只有火乃香會叫他野留爺,一般人都會尊稱他為野留醫生。他掌管了從人類到人工智慧體都治療的綜合醫院,城裡的人們都對他抱持相當的敬意。與行政長英格莉並列,是附近的居住區都認識的名人——包含火乃香用毒舌的說法表達的部分。

  「該怎麼說呢,最近好像工作太忙了,結果都沒有時間做自己的事……的感覺。」

  「太忙是因為前陣子那個工作嗎?」

  「前陣子是指?」

  喬伊突然刻意將聲音壓低。

  「就是你說去打了場仗回來的那次。」

  「啊,那個啊……」

  火乃香突然緊閉雙唇。前些日子,她將破爛不堪的戰車帶到這個車輛維修廠中。戰車的裝甲充滿彈痕,以輪胎驅動設備為中心,受了十分嚴重的傷害。火乃香絕口不提在那裡做了什麼,少年也沒有打算開口詢問,因為不干涉彼此的工作是基本禮儀。

  「我說啊,小姐,雖然我好像不該多嘴,但是你真的好好休息一下比較好,因為你做了那樣的工作。」

  「那個——」

  「我不是在抱怨。戰車不管壞幾次都可以再修好,但小姐跟波奇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了。」

  若是去掉日曬痕跡跟油污的話,那麼大概誰都可以明顯得看出少年臉頰泛紅吧。而他本人大概也察覺到自己講了平常不會說的話,像是要隱藏住心中的害羞似的,下意識地撫摸著戰車的裝甲。

  「你在擔心我嗎?」

  「嗯。」

  「也對,畢竟我是你的好主顧嘛!」

  「哈!那是你該說的話嗎?每次都要特別優待什麼的。」

  「但是我可從來沒有賴過帳喔!」

  「那是應該的吧,笨蛋。」

  跟要賴的語氣完全相反,兩人完全沒有吵架的意思。是說話不需要顧慮的類型——他們對彼此的認知就是這樣。

  「那麼,戰車的部分不急,明天下午我再來找你,估價之類的也到時再說吧!」

  「波奇就留在這邊。小姐你要怎麼辦呢?」

  「總之先找住的地方,很久沒有好好泡個澡,舒展一下了。對了,在那之前先吃個飯吧!伊庫斯你覺得呢?」

  「都聽你的。」

  一如往常的微笑。青年不管在哪裡、在做什麼,都飄蕩著一股不合時宜的氛圍。但也不會給人很明顯的突兀感,而是對於一切都很謹慎保守,彷彿融入風景中的氣息。可是只要將他納入視野,馬上就會注意到他的視線——他擁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特性。

  即使跟他相處有一段日子的火乃香,至今仍感受到同樣的感覺,感覺到青年注視著包含自己的世上萬物。每當沒有感覺到的時候,反而會讓她開始下意識去追尋,直到看到青年的笑容後才鬆一口氣。那是火乃香自己也不太瞭解的內心悸動。

  「那麼,明天見!」

  火乃香整理好必要的日常用品,跟青年一同離去。此時背後傳來聲音:

  『火乃香。』

  「嗯?」

  『有新訊息。』

  人工智慧體察看了一下居住區內的通信網路。在這個時代裡,雖然居住區間的通訊及交通還不算完善,但在局部地區內卻很發達。從行政局的宣傳報導到奇怪的商業廣告、個人通話等,網路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情報。

  「是哪種訊息?如果是跟工作有關的話就——」

  『不,是不是工作我不清楚。』

  「誰傳來的?」

  『白虎。她說叫你一回到安波隆商城就馬上跟她工作的地方連絡,要盡快——就這樣。雖然沒有指定明確的期限。』

  「老師嗎?會是什麼事啊……」

  火乃香思考了一會兒,黑色的眼眸突然為之一亮

  「去看看吧!反正現在還很早,晚點在去找住的地方也不遲!」

  「我沒有意見。」

  得到伊庫斯的同意,決定接下來要做的事,火乃香莫名感到十分雀躍,跟喬伊告別後離開了車輛維修廠。

  在邊境的每個城鎮中大概都有類似的傾向,安波隆商城也不例外,充滿各式各樣的職業、人種。特別多的是機械工程師。不管怎麼說,這裡是人類機械文明的發祥地,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

  第二多的或許就是傭兵之類的吧。因為這裡從各種車輛到槍火,在他們的工作中不可或缺的工具都相當豐富,是其他居住區所無法比擬的。從最新型的型號到破爛的中古貨,幾乎沒有找不到的商品。

  話雖如此,對於傭兵本身的需求還是有上限的。畢竟容易找到工具跟能否發現可以活用該工具的工作完全是兩碼子事。

  以邊境全體來看,傭兵以及像是火乃香的「萬事通」這般職業的市場雖然廣大,然而這類工作的缺點在於無法挨家挨戶地找到委託。這裡不行就換下一個——實際上是很難這樣做。

  這間特殊的酒吧位於城鎮外側。客群大多跟傭兵有關,大家在把酒言歡或用餐之際交換相關情報。包含不值一提的傳言,這裡的優點在於能夠比網路中得到更為詳盡的情報。

  「真受不了!」

  康威爾將試管調酒一飲而盡,發出粗魯的抱怨聲。包含巴利茲在內的三名傭兵雖然也坐在同一張桌子,卻很明顯地感覺到氣氛低靡。只要一想到他們在車輛維修廠的醜態,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為什麼你們幾個那麼怕那種小女孩?什麼『舞刀使』?說得好像很厲害似的,還不就是個拿刀的小鬼罷了!」

  「康威爾。」

  巴利茲似乎有些不耐煩。

  「可能因為你才剛到這裡不知道,不過她可真不是蓋的。」

  「怎樣不是蓋的?」

  「那個……」

  巴利茲含糊地答道:

  「是居合斬。」

  另外一個人像是調停般插話進來:

  「這件事不能說得太大聲,不過據說她曾經跟查察軍的自動步兵正面交鋒,不僅絲毫不見畏懼之色,還依舊奮力對抗。」

  「哼,還不就只是傳聞而已。」

  「因為軍方封鎖了消息……不過似乎是真的。也有人當場看到,多層裝甲就像這樣,乾脆地斷成兩半——」

  「真是愚蠢!」

  多層裝甲是連穿甲彈都可以擋下的復合素材,雖然說只要是物質,用相當的能量去撞擊都會被破壞,但用刀斬斷還是太沒有真實性了。至少在康威爾的常識中是這麼想的。

  的確,跟那名少女對峙的時候足有某種壓迫感,這點無法否認,但是那又如何?自己或許只是在不知不覺中被「那種氣氛」給迷惑罷了。

  「可惡!」

  當他難忍心頭之恨,再度發出怒吼時,突然將視線栘到旁邊。那邊站有一名男子,正低頭看著他。

  「啊啊?」

  康威爾的聲音充滿了不悅,即使同樣身為傭兵,也沒有人會在此時向他搭話。

  「可以打擾一下嗎?」

  那名男子似乎是少數的例外。

  「幹嘛啊?」

  康威爾不耐煩地打量著男子。

  體型大概可以用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來形容,年齡——不明。從容貌上看起來可能約二、三十歲,但異常冷靜的態度讓人更摸不透他的年齡。

  護具加上槍枝是傭兵的基本打扮,但男子並非那樣的穿著。他穿著舊坦克背心和同樣也很舊的褲子及靴子,這不是一般人的裝扮,也不像是改造人。不過經過生體強化處理的有機質改造人,其實從外表上很難區別。

  男子有著短而聳立的濃密咖啡色頭髮,稍微寬闊的額頭下方有雙藍色的眼睛。康威爾由下往上注視,與男子四目相交時,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男子的瞳孔一瞬問閃爍著彩虹色的光采——似乎看起來是這樣。至少康威爾看到了。他說服自己那只是因為光線所造成的錯覺。

  「你剛剛是不是提到『舞刀使』?」

  「那又怎麼樣?」

  「要去哪裡才能見得到她?」

  康威爾毫不掩飾不悅的態度,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誰知道啊!你這傢伙跟那個小女孩有什麼關係嗎?」

  「如果你不知道她的所在處,那就沒事了。抱歉,打擾了。」

  「等一下!」

  康威爾像是把椅子踢開般地奮力站起來,抓住轉過身的男子的肩膀,打算讓他轉過來面向自己,不過男子的身體卻一動也不動。無論巨漢康威爾使出多大的力氣,不僅無法讓男子轉過身,甚至不能讓他改變姿勢。

  「唔……」

  康威爾無意識地發出呻吟,他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奇妙感覺。康威爾所釋出的力量正在變弱,往別的方向流逝。明明應該是緊緊抓住了對方的肩膀才對,但力氣卻從手掌中流失,沒錯,就像是握住以水結成的塊狀物體一般——

  「我說過沒事了。你有事嗎?」

  對方的聲音不帶情緒。康威爾則是從剛才就很焦躁,再加上含有酒精的飲料產生了效果,他的臉脹得通紅。再進一步來說,在這個充滿同業的地方,他不希望自己露出糗態。

  康威爾的手仍舊放在肩膀上,他默默地以右腳用力踢向對方。如果踢到沒有被堅固的靴子覆蓋的膝蓋後方,不管是多麼強壯的人類都不可能忍受得住。

  「!?」

  向前踢出的腳踢空了,不僅如此,與他自身意志無關,他還被一股更強的力量往前拉扯而屈身。在他反射性地想用左腳站穩的那一剎那,他維持重心的腳被絆倒了。他已經沒有能夠回復平衡的方法,遂往後仰倒在地上。

  「你這傢伙……!」

  康威爾打算馬上跳起身,卻在頭稍微抬起的瞬間呆住了。深藍色的眼神俯視著他,眼神中沒有敵意或是殺意…不,就連單純的怒意也不存在。

  康威爾感覺到令人發寒的焦躁感。男子的瞳孔跟他至今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明明瞳孔就在眼前,卻又像是空無一物。乍看之下是眼球的形狀,卻又覺得不像。現在注視著自己的東西,絕對不是眼睛這種器官。

  硬要說的話,是男子的全身。他的身體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雖然俗話提到「背後長眼睛」,但這名男子似乎全身都沒有死角。

  「要繼續嗎?」

  鴉雀無聲的店內響起一陣細微的嘩然,是來自於擅長戰鬥的傭兵們。從他們的反應,就叮看出男子的本領有多麼突出,沒有說明的必要。

  男子呼吸平穩地定向櫃檯,看也不看背後正受到夥伴幫忙起身的康威爾一眼。

  「結帳。」

  他付了數枚硬幣,酒保慌忙搖頭:

  「太多了。」

  「因為造成了你們的困擾,拿去吧。」

  「我不能收下。」

  還有張稚嫩臉龐的酒保態度出乎意料強硬,將找零拿給男子。

  「如果要收,也是跟那邊的那位客人收,怎麼看都是他引起的爭執,那樣才合理。」

  男子揚起一邊的嘴角笑道:

  「這裡是個好地方,我喜歡。如果有緣的話,我會再來的。」

  他摸了一下櫃檯,找零便神奇地消失了。他在佔了壓倒性數量,抱有好感的視線目送下離開傭兵酒吧。

  「等一下!」

  離開酒吧數步,男子聽到背後的呼喊聲而止步。他緩緩轉過身,對發出聲音的人說:

  「你想要繼續嗎?」

  頭上有三個感應器的高姚改造人臉上浮現苦笑,同時搖了搖頭:

  「不是的。」

  「——似乎真的不是。」

  男子似乎接受改造人的說法而點了點頭。穿著防身衣的改造人散發出與巴利茲及康威爾等人明顯不同的氣息,應對舉止顯得穩重而大方。男子本身與某個人有種相似的感覺,就是所謂「格調非凡」的人吧。

  「我是凱賓,主要在這一帶從事傭兵的工作。剛才那群人——跟你起爭執的人不算,其他人之前都在我的團隊裡。」

  「你該不會是以監護人的身份來找我吧?」

  「當然不是,我並不是要來向你道歉的。若不做些價值高一點的工作,誰都無法殘存下來。」

  即使評判的對象是過去的夥伴,凱賓也毫不顧慮。正因為他這樣的性格,所以不僅僅是他的團員們,其他的傭兵們也對他另眼相看。

  「你用了奇怪的招數吧?」

  「哦?」

  「——雖然這麼講,但老實說,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也在同一家店裡,從頭到尾看著男子與康威爾之間的爭執。

  「你回答得還真果斷。」

  「我沒辦法欺騙自己…就算裝做懂得的樣子,也只是在那當下敷衍自己而已。」

  他似乎是因為怎麼樣也看不出男子絆倒康威爾的方式,因此在意才追了上來。

  「你看到了什麼?」

  「我完全看不懂。就我所看到的,好像是你的腳把那傢伙踢出來的腳『捲了起來』一樣。」

  那一瞬間的驚愕到現在還深深烙印在凱賓心中。正要踢向膝蓋後面的腳,被男子的腿用奇妙的曲線躲過,接著就像是不存在關節之類的部位一樣,柔軟地捲曲,將康威爾的腿纏住——

  「除了眼睛的錯覺,我想不到別的可能性。我覺得那是因為你的動作太快,還有可能是因為看的角度所造成的現象。但在那之後,我真的看不出來你到底是用什麼方式讓那傢伙摔得四腳朝天。」

  康威爾維持重心的腳被絆到而摔倒在地,但那是怎麼做到的?就算捲住是錯覺,但男子的右腳確實躲開康威爾的攻擊並進行反擊,所以男子應該是用左腳在支撐身體,沒辦法用那隻腳攻擊。但是如果沒有蹲下來的話,手也無法構到康威爾才對。所以既不是用手也不是用腳,那到底是怎麼讓康威爾失去平衡的?

  「你想知道嗎?」

  「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你。」

  「這樣啊……也不是什麼好拿出來炫懼的東西。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就是你的觀察力很不簡單。」

  凱賓露出遲疑的表情。男子的意思是說那並不是錯覺嗎?難道真的發生了他所看到的事情嗎?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那我要走了。」

  「——你剛才提到你在找『舞刀使』,是想委託她什麼工作嗎?」

  「我想我應該沒有回答的必要。」

  「的確,但我並非完全不認識她喔!」

  男子帶著懷疑的眼光,轉身面向凱賓:

  「你想說什麼?」

  「那個,該怎麼說……雖然她是個好強又頑固的小女孩,但對我來說,我就是喜歡她那一點。」

  「——原來如此。」

  男子注視著眼前的改造人。凱賓無法從他的表情中推測出他的內心在想什麼,與康威爾所感受到的相同異樣感包圍了這名經驗老道的傭兵。

  「總之,我只是想跟她聊一下。要是有來到這個城鎮,就想跟她見個面——」

  男子話說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來。凱賓認為他大概是有什麼隱情,而那件事並不能告訴自己,才沒有提起。

  「不過,我不太懂,那個『舞刀使』是個必須讓人為她擔心的人嗎?」

  「啊?——不,不是那樣的。」

  凱賓用興致勃勃的語氣解釋:

  「如果真要說的話,我還比較擔心你。我不知道你曾經聽說過什麼,但如果你是想要測試看傳說是不是真的,我勸你還是放棄比較好。傳說只能信一半——因為傳說只寫出她一半的能力而已。」

  「她有那麼厲害?」

  「拜其實力所賜,不少我的客人都跑去她那邊了。不過因為是靠實力決勝負,怨不得人,我也就不計較了。」

  凱賓不知為何露出害羞的笑容。傭兵及「萬事通」的工作有時候會有所重疊。正如同他剛才所說的,雖然凱賓一部分的客人被火乃香搶走了,但他仍舊明顯對她抱有好感。這名改造人跟「舞刀使」——火乃香之間似乎有種微妙的關係。

  「雖然得花點時間,但是你先去公營停車場或是車輛維修廠看看吧。如果有看到戰車的話,她應該就在這個城鎮裡。」

  凱賓語畢,正打算定回店裡的時候——

  「我是萊恩。」

  「?」

  「剛才只有你報上名字。」

  「——啊啊,對耶。」

  名為萊恩的男子,精悍的面容上浮現了淺笑,接著轉過身去。此時凱賓問起另外一個讓他在意的問題:

  「萊恩,你是傭兵嗎?」

  「和傭兵差不多吧。」

  萊恩舉起手致意後,便混入了安波隆商城午後的紛亂人群中。凱賓目送著萊恩離去,從他看似平凡無奇的背影中,再度感覺到一陣不尋常。

  「那傢伙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凱賓也不清楚脫口而出的疑問所代表的意義,突然掠過心頭的感覺是不安,還是——

  從安波隆商城中心稍微往西邊走有一所學校,那是行政局所設立的公立學校,下至七、八歲,上至十五、六歲的學生都在此接受基礎教育。雖然沒有所謂的義務教育,但住在安波隆商城的人們大多都有從這裡畢業。

  學校並沒有針對外來訪客進行特別檢查,火乃香踏入敞開的校門的那一瞬間,突然想到一件事。

  「——啊…」

  「怎麼了?」

  「我忘記確認了。雖然我們來了,可是老師在學校嗎?」

  「這麼說來……」

  留言給火乃香的白虎是這問學校的保健老師,因為是兼任的,火乃香也不清楚她正確的出勤時間。

  「嗯——……」

  火乃香突然停下腳步沉思。以時間來說,現在應該已經放學了,因為她看到在操場上玩耍的孩子們。教職員或許還在校內,但如果白虎今天沒有上班的話,就找不到她了。

  「總之,先去看看再說吧!」

  「也是。」

  火乃香跟伊庫斯並肩走著,同時興致盎然地環顧四周。因為她是在沙漠商隊長大,所以沒有上過任何學校,因此很少同年紀的朋友也是她的——不,是她母親的煩惱之一。取而代之,她跟比她年長之人的交往範圍異常廣大,從跟沙漠商隊有關的人到因為工作而結識的人,大家都不會把火乃香看作十七歲的小孩,而是站在平等的地位相處,而白虎也是其中一人。

  「吶,我之前就一直在想…」

  「想什麼?」

  「老師真的是老師嗎?」

  「什麼?」

  似乎是伊庫斯意想不到的問題。

  「我怎麼樣都無法想像她在學校工作的模樣。」

  青年像是瞭解般點了點頭。

  「你也那麼想嗎?」

  「我嗎…說實話,我不知道。先不論『教師』這個工作,那個…關於『這裡』的事,我也沒什麼具體的印象……」

  「啊,抱歉,原來如此。」

  火乃香吐了吐舌頭。那名青年對於這個星球的歷史和現在的自然生態系等,都有著火乃香無法想像的豐富知識。看透事物本質的能力——洞察力也非比尋常。但是對於火乃香都快要厭煩的日常生活的部分,卻有一部分是完全空白的。火乃香認為這也不無可能,因為他現在能夠走在她身邊,聊著漫無目的的話題,這件事本身就可以說是個奇跡了。

  相反的,火乃香對於這個代溝感到開心也是事實。在其他方面,她不管再怎麼努力也贏不了,但是現在兩人卻站在幾乎相同的立場。

  兩人叫住身旁的一名小孩詢問保健室的地點,充滿好奇地進入校舍。校舍似乎是在很久之前改好的建築物,有著相當的年份。因為這是充滿活力的小孩們每天使用的建築物,生物建材的老舊化自然也更為顯著。

  「啊,是那裡。」

  兩人因為抱持著觀光的心態,稍微偏離了被告知的路線,但總算是到達目的地。在校舍的盡頭,有許多處敦職員專用的場所。

  「等一下。」

  在敲門前,火乃香還閉起雙眼探測了房內的氣,然後在數秒後睜開眼睛,不給伊庫斯任何說話的機會,門也不敲就打開了門。

  「您好,我是萬事通。」

  屋內飄蕩著近似醫院的獨特氣氛,一名面向窗邊書桌的女性悠然地回轉坐椅,面向突如其來的訪客。

  「我沒有委託萬事通喔。」

  彷彿要強調被緊身褲所包覆的腿部所流露出的曲線美,白虎特意交錯了翹著的腿,發出像是歎氣般的聲音。

  「老師,我剛剛還怕你不在,有點緊張呢。」

  「不可以說謊,你明明在進來前就先確認過了。」

  白虎將長長的黑髮往後撥。她那雙懶洋洋的黑色眼眸,如果說得難聽一點,根本就像帶有睏意一般。

  「被發現了啊?」

  「因為有股氣流跑了過來啊,你有點太不小心了。」

  火乃香跟白虎都很擅長感應或是操控氣流。白虎很清楚,這部分自己完全無法跟火乃香比擬,但她本身的能力也非比尋常。

  「好久不見。」

  對於青年的招呼,白虎僅微微點了一下頭做回應。對於她單方面的競爭心,伊庫斯理解了多少呢?至於事件主角的火乃香則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察覺,那也是白虎的一大煩惱。

  「嘿~」

  火乃香突然發出讚歎聲。

  「怎麼了?」

  「是白袍耶!」

  「是白袍啊,這是工作時的制服。」

  白虎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就算是稍微有些庸俗的服裝,穿到她身上後也會顯得截然不同。她出眾的外表會讓人不自覺如此作想——為什麼這樣的女子會在這樣的場所?而若要指出問題點的話,大概就是在她每撥一次頭髮,就會從白袍下露出來的危險物品了吧。裝在肩帶上的巨大手槍——只要進行零件的更換,便能成為簡易型步槍的換裝武器。是以防身用來說也過於誇張的裝備。

  「意外地很合呢!」

  「你說意外是什麼意思?」

  「不,我是說看起來真的就是位老師啊!」

  「你啊…」

  伊庫斯的嘴唇抽動著,大概是想起火乃香剛才跟自己的對話吧。白虎搞不清楚狀況,雖然她用細長的雙眸瞪著兩人,眼神中卻沒什麼魄力。

  「那麼——」

  正當火乃香想切入正題時——

  「白老師!」

  一群大概都是十歲左右的小孩子用力地打開門定了進來。若是拍一拍他們的身體——不,就算什麼都不做,看起來也是滿身塵埃。他們毫不顧慮地上下打量火乃香跟伊庫斯。他們的眼神似乎在訴說,這兩個怎麼看都不像是老師,也不像是學生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領域呢?

  「保持安靜。」

  即使被白虎毫無善意的口氣警告,孩子們仍舊十分喧鬧。才四、五個人就這樣了,教室裡及操場的音量更是不難推測。

  「孔魯跌倒了!」

  「流血了啦!」

  「趕快幫他看!快點快點!」

  小孩子們你一言我一句,咄咄逼人的模樣就連火乃香也不由得後退一步。完全被當成目標的白虎仍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態度,向被一群人包圍住的一名小男孩招了招手:

  「過來給我看看。」

  「這沒什麼啦。」

  少年捲起袖子,害羞地將左手臂伸出來。手肘擦傷了。雖然不規則的傷口正流著血,但本人卻沒有因此面露苦色,或許這樣的傷只是家常便飯。

  「唔哇——看起來好痛!」

  「但是血已經止住了。」

  「真的耶,太好了!」

  對於周圍的噪音,白虎一律忽視,並迅速地處理好傷口。在貼好醫用貼布後,她將手掌輕輕地蓋在上面,然後馬上栘開。

  「結束了。」

  叫做孔魯的少年依舊以很害羞的態度道謝。

  「不要用髒手摸傷口喔。你們也一樣,如果受傷了就馬上過來,知道嗎?」

  「咦——」

  小孩子們發出一陣不滿的聲音。

  「但是白老師幾乎都不在啊!」

  「我不在的時候,還有馬修老師不是嗎?」

  馬修是跟白虎輪班的人,他雖然是正式的校醫,但由於年事已高,因此也是兼任的。擁有救生員資格的白虎在這裡的就職時間還不算太長。

  「可是馬修老師都在打瞌睡。」

  「而且因為他眼睛不好,藥之類的都叫我們自己拿。」

  白虎用高明的手法將不斷抱怨的小孩子們趕了出去。即使最後一個小孩離開、關上了門,剛才喧鬧的餘韻仍迴盪在房間裡。

  「不好意思,很吵。」

  火乃香跟伊庫斯面面相覦。

  「嘿~」

  「又怎麼了?」

  「你真的有在做老師的工作耶!」

  「那樣才領得到薪水啊。」

  「你對小男孩很溫柔呢。」

  「我不做沒有好處的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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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22 04:29 PM

  意思是平常毫不顧忌表明討厭男生的她,對小孩也沒有差別嗎?

  「那麼,跟一般的男性吵架就有好處?」

  「雖然沒有好處,但也沒有壞處。」

  「——奇怪的理由。」

  火乃香皺起眉頭。對她而言,在這個世界上最難以理解的人就是伊庫斯跟白虎了。姑且不論背景特殊的青年,眼前的美女也同樣無法捉摸。

  「那是治癒力吧?」

  青年突然說出這句話。

  「啊,果然!」

  火乃香跟伊庫斯都沒有忽略白虎在處理好傷口後用手掌覆蓋住的行為。所謂的治癒力,指的是利用放出的氣來提升生物本來所持有的恢復能力的治療法。

  「雖然比不上你,但是似乎有些效果。總之就是做個安心罷了。」

  白虎對著伊庫斯回答。在場的人物中,最擅長治癒力的就是那名青年了。他擁有幾乎可堪稱是一種超能力、壓倒性的治癒能力。

  「那麼,你們來做什麼?」

  「還問我們來做什麼……不是老師你留言叫我們來的嗎?」

  「留言?」

  白虎挑起單邊的眉毛:

  「啊,對耶。因為是很久之前的事,所以我都忘了。」

  「怎麼這樣~」

  「是你們一直都不在呀。」

  「我們是去工作嘛!這次的時間比較長一點。」

  「紀念品呢?」

  「你真的要嗎?」

  「不需要。」

  其實是想要的吧——火乃香這麼想。白虎的想法很難解讀,從初次見面起就是這樣,她有些懷念地回想著。

  「小香香真的很耐操耶,在『那樣的工作』後還這麼有精神。」

  不久前,白虎順其自然地與火乃香一起進行了一份工作,就是喬伊所說的那個「去打仗回來」的工作。對兩人來說,那段經歷還記憶猶新。

  「先不管那個,你只是為了能隨便就忘的事而找我嗎?」

  火乃香用帶有警戒心的眼神說道:

  「如果你又要找我談開事務所的事,我就走羅。」

  「不是,我暫時不會再提事務所的事了。」

  「那麼——」

  坐在椅子上的白虎將腳換了個方向翹:

  「是有關蜜莉的事。」

  火乃香遲疑了一會兒:

  「蜜莉……嗎?」

  「你已經跟她見過面了嗎?」

  「不,還沒有。」

  火乃香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那個名字。被暱稱為蜜莉的八歲少女的確是在這間學校上課,跟白虎應該也有所接觸。學生跟兼任的保健老師,說起來應該也只有那樣的關係。也就是說——

  「那孩子怎麼了嗎?」

  是健康方面的問題嗎?在還搞不清楚的情況下,火乃香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不安,她很少陷入這樣的心理狀態中。

  不知道白虎是否有察覺到,她用懶洋洋的迷人嗓音說道:

  「沒錯,我從不久前就有件在意的事,我想跟你說大概是最好的。」

  白虎一度緘默,彷彿在謹慎選擇字眼。短暫的沉默後,從她口中說出的是——

  夜晚溫柔地環抱著安波隆商城的街道,小巷子中亮起了街燈。少女在狹小的家中跟姑姑一起吃完晚餐,然後聽到了門鈴聲。

  「我去開門!」

  少女制止了姑姑,輕巧的步伐讓她的馬尾隨之搖曳,然後跑到玄關。

  「你好!」

  門一打開,透過四角型的門框看去的黑夜中有兩道人影。一個比較高,一個比較矮。

  「——小香香?」

  「嗨!」

  那是火乃香,身上穿著跟白天相同的衣服,再加上一件薄外套,因為沙漠的夜晚相當寒冷。另外一個人影不用說,就是伊庫斯了。

  「好久不見,有沒有乖啊?」

  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火乃香去處理長時間的工作之前。有一段時間不能回來——當她這麼告知馬尾少女後,少女的眼神充滿了寂寞,卻仍是安靜地點點頭。她當時的表情,火乃香仍歷歷在目。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才剛到,總而言之,就想先來看看蜜莉……明天再來比較好嗎?」

  「才沒有那回事呢!」

  綁著馬尾的少女發出讓火乃香嚇了一跳的聲音,並同時抱住火乃香。仰望著的咖啡色瞳孔閃耀著光芒,讓回以微笑的火乃香內心鬆了一口氣。就目前看來,叫做蜜莉的這名少女感覺不出有什麼異狀。火乃香突然感到疑惑,在學校中聽白虎提到的事情,到底有多少真實性呢——?

  一位女性聽到玄關的騷動而走出來,向火乃香點了點頭。她的名字是艾絲梅兒,是蜜莉已過世的父親的妹妹,現在則是蜜莉的養母。雖然溫文爾雅又是個美人,但自從結婚對像因病過世後,就一直是獨自生活著。

  兩人接受邀請進到了客廳中。其實在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利用通信網路將要登門拜訪的理由及目的事先告知艾絲梅兒了,只是沒有告訴蜜莉本人。

  「啊,蜜莉,你穿裙子耶。」

  「嗯…」

  蜜莉露出害羞的笑容。

  「是姑姑買給我的,我是第一次穿這種的……會不會很奇怪?」

  她不斷地將裙擺往下拉,試圖遮住膝蓋。對於一直以來都是穿褲子的少女來說,或許感到有些短吧。

  「才不會呢。這麼說來,我好像沒有穿過裙子耶……」

  火乃香的表情不知為何很嚴肅。不僅僅是她,與住在城市裡的人不同,以沙漠為生活中心的女性幾乎都是這樣。對火乃香來說,記憶中也很少看到母親穿裙子。

  蜜莉過去跟火乃香一樣,跟隨技術高超的機械工程師父親生活在沙漠中,因此她跟火乃香之間有許多共通點。

  「羨慕嗎?」

  「嗯——啊,不…不會…因為不適合嘛!」

  青年對連忙搖頭的火乃香露出溫柔的笑容。每當看到那個笑容,火乃香就沒有辦法好好地說話。雖然認為這樣的自己很遜,但至今還是無法習慣。

  「大哥哥呢?喜歡裙子嗎?」

  「啊?」

  矛頭突然轉向自己,伊庫斯難得地說不出話來。火乃香在一旁偷偷竊笑。只有自己被欺負很不公乎——在她臉上明確這麼寫著。

  在聊了一陣子關於火乃香的漫長旅行及蜜莉學校的事情後,火乃香終於切人正題:

  「吶,蜜莉,我啊,想要暫時停止工作,休息一陣子。」

  「咦——!?」

  跟喬伊一樣的反應。火乃香沒有針對任何人,臉上浮現了不高興的神情。似乎每個人都認為她已經嚴重地工作中毒似的。雖然白虎聽到的時候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但因為她本來就很冷感,所以不能作為依據。

  「——然後,我想要到一些地方做個小旅行。」

  「一些地方指的是?」

  「還沒決定。思……想要去還沒有去過的地方,或許會變成長途旅程也說不定。」

  「是喔……」

  蜜莉小聲回應,其態度就跟那個時候——火乃香說要去辦一件長時間的工作時一樣。

  「小香香真好。」

  「為什麼?」

  蜜莉沒有回答,只是無力地笑了笑,似乎有什麼話卡在胸口似的。火乃香頓時想起跟白虎的對話,果然「跟她所說的一樣」嗎——

  「那又不能見面了呢…」

  「那…那個……」

  火乃香感到有些急躁,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會比較好。理想情況是若無其事地說出口,但現在似乎不管說什麼,聽起來都會不太自然。

  「蜜莉要不要也一起來呢?」

  順暢地接下話題的是伊庫斯。

  「因為是難得的休假,我當然也打算跟火乃香一起去,如果蜜莉也一起來的話,就會更開心了喔。」

  「真的嗎?」

  她的眼睛為之一亮,但一瞬間之後卻——

  「還是不行。」

  「為什麼?」

  「因為……」

  少女斜眼望向姑姑。看到對方的視線,她低頭說道:

  「要去很遠的地方吧?學校沒有辦法請那麼久的假。」

  「是因為學校啊……」

  火乃香似乎現在才發現這件事,抬頭仰望天花板。這次換她將視線投向艾絲梅兒了。

  「如果可以請假呢?」

  「咦?」

  蜜莉睜大眼睛看向姑姑。

  「你去吧,蜜莉安。畢竟火乃香總是很忙,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呢。」

  「可是……」

  「學校又不會跑掉,只要有精神的話,隨時都可以再去復學。要唸書還是要玩要,姑姑覺得不需要硬是認真去劃分這些。」

  艾絲梅兒的穩重語氣與其性格相同,有種奇妙的說服力。火乃香突然想起自己在沙漠商隊的母親。艾絲梅兒跟蕾奧諾拉,兩人說話的方式完全不同,但卻有同樣的氣味——雖然兩者都是養母,不是親生的母親。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

  蜜莉不斷地重覆確認,火乃香感覺到淡淡的異樣感。跟學校請假是這麼重大的一件事嗎?火乃香像是要壓制住自己的不安一般問道:

  「要一起去嗎?」

  「要!」

  蜜莉活力十足地回答。那是火乃香所認識的蜜莉,沒有任何異狀。即使如此,火乃香還是無法揮去胸中的不安。頭帶下額頭間的一點發出的陣陣刺痛也令人在意。

  「火乃香小姐?」

  是因為察覺到她內心的不安嗎?伊庫斯擔心地喚她。火乃香馬上回過神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

  「OK,要先做很多的準備,嗯……三天後出發,可以嗎?」

  「好!」

  看到蜜莉那張天真爛漫的笑容,火乃香終於感到安心不少。在她視野的角落,艾絲梅兒注意不讓蜜莉看到,悄悄對火乃香點了點頭。不久後,火乃香跟伊庫斯離開蜜莉的家。

  「嗯……」

  火乃香走在人潮還很多的大街道上,不假思索地舉起雙手,將脖子向左右搖擺,關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辛苦了。」

  「你也是。」

  接著她歎了一口氣。如果是跟往常一樣,跟蜜莉在一起不應該會感到緊張。然而刻意隱藏住緊張,結果反而讓緊張的情緒更加深了。

  「總而言之,一切還算是順利。」

  「謝啦,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真不知道情況會變得怎麼樣呢!」

  「但是問題從現在才開始。」

  「——也是。」

  火乃香突然陷入沉默,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自從與白虎見面之後,她似乎一直在思考著什麼,而青年很清楚那是什麼事。

  「會是真的嗎?」

  「咦?」

  「關於老師說的話,你怎麼想?」

  「誰知道呢。我覺得還不能斷定,而且也沒有必要那麼急,不是嗎?接下來才要展開一段長假,慢慢確定就好了。這就是旅行的目的。」

  「也是。」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在街燈下並肩同行。稍稍抬起頭來,就會看到滿天星空近乎刺眼般閃爍。位於沙漠正中央的安波隆商城,街道氣溫也下降了不少。

  「吶,你有注意到嗎?」

  「注意到什麼?」

  「那孩子,不再稱自己為『蜜莉』了。」

  自稱由「蜜莉」轉變成「我」,那是個細微的變化。至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叫法的?恐怕本人也不清楚。每個人都是這樣累積著微小的變化,一點一點轉變成大人的吧。

  「星星真漂亮耶!」

  「思思,很漂亮呢。」

  滿天星斗籠罩著沙漠中的城鎮,彷彿對於火乃香一行人即將展開的故事一無所知。不,就算知道也不會改變。因為即使是天上的星星,也是被禁止透露天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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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火乃香的憂鬱】

  亥貝留斯市是統治者的皇都,位於這個星球的「某處」。那裡只有額頭上鑲著紅色天宙眼的超人類「THE THIRD」,除了他們之外,無論是人類還是亞人類,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造訪過該地。

  成排的數百公尺超高建築體——那是完全自動控制的機械化都市,人口密度低得令人訝異。由於「THE THIRD」與生俱備與各種電腦系統直接連結的特殊能力,可以將自動機械當作手足般使用,所以很多事情他們都不需要親自動手。而且「THE THIRD」本身就屬於少數種族。

  他們是在人類當中以突變的方式誕生。有天宙眼的新生兒會經由邊境查察軍運送至亥貝留斯市,進行「THE THIRD」的能力判定及能力開發訓練。

  雖然由自動機械群所構成的查察軍似乎對新生兒的確認有所遺漏,但實際上它們對於「將新生兒帶回」這件事卻做得十分確實。因為「THE THIRD」的天宙眼具有共振能力,似乎在「受精的那一瞬間開始」,就能得知新同胞的誕生。

  人類對於「THE THIRD」這樣的特性,以及亥貝留斯市裡的科學技術文明水準幾乎沒有任何的認知。因為「THE THIRD」僅提供給人類在邊境生存最低限度的技術,對於舊世界所遺留下的科學技術之真髓,徹底採取秘密主義保護著。

  對於佔絕對性少數的「THE THIRD」來說,情報是他們最大的武器。針對人類施加的強製法「技術禁止令」,不僅僅是用來限制因濫用科學技術而對星球環境造成嚴重打擊的種族,也是保護現在「THE THIRD」優勢地位的防波堤。

  近至這個星球的內部構造,遠至數十光年外的天體地質,「THE THIRD」所網羅的情報十分多樣化。一部分是從舊世界繼承的東西,另一部分則是「THE THIRD」自行收集而獲得。龐大的資料紀錄被保存於亥貝留斯市的極大容量亞次元復層立體記憶區中,或是記憶容量遠超出人類的「THE THIRD」的腦中。

  以誕生在一個星球的知性生命體來說,他們的情報密度就物理角度來看恐怕幾乎達到上限,卻在某個意外的部分呈現一片空白,那就是——

  有一棟建築物——也可以視為一座都市的立體建築體,其地底深處就是那個場所。大家都知道那個地方的存在,不過掌握其位置的只有極為少數的「THE THIRD」。不,嚴格來說,只有一個人掌握了其正確位置及其「存在理由」。

  在某個深夜裡,一名老人現身在那個場所。他認出了一道人影佇立在弧度優雅的走廊上,薄唇浮現淺淺的微笑:

  「是淨眼機啊。」

  「這是……瑪奇納長者。」

  被稱作淨眼機的男子穿著白色長袍,他彎下高姚的身軀鞠躬致敬。在柔和的照明下,銀白色的長髮閃閃發亮。

  「這麼晚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

  「是……我怎麼樣都無法入睡。」

  若是要對淨眼機這名男子下評論,大家一定會描述他冷酷或是桀傲不遜。有趣的是,那絕對不是負面評價。因為人們知道他是評議會常任議員,必須擁有位居中樞統閤府最高標準的自信及責任感。

  那樣的他,對於眼前的老人所表示的敬意也是理所當然的。瑪奇納長者——在「THE THIRD」中最為年長,與生俱有最優秀的種族能力。有人說他已經一百五十歲了,但這說法的真偽不明。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就是在他嬌小瘦弱的體內,充滿了無法想像的豐富睿智及見識。

  「有什麼掛心的事嗎?」

  「啊——不…」

  淨眼機難得顯得吞吞吐吐。在這名老人面前,即使是高高在上的淨眼機,也不過是歷練稀少的一名青年罷了。

  「瑪奇納長者也是,在這時間有什麼事嗎?」

  「不愧是淨眼機,問問題也很單刀直入。」

  老人再次展露笑容。只要是常任議員,都十分清楚這個走廊盡頭的東西,只是並不知道其真實的意義,甚至從未能踏入該地。區隔著「這裡」及「那裡」的閘門會辨別出擁有某種特定天宙眼的個體,除此之外的人物,即使是「硬闖入了」閘門,也絕對到不了目的地,而那個個體就是瑪奇納長者。

  「次元之門——在那裡有『創始者的意志』這件事,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

  被反問的淨眼機沉默了一會兒,不久之後——

  「我無法得知。據說『THE THIRD』是被創造出來的種族,如果那是真的,有著被稱為創造者的存在應該也是可能的。但是…」

  「但是?」

  「我們的世界裡並沒有神。被人類稱為神抑或是造物主的超越者,與可能創造出我們的創設者,很明顯是有所差別的。」

  「你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人為創造出來的,對吧?」

  淨眼機沉默以對。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每一名「THE THIRD」都將保護這個星球,使其永續維持下去當作自己的使命,而且從不懷疑,實際上也奉獻了自己的生命於其中,這點淨眼機也不例外。但是,那個意識是從何而生、如何扎根的呢?就連其以生物來說是否自然,淨眼機都沒有確切的答案。

  與自身意志無關,所有的生物在生態系中部有其各自所應扮演的角色。從這點來看,「THE THIRD」所被賦予的任務也一點都不奇怪。

  但是另一方面,過去曾有另外一種知性生命體——「人類」君臨這個星球。他們沒有明確的目的,在生態系中並不存在任何可斷言為「人類之職責」的事物。他們不受控制,奔放地生活著,而結果就像是理所當然般地引起巨大的戰爭,更讓星球瀕臨死亡。

  他們是這顆星球所長出來的癌細胞嗎?若是將他們視為與生態系無法相容的異類,就比較容易理解了。

  然而淨眼機無法如此斷定。知性難道不是本來就應該毫不受束縛、能夠自由飛翔的意念嗎?所謂的責任感及道德意識絕對不是知性的本質。正因為偶爾會出現不顧一切束縛的好奇心及能量,知性才之所以為知性,不是嗎——?

  「我……作了一個夢。」

  「哦?」

  「有個人…我想大概就是瑪奇納長者您吧…那個人在跟另外一個人交談。」

  「說了些什麼呢?」

  「關於這點——」

  淨眼機搖了搖頭。他不記得了。不,或許該說雖然每一字每一句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卻無法理解其內容。

  「打算要引發什麼……對話的內容大概是那樣。請取笑我吧,我竟然因為那個夢而來到這邊。」

  「這樣啊。」

  老人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彷彿從一開始就瞭然於胸似的。不管是淨眼機作夢的事、夢境的內容,還有他造訪此地。淨眼機被不可思議的感慨給包圍——那是安心感嗎?

  「據說夢境訴說著真實……但你可能會覺得這不是『THE THIRD』應該說的話吧?」

  「不會。」

  「夢就是夢,現在尚且像是作夢般就行了。你回去休息吧。如果體力不足,會無法應付常任議員的職務喔。」

  老人留下如謎一般的話語準備離去,淨眼機反射性地出聲:

  「梅麗奇。」

  「心平氣和地說話吧,淨眼機。現在可是人們睡覺的時間喔。」

  「我是那麼打算的。」

  身為評議會常任議員之一的菲拉·梅麗奇,對於別人把自己的名字叫到一半這件事極為厭惡。不過,她似乎想在敬愛的長者面前避免爭執。

  「我跟淨眼機是偶然在這裡相遇的,你又是為什麼到這邊來呢?」

  「因為有點心神不寧。」

  淨眼機與老人四目相交。

  「怎麼了?為什麼你們要相看?」

  「不,沒什麼。真像你會做的事啊,菲拉·梅麗奇。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那我先走了。」

  淨眼機以眼神致意後,一邊思考著留下的兩個人到底會談論些什麼,同時朝來時的方向離去。

  「早啊——!」

  「你是笨蛋嗎?都已經下午了耶。」

  少女昨晚的嚴肅表情此刻已不復存在。現在的她正以一副清爽的模樣出現在車輛維修廠中,喬伊則嘲弄了她一番。

  「因為我之前都睡在戰車裡那張簡陋的床鋪上嘛!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能好好睡一覺。」

  『你是在說笑吧?』

  夥伴的聲音給心滿意足的火乃香澆了一頭冷水。

  『我每天晚上都感到很佩服,在那個狹窄的板子上,你竟然能夠睡得那麼沉。』

  「吵死了,那是因為壓力太大了嘛!就算下了戰車,還是會感覺地面在搖晃,這種感覺你不懂吧?」

  『或許稍微搖動一下,反而能讓你沉睡的腦細胞甦醒也不一定。』

  「真是強詞奪理。」

  『那是我該說的話。』

  火乃香一臉不悅地聳了聳肩,不過她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不開心,因為這可以說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就算生氣也只是因為勝率的問題。

  「今天一個人來嗎?」

  喬伊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同時環視了四周。

  「你是想問伊庫斯嗎?他今天單獨行動。因為他就像是觀光客一樣,所以似乎想要到處走走。」

  「真是讓人有點搞不懂的傢伙。」

  「哈哈,是啊。」

  火乃香有些難為情地笑著。就算是她,對於伊庫斯的來歷也並非完全瞭解。想要知道跟不想要知道的心情大概各佔一半吧。

  「戰車的檢測已經完成羅。」

  「一如往常,手腳很快嘛!」

  「還好啦,就跟昨天所說的一樣,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就算現在馬上展開第二戰也0K唷!」

  「那真是太好了!」

  「——啊?」

  喬伊皺起眉頭:

  「什麼嘛,小姐,又要工作了嗎?你不是說要休息嗎?」

  「是要休息啊,要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休假旅行。」

  「你還真是靜不下來耶。」

  「話說回來,你們這間維修廠——」

  火乃香突然轉移視線。閃為那動作實在太過於自然,喬伊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怎麼了?」

  火乃香沒有回應,只是沉默地注視著車庫外。喬伊這才終於注意到異狀,沿著火乃香的視線看過去。

  「喔……」

  有一名男子佇立在陽光下。喬伊瞇起了眼睛,但因為背光而看不清楚對方的容貌,不過那男子似乎不是維修廠的常客。比起這點,喬伊更在意火乃香的模樣。一股淡淡的緊張感飄蕩在她四周。明明在介入自己跟傭兵的爭執時,火乃香也能若無其事地微笑以對。

  「是小姐認識的人嗎?」

  輕聲問道後——

  「不,不認識。」

  喬伊的疑惑更加深了。對方從外表看來並沒有攜帶武器,實在不像是個危險人物。

  「喂!」

  他自己主動出聲叫對方:

  「你是這邊的客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可以請你出去嗎?要是讓外行人在這裡受傷,會對我們的工作造成妨礙的!」

  「我在找人。」

  男子第一次開口:

  「你認識——『舞刀使』嗎?」

  提問的同時,男子目不轉晴地盯著火乃香。但就喬伊看來,還是感覺不出敵意。

  「就是你吧?」

  火乃香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這反應就像連站在身旁的存在——喬伊的都忘記了一般。

  「——抱歉,我出去一下。」

  火乃香提著刀定出車庫。或許是為了避免因為突然走到明亮的太陽下而暫時被奪去視覺,她半瞇著雙眼。

  「你叫做『舞刀使』?」

  「有人那麼稱呼我,不過我的本名是火乃香,請記好。」

  「火乃香…啊。」

  男子露出微笑:

  「雖然是個好名字,但是我投『舞刀使』一票。」

  「你喜歡就好。話說回來,有什麼事嗎?」

  「這邊有些嘈雜,我們到門外說話。」

  男子沒等火乃香回答,就逕自走向門外。火乃香莫名像被牽著走一般,默默地跟在後面。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喬伊擔心的表情。

  「我叫萊恩,是個獵人。」

  一走出車輛維修廠的正門,男子就指了指停在旁邊的吉普車如是說道。

  「獵人……」

  原來如此。堅固的車頂上有著翻車保護桿,在這種型式的沙漠吉普車上,還裝載著長槍身的大口徑來福槍。雖然難以辨別是狩獵用還是有其他用途,但並不是可以發射穿甲彈或是榴彈之類的軍用樣式。

  「是長距離的呢,有那麼大的獵物嗎?」

  「這個嘛……我是沒有看過那麼大的獵物。」

  「你的獵物是什麼?告訴你一件事好了,如果要抓沙龍的話,那就需要誘導彈。」

  「那好像也很有趣呢。」

  萊恩回應的口氣中,完全聽不出來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以獵人謀生的人並不多。不管是規模再小的城鎮,在各居住區中,生產糧食的生物科學技術都很完備。相較於蔬菜及水果而言,動物性蛋白質並沒有那麼需要依靠天然的東西。

  在沙漠中旅行時,光靠儲備的乾糧是不足夠的,有的時候也會發生需要獵食的狀況。而那種程度的狩獵技術,基本上只要有過沙漠行經驗的人都會具備。

  也就是說,若要靠獵人的身份生存下去,就必須要以相當巨大或是珍奇的生物為目標才行。考慮到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因遇難化作沙漠塵土,甚至變成目標物的食物,這絕對不是個良好的職業。

  「你知道沙漠妖精嗎?」

  「知道,但並不清楚。那到底是傳說還是迷信呢……」

  此時火乃香挑起一邊的眉毛:

  「難道你的獵物是沙漠妖精?」

  「如果我說是呢?」

  「我會認為你在開玩笑。」

  「不是發瘋嗎?」

  火乃香露出苦笑。

  在邊境存在著眾多人類未知的事物。若要以較容易瞭解的方式舉例,像是剛才火乃香所提到的沙龍就是最適合的例子了。沙龍身長最大可達數十公尺,外表像是巨大的蛇或是蟣蚓之類的,但是卻棲息在沙漠中。日前對於其數量及生態習慣——不,就連它在生物中屬於哪一個科屬種都不清楚。

  在讓星球環境產生劇烈變化的「大戰」之後,人類光是為了讓自己生存下來就耗費了相當的精力。在「THE THIRD」僅提供最低限度援助的狀況下,他們花費了相當的時問及勞力,才讓生活達到現在的安定狀態。在其過程中,雖然有對必要的生態系進行研究,但關於非必要的部分,至今仍沒有空閒進行大規模的調查行動。

  然而現在所提到的「沙漠妖精」跟剛才所提起的那種「未知」,意思稍微有些不同。不管怎麼說都是「妖精」——擁有會發光的翅膀、穿越地平線彼端的少女…無論怎麼想都一定只會認為是錯覺或是海市蜃樓造成的現象。

  假使要替這個坊間的傳說找出僅有的一點真實性,大概就是目擊者所描述的情況都有很奇妙的相似點吧。話雖如此,但那也並非不能用無意識下的先人為主觀念、因為相信所招致的幻覺,抑或是看錯了等理由來解釋。

  無論如何,那都是如文字所示的虛幻之物,將那種東西當作狩獵的對象更是——

  「我對這附近的地理環境很陌生。可以的話,希望你能以嚮導的身份與我同行。」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男子來訪的目的似乎果然還是工作的委託。火乃香以遺憾的語氣回答:

  「抱歉,因為某些原因,我想暫時休息一陣子,所以——」

  「這樣啊。」

  萊恩毫不猶豫地放棄,讓火乃香幾乎有些掃興。男子明明是專程來找她的,反應卻如此冷淡。

  「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其他人?」

  「不,不用了。我聽說在這一帶最強的就是『舞刀使』。除了她之外的人就沒有什麼必要去委託了。」

  「謝謝你的賞識。」

  說話真極端的人——火乃香內心如此思忖。雖然並沒有形於色,但在那態度莫名銳利的男子面前,她有些難以平靜。正當火乃香想要結束與男子的對話時,男子突然開口道:

  「可以讓我看看嗎?」

  他直盯著火乃香手上的黑鞘。火乃香沒有想太多便把刀交了出去。將自己的武器交給第一次見面的人,實在是太沒有防備心了。如果要陳述火乃香此時的內心狀態,就是不知不覺地交了出去——大概是這樣吧。換個方式,也可以說是因為洞察力、直覺的允許。

  「我拔刀囉?」

  萊恩將刀身俐落地從鞘中拔出,這並非門外漢的持刀方式。看來此人對於刀物——或許該說是對於武器的使用十分熟練。昨天被凱賓問到職業時,他回答說像是傭兵之類的,指的就是獵人吧?還是其實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身份?

  「看起來不是很好用呢。」

  「不好意思喔。」

  「你是用蠻力斬的嗎?還是有什麼訣竅?」

  「這個嘛~是怎樣呢?」

  火乃香露出模稜兩可的笑容。萊恩真是一個令人難以捉摸的男子。那一副彷彿全在掌握中的冷靜態度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萊恩慎重地將刀收回鞘中,遞還給火乃香,接著轉身離去。這一連串的動作,直到鑽人吉普車的駕駛座前都沒有停滯。在他啟動引擎的同時——

  「我感到很遺憾,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光是這點就算是有收穫了。」

  「下次請在我開始工作的時候找我吧。」

  「我瞭解了。」

  本以為萊恩馬上就會離開,卻又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讚美背對著吉普車的火乃香:

  「你的眼睛真漂亮。」

  「是嗎?很普通吧?」

  男子突然笑了:

  「不是那對眼睛,是你『頭帶下的眼睛』。」

  「——咦……?」

  「我有預感,我們應該會在近期內再次相見。」

  下一個瞬間,吉普車就突然加速從火乃香面前離開。

  「等…等一下……!?」

  火乃香呼喊的聲音中斷。她突然感到一陣無力,彷彿腳下的大地憑空消失,她費了一番工夫才支撐住雙腳。這是因為聽到預料之外的話而造成打擊所致。

  「為什麼……?」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那名男子不可能知道這件事。那是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而火乃香相信那些人都絕對不可能洩露出去,她也同樣十分謹慎地隱藏著。

  但就算只是偶然或是虛張聲勢,萊恩充滿自信的語氣還是讓火乃香感到不知所措。那並不是推測,而是斷定——

  一邊跟波奇交談,一邊為沙漠戰車更換零件的喬伊察覺到火乃香回來了。

  「小姐,我自作主張幫你換了喔,我有先得到波奇的許可——」

  喬伊才一轉過頭,就感到一陣茫然。

  「怎麼了嗎?」

  火乃香沒有回答。恍惚地走進車庫,一屁股坐在金屬製的工具箱上。、

  「小姐?——小姐!」

  「——咦?啊……什麼?」

  「你沒有在聽啊?我剛剛說,我把估價單交給波奇看過,所以已經開始進行零件的更換作業了。」

  「是…是喔。嗯,謝謝。」

  「喂,你臉色很差喔,剛才那傢伙對你做了什麼嗎?」

  「沒有……嗯,我沒事。」

  火乃香對仍舊抱持懷疑態度的喬伊笑了笑。她不認為這樣就可以矇混過去,不過眼前她也只能這麼做。因為喬伊不知情萊恩所說的事,而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少年注視火乃香一會兒後,便沒趣地輕哼一聲,不再追問下去。因為不深入過問其他人的事情是邊境的規則。

  「那麼,你剛剛想說什麼?」

  「啊啊,對了。你們這個維修廠有在出租貨櫃車吧?我後天出發,可以借一輛嗎?」

  「看來你是真的要出遠門了。等等,我去辦公室問一下。」

  喬伊以跟他的暱稱相襯的敏捷步伐跑出去後,火乃香像是要將胸口的空氣全部吐出一般,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火乃香,戴上通信器。』

  「怎麼了?」

  她照波奇所說的戴上通信器,將開關撥到ON的位置。

  『怎麼了嗎?』

  「啊……那個……」

  火乃香有些含糊其詞。她的心情仍舊很混亂,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又該如何表達。

  『那個男人是誰?』

  「——萊恩,是個獵人。」

  『你們談了什麼?跟工作有關嗎?』

  「那個……」

  焦躁的火乃香將與萊恩之間的對話告訴夥伴。當她提起萊恩離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時,語氣稍微有些發抖:

  「為什麼?波奇,為什麼那傢伙會知道?」

  『我也不明白。不過有一件奇妙的事,那名男子的體溫分佈與標準的數據相比,十分異常。』

  「怎麼說?」

  『幾乎沒有溫度差。如果熱感應器沒有故障的話,那個男的或許不是人類。』

  「怎麼會……」

  火乃香啞口無言。不是人類,那麼會是什麼?如果是機器人或是改造人之類的話,波奇應該會直接說出來。就是因為無法明確地定義對方,才會用那最討厭的、曖昧不明的方式描述。

  波奇似乎也注意到了——

  『抱歉,資料不足。不過,如果那名男子真的如同我所猜測,不是人類的話,就有可能具有某種特殊能力,可以感應出你的身體特性。』

  原來如此——火乃香心想。現在回想起來,那名叫做萊恩的男子打從最初就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所以自己才會一瞬間忽略喬伊,將視線栘到那名男子身上。現在她終於回想起來了。

  「小姐,貨櫃車可以借你唷!——什麼嘛,你在跟波奇講悄悄話嗎?」

  火乃香慌張地取下通信器,並像是要掩飾一般地問道:

  「吶,你有聽說過沙漠妖精嗎?」

  一問之後,得到意外的回答:

  「喂喂,怎麼又是妖精啊!」

  「又是?為什麼說又是?」

  「我前些日子才被這邊的客人問過。聽說有人在沙漠的正中央救了一個遇難的傢伙,是個在極度險惡、干鈞一發的狀況中,只剩下一口氣的人,然後那個人說他看到了。」

  「看到妖精?」

  「並不只是看到喔!他似乎還說什麼…自己是因為妖精才有辦法存活下來。不過因為那名客人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所以我只是覺得有點奇妙就是了。」

  「喬伊不相信嗎?」

  「嗯……基本上,除非親眼看過的東西,不然我都會不相信。但這是個廣大的沙漠,總覺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稀奇。」

  邊境的所有人們大概部抱持同樣的想法吧。在「大戰」之後,人類所學到的其中一個教訓,就是對於大自然的畏懼及謙虛。大自然是有的時候是必須正面面對、拚死戰鬥的對手,但它同時也來者不拒。它給予人類生活的自由,至於是否能生存下去就另當別論了。

  大自然——這個星球一向部定在其溫柔的放任之下舉育出多數牛命的吧。人類也並不例外。為了察覺這件事,人類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至於是否還來得及呢?或者為時已晚?解答就藏於現在進行式的歷史當中。

  「還有,雖然不是妖精,不過最近也有傳聞,說在這附近出現『幽靈』。」

  「幽靈?」

  火乃香神色凝重。

  「聽說發現了看起來不像是單純遇難的屍體喔!明明事故並沒有發生太久,卻變成乾癟的木乃伊,所以才有人猜測是不是幽靈搞的鬼。」

  喬伊無奈地聳了聳肩:

  「什麼幽靈的,還不都是黑箱作業啦!只要是摸不著頭緒的東西,大家就都歸咎於幽靈那種解釋。毫無理論性及一慣性的想法是機械工程師的敵人。」

  喬伊一口氣說完後,注意到火乃香複雜的表情:

  「什麼嘛,小姐,你很在意嗎?我以為你是不怕妖魔鬼怪的人耶。」

  「我是不怕啦,只是我之前跟那個叫做幽靈的交手過。」

  「你說什麼?」

  「——要是我這樣說的話,你覺得如何?」

  「哈,我才不會特別感到訝異呢!如果一直被小姐所做過的事嚇到的話,那就沒辦法工作了。」

  喬伊對火乃香的評價簡單且明確。

  「那麼,那個幽靈到底是怎麼樣的妖怪?」

  「騙.你.的!開個玩笑而已。那麼,我明天來拿戰車可以嗎?」

  「嗯。貨櫃車會先幫你準備好,就在跟今天差不多的時間來吧。」

  「收到~」

  跟剛才相比,火乃香的臉色明顯紅潤了許多。她揮手向喬伊道別。知道她此時內心的苦悶跟混亂的,只有她本人,以及位於戰車內部核心部位的夥伴而已。

  萊恩的沙漠吉普車低速穿越安波隆商城的巷道,從公營停車場駛離後開到沙漠。

  結果似乎正如同他所說的,並沒有尋求任何嚮導。雖然僅一個人,但完全看不出任何猶豫。他採取了最有效率的速度離開安波隆商城的路線。既然自稱為獵人,那麼對於沙漠行應該具有相當的知識。只是他也說過,他不熟悉這附近的地理環境。當然,像是沙漠妖精這類的目標,不管是棲息地或移動路線都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也代表,嚮導什麼的根本就沒有意義。

  萊恩沒有系安全帶,以精湛的駕駛技術馳騁在接連不斷的沙丘上。他的嘴角浮現一抹笑意,而在他深邃的藍色瞳孔中也出現相同的情感。

  就像是被什麼吸引到一般,他突然望向窗外。而當他再度轉頭回來時,發現自己在不知何時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嗨,萊恩。」

  「——是你啊。」

  一名男子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自然得像車剛發動時就已經坐在那邊似的。他全身被黑色大衣包裹,而脖子以上及手腕所露出的肌膚,都勻稱白皙到令人難以置信。如此白晰的皮膚表面,應該可以看到微微浮現的血管才對,但實際上並沒有,只是細緻而純白。

  「看來你沒有被嚇到,是已經習慣了嗎?真不愧是從『怪物部隊』殘存下來的人。」

  「我是嚇了一跳啊。」

  萊恩的嘴角上揚。那是沒有顯露給凱賓及火乃香看到的——殺戮者的微笑。

  「那倒是看不出來呢。」

  「那看起來怎麼樣?」

  「由我看來,你完全融人在這風景之中。你有那麼喜歡這裡嗎?」

  萊恩換了個檔,然後一腳踩下油門。加速疾駛的吉普車由沙丘上躍起,然後下一個瞬間,像是挑戰懸吊裝置的極限般將車身壓低。萊恩以令人眼花撩亂的速度操弄排檔,以及微妙的方向盤操作,將彈起的車身硬是往下壓。

  「這是用來取代回答的行動嗎?」

  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子在這突然的暴沖中呼吸不紊不亂,若無其事地問道。而駕駛的萊恩也只露出淺淺的微笑。兩人非常人的舉止著實令人感到恐怖。

  「這裡是個好地方。」

  萊恩輕聲道出:

  「在這裡,內心很平靜,就像是回到出生的故鄉一般。」

  「你是在沙漠中出生的嗎?」

  「不。」

  他乾脆地否定。語意不明的對話。邊境的大部分都是沙漠,雖然確實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被沙子覆蓋——有不少巖盤裸露的荒野和即將風化成沙的小石子聚集的礫原,也有些地方還有小規模的森林。話雖如此,那都是總歸於邊境一詞的大地的一部分而已。對於沙漠感到懷念的男子,難道曾經長時間離開邊境這個地方嗎?

  「我沒有故鄉。關於這部分的事你也很清楚,不是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雖然必要的時候能夠馬上理解,但不會把每件事都記起來。有關你的事,我早就忘了。」

  「真是方便啊。」

  萊恩的口氣完全聽不出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從有感情起伏這件事看來,他比穿著大衣的男子稍微像人類一點。

  「我跟『舞刀使』見過面了。」

  「哦?」

  「就如同你所說的,是個很有趣的人。我或許是第一次遇到那種人呢。」

  「那樣說太誇張了吧?你只不過是在那個城鎮跟她見過一次面而已,不是嗎?不管怎麼說——」

  「和那個小女孩講話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確實地殺了她。」

  萊恩若無其事地說出。在那平穩的語調背後,仍舊在思考著殺人的方法嗎?

  「結果,有成功殺了她嗎?」

  笑意從萊恩的喉嚨深處透露而出:

  「你相信嗎?我拔了她的刀喔。沒有刀的『舞刀使』……就連在那種狀況下,我都無法確定是否能殺掉她,她的靈魂真是了不起。」

  火乃香若是在場,聽到萊恩的評價會有怎麼樣的表情呢?說著要殺他的同時,卻對她讚不絕口,而且兩者都是真心話。

  「嗯,既然你那麼喜歡,告訴你也算是有價值了。做為工作前的消遣還算不錯吧?」

  「消遣……嗎?」

  萊恩若有深意地回答。

  「被誤會的話,我會很困擾的。我是委託你去解決掉沙漠妖精,或是『另外那個』,『舞刀使』並不重要。」

  男子突然看向坐在旁邊的萊恩。這個動作與其說是轉頭,倒不如以「讓頭回轉」來形容會更好。他的雙眼一眨也不眨,瞳孔是近似黑色的暗紅色,頭髮也是近似漆黑的綠色。

  「如果你想在這邊生活下去的話,就那麼做吧,但是請先把該做的事做完——沙漠妖精或是她的分身,隨便哪一個都行,希望你能盡早解決。」

  萊恩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我也是那麼想。」

  「那就好。用什麼方法都行,就交給你了,殺戮的專家。」

  語畢,雙方陷入一陣沉默。駕駛座間只聽得到引擎的運轉聲。萊恩眺望著單調的土黃色風景,突然開口:

  「你的名字叫做奎斯吧?」

  沒有回答。跟出現的時候一樣,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子無聲無息地從副駕駛座消失了。並沒有跳車的跡象。話說回來,他又是怎麼上車的呢?

  不應該存在的人類出現了,應該存在的人類不見了。對於這樣的超自然現象,萊恩看起來仍舊泰然自若。取而代之的是,他對著空蕩蕩的座位繼續說道:

  「那傢伙難道是——『QUESTI0N』嗎?』

  在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只盤踞著如同文字所示的「謎」。萊恩的推測或許一語中的也不一定。

  在聽到一陣謹慎的敲門聲後,白虎睜開了雙眼。她看了看時鐘,不知不覺間,三十分鐘就「消失」了。

  「請進。」

  不耐煩的聲音,不過這就是她平常的音調。小孩子們也早就習以為常,所以才能毫不懼怕地走進保健室。

  「可以打擾一下嗎?」

  然而來者並不是小孩子。一名金髮碧眼,穿著沙漠工作服的青年從門後採出頭來,窺探著室內。

  「我在工作,請長話短說。」

  她對於自己剛才正在打瞌睡一事隻字不提,勉強壓抑著因為低血壓而造成的起床氣。

  跟昨天一樣,伊庫斯充滿好奇地環視著周圍。看到這樣的他,白虎不免感到困惑。這房間裡真的有那麼有趣的東西嗎?

  「你一個人?」

  「嗯嗯,到傍晚前,我們分開行動。」

  火乃香此時正在車輛維修廠中。若火乃香與萊恩相遇時,青年也在場的話,或許那件對火乃香來說十分好奇的事實就能得到解答了吧。

  「真好呢,可以一直在一起。」

  白虎直截了當地諷刺。對於青年與火乃香一起行動這件事,她抱持一點也不贊同的態度。眾所皆知,討厭男生的她,對於才認識沒多久、名為火乃香的這名少女似乎抱有不尋常的感情。如果真是如此,那麼現在唯一的障凝就是伊庫斯。

  問題在於火乃香本身什麼都沒有注意到。她對於他人的心思十分敏銳,卻唯獨關於戀愛方面明顯遲鈍。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她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好好掌握。

  無法掌握——心是否被誰迷住了。

  「昨天晚上,我們見過蜜莉了。」

  「是喔,結果呢?可以理解我昨天所說的了嗎?」

  「不明確。不過的確感覺到有些不太一樣,火乃香小姐也這麼說。」

  「對吧。這種問題正是因為搞不清楚才更嚴重。」

  白虎懶洋洋地回答。

  蜜莉是否有著精神上的問題?——前一天,白虎這樣告訴火乃香他們。

  (上課的時候似乎常會睡著。起先只是單純的打瞌睡,但到後來就變成怎麼叫都叫不醒,她的導師嚇到臉色蒼白,趕緊把她帶到保健室來。)

  馬上送到醫院去——對方原本打算那麼做,但被白虎阻止了。

  (為什麼?)

  白虎如此回答火乃香的詢問。

  (有的時候,不要過度處置會比較好喔,因為那是很微妙的問題。)

  為了慎重起見,白虎運用治癒力的要領對昏睡的蜜莉注入了氣,但卻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異常之處。假設肉體有物理上的病變,就會在氣體的流動上明確地顯現出來。就算不知道病名,但至少可以確認是否患有疾病。

  (她一直睡到傍晚,起床的時候還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然後我就讓她回家了。)

  (會不會是睡眠不足?)

  (嗯,那也有可能。但問題在於本人毫無感覺。關於為什麼睡到傍晚這一點,她完全摸不著頭緒。那樣的事情發生過好幾次。)

  如果只發生一次就算了,但是持續了兩次、三次之後,誰都會感到奇怪。特別是小孩子不懂得顧慮,似乎有人因為這件事幫她取了綽號嘲弄她。但不管被怎麼說,蜜莉似乎都不太瞭解到底是什麼情形。總而言之,她就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陷入昏睡當中。

  (雖然有瞞著本人向她的家人詢問過,但她似乎沒有類似失眠的情況,也就是說——)

  (她對學校或是唸書方面,有不適應的地方嗎?)

  白虎對著歪頭表示疑惑的火乃香解釋:

  (她的成績很好喔。那孩子的父親是很有名的機械工程師吧?血緣是不會騙人的。)

  總而言之,蜜莉是個腦筋動得快、理解力高的小孩,在學校獲得的評價似乎也很好。

  她父親之前沒有教她的科目也能馬上趕上進度。

  (她似乎也有交到很多朋友。無可挑剔的優等生——我覺得可以這麼形容她。)

  (那麼……)

  火乃香滿臉疑惑。既不是跟不上課業,也沒有被排擠,那麼看起來就像是毫無隱憂的校園生活。

  (我也說過了,這是那孩子內心的問題。不管表面上看起來多好,但是沒有人可以瞭解她心中的苦悶。)

  (心中的……?)

  (就如同你知道的,她是個頭腦很好的小孩,也是個十分善體人意的小孩。以那樣的年齡來說,她顯得十分成熟,也就是很早熟。)

  火乃香總覺得能夠理解。蜜莉在懂事之前就失去母親,被她父親一手拉拔長大。她的父親是頂尖的機械工程師,也因此常常做出觸犯「技術禁止令」的事,所以不太能長時間停留在同一個地方。他本身抱持著一種使命感,認為這份工作是為了幫助邊境的人們。父親那樣的生存方式,在僅僅八歲的少女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由於蜜莉的父親跟火乃香所在的沙漠商隊有著密切的接觸,因此火乃香從蜜莉剛出生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對她來說,蜜莉就像是個年紀有一點點距離的妹妹。而在火乃香的印象中,蜜莉流淚的次數屈指可數。當蜜莉的父親過世時,她曾在火乃香的懷抱中哭泣,而那還只是不久前的事而已。

  (你的意思是……她在勉強自己嗎?)

  (有一種叫做PTSD(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的病,發生在受過嚴重刺激的人身上,會留下長時間的後遺症。)

  (也就是說——)

  (她的父親是被殺害的吧?而且是在那孩子的面前——被「蒼藍殺戮者」殺害。)

  那是邊境查察軍的殺手——擁有卓越的戰鬥能力,全身包覆藍色裝甲的自動步兵。對於記載在軍方黑名單上的機械工程師,會以強制搜查活動的名義進行虐殺。當時若是火乃香沒有及時趕到,想必連蜜莉也無法倖存下來。

  (本來那是一個需要持續長時間心理治療才能痊癒的心靈傷害,不過或許是因為有你們陪伴,所以她恢復的速度比一般來得更快速。)

  白虎歎了一口氣:

  (但也可以說那反而不好。因為問題沒有馬上浮現,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

  (是我的錯……嗎?因為我根本沒有完全瞭解那孩子,也沒有好好照顧她——)

  火乃香臉色蒼白。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蜜莉在她心中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振作一點吧。不管你現在再怎麼自責也都無濟於事。而且也還不確定就是那種病,只是我個人的推測而已。)

  (可是……)

  火乃香不知該如何是好。心靈的創傷足很難從外部援助的。雖然她努力地想要回憶蜜莉最近的樣子,但實在想不出來。

  假使正如白虎的說法,是PTSD的話,那麼原因只有可能跟她父親的死因有關了。蜜莉當時看起來比火乃香想像得冷靜許多。當然火乃香等人也很小心地對待她,不過她也幾乎沒有徹底崩潰過。

  白虎似乎看不下去火乃香繼續煩惱:

  (讓我告訴你一件好事吧。那孩子啊,常常到這邊來喔。啊……並不是因為受了什麼傷或生病,而是來找我聊天的。)

  此時,白虎的嘴角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覺得我們都在聊什麼呢?)

  (是…是什麼?)

  (都在談論你。因為我跟你認識,所以她會來跟我聊很多有關你的事,然後笑嘻嘻地回去。那孩子真的很喜歡你喔,喜歡到幾乎讓人嫉妒。)

  (這樣…啊……)

  火乃香若有所思。不久後,她便倉促地告別並離開保健室,而這是昨天發生的事。

  「小香香…還好吧?」

  「跟平常一樣……才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那樣嚴肅的表情。」

  白虎用明顯不悅的表情瞪了青年一眼,不過剛睡醒的眼裡卻毫無魄力可言:

  「真好呢,可以看到小香香的各種表情。」

  「什麼?」

  「我在自言自語,別在意。」

  她將黑髮往後撥。白袍之內仍舊是巨大的換裝武器,在她的腰後應該也有收著小型自動手槍的腰掛式槍套。身著如此重武裝的保健老師還真是少見。

  「那麼,你們到底——」

  打算怎麼辦呢?正當白虎要這麼問的時候,保健室的門猛然被打開。

  「白老師!——咦?」

  綁著馬尾的少女,以驚訝的視線來回在伊庫斯及白虎之間。

  「大哥哥?」

  伊庫斯笑著點了點頭。對蜜莉來說,這是個意外的會面。雖然她知道由於火乃香的關係,所以青年也認識白虎,但還是想不通為什麼他會到學校來。

  「啊……大哥哥,你是來跟老師講旅行的事嗎?」

  「旅行?」

  白虎的語尾明顯上揚。也許是心理作用,她細長的雙眸看來似乎也有些揚起,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拔槍。

  「那個啊,跟你說唷~」

  蜜莉絲毫不理會白虎散發出的危險氣息,一口氣迅速地把昨天跟火乃香之間的對話告訴白虎。畢竟那敵意原本就不是衝著她來的。

  「所以啊,我暫時不會來學校了。」

  「哦~這樣挺好的啊…」

  但她的口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好。被白虎刺人的眼神斜視,青年只好尷尬地笑了笑,他似乎不知道現在到底該做出哪種表情才好。

  「真的好羨慕喔。」

  她是在對誰說呢?

  「老師也跟來不就好了?」

  白虎壓抑住自己想要將身子往前探出的衝動,她靠在椅背上,用十分疲憊的聲音說:

  「雖然我真的很想去,但是那個狹窄的戰車中,不可能再多增加一個人人了吧?·」

  「你不是有車嗎?」

  「是啊,不過我得工作啊…我又不像某個人一樣閒閒沒事做。」

  蜜莉不可思議地問道:

  「你們在吵架嗎?」

  「大概吧。」

  「才沒有呢。」

  兩人的聲音重疊。蜜莉笑了出來,青年也笑逐顏開。不滿的只有白虎一個人而已。

  「嗯,好了。你們就好好去玩吧,『不用在意我』。」

  伊庫斯似乎也察覺到是時候該離開了,輕輕點頭致意後,打算走出保健室。蜜莉追了上來。她今天似乎只是來報告旅行的事。

  「伊庫斯。」

  「怎麼了?」

  「結果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因為剛好到附近,所以來打個招呼,只是這樣而已。」

  現在的氣氛實在沒有辦法讓他開口說出,自己是來報告昨晚的經過,並且提出休假旅行的事。蜜莉預期外的插話救了他。

  「大哥哥,一起回去吧!」

  兩人接連離開後,白虎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但沒過多久,便因為想到心煩,一頭趴倒在桌上。看來她還是有點睡眠不足。

  兩天後。

  在艾絲梅兒及白虎等人的目送下,沙漠戰車離開安波隆商城,踏上旅途。包含波奇共有四個人。久違的沙漠之旅——而且看到蜜莉因為可以和火乃香等人同行,進行休假旅行的快樂模樣,讓人不自覺綻開笑容。

  不過火乃香注意到自己無法靜下心來。總而言之,就是要離開城鎮。只要遠離平常的生活,蜜莉也能有時間面對自己的煩惱——大概吧。

  為了年幼的摯友而痛心的火乃香——此時的她尚不知情,這段表面上看似平凡無奇的旅行,將會對自己及蜜莉產生什麼樣的意義。而對於溫柔守護著兩人的伊庫斯——對這名不可思議的青年來說,也同樣意義非凡。

  集合了各式各樣的存在、各自不同的目的和思緒於一體,火乃香一行人的沙漠之旅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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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TER MISSION】

  在深灰色的巖漠中,乾燥的風吹拂著。那是一片龜裂而荒涼的大地,附近沒有人類的居住區,也沒有任何沙漠商隊會通過。一年之中,只有屈指可數的民間生物學者造訪。

  無人居住的土地,當然也有生命汲汲營營地生存著。

  四處遍佈直徑約五公分的小洞——那是生活在地底的小動物們的居處,大多數是以昆蟲及雜草為食的鼠類。

  還有從上空以鼠類為獵物的猛禽類。例如羽毛上有一條藍色線紋的黑槍鵝,它們漆黑的鳥喙連堅硬的岩層都能破壞。為了應付這種可以從極高之處無聲無息飛來的「食鼠者」,齧齒類的動物只能以大量繁衍子孫這種極為單純的方式對應。在現今的生態體系中,捕食者及被捕食者的比例似乎保持著一定的平衡。

  植物的種類也很豐富。尚未命名的花草及苔蘚等地衣類,不僅僅是動物及昆蟲們重要的營養源,也扮演著調整溫度及濕度的角色。雖然還不至於影響氣候,但對小動物們來說是很重要的系統。

  現在也正有數道影子穿梭在深綠色的灌木群中。那是岩狼的集團。通常它們足以年輕的公狼為中心,再加上母狼、小狼及老狼約五、六匹為一個群體生活。

  正如同名字所示,它們的毛皮是灰褐色的保護色,能夠讓它們與岩石融為一體。當它們蹲踞在窪地時,在稍遠的地方完全識別不出來。

  岩狼的個體數整體而言並不算多,因為小狼要能順利長成獨當一面的成獸,其機率相對性得低。不僅由於有蜥蜴這種天敵,還因為某個只會影響它們的固有疾病使然。成獸絕對不會發病,但如果在小的時候得到的話,死亡率高達七成到八成。那種疾病的特殊病毒似乎只會在它們的基因中起作用。

  那個集團由六匹狼構成。一匹是隊長,另外還有公狼、母狼各兩匹和一匹小狼,性別是母的。

  合計三匹的公狼之中,有一匹身軀特別龐大的混在其中,比起隊長還明顯大上許多,幾乎是岩狼平均體型的一點五倍大。

  如果仔細觀察那個個體,會發現它跟其他的狼有些許不同。雖然毛皮很相似,但輪廓卻有微妙的差異;尾巴和耳朵的形狀也不一致。只有這一匹似乎是別的種類。

  那是個無法說明的景象。建立家庭生活的生物的團體意識很強,毫無例外。換言之,對於異物的排斥反應也很強烈。就連接受別的群隊的個體這種事都很稀少了,更何況是異種的狼。雖然外型酷似,但是寸能被容忍嗎?

  而且還是公的。隊長掌握著群體的生死,至少必須要是群體中最強壯的才行。但是不管怎麼看,那一匹似乎都比隊長強悍。不僅僅是體型的大小,整體感覺也是如此。

  但是一看就能清楚知道,它是尊敬著隊長的。它並不會走到隊長的附近,甚至可以說盡量殿後,低調地守護著群體,完全感覺不到它有奪取隊長職務的意識,甚至可以發現它致力於保持現在的關係。

  姑且不論公狼,就連應該因為要保護小狼而警戒心高漲的母狼,對於這個巨大的異種同行者也毫無敵意。小狼也在巨狼的周圍晃蕩,像是要找它一起玩耍似的。

  不久後,這個奇妙的集團在充滿低矮樹木的巖場一角停下了腳步,咀嚼堅硬的樹葉解渴。在水源稀少的土地上,它們就是用這種方式補給水分的。就連在這種時候,巨狼也毫不鬆懈,用心地觀察四周,保持警戒狀態。

  稍事休息後,集團再度緩慢地開始移動。天色已近黃昏,看來非得在夜晚之前進行狩獵,並尋找安全的睡眠場所不可了。

  才剛要開始行動,它們卻又突然停下腳步。就像是事先約好一般,五匹狼同時轉過身來看著那匹巨狼。只有它獨自在原地駐足不動。它精悍的側臉並非對著集團,而是望向地平線;它兩耳豎立著,褐色的瞳孔中反射出黃昏的陽光。

  集團的隊長走向它,用鼻尖碰觸它,巨狼也以同樣的動作回應。隊長離開後,剩下的狼群也一匹一匹走向它,摩擦著彼此的臉頰表示好意。最後接近的小狼將全身靠在它巨大的前肢上,發出撒嬌的聲音。

  那是分開前的道別。全部結束後,集團就宛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離開了巨狼。簡直就像是打從最初就約定好要在這裡分道揚鑣。

  目送它們的巨狼,眼神中滿溢著無限的溫柔。特別是當它望向小狼的背影時,眼中更像是被淚水盈濕般閃爍微光。

  不消片刻。

  巨狼轉過身,一口氣奔向梢高的巖山上——或許用跳上去這種說法會比較適切。那是個迅速到幾乎會留下灰色殘影的速度,瞬間爆發力實在驚人。從它的動作中,完全看不出對剛才同行群隊的留戀,它猛然向前衝。

  獨自——奔往太陽西沉的方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22 04:32 PM

  【第三章 妖精幻視】

  沒有人知道那個生命是在何時何地誕生的。沒有任何人看到那一瞬間,當注意到的時候,那個生命就已然在這個星球上了——用這樣的方式描述大概是最恰當的吧。

  那是種不可思議的生物。不管是在現存的生物當中,或是過去曾經存在如天文數字般龐大的種族當中,不用說同種,就連類似的紀錄都沒有描述過。其生態及能力都太過於特殊,另外——存在意義也很特別。

  在廣大邊境的一角,那個生物靜悄悄地持續等待著。在等待什麼呢?在等待時機,在等待這星球——跟宇宙所經歷的時間相比,連一眨眼都稱不上,極為短暫的那一瞬間。

  會發生什麼呢?

  有什麼變化呢?

  或許連那個生物都不理解,只是默默等待著,並堅信會有什麼發生——會「有什麼」產生變化而持續等待著。

  在邊境度過稀鬆平常的日子。在平淡無奇的夕陽斜照下,那個生物開始緩慢移動,穿越綿延不斷的沙漠與荒野,朝某個方向而去。

  因為時機到來了。該啟程之時——與結束同一時刻,一個全新的開始。

  這生物有其目的,也有達成目的的打算。欠缺的東西只有一個,而那唯一的缺損也可以馬上彌補,因為將會有人帶來給自己。

  在終於到來的相遇及離別當中,逐漸變成完整的姿態。只要得到「嶄新的」,再加上原本的力量,又將展開對那個生物而言的全新未來。不,或許對這個星球來說,也是全新的未來吧。

  ——來找我吧!

  生物無聲地呼喚著。沒有回應。即使如此,生物仍舊呼喚。面對難以望見盡頭的地平線,毫不猶豫、堅信地持續呼喚著。

  ——來吧!

  ——來找我吧!

  萊恩在沙海的正中央停下吉普車。不見那名被稱為奎斯、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子,只有萊恩一個人。

  他在烈日當空的沙漠中下了車,卻沒有露出因為酷熱而難受的表情,注視著四面八方曠闊的黃褐色地——。

  在他的視野中有綿延不斷的大小沙丘、萬里無雲的藍天,以及——只有這些,其餘什麼都沒有。那裡除了萊恩之外,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就算有動物在這裡生活,在這個陽光直射最強烈的時間帶中,也絕對不可能從地底下爬出來。

  萊恩注視著貧瘠的大地,似乎很開心的樣子,嘴角浮現淡淡的微笑。正如同自己所說的,他很中意邊境這個地方。

  「那麼——」

  他喃喃自語,從吉普車的座位上拿起長槍身的來福槍。那是手動裝填的單髮式槍械,使用的子彈愈強,對槍體本身的負擔就愈大。因為構造複雜的自動來福槍並不適合用來發射大火藥量的子彈。

  他的來福槍上裝有高準度的光學式望遠鏡。從槍身的長度及設置望遠鏡來看,很明顯是為了相當長距離的狙擊而使用。跟沙漠妖精這種不確定是否存在的獵物相比,他的裝備分真實。他的目標不應該是擁有妖精之名的幻想,應該是更明確的東西。沒錯——此舉彷彿像他確信沙漠妖精的存在一般。

  「這種工具沒什麼改變嘛。」

  他一邊喃喃嘀咕,同時將無彈殼的大口徑高初速彈裝填進藥室。如果「工具」指的是來福槍的話,就表示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觸過槍械了嗎?就算如此,那也是十分極端的一句話。在一般市面上,手動來福槍的設計及系統並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東西。反過來說,應該也可以表示除了來福槍之外,他知道「某樣東西」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他將搭載著望遠鏡的來福槍背帶卷在手臂上,毫不在意灼熱的沙面,採取了匍伏的姿勢。他將雙腳張開以穩住身體,用兩手肘支撐著身體,隨意地扣下板機。

  碰——!

  衝擊波捲起了槍口前的沙粒,在數百公尺外的地點也揚起同樣的沙塵。他似乎正在進行望遠鏡的微調,不過這方法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一般應該是會瞄準一個明確的目標射擊才對。依現在的狀況,就算擊中了遠距離外的沙,也無法得知正確的中彈位置。

  不過他似乎不怎麼在意,繼續射擊數發子彈,調整望遠鏡的焦距。不久後,他似乎終於覺得滿意,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輕鬆是輕鬆,可是趣味性就——」

  此時。

  萊恩若無其事地抬頭仰望。有三道人影從蒼穹的一點以接近自由落體的速度降下,在幾乎要撞擊到地面時緊急減速,腳踝陷入了沙中。

  萊恩瞇細了眼睛。

  「哦……」

  在他面前的是穿著多層裝甲、背後裝著飛行裝置、手上拿著短槍身智慧型步槍的三具武裝士兵。那是邊境查察軍的機器人型兵器——自動步兵,而眼前的三名是標準型——Ⅲ式的衍生型。

  「你在這裡做什麼?」

  其中一具別著分隊隊長徽章的不帶感情問道。身為生物部品的它們,中樞培養腦中並沒有感情這種要素。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感情,但十分稀薄。

  「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一樣。」

  「你是獵人嗎?」

  另外一具正搜索著吉普車問道。他們是巡邏中的分隊,定期在規定的路線上飛行。在廣大的六號沙漠中,這並非很有效的搜查行動。或許正因為如此,言行有些不熟悉。

  「獵人又怎麼樣嗎?」

  「這裡與居住區有相當的距離,也離居住區之間的標準移動道路很遠。你以這種程度的裝備,打算要去哪裡?」

  「哪裡也不去。」

  「什麼?」

  「這裡是適合我的世界,所以我哪裡也不去。」

  「你到底在說什麼?」

  自動步兵舉起槍口,可是沒有真的打算要開槍,只是單純的威嚇而已。但在下一個瞬間,或許它們會心想「早知道就扣下板機了」。

  萊恩的嘴角上揚。

  「你在笑什——」

  分隊隊長無法把這句話說完。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轉眼間,它的頭便無聲無息地高高飛舞在半空中。

  「什……!?」

  失去頭部的軀體重重倒在地上。剩下的兩具自動步兵以遠遠凌駕於人類之上的反應速度開槍,全自動的猛力射擊捲起沙塵,但瞄準的地方早已空無一人。

  自動步兵的復合感應器中已經完全失去萊恩的蹤影。就連移動的軌跡都沒有看到,萊恩就突然消失在兩人的面前了。

  「搜索!」

  啟動復合感應器,開始全面搜索。剎那間,其中一具自動步兵感到一道冷冽的閃光滑過體內。它從頭頂到跨股問被一刀兩斷,斷成兩塊的裝甲體往左右兩邊倒下。

  最後的一具感受到危機感已超出培養腦所能抑制的程度,反射性地展開了飛行裝置。如果不趕快逃就糟了!——至少也要趕快趁機站好。

  大推力的推進裝置讓他的身體輕巧地浮到空中,就在它打算繼續這樣上升的時候,有人抓住了它的腳踝。

  「等一下啦。」

  它仍不顧一切地加速。即使多了一名人類的重量,對於高性能的飛行裝置來說仍不算太大的負擔。

  自動步兵就在吊著萊恩的狀態下垂直上升。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如何將自己的夥伴擊斃的,但他現在的姿勢什麼也做不了,而且也不可能永遠抓著吧?等他放手的時候,從數十公尺的高度墜落一定必死無疑。

  然而——

  「我叫你等一下,你沒有聽到嗎?」

  聲音在耳邊響起,自動步兵感到一片混亂,甚至有種萊恩爬在自己背上的錯覺,但實際上只有腳踝感受得到他的重量。然而為什麼他的聲音會如此鮮明?

  「混…混帳……」

  「實力不足啊…」

  語畢,自動步兵的頭落下。萊恩毫不猶豫地放掉失去控制的機體。那裡是距離地表數百公尺的上空,不管下面是多麼柔軟的沙地,都不可能吸收掉強烈的衝擊。

  不出所料,萊恩的身體以劇烈的氣勢撞擊到地面,揚起大量沙塵。想必他全身的骨頭都四分五裂了吧。

  咚——!

  在遙遠的地方也出現類似的聲音,那是失速落下的自動步兵所發出的。它應該也變得慘不忍睹了。不過,反正早已經死了。

  「呼……」

  在當場成形出來的坑洞中,傳出某個人的歎氣聲。他抬起埋人沙中的身體,語帶疲憊地站了起來。

  ——是萊恩。

  將三具自動步兵瞬殺,並且從高處墜落後仍舊安然無事的男子,沒趣地喃喃自語:

  「我還以為會更好玩的。」

  他走向放置在地上的來福槍,咋舌地撿了起來:

  「又要再調整一次了。」

  不由分說地擊斃自動步兵,也就表示他向邊境查察軍——甚至是向「THE THIRD」正面宣戰,但他現在擔心的是剛才將來福槍丟在地上時,是否對望遠鏡造成影響,就只有這一點嗎?

  在走回吉普車的途中,他瞄了一下兩具自動步兵的殘骸。斷面像是被銳利的刀刃切開一般,而他手中並沒有能做到那種事情的武器,也沒有使用來福槍。

  「『怪物部隊』的實力似乎在這裡也通用呢。」

  然後他又開心地笑了:

  「如果是用你的刀會怎麼樣呢?火乃香。不——『舞刀使』。」

  「哈啾!」

  火乃香突然發出奇妙的聲音,蜜莉吃驚似地抬起頭來。

  「小香香……你在打噴嚏嗎?」

  「有人在說我壞話。」

  火乃香害羞地說,似乎連她自己都覺得發出很奇怪的聲音。

  「一定是老師吧。」

  青年從控制室探出頭來,一臉有趣地說道。

  「老師?為什麼?」

  「白老師好像也想一起來,都鼓起臉頰、嘟起嘴了呢。」

  「真的嗎?」

  火乃香一臉狐疑。白虎的表情很難分辨她到底有沒有不高興,有的時候連本人也不太瞭解。有著自己及別人都認同的冷感反應。

  「蜜莉,你喜歡老師嗎?」

  「嗯……」

  蜜莉思考了一下。

  「現在喜歡。」

  「之前不喜歡嗎?」

  「一開始的時候有點伯她。因為她都不太眨眼,一直盯著我看。」

  「現在不是也一樣嗎?」

  火乃香因為當事人不在就放肆地說。當然並不是在說她壞話。看到那樣的冰山美人,不知為何就會想要揶揄一下,只是這樣的心態。

  「但是啊,總感覺她變了喔。啊,對了,就是在她放長假之後。」

  「——啊…」

  聽到長假,火乃香想起了某件事。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為了查出暴動的沙龍群的棲息地而進行調查的時候。火乃香就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與白虎相遇。她受到安波隆商城行政長英格莉的指示,以監督的身份與接受委託的火乃香同行。火乃香被強行跟去的她小小地玩弄了一下。

  「是嗎?我覺得沒什麼改變啊……」

  「還有還有,她一笑起來就有酒窩喔!」

  兩人同時指向自己的右臉頰。

  「就只有這邊!」

  兩人相視而笑。這下子,應該換白虎不斷打噴嚏了吧。

  沙漠戰車現在正往六號沙漠的東北方前進。這次的旅行並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只要路線上有居住區或是地圖上有記錄的綠洲能夠隨時補給,接著就是依心情而定了。波奇雖然抱怨連連,仍舊依據火乃香等人規劃的路線排出最適當的計畫。雖然它不反對休假旅行,但對於沒有明確目標的事情感到很頭痛——或許該說是「生理上」無法接受。

  『我想要更合邏輯一點行進。』

  說實話,這也是它對沒有工作時的火乃香的口頭禪。就如同喬伊在維修廠中所說的,火乃香完全就是「靜不下來」,只要一有空閒,就會想去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

  「那麼請合邏輯地前進,盡可能不要浪費燃料,也盡可能不要傷害到傳動輪。」

  『你要求也太多了吧,要不要自己來開開看?』

  「要我開也可以啊,不過我想可能會變得更沒有邏輯唷……」

  人工智慧體罕見地陷入了沉默。若把這當作它默認事實的表現,難道代表火乃香勝利了——?

  借由自嘲而得到寶貴勝利的火乃香,不知道為何不滿地從車艙走到控制室。

  「你要切換到手動操控嗎?」

  「什麼嘛,連你都這樣!」

  火乃香板著臉以眼神與青年交流。火乃香壓抑著心中的無奈檢查儀表板。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但她的內心絕對不平靜。

  這次的旅行一切都以蜜莉為優先。蜜莉可能精神上承受著很大的壓力——聽到白虎這麼說之後,火乃香做出如此的結論。

  有關蜜莉的事,自己似乎有些輕匆了——這就是火乃香憂鬱的根源。她絕對沒有漠視蜜莉的意思,但因工作太忙而沒有充分時問與她相處也是事實。由於蜜莉的姑姑艾絲梅兒是很善良的人,自己就很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她。

  (實在是沒有臉面對叔叔。)

  蜜莉過世的父親藏肯可以說是火乃香的恩人。自她以萬事通的身份從沙漠商隊獨立以後,包含這輛沙漠戰車在內,藏肯提供她各式各樣的技術支援。火乃香能夠在低預算的情況下得到最低限度的裝備,也是因為他的緣故。

  當然,並不只是因為藏肯的恩情而使火乃香動搖。對她來說,蜜莉在她心中佔有與家人相等的位置,是最重要的妹妹,也是不可取代的奸朋友。

  一起生活吧——火乃香在心裡如此作想。會剛好決定要休息,正是命運的安排。一起生活,然後將束縛住蜜莉的事物解放——

  「小香香~」

  火乃香聽到困惑的聲音,連忙跑向車艙。

  「怎麼了?」

  「吶,為什麼有這麼多這個?」

  置物櫃的門開著,裡面塞滿了反射出金屬光澤的東西。蜜莉拿了其中一個在手上給火乃香看。那是中型的自動手槍,裡面沒有裝子彈。

  「啊,那是——」

  『欠缺經濟觀念的表現。』

  波奇毫不猶豫地回答,不過蜜莉似乎聽不懂話中之意。她每望向置物櫃一次,就把同樣形狀的東西一一拿出,總共有五個。如果再加上火乃香固定放在腰掛式槍套裡的那把,這輛戰車中竟然有六把槍。

  「為什麼呢?」

  「要說為什麼的話……槍啊,你看,是沙漠之旅的標準配備唷!」

  火乃香嘟嘟囔囔地狡辯著。

  『包含備用的,總共兩把就很夠用了。是哪個人每次一去中古市場就偷買啊?』

  「吵死了!有的時候,滿足一下自己的興趣又有什麼不對!」

  火乃香一見到槍火就會過於熱中而沖昏頭,這樣的特質到底是從哪裡培養起的?她在其他方面,包含從食物到衣服也幾乎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是個徹底重視機能及用途的實用主義者。

  「是興趣嗎?那麼,這個只是放在這邊而已嗎?」

  「怎麼可能!為了讓它們隨時保持在只要裝入子彈就能使用的狀態,可是全部都已經分解、清理完畢,並且調整好了唷!」

  「但是真正用到的只有一把吧?」

  這是沒有惡意的吐嘈。的確,固定插在槍套裡的只有六把中最好操控的一把,剩下的幾乎純粹只是收藏用。不過確實每一把都是能在實戰中使用的。就算是收藏品,也受到了火乃香重視實用性的影響。·

  「小香否……」

  蜜莉客氣地問道:

  「這個…可以給我一把嗎?」

  「咦?蜜莉,你喜歡這個喔?」

  在感到意外的火乃香面前,蜜莉不知為何低下頭來:

  「不行嗎?」

  「是可以啦……你有用過嗎?」

  「思,爸爸有敦過我,在我更小一點的時候。」

  在邊境,從小開始學習使用槍械並不稀奇。除了作為防身的功用之外,也是為了藉由攜帶武器這件事培育出孩子確實的責任感。那絕對不是用來傷害他人的工具,但在自己遇到危險時,必須要有使用它的覺悟。火乃香這樣的觀念,是在學習拔刀術的過程中被養父灌輸的。槍跟刀雖然有所不同,但本質還是一樣。

  火乃香無法理解蜜莉真正的想法,因為這要求實在過於唐突。即使因為父親的工作而對機械熟悉,但至少在火乃香的記憶中,蜜莉並不曾對槍表示興趣過;再說,甚至也沒有蜜莉主動要求過的記憶。

  火乃香在如此複雜的心境下點了點頭:

  「如果你喜歡的話,就給你吧!要不要等一下也來練習射擊的方法呢?」

  「——謝謝!」

  蜜莉似乎很開心地笑了,是一張毫無防備的笑容。火乃香將手槍並排在蜜莉面前,心中感到沉重的不安。那是在這趟旅程開始時就一直糾纏著她的思緒。

  雖然將蜜莉帶出來旅行,但實際上火乃香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待在蜜莉身旁,多少替她分擔一些煩惱——只能大致上想到這些。

  火乃香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就領悟到那是比想像中還難上許多的工作。雖然想要替她分擔煩惱並幫助她解決,但現在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聊過學校的事。

  聊過沙漠的事,也聊過有關自己的工作。

  聊過共同的朋友以及各自的朋友。

  蜜莉本人似乎對這次的旅行樂在其中。會因為聽到火乃香跟波奇的吵嘴而發笑,也會跟伊庫斯一同在黃昏的沙漠上散步,偶爾傾聽火乃香背誦的邊境詩人——丹勒·麥弗利的詩篇——

  即使門書使你焦躁,

  也絕對不可以怨恨。

  即使夜晚待你溫柔,

  也絕對不可以依賴。

  模糊的過去、不確定的未來。

  遠在天邊的銀河之光、近在眼前的海市蜃樓。

  正因為世間萬物沒有定數,

  所以你才能追尋夢想。

  正因為你追逐著無形的夢,

  所以才能在這個星球生存下去。


  火乃香也覺得蜜莉似乎有些不一樣。不管是她的用詞或態度,雖然沒有辦法明確指出來,但就是有些微妙的異樣感。說話方式或是笑容都跟往常的蜜莉有些許不同。

  不瞭解蜜莉的內心——這對火乃香來說等於是某種打擊。明明在這之前,彼此之間毫無隔閡。她們應該一直都是毫無罣礙、坦誠相見才對。

  然而現在卻不論說什麼,都感覺沒有交集。彷彿自己抓不著蜜莉感興趣的東西,一直不斷在撲空。

  果然自己還是離蜜莉太遠了嗎——火乃香思忖著。不管白虎有沒有說那些話,蜜莉都確實目睹到父親被殺害的過程,自己應該要對她內心的傷口更加注意才是。

  (明明跟她約好要在一起生活,我卻……)

  火乃香感到非常害怕,兩人就像現在這樣慢慢地離開軌道,不久後終究會成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管今後還有其他多少朋友,但失去蜜莉的空白是絕對無法填補的。只要一想到那樣的空虛,火乃香就覺得渾身發抖。

  於是她下了一個決心。

  離開安波隆商城七天後的夜晚,吃完晚飯後,火乃香約蜜莉去散步。夜晚在沙漠中行走是很危險的,但是波奇跟伊庫斯都沒有表示異議。

  總而言之,為了預防萬一,火乃香將化學閃光彈和瓦斯彈掛在腰帶上,刀、手槍以及腳踝上的匕首一樣也不缺。雖然蜜莉也想把得到的手槍帶在身上,但被火乃香制止了。

  「還不可以,因為你還不熟練。」

  「——嗯。」

  蜜莉乖巧地聽從火乃香的話。她一向都是如此,從不抱怨、要任性。大概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丫吧——雖然火乃香突然這麼想到,卻怎麼樣都覺得有些異樣。不,蜜莉應該是更開朗的女孩才對。雖然不任性,但應該更倔強一點才對。

  「走一下吧!」

  兩人沒有牽手。因為要是遇到突發狀況而影響拔刀就不好了。

  夕陽西沉數小時之後,沙漠在皎潔的光芒中回歸平靜。那是半月所發出的冷冽耀眼光芒。在這個幾乎沒有大氣污染的時代裡,沒有任何東西會造成月光從天而降的阻礙,就算沒有人工的照明,視野所及之物的輪廓依舊分明。

  火乃香配合蜜莉的步伐慢慢走著。兩雙靴子在兩人的背後留下長排的足跡。在這個離人們居住的城鎮有相當距離的地方,地上所刻劃的腳印也不過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已。

  「小香香。」

  已經走了多久呢?蜜莉突然拉了拉火乃香的衣角。

  「——嗯?」

  「如果走太遠的話……」

  這麼說來,不知不覺中似乎已經離戰車很遠了。雖然原本沒有打算要走那麼遠的,但是一想到心中的糾結,腳步就不自覺地停不下來。如果再繼續前進的話,就會變成很嚴重的問題了。

  「蜜莉…」

  火乃香將愛刀插在地上,環視四周。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了,但到了緊要關頭卻仍舊難以啟齒。

  「怎麼了?」

  茶色的瞳孔仰望著火乃香。

  「老實跟我說,你現在有沒有痛苦的事、煩惱的事呢?」

  「咦?」

  「白老師跟我說了唷。蜜莉,你似乎在上課的時候睡著,然後醒不來。」

  「啊…」

  蜜莉難為情地笑著說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只是覺得很舒服,然後就睡著了。我以為我一直都醒著,可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在保健室裡了…」

  「在白老師跟你說之前,你都沒有感覺吧?」

  「因為覺得很糗,所以我明明拜託老師不要告訴任何人的……」

  「蜜莉…」

  火乃香蹲下身子,讓視線與蜜莉平行交錯:

  「不可以隱瞞唷!因為那並不是正常的事,一定要據實告訴我。」

  「可是我沒有哪裡不舒服喔,老師也是那麼說的。」

  「所以我才會問你啊。蜜莉,你晚上有好好睡覺嗎?食慾還好嗎?」

  蜜莉沒有回答。她的臉上充滿疑問,似乎不明白火乃香為什麼要那麼問。火乃香不在意地繼續說下去:

  「吶,不管是我還是老師或姑姑,大家都很擔心蜜莉喔——不過因為我沒有一直跟蜜莉在一起,所以也不能說什麼了不起的話……」

  「所以呢?」

  「咦?」

  「所以才約我出來的嗎?為了我把工作放下?那麼——」

  蜜莉低著頭,用腳踢著沙:

  「早知道就不來了……」

  「——蜜莉?」

  火乃香感到不知所措。突然間,蜜莉大吼:

  「早知道會變成小香香的累贅,我就不跟來了!」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累贅啊……」

  火乃香恍然大悟。蜜莉以為自己是因為太在意她的事,所以才勉強把工作放在一邊。也就是說,她認為自己成了工作的阻礙。

  「不是的,蜜莉,不是那樣的!」

  「大家都好奇怪!白老師、姑姑,還有小香香也是!我明明就沒有事,不要隨便亂替我擔心!」

  一陣不安襲向火乃香。蜜莉的精神狀況的確不太安定,現在的她就像是將壓抑住的苦悶一口氣爆發出來似的。但是,感覺上跟火乃香之前所想像得不太一樣。

  二個人……我一個人也可以很努力啊!我一直一個人拚命著,希望有一天可以變得像小香香一樣……!」

  晶瑩的淚水滑落在少女的臉頰。為何人們無法忍耐的思緒,最後總會變成球型的水珠滴落下來呢?

  「…………」

  火乃香無法動彈,就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不管是在邊境生存的困難,或是人們為了生存所需要擔負的責任,蜜莉全都瞭解。

  蜜莉曾經跟火乃香訴說自己將來的夢想,希望成為像父親一樣的「機械工程師」。在失去雙親之時,八歲的少女所考慮的事情——竟是一個人獨立生活下去的方法。

  她會那麼在意要向學校請長假的理由,現在世終於可以理解了。雖然有血緣關係,但自己是在並非自己真正的母親——姑姑的庇護下,才好不容易得到可以去上學的機會,如今卻要向學校請假去旅行,讓她感到十分不安。

  (這孩子……)

  她大概也瞭解自己是在逞強吧。頻繁地去找白虎,跟她談論共同的朋友——最喜歡的「小香香」,一定也是一種慰藉吧。恐怕白虎已經察覺到了,所以才特意叫火乃香過去直接把話說清楚。

  「我…我……」

  「不用為我擔心也沒關係!如果我會造成小香香的困擾的話,不要在一起也沒關係!我最討厭小香香了!」

  蜜莉突然背對著火乃香,往戰車的反方向跑開。

  「蜜莉!」

  火乃香打算追上去時,腰帶附近出現刺耳的發訊音,接著傳來激烈的震動——那是波奇發來的緊急通訊信號。於是火乃香一邊奔跑,並同時戴上通信器。

  「波奇,我現在沒有時間說話——」

  『你立刻帶著蜜莉回來。你們行進方向的沙地內部的溫度正在急遽上升中——』

  一剎那問。

  蜜莉摔倒。從她奇妙的跌倒方式來看,與其說是腳陷入了沙中,倒不如說像是被什麼給絆倒。在她打算馬上爬起來時,周圍的沙子突然陷落為一個凹洞。

  「啊……!?」

  蜜莉滑落在突然出現的研缽狀的凹陷中。

  「是蟻獅!?」

  火乃香並不清楚在舊世界中擁有與這名字相同的昆蟲。在邊境被稱為蟻獅的生物,是指連全長達三公尺以上的機甲蟻都能當作獵物的巨大肉食性動物。

  『不是蟻獅,那是——』

  在波奇還沒說完話之前,大地便開始劇烈震動。以蜜莉所跌落的凹洞為中心,半徑五公尺的圓形範圍內激起了如漣漪般擴散的同心圓波動。

  沙……

  沙巾出現了黑色的棒狀物體。

  沙……

  沙……

  沙……

  幾乎同樣形狀的物體接連冒出。直徑約五到六公分,長度大概有三到四公尺。一端埋在沙中,另外一端冒出並前後左右搖晃著。

  十幾根——不,應該說是十幾隻才對!外表跟棲息在沙漠中的某種毒蛇酷似,但蛇並不會用這種方式活動,也不可能在同一個場所中聚集這麼大量的蛇。看起來並不是各自行動,而是以一個統一的意志進行活動。

  「這傢伙是……『鬆餅』!」

  火乃香臉色發白。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發覺呢?懊悔的心情煎熬著她的胸口。她在跟蜜莉的對話中注意力變得薄弱,也沒有料到在這樣的地方會有這樣的傢伙——她輕匆了。

  「蜜莉!」

  軍靴踢起了地上的沙塵。火乃香猛然往前衝,銳利的斬線劃破她周圍的空氣。

  咻!

  那群像是毒蛇般的細長物體同時向火乃香襲來。有的從頭上方而來,有的像是從下方而來,就像是有人熟練地揮舞著鞭子一般,從四面八方向火乃香逼去。

  「破!」

  火乃香激烈地大喝一聲。出鞘的愛刀的刀身反射著月亮的殘影,散發出美麗的光澤,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描繪出弧線。下一個瞬間,刀已經伴隨著金屬摩擦聲回鞘了。

  瞬間,從那叫人毛骨悚然的平滑斷面猛然噴發出暗紅色的液體,數根蛇鞭落地。打算趁機穿越的火乃香面前又出現其他的蛇鞭。

  「嘖……!」

  居合斬揮空了。那生物竟然躲過了火乃香的刀——!其空間認知能力及反應速度著實驚人。只能以觸手本身看穿了火乃香的動作來解釋。

  觸手。沒錯,這些大量的蛇鞭只不過是附隨在同一個生物上的器官——被火乃香稱為「鬆餅」的生物。這麼一來,那麼本體到底有多大呢?

  半徑五公尺的圓形范內,漣漪般的振動所覆蓋住的地底下不斷冒出觸手。火乃香的腳下一定也是本體的一部分。雖然確定它潛伏在地底下,但大小跟形狀部無法推斷。

  「蜜莉!」

  火乃香在躲避觸手攻擊的同時大聲呼叫。從火乃香所在的地方,無法看到跌落凹洞中的少女。就算不是蟻獅,但那邊一定是生物的嘴巴或是消化器官的所在之處。

  「波奇!」

  火乃香壓抑著胃被翻絞般的焦躁,對著通信器吶喊。引擎聲正在逐漸接近中。

  「蜜利她……」

  『閃開,我要用機槍掃射。』

  火乃香沒有遵從夥伴的指示,她只想著要趕快接近蜜莉。就算用機槍掃射,也無法對被沙層保護的本體造成致命傷。

  咻!

  當她想要往前進時,觸手就阻擋住她的去路。敵人的速度驚人,再加上現在的火乃香欠缺集中力,因此她的拔刀術根本無法應付。她充血的眼睛環視著腳邊。若是將刀倒插的話,能造成多大的傷害呢?她的內心深處是一片冷冽而黑暗的絕望。

  吼——!

  像是雷鳴般的聲音響徹雲霄。火乃香遲鈍的思考一瞬問起了反應。

  「什麼……」

  火乃香的身旁出現一個灰色的影子,速度非比尋常,並在狂奔的同時將身體以閃電的形狀左右移動,閃避過撲上前去的觸手。「那個影子」僅僅不到數秒鐘就抵達凹洞旁,毫不猶豫地躍進洞穴中。

  「———!」

  幾乎沒有間隔時間,同樣的東西就跳了出來。這次採取一直線的路徑往火乃香的方向衝過來。

  (狼……?)

  看起來像是棲息在巖漠的巖狼,但體型似乎大了些,耳朵跟尾巴的形狀也有微妙的差異。剛才的轟天巨響,大概就是那只灰狼的咆哮吧。

  在灰狼的背上,有一個穿著眼熟的服裝、馬尾上下搖曳著的嬌小身體緊緊攀附著。

  「蜜莉!」

  灰狼在火乃香面前停下腳步,仰望的視線對上火乃香的雙眼。清泉般的刺激從火乃香頭帶下滾滾湧出。

  「我…我知道了!」

  火乃香無意識地回應道。她知道了什麼?又是在回答誰?一切都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她追在再度奔跑起來的灰狼後面,朝逐漸接近的戰車方向而去。

  沙沙沙……

  大地翻騰,一道牆壁出現在火乃香眼前,就像是要阻擋在她和戰車之間一般。火乃香知道那就是「鬆餅」的本體。

  咻!咻!

  一群蛇鞭嚮往後跳的火乃香及灰狼襲來。那纏人的攻擊擺明了不想讓獵物逃走。因為地面像是波浪般上下起伏,所以火乃香無法拔刀。只要還站在「鬆餅」的上方,就無法站穩腳步。

  「掩護射擊!」

  『沒辦法確認你的位置,趕快想辦法離開那邊。』

  就像是要掀起鋪在沙漠上的圓型地毯一般,邊緣翻起而彎曲的薄壁遮蔽了視野。在這樣的狀態下,不用說是主炮了,就連機槍都無法射擊。若是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會擊中火乃香等人。

  好不容易突破觸手的襲擊,火乃香毫無喘息的時間便準備迎接第二波攻擊。但此時的她注意到灰狼奇妙的行動。灰狼背對著她,做出像是要推壓什麼般的動作。那是要火乃香接下蜜莉的意思嗎?

  火乃香戰戰兢兢地伸出雙手抱起了蜜莉。雖然蜜莉失去意識,但確實還在呼吸。這樣竟然還能不被甩下來啊——火乃香如此心想,不過馬上察覺到不對勁。蜜莉並不是自己抓著灰狼,因為她的雙手正無力地下垂著。

  「………………?」

  火乃香倒抽一口氣。她看到從灰狼的雙肩各出現了一根像是觸手般的東西,有著相當的長度,就是那個觸手捲住了蜜莉的身體。由那觸手狀物體竟然能固定住八歲少女的身體來看,那器官擁有從細長的外表所看不出來的強韌。在火乃香接下蜜莉後,觸手又滑溜地收回。

  「你到底是……」

  灰狼突然低下頭,用力撞向火乃香的身體。

  「哇!?」

  火乃香抱著蜜莉被彈向沙牆的另一端。

  『火乃香!』

  「不可以發射!」

  火乃香把蜜莉交給從氣閘飛奔而出的伊庫斯,然後等待著灰狼穿越牆壁而來。

  但是灰狼所採取的下一個行動,卻顛覆了所有人的想像。它沒有要跳過沙牆的打算,而是一口氣衝下剛才蜜莉掉下去的凹洞,那個被稱作「鬆餅」之生物的嘴巴之類的地方。

  不出所料,在那個凹洞的底部,有著明顯與週遭沙子觸感不同的皮膚,以橢圓的形狀裸露出來。那生物似乎感受到正上方的野狼,從中央慢慢打開裝甲捲簾般的開口。

  喔喔喔喔喔喔……

  從地底傳來的呼吸音就跟文字所表達的一樣。還是說,那是表示威脅的恐嚇聲呢?

  為了不被吞噬,灰狼站穩四肢,從它背後伸出了觸手。兩根觸手的前端戳向巨大捕食器官內部的黏膜。下一瞬間,灰狼的眼睛發出蒼白色的光芒。

  啪滋!

  體毛豎起,乾燥的空氣中混雜了燒焦的臭味。

  嘰咿咿咿咿咿咿——!

  直達天際的劇烈震動——那是「鬆餅」發出的悲鳴。比剛才的一切都還強烈的波動搖撼了整個世界。灰狼敏捷地將觸手收回,灰色的巨大身體就像是上緊發條般,跑完五公尺的距離後,從捲起的牆壁上跳起。

  緊接著。

  大地浮起。與沙同色、直徑十公尺的扁平圓盤現身。那是躲藏起來的「鬆餅」本體。它薄薄的身體潛伏在沙中,用偽裝成毒蛇的觸手追逐、捕捉獵物。在邊境幾乎沒有人親眼看過它,是一種極為特殊的肉食性生物。火乃香經常涉足他人不會去的場所,但就連她至今也從未看過。

  嘰咿啊啊啊啊啊——!

  「鬆餅」發出讓人作嘔的慘叫聲,劇烈地搖動著。對神經發出的「電擊」讓它全身痙攣。灰狼將自己體內微弱的電流增幅,藉由蓄電細胞及觸手,燒斷「鬆餅」的中樞神經,不過誰能相信這種事呢?

  不,它已經不能被稱為狼了。不管外型多麼酷似,戰鬥能力都遠遠超出一匹狼。

  『火乃香!退後!』

  那是來自波奇的警告。「鬆餅」發瘋似地狂飆。當然,它大概也沒有正常的知覺了。姑且不論它有沒有思考能力,被高壓電流破壞的神經已經沒有任何可能及方法可以修復。

  直徑十公尺的身體瘋狂地將蓋在身上的沙子甩開。考慮到它的體重及力量,別說是被壓住,光是只要被它輕輕碰觸,人體便會四分五裂。

  『火乃香!』

  「火乃香小姐!」

  波奇跟伊庫靳兩人異口同聲地大喊。而火乃香此時在做什麼呢?她在跳著垂死之舞的「鬆餅」面前,閉上雙眼並突然壓低身體。清亮的藍色光芒從綁在額頭上的頭帶透出,甚至可以與月光爭輝。與逐漸精練提升的氣相對,她的心神可以清潔污濁、照亮四周。

  火乃香同時具備著緊張跟平穩兩種精神,而在她昇華到更高一層次的瞬間,一切都朝向某一點解放。

  「——斬!」

  在場的每個人都看不到刀的軌跡,甚至根本沒有人發現她已經拔過刀了。火乃香的拔刀就是如此迅速,甚王可說是超越人類的極限。

  咻——

  空氣被垂直劃破。高速的氣流以氣壓的高低差產生真空氣旋,切斷了物體——以現象來說的話,或許跟這情況很接近。

  嘰嘰嘰……

  被一刀兩段後,「鬆餅」的落地聲覆蓋過細微的刀刃回鞘聲。看不見的氣之刀,在刀身射程之外的距離,將不可能斬斷的對手給斬斷了。

  「——抱歉。」

  火乃香哀傷地低語,給了必死無疑的生物最後一擊。大量的體液逐漸為沙子所吸收。在充鼻的血腥味中,月下的死亡決鬥落幕了。

  距離沙漠戰車有一段距離的窪地中,一輛沙漠吉普車停在死角。座位上放著一把長槍身來福槍——那是萊恩的車,但卻沒有看到他本人。在夜晚的沙漠正中央,他捨棄掉吉普車去哪裡了呢?

  就在這個時候,抓狂的巨大「鬆餅」的身體被火乃香的居合斬給一刀兩斷。而在那個瞬間,不見人影的沙丘稜線上競傳來一聲感歎的聲音:

  「這就是……」

  那聲音毫無疑問是萊恩。他是因為看到火乃香的技術而有感而發嗎?理應在找尋沙漠妖精的他,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舞刀使』——嗎…」

  看不到來源的聲音,混雜著若有似無的感慨。破壞三具巡邏的自動步兵時,男子也毫無興奮之意。但這樣的他卻被一閃而過的刀光給吸引。終於遇到了長久以來一直等待的東西——他的內心感情就有如那般地歡欣鼓舞著。

  萊恩在沒有任何人的場所抿嘴而笑。一股無法壓抑的衝動湧現,萊恩持續笑著。即使如此,月光仍舊沒有發現他的蹤影。在傾灑而落的困惑光輝下,只有被壓抑住的笑聲不斷在流竄。

  「蜜莉呢?」

  用盡全身力量將「鬆餅」一刀兩斷的火乃香,還沒來得及調整呼吸就跑向戰車。

  「她沒事,只是有一些擦傷。」

  聽到伊庫斯的回答,火乃香終於鬆了一口氣。從蜜莉滑落凹洞到被救出的這段過程,雖然沒有經過太長的時間,但能夠不被「鬆餅」的捕食器官給吞噬也確實是幸運,幾乎可以說是奇跡了。」

  「話說回來,這個沙漠裡竟然有那種意想不到的生物呢。」

  「那樣的傢伙很少見,就像是真的妖怪一樣。」

  『抱歉,火乃香。因為它調節到跟沙完全一樣的溫度,熱感應器無法感應出來。這是我的過失。』

  「不……我也太不小心了,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如果是平常的火乃香,不管「鬆餅」將新陳代謝降低到什麼程度,都不可能逃得過她的眼睛。就算躲在沙中也一樣。

  從離開戰車那刻開始,火乃香心中就只想著要怎麼跟蜜莉說話而已,注意力跟警戒心都在常人之下。

  「…………」

  在單膝跪下的伊庫斯懷中,蜜莉微微轉動身體,她似乎恢復意識了。火乃香感到有些猶豫,剛才蜜莉的最後一句話仍迴盪在她耳邊。

  「一ㄠ…ㄐ一ㄥ……」

  「咦?什麼?」

  「一ㄠ…ㄐ一ㄥ,我看見了。」

  「一ㄠ…ㄐ一ㄥ……你是說妖精嗎?」

  「她在…那邊唷…」

  少女舉起瘦小的右手臂,伸出食指。火乃香反射性轉身望去,當下一陣錯愕。

  「啊……」

  在地平線盡頭、月光之海的底部、白色沙漠與星空交錯之處,有個球狀的發光體。距離很遙遠,以直線距離來看,至少有數公里。

  在凹凸起伏的沙漠中,一眼望去沒有辦法看到很遠的地方。但是……卻看得見。因為她浮在半空中。而且,火乃香看得出那個光球似乎正逐漸遠離。

  「沙漠妖精——」

  那真的是傳說中的那種生物嗎?根據她所聽說的,妖精擁有會發光的翅膀,並有著少女的姿態。現在因為太遠而無法確認,只知道那裡有個發出光芒的東西正在穿越沙漠。

  「那是……」

  伊庫斯突然起身。綠色的雙眸緊緊注視著發光物。他的表情似乎是理解了什麼似的,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

  「——STARS EED。』

  「星星的……種子?」

  火乃香就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將這個詞彙反覆念了兩、三遍。明明應該是第一次聽到的字眼,卻有一種熟悉感。有一種很懷念、悲傷——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思緒。「不存在的記憶」被喚醒了。

  「她呼喚了我。」

  火乃香看著蜜莉發楞。

  「她叫我不要輸,絕對不要放棄……從我掉進洞穴之後就一直這麼鼓勵著我。」

  所以——在細沙所形成、容易崩解的漏斗底部,瘦小的手腳才拚命掙扎著。原來蜜莉能撐下來的原因在此。

  「跟小香香的聲音…很像喔…」

  「我的——」

  一瞬間。

  強烈的光芒像是白晝的陽光般覆蓋天空與大地。那個球體正發出極為刺眼的光芒。火乃香等人反射性地遮住眼睛。當他們再次睜開雙眼時,發光體已經消失了。並不是躲進了沙丘背面,而是完全消失無蹤。

  「去哪裡了——?」

  沒有人可以回答。火乃香趕忙環視四周,游栘的視線最後停在一點上。

  不顧危險救出蜜莉的美麗灰狼。

  褐色的雙眸與火乃香的黑色瞳孔相交。不過並不是那裡。火乃香感受到它視線的部位,是被頭帶覆蓋著的額頭正中央。

  ——它注視著自己。褪去一切、赤裸裸的自己,正被如同賢者般睿智的瞳孔注視著。隱藏在頭帶之下的東西,深藏在心底的思緒、過去、現在、未來,跟火乃香有關的所有要素,都在同樣的價值觀中被確定了。

  無法言喻的感慨震撼著火乃香。或許眼前所看到的並不是灰狼,也不是人類,更不是「THE THIRD」,而是擁有更為優越知性的生命。

  「謝謝……」

  蜜莉低語般地說著。野狼像是聽懂了似地,搖著它那蓬鬆茂密的灰色尾巴。接著它轉過身,朝月下的地平線——剛才看到發光體的方向奔馳而去。

  「小香香……」

  蜜莉用手背揉著眼睛,看得出來她正在哭泣:

  「——對不起…」

  「蜜莉……」

  「我說討厭你是騙人的…就算小香香討厭我,我也還是最喜歡小香香了。」

  「——笨蛋…」

  火乃香蹲下來抱住蜜莉:

  「蜜莉真是笨蛋…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呢?我絕對不會討厭你的。」

  「可是……」

  蜜莉欲言又止:

  「我雖然喜歡小香香…可是卻會造成小香香的困擾…剛才也是——」

  嬌小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或許直到緊張狀態已解除的現下,她才終於感受到恐懼。她將臉埋入火乃香的肩上低聲啜泣。

  「小香香總是幫了我那麼多,我卻什麼也做不到,只會成為小香香的累贅而已。」

  火乃香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才好。在萬事通界位居頂尖的少女,解決了各式各樣的試煉,終於得到現在的評價,但她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要如何解決蜜莉的煩惱呢?雖然用嘴巴說很容易。你才不是累贅呢——只消一句話就可以了。

  但那樣的一句話什麼都解決不了,只會讓蜜莉認為火乃香又在包容自己。只要蜜莉的想法沒有改變,就無法有任何突破。

  「我——」

  火乃香無法繼續說下去。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能接下去的話語,因為她根本無言以對。什麼也——說不出來。

  「要去看看嗎?」

  伊庫斯唐突地問道。

  「上……哪裡?」

  「剛才的它似乎去追沙漠妖精了。我們也去看看好嗎?」

  火乃香遲疑了一會兒。自己有將蜜莉平安無事地帶回去的義務。雖然是隨心所欲的旅行,但到目前為止也是謹慎考慮到補給及回程的路線而來的。妖精去了哪裡呢?——不,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能保證那個發光體是否就是妖精。真的應該去追那樣的東西嗎?

  「——小香香。」

  當火乃香回過神時,發現蜜莉正用認真的表情凝視著自己。

  「我也想去看看。我想要再跟妖精見一次面,好奸向她道謝。」

  「道謝……」

  「而且…而且啊…我還不想回去。我不想在這樣的心情下回去。」

  也是——火乃香在心中喃喃道。如果在這樣不愉快的氣氛下回到安波隆商城,接下來要如何面對蜜莉呢?必須要小心謹慎地相對方相處,過著如同觸摸腫瘤般的生活,火乃香認為自己一定無法忍受。

  「那就去吧!」

  火乃香要去尋找的不是沙漠妖精,也不是灰狼,而是自己的心,以及與摯友一起定下去的道路。

  火乃香的表情不再猶疑。她將伊庫斯和蜜莉推回戰車。在氣閘前,她往發光體消失方向的地平線瞄了一眼,接著跟在兩人身後進到車內。

  「引擎發動——可以吧?波奇。」

  『如果你要詢問我的意見,可以在你決定之前先問好嗎?』

  「抱歉。」

  『我習慣了。出發,以靜音巡航模式低速前進。』

  人工智慧體操控的沙漠戰車,離開了死亡戰鬥痕跡還歷歷在目的地方,往稱不上目的地的目的地前進。

  乘著從天空縫隙吹出的風,少女旋轉並舞動著身子。金黃色的頭髮、發光的翅膀。少女白皙的裸體飄散出閃閃發光的粒子,正要渡過沙漠。

  (啊啊……)

  充滿喜悅的呼吸。滿溢著淚水的瞳孔,映照出好似憧憬般的光輝。對著不是這裡的某個地方、某個還不認識的人——對著遙遠未知的無限憧憬。

  (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了。)

  少女知道時機將近,所以才如此開心。她坐立難安,似乎能就這樣飛到天上一般——

  (快一點!)

  少女殷殷期盼著。

  (快點來來見我!)

  她所等待的人就在很近的地方,筆直地朝她而去。然而少女無法停佇在一個地點,因為她有必須前往的地方。

  那是世界的裂縫。

  是這顆星球與宇宙直接接觸的地方。

  到了那個時候,「他」應該會在身邊。即使身體被一分為二,「他」跟少女仍舊有著相同的心情。追逐著,不久後就會追上了吧——追上少女所在之處。

  不,一定不只有他。所有的生命——這個星球所孕育,或是已經逝去的生命,一直部跟少女同在。在少女之中,焦急地等待著升天的那一刻。

  (走吧!)

  少女歌詠著:

  (因為生命是活著的東西,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就是我們的生命。)

  少女在風中飛舞,將壓抑不住的思緒轉換成光芒,在尚未開啟的大門前持續舞動著。那是這世界的萬物所無法舞蹈出的妖精之舞。

  『火乃香。』

  火乃香聽到夥伴的呼喚後,從車艙走到控制室。

  『天氣變糟了,似乎會出現沙塵暴。』

  「可以先停下來等它通過嗎?」

  『這邊的地點不好,再往前一點吧。躲到左手邊的沙丘後面,採取裝甲隱蔽模式。』

  「交給你了。」

  火乃香透過車艙罩看著外面。風確實變強了,但狀況還好,她認為並不會形成太嚴重的沙塵暴。火乃香在沙漠旅行的過程中,已經遇過無數次的沙塵暴:嚴重的時候,甚至必須好幾天都停在同一個地方。

  火乃香並沒有太大的不安。因為對她來說,由直覺跟經驗便大致可以判斷沙塵暴的規漠及持續時間。

  但不知為何,火乃香卻感到莫名的心神不寧。她沒有辦法明確說明。雖然額頭的一點只是不斷發出些微的刺痛,但這絕對不是普通狀態。

  「要暫時停止前進。」

  她回到車艙裡告知另外兩名乘客。

  「遇到沙塵暴也是沒辦法的事,就慢慢等吧。」

  青年就如自己所說的,用冷靜的態度回應。而另外一名乘客則是默默點了點頭。

  遇到巨大的「鬆餅」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沙漠戰車完全遠離有人來往的路徑,持續著漫無目的的旅行。幸好有從車輛維修廠借來的貨櫃車,燃料跟水都還很充足。但是總有一天得轉換方向。

  在這三天中,戰車只是一股勁地前進著,除了紮營時間以外,從來沒有停下來過。雖然不斷前進,但別說是妖精了,就連應該在前方的灰狼的背影都沒有看到。

  路線應該沒錯——火乃香毫無來由地如此認為。就像是體內有著看不到的羅盤一般,她不可思議地知道應該前進的方向。

  (是因為那個傢伙嗎……)

  火乃香想起那個夜晚,灰狼凝視著自己的眼睛。似乎聽得到它靜靜地敘說著什麼。那不是人類的語言,甚至也不是耳朵聽得到的聲音。

  ——去吧。

  但她似乎聽到灰狼如此催促。不過那或許也不是對著火乃香,可能只是灰色巨狼心中懷抱的思緒,恰巧流入火乃香體內——僅只如此而已。

  「伊庫斯。」

  火乃香坐在床上——蜜莉的旁邊。兩個人之間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並不像彼此憎恨般遙遠,也不是可以擁抱般地接近。火乃香不想承認,那是彼此內心隔閡所產生的距離。

  「讓我問一下。」

  「問什麼?」

  「STAR SEED——那天晚上,你的確說了這個字眼吧?星星的種子是什麼?那不是沙漠妖精嗎?」

  伊庫斯露出困惑的表情。火乃香趕忙解釋:

  「啊…那個……如果違反到『你的規則』的話,不說也沒關係唷!」

  「那倒是沒有。」

  伊庫斯溫和地否定了。

  「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

  「對我們來說,很難理解嗎?」

  在青年淵博的知識中,火乃香等人無法理解的事物不勝枚舉。而若定沒有思考到恰當的方式表達,恐怕連「THE THIRD」都無法理解。

  「不,其實只是很簡單的東西。總而言之——」

  正當火乃香等人身體往前采的時候,沙漠戰車停下來了。似乎已經到了可以確保車體安穩的場所。

  『火乃香,我們就暫時待在這裡等待,依狀況行事。以現狀來看,還沒有必要啟動裝甲遮蔽模式。』

  裝甲遮蔽模式,指的是開啟遮蔽裝置,將戰車內部完全密封且讓裝甲透明化的完全防禦狀態。雖然不像邊境查察軍的系統那麼精密,但在沙漠中自保已經很足夠了。

  「也是。啊,不過還是要注意一下貨櫃車,那可是我們的生命來源。」

  『不用你說,我也會那麼做。』

  既然決定了對策,那麼就可以繼續剛才的話題了。火乃香轉頭面向伊庫斯。

  『火乃香。』

  「又怎麼了」」

  火乃香小題大作地皺起眉頭,不過又突然歪起腦袋。頭帶下方開始傳來陣陣疼痛,火乃香曾經有過同樣的感覺。

  「——我聽到了。」

  「小香香?」

  火乃香離開一臉擔心的蜜莉身邊,走向氣閘,毫不遲疑地打開內門。

  「小香香!」

  「蜜莉也過來。」

  火乃香轉身一笑。在那一瞬間,一切的隔閡都消失了。就像以前一樣,她能夠對蜜莉真誠地笑了。

  「『在外面』唷!」

  聽到這一句話,蜜莉就理解了。她從床上飛奔而下,茶色的瞳孔興奮地閃爍著。

  「波奇,麻煩你注意附近的狀況。」

  『收到。』

  該不會又出現「鬆餅」之類的巨獸吧?雖然火乃香認為並不會有那麼多鬆餅,但預防萬一,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打開氣閘的外門後,混雜著沙子的風吹了進來。火乃香用自己的身體護住蜜莉的同時,繞到了戰車的前方。

  「——啊…」

  蜜莉不自覺發出細微的驚呼聲。大概是懷抱相同的想法,火乃香也仰望天空。

  距離地面數公尺的地方,她就在那裡——在沙塵暴中,毫不恐懼地裸露著白皙身體的少女。肌膚內側發出淡淡的光芒,在她的周圍形成一個球狀…那也是一種保護罩嗎?

  少女保持微微抬頭挺胸的直立姿勢,就在毫無支撐物的情況下飄浮於空中。背後的數對翅膀都是由光膜所構成,況且也沒有羽毛,因此實在不像是那對翅膀讓她浮起來的。

  雖然風勢很弱,但在橫向吹來的風中混著沙塵;少女在這樣的風中卻毫不遮掩自己的裸體。看來光球果然是一種保護壁,將她與外界隔絕。而跟風無關,濃密的金髮由下往上飄揚著。

  「妖精……」

  三天前,她的身形只能讓人看得出是一個發光體。如今首次親眼目睹,除了妖精外,實在想不到其他適合的字彙。

  沙漠妖精真的存在。在那個事實面前,火乃香跟蜜莉都驚訝得啞口無言,只能默默地凝視著邊境的未知生命。

  「——小香香。」

  蜜莉拉了拉火乃香的衣角。

  「怎麼了?」

  「那邊。」

  蜜莉所指的地方——戰車的旁邊,有個曾經見過的灰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邊的呢?巨大的野狼也凝視著裸身的少女,那真摯的眼神感動了火乃香。

  (追上來了呢……)

  野狼跟妖精之問有什麼關係?表面上看來,兩者沒有任何共通處。不——有一個,就是蜜莉。一個是挺身救出蜜莉的灰狼,而另一個則是不斷鼓勵她的金黃色少女。至於理由現在還不明。

  妖精望向火乃香等人,不可思議地歪著頭思索,嘴角浮現淺淺的微笑。有另外一個微笑回應她。

  「——不,不是喔。」

  那是站在火乃香正後方的伊庫斯所發出的聲音。青年直直仰望著妖精,又重複一次:

  「不是這裡。」

  妖精像是早就料到似地,點了點頭後再次微笑。她降低高度,在腳尖距離地表約數公分的高度停下來,伸出右手。

  「——我?」

  綁著馬尾的少女不知所措地望著火乃香跟伊庫斯。

  「你不是想要道謝嗎?」

  火乃香悄聲說道。蜜莉下定決心,慢慢將小巧的手伸出去。在手指與手指即將相觸的那個瞬間。

  「——————!」

  火乃香注意到額頭前的一道閃光,無意識地蹬了地面。那道閃光朝著灰色的巨狼一直線而去。沒有任何人——包含火乃香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將右手伸向愛刀的刀柄。

  「碎!」

  拔出的刀劃出銀色的軌跡,擦過灰狼的頭旁邊。

  鏗!

  讓人牙根發軟的金屬聲。細微的槍聲穿梭在夾雜沙塵的風中,稍微遲了一點才傳來。野狼敏捷地閃過身,跳向旁邊的窪地,採取腹部貼地的低姿態站立。飛來的子彈被火乃香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擊落。

  妖精浮起,像是溶解般消失在大氣中。火乃香覺得她看到妖精哀傷的眼神。

  「伊庫斯,蜜莉麻煩你了!」

  火乃香提著黑鞘,壓低重心,猛然向前衝。臉頰因為被沙子打到而刺痛,眼睛也無法完全睜開,因此她索性閉上雙眼。雖然主動關閉了視覺,但火乃香的動作絲毫不變,反而因為沒有必要保護眼睛而變得更迅速了。

  沒有第二發槍聲,狙擊者放棄了嗎?火乃香確實感覺到敵人的存在,而且還在。對方完全沒有逃避的意思,反而等待著火乃香。

  火乃香在距離戰車超過一百公尺以上的地方停下腳步。周圍杳無人跡。她仍舊緊閉著雙眼,像是在搜索什麼般移動著無形的視線,然後突然拔刀了。

  「喝!」

  在刀尖所能觸及的範圍內,並沒有任何人存在。火乃香的目的不在於斬斷東西,而是要將氣放出。此時與將直徑達十公尺的「鬆餅」一刀兩斷的氣之刀不同,放射而出的是塊狀的氣體。

  「————」

  傳來了一陣呻吟,那是直接受到氣塊命中的狙擊者所發出的聲音。火乃香睜開雙眼,在微微睜開的眼瞼前有一名男子。他之前到底是躲在哪裡呢?

  「是你……」

  「我說過會再見面的吧?被我說中了呢,『舞刀使』」

  「——萊恩。」

  那是在安波隆商城的車輛維修廠中遇到的獵人。提起要獵捕沙漠妖精的男子,現正露出十分愉悅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

  「剛才射擊的人是你吧?」

  「沒錯。因為我是獵人,當獵物在面前的時候,就會拙下板機。」

  「你剛才瞄準的不是妖精。」

  火乃香用居合斬擋下的子彈,明顯是瞄準灰狼所射出的。從距離以及子彈飛行軌跡的準確度來看,不可能是失誤。

  「我改變心意了。真奇怪,我的目標是什麼,是我的自由吧?不是嗎?」

  「那麼,我也有我的自由。我不會讓你殺了妖精,也不會讓你殺了那匹灰狼。」

  「基於什麼樣的理由?」

  「因為我欠他們一筆。」

  萊恩的下一句話讓火乃香有些吃驚。

  「小孩子的救命恩人——是這樣嗎?」

  「你…為什麼知道……」

  火乃香當然不知道他當時從頭到尾目擊了一切。不過感情的起伏馬上被控制住。

  「既然你知道的話,那事情就更簡單了。我的想法已經傳達給你,接下來就看你打算怎麼做。」

  「等一下。」

  萊恩單手制止火乃香。火乃香小心謹慎地觀察他的動作,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異樣感。雖然是人類的動作,但有些無法明確指出的不同之處,除了直覺之外沒有別的說法。話說回來,波奇確實曾經提到萊恩「或許不是人類」。

  (對了……這傢伙……)

  火乃香終於想起來了。那名男子甚至道出她身上的秘密。因為在那之後發生了各式各樣的事,所以她完全忘記了。現在看來,那名男子可疑的地方實在多不可數。在他被火乃香發現、用氣擊中之前,到底躲在哪裡?又為什麼要攻擊灰狼——?

  「你似乎有很多事想問呢。」

  「是啊,不過不是現在。」

  「哦?」

  「我想先聽你的答案。你打算怎麼做?」

  「你是希望我把槍收好,靜靜離開嗎?」

  那把來福槍倒在他的腳邊。他剛才大概是採取匍伏的姿勢狙擊的吧。但是不管姿勢多低,都不可能完全從視野中消失——如果沒有使用查察軍的遮蔽裝置的話。

  「在我回答之前,也讓我問一個問題,是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如果我拒絕你的提議,你打算怎麼做?」

  「問我怎麼做……?」

  「要斬了我嗎?你做得到那種事嗎?—一

  火乃香一陣錯愕。

  「不管有什麼恩情,你可以為了妖精或灰狼殺人嗎?而且我誰都還沒有殺。就像你所看到的,我連槍都沒有拿,我可是手無寸鐵的人喔。」

  萊恩舉起雙手:

  「對這樣的對象下手,怎麼想都不合情理。除非你是以殺人為業的殺手。」

  「我不會斬你的。」

  火乃香小聲回答:

  「正如同你所說,我的確沒有殺你的理由。總而言之,你可以從我眼前消失嗎?」

  「或許我們還會在同樣的狀況下相遇。」

  「那就到時候再說。不管要不要斬你,只要在我能做到的範圍內,我都會盡力保護妖精跟野狼。」

  「你的意思是說,你沒有要跟我打的意思嗎?」

  「大概吧。」

  萊恩雙手交義在胸前。

  「——那樣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咦?」

  「讓我幫你製造一個理由吧!」

  火乃香的上半身反射性地閃躲。一道光劃過胸前。火乃香才剛干鈞一發地閃過,另一道光又瞄準仰身的她揮了過來。

  「破!」

  火乃香拔刀。金屬和金屬撞擊的聲音進發出來。火乃香將瞬間回鞘的刀拿在手上,往後跳了一大步。

  「——————!?』

  毫無預警襲向火乃香的兩把劍,現在已經回到萊恩的手邊。不,不對。萊恩並沒有拿著劍,而是萊恩的雙手變成了劍。

  「什……!?」

  火乃香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男子手肘以下的部位變成銀色的刀刀,而手肘以上的部位雖然維持原狀,但包含衣服的袖子在內,手臂整體形成了平滑、前端較尖細的線條。

  「如果我說要殺了你,那就會成為一個很正當的戰鬥理由了,不是嗎?」

  萊恩揚起嘴角,發出非人類的刺耳笑聲。火乃香感到一陣背瘠發涼的顫慄。

  「——要上囉!」

  萊恩變成劍的右手臂往前突刺。

  「唔……!」

  又是在干鈞一發之際閃過。此時,萊恩的劍從中間又再衍生出另外一把劍,預測了火乃香的移動方向,以傾斜的角度刺了過去。

  接著連左手的劍也展開攻勢。而左手的劍也從中間分支,複數的劍像是要包圍住火乃香般襲來。

  「——————!?』

  萊恩發出無聲的驚愕。絕不可能被躲過的攻擊卻揮空了。沒有任何人可以說明火乃香當時的動作。她看穿所有的劍之軌跡,抓住唯一的死角閃了過去。只要有數公厘的閃失,留有日曬痕跡的皮膚絕對會被撕裂,並且鮮血直噴。

  火乃香不給萊恩重新調整姿勢的機會,迅速往前衝。萊恩已經自己準備好戰鬥的理由了,因此火乃香已經不需要再猶豫——斬!

  「喝!」

  出鞘的愛刀以逆袈裟斬的方式將萊恩的身體一刀兩斷。但在下一個瞬間,火乃香受到往前衝時的慣性而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向旁邊。

  沙!

  銀色的劍刺向沙地。火乃香躲過兩次、三次,豁出去踢起沙子來取得空隙。腳踩在地面的同時,擺好了隨時可以拔刀的姿勢。呼吸幾乎毫無紊亂。

  但火乃香精神上的不安卻無法隱藏。她明明確實斬了萊恩的身體。那時候的感觸在手掌上重生——感覺不到肉也沒有骨頭,比切入起司的感覺還鬆軟。

  「你讓我吃了一驚呢,『舞刀使』。」

  萊恩的呼吸也跟原本一樣,不過他到底有沒有在呼吸這點也令人懷疑。

  「竟然沒有讓你受傷,我有點洩氣呢。不過你也沒辦法斬傷我,所以剛才是無效比賽(註:nogame,原意為棒球比賽在第五局結束前下雨或太陽下山,使得比賽無法繼續進行,因而判定比賽無效)」

  在萊恩身上完全找不到剛才被火乃香斬過的痕跡。先不顧出血,就連衣服都沒有絲毫破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告訴你一件事,我的身體是一種液態金屬。『舞刀使』,你能斬開水嗎?」

  沒錯——那正是刀劃過液體的感覺。比起水而言,阻力梢微大了一點,即使如此也毫無疑問是液體。而且,火乃香曾經有過同樣的感覺。

  「你是……『幽靈』!」

  「不,我是萊恩。」

  男子的全身化作針山。不僅僅是手臂,連胸口、腹部、雙腳,甚至臉部,幾乎面對火乃香的所有部位都變成了針,總共有數十根。、

  雖然看起來很堅硬,但同時擁有伸縮性,能自在地變形。萊恩自稱為「液態金屬」,而他就正是如那種東西般的存在。刺穿獵物的瞬間變硬,受到攻擊時又變成半流動體的性質以避免傷害。

  而那就是赤手空拳秒殺三具自動步兵,並從數百公尺的高度摔落地面,卻仍舊毫髮無傷的男子——萊恩。

  「怎麼會……!」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連火乃香本人也不瞭解意義,只是單純有感而發而已。那傢伙跟她至今交戰過的對手的層級很明顯地不同。就連邊境查察軍最強的自動步兵——「蒼藍殺戮者」在那名男子面前都不能確定可以抵抗多久。

  這樣的怪物怎麼會出現在面前?是查察軍的新型兵器嗎?不,他沒有「THE THIRD」所控制的無人機械化軍團的氣息。最重要的是,軍方的兵器沒有狙擊沙漠妖精的必要吧?

  咻——

  如同鞭子般的刀撕裂了空氣,從四面八方朝火乃香而來。

  鏗!

  即使撥開了一根,下一根觸手又緊接著而來。不管被那高速移動的刀身的哪裡觸碰到,人類的身體都會輕而易舉地被斬斷。相對的,火乃香的攻擊卻一點效果也沒有。雙方差距實在太過懸殊。

  火乃香突然停止動作。萊恩也在同時停下來。從全身突出、如同鞭子般的劍,展開了防衛陣形包圍住萊恩。

  「已經結束了嗎?」

  聲音從萊恩的側腹附近傳出。他的臉部被凸出的針所覆蓋,早已不具備臉的機能。或許那裡本來就不是臉,充其量只能說是他扮成了人的形狀。如果實體是可以變形的液態金屬,那麼人類的身體也只是能夠選擇的型態之一罷了。

  「別讓我失望——」

  在他的話說完話之前,火乃香就展開了攻擊。她像是滑行般狂奔,幾乎毫無防備地筆直向前衝。

  「只有這點程度嗎?『舞刀使』!」

  數十條觸手彎曲成柔軟液態金屬製的刀身,刺向火乃香。這次的攻擊沒有死角。在刀到達攻擊可及的範圍前就會被刺穿——!

  「喝!」

  火乃香發出怒吼。藍色的光芒以少女的身體為中心散發出來。她提煉出體內的氣,向自己的四面八方放射。一瞬間,就像是碰觸到灼熱的金屬般,萊恩的劍被反彈,無聲無息地回到他的內部。

  火乃香打通了前進的路,在末受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逼近到萊恩面前。

  「斬!」

  神速的刀橫向畫了一線,確實地砍到了萊恩的身體,然後跟剛才一樣從相反的部分拔了出來。

  「那樣的攻擊對我——」

  萊恩的聲音中斷,然後默默地閃躲火乃香的追擊。兩次、三次……連多層裝甲也能斬斷的刀果然還是沒有奏效。即使是火乃香,也不可能將水斬斷。

  但是——

  萊恩就像是被壓制住一般節節後退。他並沒有受到物理上的傷害,而是無法承受火乃香身體所放射出來的氣壓。他受到那個氣的影響,沒有辦法順利控制液態金屬的形狀。兩人現在幾乎緊貼在一起,若是從正面出劍的話,一定可以殺了對方,但萊恩卻無法照自己的意思行動。

  「嗚……』

  火乃香更進一步往前跨。如果無法用刀刃斬斷的話,就用集中在刀身上的氣擊斃——這就是火乃香的選擇。她很清楚,伴隨著每一次攻擊,敵人的內部都會產生混亂而無法順利反擊。

  (沒問題——!)

  確信的想法增強了氣的力量。非得趁此機會解決才行。如果停下攻擊,又會讓對方有機可趁。面對這種摸不透的敵人,絕對不能給對方任何一點反擊的機會。

  刀刃聚集了達到極限的氣。火乃香打算盡全力揮下。

  滋!

  有什麼發出了光芒。火乃香的側腹感覺到刺痛,反射性地往後跳開。

  滋!

  這次是右胸。正當她打算再次縮短距離時,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她一瞬間壓住疼痛的部位,接著是一陣愕然。手掌已然被鮮紅色的液體濡濕。

  「血……?」

  大量的出血。噴出的鮮血轉瞬間將衣服染紅,火乃香再次感到一股劇痛,於是跪倒在地。從她的身體內側傳來灼燒般的痛楚。

  她咬緊牙關抬起頭來,看到已經恢復鎮定的萊恩。然而他的輪廓也逐漸模糊,大量的失血讓火乃香的知覺產生麻痺。

  「沒想到要做到這個地步…」

  萊恩的聲音在朦朧中傳進火乃香的耳裡。剛才他似乎一直留有一手,受到火乃香的猛烈攻擊,才終於不得不使用那個方法——

  (混帳……!)

  火乃香怒罵自己的天真。因為短暫的優勢就大意,真是愚蠢。明明知道對方是捉摸不透的怪物,竟然在最後關頭失誤。

  她連站都站不起來。火乃香俯趴在地上的身體不斷流出大量鮮血,然後被沙子吸收。再這樣下去,無疑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

  萊恩冷冷地俯視火乃香,似乎很猶豫到底該不該給予最後一擊。他的外表已經回到最初的狀態。看起來是衣服的東西,似乎也是構成他全身的液態金屬變化而成的。

  咕嚕嚕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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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22 04:35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25 05:20 PM 編輯

  一陣怒吼聲聲響起。灰色的巨狼介入萊恩跟火乃香之間。怒意讓它全身的毛豎立。

  「是你啊……」

  萊恩說出這句話。雖然他最初的狙擊目標是這匹狼,現在卻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如果殺了你的話,我的工作就結束了。不過……」

  正當此時,萊恩的身體突然出現數個凹洞。那是戰車上的機槍發出的密集點射——波奇來了。雖然衝擊使得液態金屬表面產生波紋,但被擊出的機槍彈仍毫無阻礙地貫穿到後方。即使用機槍掃射也無法對這名男子造成致命傷。

  「唉,算了。」

  萊恩不懷好意地笑道:

  「你可別死喔,『舞刀使』」

  說出矛盾話語的同時,萊恩的輪廓軟綿綿地崩解了。不知那是否為他本來的顏色,萊恩化作暗銀色的黏上塊,像是沉入沙海般消失蹤影。

  渾身是血的火乃香被留在原地。沙漠戰車的引擎聲逐漸接近,伊庫斯和蜜莉也對著她呼喚,不過這些都已經傳遞不到失去意識的火乃香耳裡。

  只有逐漸增強的狂風捲起沙塵大肆作虐。

  ——狂風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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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名為不死之身的人】

  「這……」

  從戰車飛奔而下的伊庫斯,在看到火乃香後瞬間臉色驟變。就算呼喚她的名字也毫無反應,看起來就像是已經斷氣一般。

  「波奇,快把氣閘打開!」

  伊庫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火乃香抱起來,從他的外表中,看不出他的力氣不小。他抱著火乃香鑽進敞開的門,進到車艙,將筋疲力竭的嬌小身軀輕輕放到床上後——

  「蜜莉,拿剪刀過來。」

  蜜莉嚇得臉色慘白,趕忙從急救箱中拿出剪刀。接著伊庫斯用剪刀將被血染紅、沾黏在火乃香身上的坦克背心剪開,使她上半身裸露出來。

  『情況如何?』

  伊庫斯沒有回答,只是將手掌放在火乃香的傷口上。傷口有兩處,左側腹及右胸口。傷口意外地很小,大概是因為大動脈或是內臟受傷,才會流了那麼鄉血。但即使如此,從傷口的直徑來看,也不像是有到達那麼深的部位。

  『伊庫斯…』

  波奇的態度冷靜,其聲音中完全不帶一點焦急,聽起來就像是與火乃香等人無關的第三者一樣。

  『告訴我情況。她被什麼攻擊了?』

  「這是……雷射造成的傷。」

  『雷射?』

  「不會錯的。雖然不算是太強的雷射,但毛細血管的一部分已經被燒燬。」

  通過受激輻射線的放射達到光的放大(Light Amplification by stimulated Emission of Radiation)——簡稱LASER,一般而言指的是「波長統一的光波」。

  本來光中就聚集著各種波長,從光源發射出來後會擴散。而從特定的物質發射,並在增幅的過程將波長統一的雷射波,由於定向性較高,所以比起一般的光,能夠傳遞到更遠的地方;若是集中於一點,則會產生超高溫。是能被廣泛運用於情報通信,甚至是軍事兵器上的人工光。

  屈居劣勢的萊恩,他所使用的絕招就是雷射嗎?但是——

  『不可能。對那名男子進行遠距離偵測的結果,並沒有發現雷射發射裝置。而且就我們所知,連查察軍也沒有裝備光學兵器。』

  「關於這點,等一下再說。」

  伊庫斯檢查了傷口的狀況。血液開始凝固,從內部滲出的血已變得極少——是因為血量不足的緣故嗎?

  「大哥哥……」

  蜜莉用濕毛巾為火乃香拭去血跡,茶色雙眼盈滿了淚水,仰望著青年:

  「小香香不會死的,對不對?大哥哥會把她治好的,對吧?」

  伊庫斯無法回答。就算自己處於多麼危險的狀況,都能時常保持溫和微笑的臉龐,如今正刻劃著平常絕對看不到的緊張及焦躁。

  他已經開始使用治癒力,將雙手分別放置在兩個傷口上,持續放射著具有治癒效果的生物能量。輕微傷勢的話只要數分鐘…多花點時間,就連骨折也能完全治好。他的這項特殊能力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

  「小香香……」

  蜜莉在床邊緊握著火乃香垂下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的臉龐。滿溢的淚水扭曲了她的視野。

  『伊庫斯,情況如何?』

  「傷口……太深了。這麼深的傷口,需要花一段時間才能進行組織的再生。而且就算組織再生了,造血機能也趕不上速度,必須要輸血。」

  所謂的治癒力並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將被破壞的肉體組織復原,也有可能在一定的程度下加強造血機能,但並不能補充大量流失的血液。在血液恢復到必要的量之前,好不容易再生的組織就會因為缺氧而壞死。

  最大的問題在於腦部那是人體中最需要氧氣的神經中樞。換言之,也就是在大量出血的情況下首當其衝的器官。腦部在缺氧的情況下大約可以撐五分鐘。一旦腦神經細胞壞死、陷入腦死狀態的話,就幾乎不可能復活了。

  『……』

  波奇沉默以對。戰車裡當然沒有輸血設備;即使想要回到有醫療設施的居住區,從這裡的最短路程也要五天以上。如果現在不立刻輸血,火乃香必死無疑。

  「怎麼會……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伊庫斯咬緊牙關,痛苦地吐露出這句話。他已經束手無策了。火乃香的呼吸漸漸變得微弱、緩慢。

  「小香香!」

  車艙裡還有另外一名共乘者。當那位名為死神的乘客離去之時,火乃香的魂魄也將永遠與世隔絕。

  ——伊庫斯突然拾起頭來。移動的視線最後停在氣閘的門上。

  「波奇。」

  『什麼事?』

  「請把氣閘打開。」

  『為什麼?』

  人工智慧體明顯地遲疑了。

  『可是,外面有——』

  「麻煩你。」

  波奇似乎在青年的話語中感覺到了什麼,於是打開氣閘。首先開啟外門,等到關閉後才再打開內門。

  「——————!?」

  蜜莉倒抽一口氣。以從容不迫的步伐出現在車艙的,是那只巨大的灰狼。它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待在車外。伊庫斯和蜜莉都著眼於眼前的緊急事件,徹底遺忘它跟妖精了。

  巨狼停在蜜莉的身旁,用頭輕輕磨蹭了蜜莉之後,用琥珀色的雙眸看向青年。在它與伊庫斯的綠色瞳孔之間,有一種不可視的不明波浪正彼此交流著。

  伊庫斯小聲地低語道:

  「——你是卡姆伊,對吧?」

  這是那匹灰狼的名字嗎?當然,兩人之間沒有再說任何話。在數秒鐘的寂靜之後,青年離開火乃香身邊。

  「拜託你了。」

  灰狼和青年交換位置定向床邊——從卡姆伊的肩膀上伸出兩根特殊的觸手。觸手就像是具有自我意識般地搖晃伸起,滑到火乃香蒼白赤裸的身上,不久後,便以前端觸摸著傷口,隨即馬上鑽進火乃香體內。

  『你在做什麼?』

  波奇會有疑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就連將全盤交給卡姆伊處理的伊庫斯都不太清楚它在做什麼。然而為了打破一籌莫展的狀況,青年將最後一絲希望寄托在巨狼身上。

  觸手進入傷口大約過了十分鐘,所有的人都一語不發,就連蜜莉也僅是握著火乃香的手,視線像是被吸住般緊盯著卡姆伊。

  「啊……」

  觸手拔出來了,從其前端有數滴看似白色的液體滴落到火乃香的肌膚上。那似乎是從卡姆伊體內分泌出來的,它的觸手似乎具有某種導管的功能。


  卡姆伊往後退,用催促的眼神仰望著伊庫斯。青年立刻跟灰狼交換位置,像剛才一樣將手掌放在傷口上,隨後發出驚訝的聲音:

  「這是——?」

  血管湧起脈動。在血液停止流送的地方,有別的東西正在流動著,取代原本失去的血液,將氧氣運送到火乃香全身。

  「難道是……再生細胞?」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白色的液體似乎能強化細胞的再生能力,並進一步代理受損細胞的機能。」

  『怎麼可能,那樣免疫系統會——』

  生物的身體具有擊退侵入體內之異物的能力。因此即使是同種的生物,假使在親子之間,輸血及臟器移植也不容易,在排斥反應激烈的情況下甚至會致死。即使卡姆伊擁有強化再生力的特殊細胞,也應該只對卡姆伊本身有效果才對。

  「關於這點…雖然我也不太能相信,不過那細胞中似乎擁有被免疫系統接受的基因。那並非停止免疫系統的機能,該怎麼說…是會發出讓免疫系統認定為同伴的訊息…」

  『是病毒嗎?』

  「或許可以這麼說。不過這個病毒的作用跟一般的相反。」

  病毒本來會用自己的基閃代換它們所侵人的生物的細胞,取代正常的細胞並自我增殖。而卡姆伊的「再生細胞」則似乎是取得火乃香的基因,以完全相同的生物特性抑制了免疫反應。

  「雖然那樣的病毒的確存在,但這怎麼想都——」

  伊庫斯難以再分析下去。巨狼卡姆伊的特殊能力大幅超出他的想像。除了連「鬆餅」都能擊退的卓越戰鬥能力之外,還擁有連他人的傷勢都能治癒的強力再生細胞。

  (完全生物——?)

  伊庫斯在腦中回想著至今他所遇到的各種生物的資料。那指的是能應付各種狀況、完無缺的生命體。

  剛才幾乎可說是近乎死亡的火乃香,肌膚開始逐漸恢復紅潤。再生細胞和治癒力的並用產生了戲劇性的相乘效果。

  「小香香……」

  在蜜莉小小的掌心中,火乃香的指頭動了。雖然仍舊很衰弱,但她的確像是要回握蜜莉的指頭般動了。儘管火乃香意識尚未恢復,但蜜莉知道她確實逐漸逃出死神的掌心。

  不同意義的淚水再度衝上蜜莉的眼眶。少女不發一語,只是一股勁地哭泣。而無論再怎麼哭泣,淚水都沒有乾涸的跡象。

  「請問你要去哪裡呢?」

  青年喚住轉身的巨狼。

  「方便的話,可以請你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嗎?」

  伊庫斯仍持續將生物能量送入火乃香體內。他的臉上尚未恢復笑容。難以預測的狀況依然繼續著,但是治癒力的確開始產生效果。剩下的就全看火乃香的生命力了。

  「下晚似乎是關鍵性的時刻。這麼說可能很任性,但如果你能留下來的話,我會比較放心。而且——」

  「留下來!」

  卡姆伊以散發著神秘光芒的眼眸注視著蜜莉。那並不是單純的野生動物的眼神,蘊含深沉的知性光采。

  卡姆伊……還有萊恩。圍繞著沙漠妖精,聚集了各自偏離這世界標準的生物。這簡直像是以擁有發光翅膀的少女為中心,產生了不同的命運——不同的時間流動似的。

  「留下來陪我們…」

  蜜莉用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反覆請求。卡姆伊佇立了一會兒,終究慢慢走向少女,蹲坐在她腳邊。它從肩膀伸出的兩根觸手,一根搭著蜜莉的肩,另外一根放在火乃香手上。

  『我也要向你道謝。』

  卡姆伊搖搖尾巴,回應了看不見的人工智慧體的聲音。它將鼻頭放在兩隻前腳之間,像是睡著般閉上眼睛。坐在它旁邊的蜜莉則撫摸著它灰色的毛皮。比少女大了一倍以上的巨大身軀,在溫暖的體溫及呼吸中,脈搏平靜且穩定地跳動著。

  繼續使用治癒力的青年,突然將綠色的雙眸瞇細說道:

  「風變強了呢。」

  正如同他所說的,在啟動裝甲隱蔽模式的沙漠戰車周圍,風勢逐漸增強;天空如啜泣般地嗚咽,不斷吹拂著荒蕪的大地。

  ——生命是活著的東西。

  發光的妖精述說著。妖精的目光放在遙遠的天空彼方,就像在尋找著什麼似的——像是憧憬著什麼從未見過的東西一般。

  ——你要去哪裡?

  「她」問妖精。

  ——生命活下去的地方。

  妖精並沒有看著「她」,如此回答。

  ——不是這裡嗎?

  再度提問的同時,「她」知道自己其實很害怕聽到妖精的答案。那是一種難過而揪心的思緒。若是未來只有悲哀等待著自己,若是背負的只有沉重的包袱,人們將如何繼續活下去呢?

  ——你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對於不解而反問的「她」,妖精第一次展顏而笑。兩人的周圍進出光的粒子。

  ——這裡是你的容身之處。

  ——你活下去的地方。

  「她」隱約理解了。兩個生命應該活在不同地方。妖精所說的一定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你就活下去吧?

  ——我想活下去。

  「她」打從心底祈願著。自己不能就這麼死去,應該還有好多必須要做的事、必須邂逅的人。所以就算得咬緊牙關也要撐下去,不管遭遇到什麼事情都一定要活下去。

  妖精笑了。

  「她」也笑了。

  在心之枷鎖被解開的盡頭,「她」感覺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在那個瞬間,眼前的景象從「她」的指問翩翩散落——總有一天會再想起吧…「她」一點也不失望地回想著。

  ——活下去的話總有一天……

  在沙塵暴當中,萊恩一個人佇立著。在他的身上完全找不到與火乃香戰鬥後留下的痕跡。難道她的居合斬終究還是無法對萊恩造成任何傷害嗎?

  萊恩沒有帶著來福槍,也已經捨棄用盡燃料的吉普車。若是他不需要糧食跟水分,也能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下去的話,那麼他應該就毫無弱點了。就跟文字上的形容一樣,是個非人類的怪物了。

  「我想要聽你的解釋,萊恩。」

  萊恩緩緩轉過身來,穿著黑色大衣的男子就在眼前。

  「解釋什麼?」

  「你失敗了呢。」

  穿著大衣的男子——奎斯的語氣中並沒有責難的意思,只是平淡地說著。沙塵不斷吹來,但他卻毫不閃躲,連眼睛都不瞇一下。話說回來,在轟然遮蔽聽覺的風聲中,為什麼兩人的對話還能成立?

  「出現了礙事者。」

  「不,我不是指那個。我所說的是『舞刀使』。」

  「我沒有說錯,那匹灰狼妨礙我使出致命一擊。」

  「怎麼可能。」

  奎斯聳聳肩:

  「如果是妖精的話還沒話說,但它只是妖精的分身而已,不可能贏得過你…『怪物部隊』最後的倖存者——萊恩。」

  「『怪物部隊』…嗎…」

  「還有,我應該重複過很多次了才對,我想要消滅的是沙漠妖精或是她的分身,不是『舞刀使』。」

  「真的是那樣嗎?」

  萊恩毫無感情的視線栘到穿著大衣的男子身上。.

  「什麼意思?」

  「你之前曾經這樣跟我說過:『在安波隆商城裡有個有趣的傢伙,要不要順便去見見她啊——』」

  「的確。」

  「於是我就照你所說的去見了『舞刀使』見過她之後,就覺得:『原來如此,果真是個了不得的傢伙』不過呢……」

  萊恩挑起單邊的眉毛。如果他是個正常人類的話,那動作一點也不奇怪;但問題就在於他並不是。眼前所看到的人類外型,以及那個銀色的液態金屬塊,到底哪一個才是他本來的標準型態?

  「到了現在我才開始懷疑。」

  「懷疑什麼?」

  「懷疑你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想要我殺掉『舞刀使』?才故意跟我說那傢伙的事。」

  「為什麼會那樣想?」

  奎斯蒼白的臉上沒有何情緒。萊恩所說的是否正確,完全無法從他的表情判別。

  「那個啊,奎斯,那傢伙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呢。不是前菜,而是主菜了。」

  奎斯似乎感到很厭煩的樣子,頻頻窺視著萊恩的雙眼。那表情總讓人覺得有些虛假,似乎是刻意做出來似的。

  「我還真比不上生物啊,總是牽強附會,做出任意的推測。」

  「你夠了吧?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也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你的目標到底是妖精還是那名少女,對我來說都一樣。我只要你的一句話——殺掉『舞刀使』,這樣就好了。」

  「你也真纏人呢。」

  奎斯做出了類似歎氣的動作:

  「你說的話我就僅供參考。你為什麼那麼在意『舞刀使』?就像你所說的,如果對你來說,殺誰都一樣的話,那就閉上嘴,乖乖殺掉妖精不就好了?」

  萊恩笑了。有句形容笑容的說法是「笑得簡直像嘴巴裂到耳朵似的」,但此時他的嘴巴是真的裂開了。他裸露出半月型的口腔問道:

  「你曾經害怕過某樣事物嗎?」

  「不,沒有。」

  「果然。那這樣……如何?」

  說話的同時,從萊恩的胸口跑出一道銀光。是液態金屬的觸手,貫穿了正前方的奎斯的黑色大衣,刺向他的身體。

  咻——

  下一個瞬間,這次從大衣的「內側」刺出十幾根銳利的針。萊恩在對方被刺入的身體內,將刀身進一步變形,銀色的針從奎斯的腹部、背部、臉部;—全身上下的皮膚刺出。奇妙的是,完全沒有沾附任何的血液。雖然有無數的傷口,卻連血腥味都聞不到。

  「唔……」

  發出呻吟的不是奎斯,而是萊恩。從他刺人別人身體的那些部分,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那並不是單純的肉體,但也不像他那樣的液態金屬,而是無法理解的東西。

  「——如何?」

  怎麼看都像是做出致命攻擊的萊恩問道。

  「嗯……不知道呢。」

  奎斯的語調與被刺之前毫無不同。

  那是一副奇異的景象。一方用胸口正中央突出的銀劍刺穿對方,而被刺穿的人則安然無事地述說著感想。殺人、被殺——毫無那樣的緊張氣氛。

  萊恩露出帶有苦笑的表情,收回了觸手。將針拔出後,看不到任何像是傷口的東西,就像是刺穿了立體影像一樣。

  「我也是,從來沒有感到害怕過。在『戰爭』的時候被敵人的子彈打到無數次;在軍方的性能測試中,被兩萬發的機槍彈打成蜂窩。雖然因為分子的排列變化及再生速度追不上而變得稀巴爛,卻沒有自己會死亡的感覺。」

  「我想也是。」

  「因為我是被稱為不死之身的『怪物部隊』的;不管執行什麼樣的任務都必定會生還,更被那樣期待,而實際上也呈現出那樣的戰果。我一定把對於死的恐懼,都遺留在『以前的身體』裡了吧,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戰爭、以前的身體…萊恩的話語中有太多不明的部分。在「THETHtRD」統治管理的數個世紀中,人類社會沒有發生過戰爭。若真要說離現在最近的戰爭,就只有「大戰」。

  「我跟『舞刀使』決鬥了。那傢伙的刀刺進我的身體裡時,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明明知道不會有事,但還是無意識地想閃躲。」

  「你嗎?」

  「沒錯,就是名為不死怪物的我。正當我感覺自己比被機槍彈打得像蜂窩的時候還破爛時——就發射了原本沒有打算使用的雷射。」

  不知是否當時的恐怖復甦,他的輪廓起了細微的震動,就像是由水形成的人的輪廓正站立著。

  「難道你後悔了?」

  「不,殺戮是毫無規則的。為了獲勝,我可以不擇手段。問題在於我竟然因為害怕而做出那樣的行為。」

  稱自己為不死怪物的萊恩,打從心底恐懼一名年僅十七歲的少女所使出的居合斬。雖然現實上他讓火乃香陷入死亡的深淵,但他仍舊將火乃香視為最大的敵人。

  「那麼,你的答案呢?」

  「是NO。雖然總有一天要殺了『舞刀使』,但不是現在。現在只要讓沙漠妖精消失就好了。」

  萊恩再度浮現苦笑。名為奎斯的男子,就某方面看來或許是不會說謊的類型——他在心裡如此作想。不會說謊,但也不說真話,就跟萊恩所想像的名字由來一樣。

  「我真是搞不懂耶……你那麼執著於妖精的理由是什麼?雖然那是奇怪的生物,但應該沒有害處才對。當然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跟你說也沒關係,但你應該無法理解吧。思…生物為了活下去而必須要做的行為,對我而言也是必要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必須要做的行為?」

  「用你們的語言來說,就是捕食。」

  「——什麼?」

  「啊,我並不是要吃妖精的意思,而是要吃一種藉由殺戮而得到、看不見的東西。再更進一步說明,你應該也不會明白。」

  「難道你是指吃魂魄嗎?」

  萊恩皺起眉頭。

  似乎不太可能——但這是在這個情況下,腦海中所浮現最適切的概念,所以他不覺得自己愚蠢,就直接用言語表達了出來。

  「這樣啊……你真是惡魔。」

  奎斯注視著萊恩,在缺乏感情要素的純白面容上,浮現了與萊恩見面後首次流露出像是陰沉笑容般的表情。

  「——我可不是那麼可愛的東西。」

  接著是一陣沉默。非人類的兩位不知名生物,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似地,在沙塵暴的漩渦中僅僅只是佇立著。

  到了深夜,火乃香仍舊沒有恢復意識。持續使用治癒力的伊庫斯也沒有特別顯露出疲態,他的能量大概異乎尋常吧。如果出現能夠讓他釋放出全部潛在能力的事件,那將會發生什麼事呢?

  ——只要青年臉上仍保持沉穩的表情,這樣的擔心就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蜜莉?」

  像是突然注意到一樣,他呼喚了女孩的名字。蜜莉仍舊緊握著火乃香的手。而在她身邊,巨大的灰狼從容不迫地蹲踞在地上。

  「——怎麼了?」

  「你該去睡了喔。」

  「大哥哥呢?」

  「我繼續待在這裡,直到火乃香小姐醒來為止。」

  「那麼我也是。」

  「可是……」

  「大哥哥…」

  看到蜜莉欲言又止的表情,伊庫斯疑惑地歪著頭,像是催促著蜜莉說話般微笑著。

  「你喜歡小香香嗎?」

  「——咦?」

  「我很喜歡喔。她是如此溫柔而堅強,她一直都很努力。就算是到鬼門關前走一遭,也會笑著回來的。」

  「嗯……是啊。」

  「為什麼呢?明明就不是為了自己,為什麼她可以努力到這種地步……」

  「那是因為——」

  伊庫斯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或許自己也和蜜莉思考相同的事情——他這麼想著。

  「雖然大哥哥和波奇都一直跟小香香在一起,但我並不會因此覺得羨慕。因為即使小香香不在我身邊,但她一定在某個地方努力工作著,對吧?」

  伊庫斯點點頭。沒錯,火乃香不管在哪裡、不管在做什麼部是火乃香。雖然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還不算太長,但在這段日子裡,伊庫斯清楚地領悟到這點。

  不管是將這個星球從滅亡的危機中拯救出來時,還是將少許的貨物運到隔壁城鎮時火乃香都是用同樣的方式思考、用同樣的方式判斷、用同樣的方式行動。用「信念」這種敷衍了事的說法所無法表達的「某樣事物」,正是支持著她存在的根本。

  過去白虎曾經這樣跟青年說過:

  (那孩子一定可以憑著直覺及本能找到正確的道路。)

  伊庫斯領略到的正是如此。但是他也同時看到火乃香在猶豫與反覆修正錯誤的過程中獲得成功。這次的旅行也是這樣。火乃香一直都在煩惱有關蜜莉的事,以及自己無法確實將心情傳遞給蜜莉的事。

  「只有努力是不行的嗎?」

  蜜莉說出這句話:

  「要是我說想要變得跟小香香一樣,這樣是不行的嗎?」

  蜜莉突然低下頭來,細小的水珠滴落在車艙的地板上。

  「…………」

  伊庫斯說不出任何話來。他本來就不認為自己有說話的資格,因為他不像火乃香那般瞭解蜜莉,甚至不是「這裡」的人。

  他是「守護者」,也是「旁觀者」。他從過去一個叫做「觀察者」的存在原封不動地繼承了其知識,混在名為人類的知性生命體中繼續觀察,那就是他的工作。為此,他請偶然相遇的火乃香以嚮導的身份讓他同行。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無關乎被賦予的使命,他開始對火乃香本身產生興趣。

  少女有風的味道。不僅如此,她也如同磨利的刀刃般清冽。正如蜜莉所說的,她會讓人相信溫柔之人必定也具備堅強的心腸。

  因為蜜莉打算成為像火乃香一樣的人,才會無論如何都想要試著獨自努力下去。

  (火乃香小姐……)

  青年在心中呼喚著。不過當然沒有回應。火乃香好不容易才回到這邊的世界,就算聽到他的聲音,應該也沒有餘力回應。

  就在這時。

  卡姆伊突然站起身,咬住了低頭顫抖的蜜莉的衣服,輕輕地拉了一下。

  「咦……?」

  它不顧蜜莉不知所措,持續拉了幾次衣角。

  「大哥哥?」

  「——它想要去某個地方,似乎想要你跟它一起去呢。」

  「去哪裡?」

  伊庫斯搖了搖頭。以他天生的精神感應力多少可以瞭解卡姆伊的意思,名字也是用那樣的方式得知的,但那並不是完美的讀心能力。他無法解讀卡姆伊詳細的心思。

  雖然不能說是勉強,但卡姆伊仍舊堅持地示意蜜莉往氣閘的方向去,很顯然是想要帶她去外面。

  「怎麼辦……?」

  蜜莉心動了,有想要跟去的心情。或許跟去的話,還能再見到妖精也說不定。由於萊恩的攪局而沒有說出口的謝意,也許這次就可以表達清楚,只是——

  「去吧。」

  青年微笑安慰道:

  「不用擔心火乃香小姐,我會一直待在這裡。」

  他看穿蜜莉猶豫的理由。

  氣等一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波奇,突然從車內廣播器出聲。

  『已經深夜,太危險了。』

  「有它跟菩,沒問題的。」

  『可是我有保護乘客的責任。尤其火乃香是這種狀態,更是不能鬆懈。』

  「沙塵暴呢?」

  『已經停下來了。外面很平靜。』

  「那麼就沒有問題了。」

  伊庫斯向蜜莉點點頭。

  「波奇,它比我們想像得還值得信賴喔。既然它會如此堅持,那就代表它至少有將蜜莉平安無事帶回的能力及自信,對吧?」

  伊庫斯最後的一句話是對著卡姆伊說的。他看到卡姆伊的尾巴表示肯定地搖了搖,再度展顏而笑。

  「我沒辦法離開這裡,而考慮到傷患的狀況,波奇也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一切就麻煩你了。」

  在不斷回頭探望火乃香的少女陪伴之下,卡姆伊從氣閘無聲無息地走出車外。

  『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不知道。」

  伊庫斯乾脆地回答。

  『你說什麼?那麼——』

  「波奇,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了嗎?人是活著的東西。」

  『………………』

  距離那時還沒有過太久。青年跟火乃香初次見面,在那次的旅程中,人工智慧體這麼說過。包含人類和機械,所有在這顆星球上生活的東西部具有思緒——

  「那個時候,你並沒有阻止火乃香小姐去戰鬥,是因為火乃香小姐很清楚自己有必須做的事,對吧?我想這點蜜莉大概也一樣。」

  『——是那樣嗎?』

  「危險是無所不在的。但若是一直選擇安全的道路,也有可能到不了的目的地。至少在這個世界——這個宇宙裡,沒有任何地方是可以沉默不語、毫無作為也能活下去。」

  ——沒錯,正是如此。

  伊庫斯吃驚地看向火乃香。剛才聽到的不是她的聲音嗎?但是火乃香至今仍未從昏迷中甦醒過來。青年接近橫躺在床上的少女,注視著她的臉,然後注意到了。

  光——

  從額頭上所綁著的頭帶下方湧出藍色的光輝。那是只屬於火乃香的光——火乃香的生命之光。

  「火乃香……小姐?」

  伊庫斯輕聲呼喚。但是她的雙眼並未睜開。取而代之的是,額頭上發出的光芒益發強烈,以幾乎可以蓋過戰車室內燈光的刺眼程度開始閃爍。

  明月當空。清澈無雲、如黑衣般的夜空,隱藏不住月之女神受映照所裸露的皎潔身軀。只見月神在蒼白的歎息中散發著冷冽的光輝。

  「我們要去哪裡呢?」

  即使穿著梢厚的夜間專用外套,夜晚中的沙漠的空氣依然刺痛皮膚。雖然不會感到寒冷,但蜜莉仍舊將外套前面的拉鏈拉上,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以小看沙漠——那是她死去的父親教導她的事。

  像是要嗅出風中的氣味一般,卡姆伊環視周圍,不久後將身體貼近蜜莉旁邊。

  「咦?怎麼了?」

  卡姆伊肩膀上的觸手滑溜地伸向蜜莉,輕輕地捲住她後拉了一下。看到它趴在地上的動作,蜜莉才會意過來:

  「要我坐上去嗎?坐到背上?」

  觸手再度拉了一下。蜜莉在不知所以然的情況下跨上卡姆伊的背部——那是她第二次坐在那邊。第一次是她被卡姆伊從「鬆餅」的洞穴中救出時。因為當時意識昏迷,所以幾乎沒有任何記憶。

  它的背比想像中寬闊,灰色毛皮的觸感也很舒服。若是趴在上面時將臉頰埋進毛中,一定馬上就會沉入夢鄉吧。當然,那裡並不是真正的目的地。

  八歲女孩的體重對卡姆伊完全沒有影響,它毫不費力地站了起來。不,似乎就算有六、七名大人,它也能若無其事地抬起。

  「哇……」

  蜜莉差點跌下來,所幸被兩根觸手支撐住。她連忙用雙手雙腳緊緊地抓好。

  「?」

  也許是心理作用,蜜莉感覺卡姆伊的背凹陷了,其表面似乎為了配合蜜莉的身形而改變形狀。

  「——卡姆……伊?」

  卡姆伊的輪廓明顯地改變。耳朵的位置延著頭部的線條往後方栘動,外形變得更加呈流線型,體毛似乎也變短了一些。

  沙——

  寬幅的四肢踹著地上的沙,灰狼奔馳在沙海中。光從它巨大的身軀來看,實在很難想像能夠如此輕盈。

  蜜莉閉上眼睛——然後又馬上睜開。卡姆伊的動作十分流暢,如同飛翔般撕裂夜晚的冷空氣。它幾乎沒有垂直的移動,全身就像是化作強韌的彈簧一般,吸收掉了震動。

  絲毫不紛亂的大步伐、堪稱優雅的肌肉律動——卡姆伊就像是為了馳騁而誕生的生物一般,持續奔跑著。

  (啊啊……)

  被月光照耀的沙漠風景自蜜莉的左右兩旁流逝。速度很快,而且不管跑了多久,速度始終沒有減緩。那是名為卡姆伊的野獸所深藏不露、非比尋常的潛在能力。

  (這是夢嗎……)

  蜜莉突然思忖。如果這是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如果卡姆伊是夢,那麼妖精一定也是夢,名為萊恩的男子也是夢,渾身是血的火乃香也可以當作是一場惡夢就好了。

  (但這不是夢。)

  迎面而來的風壓讓呼吸變得困難,肉體所提出的控訴肯定就是現實的證明。

  希望是夢的事情、想要否定的事情多得數不清,無論是火乃香的傷,或是再往前回溯的……逝去的父親及母親。

  ——但要否定到什麼程度才行?

  否定過去就等於否定了由過去累積而成的現在。而若是無法認同現在,就連現在開始前往的未來也無法認同。

  蜜莉並沒有如此具體的思考過。對於一名年僅八歲的女孩來說,時間的流動或許太過於抽像了。

  但是她想到了或許無法相見的人。

  生活中並不是只有痛苦的回憶及悲傷的事情。如果否定了那一切,不想失去的東西也會同時消失。

  憑藉著一把刀在這個沙漠中生存、蜜莉最喜歡的「小香香」至今為止給了她多少的力量和鼓勵呢?

  火乃香使用的並不是言語,也不是超越常人的拔刀術、集中氣的特殊能力。她只要注視著火乃香——只要想著火乃香就好了。因為只要那樣,就可以成為蜜莉活下去的力量。

  (我不要你死!)

  蜜莉在灰狼的背上這麼祈願著。自己還沒有為火乃香做過任何事。就算現在還不行,等到自己長大後——至少等到自己跟火乃香一樣大後,一定要回報。

  (所以……不要死!)

  卡姆伊突然停下腳步。蜜莉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兩人現在位於一個小丘陵上,看出去的景色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就算說那裡是起跑的地方,大概也不會有人懷疑吧。

  卡姆伊放低姿態,將蜜莉的身體從觸手中解放。蜜莉回到沙地上後,感到有些許暈眩。雖然沒有跑太長的時間,但因為是平常無法體驗的高速奔馳,所以三半規管發出了不小的耳鳴聲。

  「這裡是……?」

  看到卡姆伊的呼吸仍舊平順,看來這並非為了恢復體力而暫時休息之處。也就是說,這裡就是它的目的地嗎?

  蜜莉往前數步,突然注意到週遭充滿細瑣的聲音。由於受殘留在鼓膜上的風聲影響,之前才沒有立刻發覺。

  唧…唧唧…唧…

  唧唧唧…唧…唧唧唧…

  從兩人所站立的沙丘一眼望去,彼端是片廣闊的平原,反射著皎潔的月光,散發出朦朧的白色光輝。

  唧…唧…唧唧…

  唧…唧哪…唧…哪唧…

  平靜無風之下的白沙表面,被恰如絨緞般的竊竊細語所覆蓋。蜜莉屏氣凝神,吃驚地倒抽了一口氣。平原的四處都充滿了無數個小洞穴,聲音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那是什麼?」

  灰狼當然沒有回答,它只是靜靜站在蜜莉身旁而已。從它像是哲學家的姿態中,無法看出它的意圖。

  「啊……」

  沙漠產生變化。由直徑不滿一公分的眾多洞穴裡,某種發光的東西接連現身。

  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唧…唧唧唧…

  交織的細語聲,在不知不覺問轉變成此起彼落的節奏,就像是從沙漠中全體湧出一般——像是沙漠所發出的聲音。聲音。聲音。

  「月影蜻蜓……?」

  蜜莉終於想起聲音來源的名稱。那是一種在沙漠中經常可見、體長數公厘的昆蟲。聲音似乎是靠著翅膀的振動所發出,但因為音量實在太過微弱,除非在極為安靜的夜裡,否則是無法聽見的。沒錯,就是在這樣月光灑落的深夜裡才聽得到,所以它們才會被叫做月影蜻蜒。

  這裡大概是蜻蜒的繁殖地吧。蜜莉過去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受到月光照射而閃閃發亮的是它們的翅膀。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中,乍看似乎無法生存的微小昆蟲,卻在這裡像是別種生物一樣群眾著,強烈主張自己的存在感。

  卡姆伊抬起頭來。蜜莉感覺到細微的氣流,也跟著仰望夜空。

  剎那間。

  在宛如凍結般的大氣中,散落著數不清的亮點。彷彿被月之女神的歎息所吸引一般,月影蜻蜓同時展翅飛起。

  沒錯,今晚是滿月。在滿月的夜晚,蜻蜓們會離開白天藏身的巢穴進行短暫的交歡。完成交尾的成蟲會在天亮之前產完卵,然後大部分會就此死去。從滿月到下一次滿月,那就是它們的生命週期。

  蜜莉感動到忘了言語,入神地看著昆蟲絢麗的繽紛亂舞。原來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如此動人的景致。邊境——這個在巨大戰爭中誕生的荒涼之地,正響徹著生物的歡喜之聲。

  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唧…唧唧唧…

  卡姆伊是為了讓蜜莉看到這個而帶她來的嗎?沒有人知道它真正的意圖。但對蜜莉而言,那都已經沒有關係了。不論契機為何,如今她能夠像這樣站在這裡,更得到在面對汲汲營營的生命時,幾乎想要打從心底朝沙漠中吶喊的回憶。如果真要說有什麼意圖的話,就只是那樣而已。

  蜜莉不禁笑了。現在能夠表達洋溢在心中的感情的,也就只有微笑。因為就是如此開心,活著是件多麼令人開心的事啊!

  ——想要繼續活下去呢。

  某個人的聲音響起。或許是風聲吧。蜜莉突然將視線轉移到身邊,似乎是預感到了什麼一般。

  「啊……」

  火乃香就在身旁。穿著一如往常的衣服,像平常一樣提刀的少女就站在蜜莉的身旁專注地看著月亮下的平原。

  「小香香?」

  火乃香轉身面向蜜莉微笑。當看到那張笑容的時候,蜜莉豁然理解了一切。火乃香一直都在她身旁,跟隨著卡姆伊在沙漠上奔馳,持續守護在蜜莉身旁。

  ——沒問題的唷!

  火乃香無聲地說道。

  ——世界一定會回應想要活下去的心情。因為生命是從這個星球誕生的,我們所有人都是這個星球的小孩。

  「…………」

  蜜莉靜靜地凝望昆蟲們的宴會。在上空有夜行性的鳥兒盤旋著,正鎖定飛得太高的個體。蜥蜴、老鼠們則躲在腳邊,默默等待大地遍佈屍體的時刻來臨。

  活著的事物、死去的事物,這兩者不管到哪裡都無法離開彼此,是支撐世界的枝幹。生存並不是為了死亡,而死亡也不是因為喪失活著的念頭。就只是單純地活著——然後死去,這點每個人都一樣。

  既然終究免不了一死,那麼不如趁還在世上的時候盡情活著好了,不會有任何人責備這件事的。

  「小香香。」

  當蜜莉再度將視線栘到身旁時,火乃香已經消失了。她相信剛才那並非幻覺,火乃香的確曾經站在自己身旁。

  「謝謝你……卡姆伊。」

  蜜莉雙手環抱著卡姆伊的粗壯脖子:

  「我真的很開心唷!」

  對蜜莉來說,這是個永生難忘的夜晚。

  在有一段距離外的沙漠戰車的車艙裡,橫臥著的少女身體稍微動了一下。額頭上至今持續散發的光芒消失,就像是換班一樣,她緩緩地睜開雙眼。

  「——歡迎回來。」

  她注意到凝望著自己臉龐的人,於是微笑以對。那是跟蜜莉所見相同的笑容。

  然後在同一個夜晚。

  萊恩感覺到目標——沙漠妖精。給予他從遠距離就能察覺妖精位置的能力的,正是那名身著黑色大衣的男子。

  你是什麼人——不知道為何,萊恩並沒有這樣的疑問。

  為了什麼——這個疑問對他來說也無所謂。

  雖然是來歷不明的人,但要說自己感謝他也不算誇張。因為他給了自己兩樣事物——生存的地方以及活下去的目的。

  為了報恩,應該要完成被委託的工作吧。沙漠妖精,或是那匹看似灰狼的分身——只要殺了其中一方,任務就完成了。

  萊恩沉默地仰望頭頂上的月亮。從他的神情來看,恐怕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像這樣注視著月亮吧。

  「——不出來嗎?」

  他唐突地問道。週遭沒有任何人,神出鬼沒的奎斯也不在那裡。

  但是——

  萊恩背後的沙地隆起,潛伏在沙中的東西現身了。那是大約一人份的銀色黏塊,正以自我意識流動著的半流動體。

  這是——萊恩?跟萊恩放棄人類的姿態時所變化成的樣子相同。難道還有另外一名液態金屬製的殺手嗎?

  新出現的銀色黏塊並沒有像萊恩一樣改變形狀。微微震動的同時,就如同「流動」兩字所表述的一般緩緩移動位置。

  「你是『幽靈』吧?」

  萊恩充滿興趣地詢問。幽靈,那是火乃香看見萊恩的原型後,不自覺說出口的單字。

  「看起來應該也不會是同學會,難道你認得我?」

  黏塊不發一語,謹慎地徘徊在萊恩周圍。它有強烈的警戒心,卻沒有要離開那裏的意思。若要舉例來說,它的動作就像是找到獵物的野獸一般。

  「怎麼了?在意我嗎?」

  萊恩的外型突然崩解,變成與眼前的存在相同的銀色黏塊,然後又在一瞬間恢復成原本的姿態。

  沙……

  像是被萊恩的原型驚嚇到,黏塊震動著。他們是同種的生物嗎?至少看起來不是認識的夥伴。

  「你不會說話嗎?」

  黏塊大幅震動,不過並不是對萊恩的聲音產生反應。「咕咕咕……」它從內部像是膨脹般上升、扭曲後改變了形狀。

  「哦?」

  黏塊變成人的形狀,雖然跟萊恩一模一樣,但不是萊恩,就像是面容融化的蠟像一樣崩壞,臉顯得很歪斜。比例也很奇怪,左手臂異樣地短,右手臂則相對地長到可以構到腳踝;從手腕的上方開始突然變細,雙手就像是腐爛的肉被拉成線狀般垂掛著。

  雖然看起來像是穿著衣服,但也是破爛不堪,無法忠實呈現萊恩的戰鬥背心、褲子和靴子等,與肉體的交界處也曖昧不明,到處都裸露出原本銀色的「表面」。

  它慢吞吞地開始講話:

  「啊啊……咿呀啊啊啊……」

  但並不構成有意義的句子,只是單純模仿萊恩發出聲音而已。

  「形狀控制機能低下——不,問題在於思考中樞或是傳達部位吧。認知神經跟控制神經還沒有連結呢。」

  萊恩像是在觀察野生動物的生態一樣平淡道出。萊恩本身可以用獨特的知覺正確地辨認出對方的三次元圖像,進而改變自己的身體形狀。認知神經與控制神經緊密地連結,藉由嚴密的回授(註:feedback,在能量系統(多指電子學中的電路系統)中,將一部分輸出送回輸入處)來維持外型。

  歪曲地做出萊恩模樣的黏塊,似乎已經完全喪失那樣的控制機能。就算看著萊恩,也無法辨認他的形狀;又或者雖然可以辨識,卻無法藉由得到的數據控制變形機能。另外再從無法言語這一點來看,代表思考中樞已經喪失明確的理論性。

  若把萊恩視作成品的話,那個黏塊毫無疑問就是瑕疵品。

  「野生化…嗎…」

  萊恩突然定向黏塊,對著仍舊保持著畸形的萊恩外表的黏塊——

  「OK,可以了。你和我是不一樣的。就如同那傢伙所說的,『怪物部隊』似乎確實只有我一個人殘存下來。」

  萊恩完全不在意對方是否理解自己所說的話。嘴角露出淡淡的一抹笑意,嘲諷道:

  「『怪物』是『幽靈』嗎……就某種程度上來說,或許也算是貼切的終點了。」

  他突然將臉逼近對方:

  「光是用看的就覺得有點難受。我剛好想要提高奈米機械的構成密度,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語畢,他將右手刺向對方的腹部——看起來像是刺了進去,實則不然。他的手臂溶解在對方的體內,就像是水流進水窪裡。

  「嘎啊!」

  萊恩的分身大吼,用驚人的瞬間爆發力向後方跳開,著地的同時,已經變回銀色的黏塊。留在原地的萊恩則失去手肘之前的部位,那是對方迅速跳開所造成的後果。

  然而,他卻無所畏懼地笑了: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他輕輕甩了甩手臂,新的手臂就像是跳出般從切斷面再生。他的質量是經過壓縮的,實際上比看起來的容積還大,所以就算失去身體的一部分,也能立刻進行補充。

  黏塊轉過身來,似乎領悟到沒有戰鬥的必要。因為對手太強了,若是掉以輕心地跟他爭鬥,必定會遭到反撲。不,如果只是被殺掉,那也就算了——

  黏塊打算像流動的水一般潛入沙底時,突然僵住而動彈不得。體內有異物反應——有不同於它的意志侵入。「那傢伙」用很強大的力量壓抑住他打算逃走的的身體,讓他僵在原地不動。

  ——是萊恩的右手臂。殘留在黏塊內部的前手臂,既無法被吸收也無法排出,現在仍以萊恩身體的一部分運作著。不僅如此,似乎連萊恩的思考也存在其中。

  「沒用的,你是無法把它吐出來的。」

  萊恩對難受的黏塊如此揚言,並且不發出丁點的腳步聲緩慢接近它。黏塊震動著,好似很害怕,也像是純粹為了防衛的反射動作。

  「雖然你像是被我強拉出來的,但這不代表你運氣不好。你將會變成我,能夠再一次重返光榮的『怪物部隊』喔,不開心嗎?」

  黏塊彈跳著,用渾身的力量解除了萊恩的束縛。原以為它會就這麼逃走,但它卻襲向萊恩。

  「好選擇!」

  萊恩融化了,將自己化為黏塊迎擊幽靈。不管在沙漠生態系的哪一部分尋找,大概都看不到其他如此奇特的死鬥吧。

  兩個銀色的塊狀物,時而擁有超硬質金屬的硬度,有時又化為水所具有的韌性,互相撞擊著想要吞噬對方。銀色的表面濺出反射月光的飛沫,在暗夜中飛散。蒼白的磷光纏繞著全身,讓人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各種戰鬥,彷彿不管到何時都會繼續下去。

  實際上只過了五分鐘左右吧?兩者融合成一個黏塊停止了動作。不久後,終於緩緩地隆起——萊恩出現了。

  「——呼。」

  他歎了一口氣,但臉上毫無疲態,反倒是滿足的表情。幽靈成為他的一部分。他將幽靈吞噬,吸收、同化成自己的構成物質。

  他迅速地甩了一下手臂,銳利的長劍前端戳入了沙中,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又變回手臂的形狀。速度明顯變快了。比起跟火乃香戰鬥之時,銳利度也增加許多。

  「藉由提高奈米機械的密度,反應速度也會上升——跟報告書裡寫的一樣。」

  萊恩仰天大笑:

  「『舞刀使』!」

  他呼喚著不在現場的火乃香的名字:

  「我要殺了你,『舞刀使』!所以可別在我去找你之前死掉啊!」

  萊恩的笑容中看不到邪惡的氣息,熱血沸騰的興奮包圍著他。剛與他合而為一的幽靈的精神,或許還沒有完全跟他融合。但就算情緒因此暫時呈不安定的狀態,萊恩的慾望也是貨真價實,是他本身的情緒。

  「『舞刀使』!」

  呼喊聲被夜空吸去。滿月毫不在意地表的爭鬥,仍舊如它一直以來所做的,伴隨著其一貫的美貌,靜靜高掛在空中明亮生輝。

  「絕對別死啊!然後再跟我來場生死決鬥!聽見了吧?『舞刀使』——!」

  沙漠戰車隨著破曉啟動了。並不是要回到安波隆商城,而是要繼續未完的旅程。

  應該要回去才對——至少波奇如此強烈主張。所幸有再生細胞及治癒力,火乃香才好不容易免於一死,但是體力消耗殆盡也是事實。更何況再生細胞或許會帶來不知名的後遺症,總而言之應該先到有醫療設備的城鎮。不,既然要回去,不如乾脆地結束旅程回到安波隆商城。

  人工智慧體的主張很有其道理。若是火乃香沒有恢復意識,伊庫斯跟蜜莉應該也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同樣的做法。

  「不可以。」

  跟夥伴一樣有著強烈主張的不是別人,就是火乃香。到了早上,她已經可以自行起身了。治癒力讓傷口癒合,但更驚人的是再生細胞的力量,將火乃香從腦死的危機中救出;不僅如此,根據伊庫斯的診斷,再生細胞混合在血液中運送到全身,似乎連各部位神經的損傷都修復了。

  「與其說是病毒,或許說是醫療用的奈米機械更為恰當。」

  帶來奇跡的本人——卡姆伊已經不在車內。昨夜它將蜜莉送回戰車後,就在氣閘關閉前掉頭離去。彷彿已經知道火乃香從昏睡中甦醒,自己的任務宣告結束。

  「那傢伙……萊恩仍舊在追殺妖精跟卡姆伊。跟那樣的怪物打鬥,就連卡姆伊都不可能安然無事。」

  不可思議的是,火乃香明明一直都處在失去意識的狀態下,卻從一醒來就知道卡姆伊的名字,她沒有問過任何人就將灰狼稱為卡姆伊。

  『你的意思是,你還要跟萊恩戰鬥?』

  火乃香點點頭。

  『你也稍微節制一點。就如同你所說的,那傢伙是怪物。昨天你才差點被他殺掉。』

  「我知道啦…」

  回應的聲音裡仍顯得有氣無力。火乃香對失去意識期間發生的事毫無記憶,對於自己陷入病危狀態也沒有具體的感覺。最後的記憶是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掌,以及陷入沙中的臉頰所感受到的熱度。

  『你到底在想什麼?居合斬對那傢伙沒有用,最終不但復仇不成,反而會被他所殺。昨天你都贏不了了,憑現在這個虛弱的身體,你覺得有勝算嗎?』

  「不會贏——也說不定。」

  才一說話就感到身體內部隱隱作痛。她的體內還留有萊恩的雷射貫穿所造成的傷勢。本來應該會更劇痛才對。被低功率的雷射波燒燬的神經得以復原、重新接上,是由於卡姆伊的再生細胞所賜。

  『那我再問你一遍。既然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贏,為什麼還要戰鬥?不試試看又怎麼會知道——我可不能接受這樣的反駁。』

  「我也贊成波奇的看法。」

  伊庫斯慎重地選擇用字:

  「那名叫做萊恩的男子,雖然我沒有近距離看見他——」

  「你知道那傢伙嗎?」

  伊庫斯點點頭:

  「錯不了的,他是在『大戰乙中被製造出來的戰鬥生化人。」

  「怎麼可能……」

  火乃香愕然。青年所說的話並非不可置信,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合理。他不會說謊,既然他這麼斷定,那就不會有錯。

  「在我的認知當中,有他的——或許該說是跟他同種類兵器的情報。由半流動體素材所構成、極為特殊的戰鬥個體。其中有著人類體型規格的,恐怕就是最強的。」

  「那傢伙說自己是三敝態金屬』。」

  「沒錯……他可以說是舊世界的超技術結晶。」

  半流動體制的戰鬥生化人。以高度的奈米機械統合理論所控制的有機、無機復合體,同時具有液體及金屬兩者的性質。在容積許可的情況下,可以變化成各種形狀。顏色、質感、硬度等都可以自在調整,從萊恩的衣服也是他身體一部分這件事看來就很明白了。

  「『怪物部隊』,或者稱作『影子軍團』,這種特殊的作戰部隊過去曾經存在過。成員都是在肉體上、精神上經過超強化處理的士兵,像他那樣的生化人也是其中之一。」

  大戰前及大戰中,人類創造出了無數兵器群。從足以破壞時空的大量殺戮兵器到暗殺個人等級的東西,種類繁多而複雜。「怪物部隊」正可以說是後者的典型。

  不定形的液態金屬素材內部散佈著分子大小的奈米機械,實行集中、分散型的立體控制。可以說身體就是腦,或是腦的一部分。這在舊世界中也是超現實的技術,製造及維護金額都很龐大。加上設計思想本身不希望量產,所以實際生產出來的只有極少的數量。

  他們所進行的任務主要是偵察、暗殺,以及攪亂敵軍後方。像萊恩那樣的生化人,可以變身為實際的人物潛入敵營,赤手空拳將重要人物暗殺。就算被發現,普通的武器也無法殺掉他,即使被打到也能從容逃脫。

  「這樣的說法或許不太恰當,但硬是要說的話——他是不死之身。」

  「不會死的意思嗎?」

  「當然,隨著素材及奈米機械的低劣化有適用年限,也就是有壽命的意思。但是藉由外部的力量使之停止活動這點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曾經跟類似他的東西打鬥過,是個被叫做幽靈的傢伙…啊,不對,那到底是不是幽靈,其實我到頭來也不知道。」

  幽靈跟沙漠妖精並列,為邊境的民間傳說之一。偶爾會有在沙漠中發現奇妙屍體的情況,看起來不像是自然死亡,但也查不出死因。是生病?還是被沙漠的生物襲擊?連這一點都無從得知的奇異屍體。就像車輛維修廠的喬伊所說的。

  在那種情況下,人們就會說「幽靈出現了」。就算需要查明死因,也幾乎都不想和其有所牽扯——這種想像中的妖怪造就了這樣的邊境社會風氣。雖然喬伊沒有這麼說,但只要把問題推給妖怪,人們就能回歸日常生活了。

  不過,雖然極為少數,但的確有人目擊過幽靈。他們的證言都極為模糊,並且都零散而沒有統一性——不是人類的東西、沒有一致的外型,殺人的方法也各不相同。

  那個幽靈——可能是幽靈的不明物體,火乃香過去曾經在沙漠行的途中遇到過。

  「你殺了它嗎?」

  火乃香無力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雖然有用氣將它擊退,但並不是致命傷……吧。」

  她還沒有跟任何人講過那件事,因為那次的體驗連她本身都不太能相信,或許跟當時身旁的人也這樣告訴她有關。

  (如果沒有帶回屍體的話,還是什麼都不要說比較好,畢竟這樣只會徒增人們的不安而已。)

  「那恐怕就是幽靈,而且它的確是萊恩的同類。」

  「什麼意思?」

  「當他們被俘虜在敵營,或是到了不適合維持生命活動的嚴酷環境中,就會呈現隱生現象——也就是一種假死狀態,等待救助。」

  「等一下。所以呢?他從戰爭之後就一直呈現假死狀態嗎?」

  「在新陳代謝幾乎完全停止的狀態下,組織的低劣化也能控制到最小限度。當然,長時間是不行的。」

  「那麼——」

  「沒錯,所以這一點我也不清楚。如果只是復活的話,或許有可能,但在那樣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恢復到完全狀態的。你所遇到的幽靈跟萊恩一樣嗎?」

  「不,它不會說話,而且也不是人類的形狀,就只是銀色的塊狀而已——」

  「我想也是。它的思考中樞及控制神經應該都嚴重地機能不全,已經沒有身為兵器的意識,只是被自我保存的本能及攻擊衝動控制。可以把它看作單純的野生肉食動物。」

  伊庫斯所說的,就跟萊恩昨夜戰鬥過的幽靈姿態完全一樣。戰後經過了數個世紀,因為某些原因從假死狀態復活的半流動體生化人,果真壞了一半,已經不可能有明確的目的及意識,僅遵從刻印在奈米機械網路上的本能活動。

  「那萊恩呢?」

  「他是完全的個體,擁有完整的機能。這麼一來,他就不是你能夠對付的對手。」

  「——殺不死嗎?」

  「因為他是液體,不管用斬的還是射擊,都無法對他造成太大的傷害。就算失去身體的

  一部分,也能馬上以自我繁殖機能再生,也不會害怕有異物混入。他們可以吞噬有機物作為能源,就算是沙子。」

  「以沙子……維生?」

  「嗯,他們被製造成在各式各樣的環境下部能發揮最高的機能。」

  『真令人難以置信,舊世界的技術竟然可以做出那樣的東西?』

  「這只是渺小的一部分而已。」

  青年重新面向火乃香:

  「你無法殺他,但是他可以殺你。擊中你的雷射是由他自己的身體變成的雷射發射裝置所射出的。雖然低功率,但是要殺死一個人已經十分充足了。」

  簡而言之,他就是將液態金屬的一部分當作透鏡,發射了雷射光。

  「你無法得知他會從哪裡發射,他的頭跟手腳充其量都只是裝飾品,所以不管他用身體的哪個部位形成發射裝置,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但是……」

  「請聽我說。雷射波也就是『光』。火乃香小姐,你可以將子彈擊落,但不可能對抗得了光速。在數公尺的距離之內,擊出的同時就等於命中,你要如何閃躲?」

  火乃香陷入沉默。若要跟萊恩打鬥,就只能決一死戰。光是要應付他用自己的身體生出的無數觸手就極為困難了。在一瞬間的疏忽都不允許的攻防戰中,敵人不需要拔槍的動作就能發射雷射——發射光速的刀刃。

  「我瞭解你擔心妖精跟卡姆伊的心情,也瞭解你想要報恩的心情。然而這次的對手實在太強了。」

  伊庫斯突然沒有再說下去,他不知為何感到猶豫。明明自己沒有說錯什麼——不管如何分析狀況,火乃香都沒有勝算,但為何會感到如此心虛呢?好像自己說了什麼無聊的話一樣。這個奇妙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你是叫我回去,對吧?」

  「正是如此。」

  「波奇也持同樣的意見吧?」

  『我從一開始就那麼說了。』

  「嗯。」

  火乃香將視線栘到旁邊,看著綁馬尾的少女,用微弱的聲音問:

  「蜜莉怎麼想呢?」

  「我?」

  「蜜莉也是我們的夥伴啊,所以我也想聽聽蜜莉的意見。」

  「我…我……」

  蜜莉吞吞吐吐。此時她想起昨夜在蜻蜓飛舞的沙漠的一隅,火乃香站在她身旁,對她露出了微笑。

  蜜莉像是下定決心般點點頭:

  「我想要去救妖精跟卡姆伊。」

  「蜜莉…」

  「可…可是那樣的話——」

  「我喜歡小香香,想要跟小香香在一起,也絕對不要小香香死掉。可是……可是啊,因為小香香是小香香,我喜歡像小香香的小香香,所以……」

  蜜莉無法再說下去,她的心中有太多的感觸。不想看火乃香死去,但對蜜莉來說,火乃香放棄身為火乃香的生存方式才是更大的問題。如果火乃香想要去,蜜莉就無法反對,因為火乃香就是這樣一路活過來的。

  「一對二呢。」

  火乃香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而在看到那個笑容的瞬間,伊庫斯覺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錯誤。

  「——不,是三對一。」

  「嗯。那波奇呢?」

  『我沒辦法跟人類這種不講道理的生物相處。伊庫斯,你也一樣,我不能理解你改變想法的理由。』

  「不好意思,可是……」

  『我沒有要遵從多數決定的意思。我就照自己的意思,開向安波隆商城就好了。』

  「拜託你瞭解,波奇!」

  火乃香的黑色眼眸裡閃爍著懇求的光芒,注視著人工智慧體的其中一隻眼——車艙的環境感應器。

  「活著的意義不是吃飽睡、睡飽吃而已。如果在這邊折返的話,就會變成那樣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啊……」

  只有火乃香注意到聲音中蘊藏的微妙感情。若非因為長時間的相處,否則是不可能從他冷酷的聲音中聽出來。

  「波奇…」

  『隨便你。如果你被萊恩殺了,我就把戰車自爆,殺了那個傢伙。到那個時候,伊庫斯,蜜莉就交給你了。那就是所謂的責任。』

  伊庫斯的臉上浮現微笑。

  『你在笑什麼?如果決定好指標的話,戰車就出發了。如果不快一點,會被萊恩搶先一步的。』

  ——接著它啟動了戰車引擎,運作傳動輪,朝著對火乃香來說恐怕確實只有死亡等待的未來,緩緩地開始前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22 04:51 PM

  【終章 現在開始的故事】

  隆鏗——

  隆鏗——

  沙漠戰車配合沙丘起伏上下搖晃著。即使波奇操有完美的駕駛技術,但會有些震動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在那天之後又過了兩天,已經到了必須要考慮返程的時候了。雖然拖著貨櫃車,但容量有限,考慮到前往最近的補給地點所需的燃料,距離該折返的地點也已經相去不遠。

  關於這件事,火乃香刻意絕口不提,因為就算擔心也沒辦法。時候到了,波奇自然會自行判斷、改變路線吧。到那個時候,火乃香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大概吧。

  夜晚降臨,月亮逐漸變細了。火乃香希望只要是夜晚還看得到月光的期間,就持續行進下去,因為非得早一步找到妖精和卡姆伊。

  找到之後又該如何?等待萊恩追上嗎?沒錯,結果還是必須要跟他戰鬥,因為不可能一生都護衛在妖精身旁。

  火乃香吃完晚飯後,不知怎麼地閒得發慌;而蜜莉大概是因為白天太累了,在車艙裡發出了小小的鼾聲。火乃香悄悄地進入控制室,將身體探出上方的車艙罩。

  夜晚的空氣寒冷,穿梭在沙漠中的無名之風,吹拂著火乃香的黑短髮。火乃香凝視著地平線,試圖找尋妖精的光芒。雖然她很清楚那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可以待在你旁邊嗎?」

  「嗯。」

  青年踏著控制室裡的專用把手爬了上來,在火乃香的身旁,用同樣的方式將上半身暴露在夜晚的空氣中。

  「身體感覺如何?」

  「還好……吧。」

  火乃香皺起眉頭。雖然不太會感到疼痛了,但體力還沒有恢復,畢竟身體的內部被灼傷了,而且是兩個部位。光是現在能這樣跟青年對話,她都應該感到慶幸。

  「吶…」

  「怎麼了?」

  「你在生氣嗎……?」

  「生氣?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在做蠢事。」

  火乃香歎了一口氣:

  「其實我明白,應該要回去才對。」

  「但是你沒有那麼做。」

  「嗯。」

  火乃香害羞地用手指搓揉著瀏海苦笑。

  「你不害怕嗎?」

  「很害怕呀。」

  火乃香乾脆地回答:

  「就像你說的,那傢伙是怪物,實際跟他打鬥過的我若這麼說,就絕對不會錯。」

  萊恩,舊世界的戰鬥生化人。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這個時代復活的,但他壓倒性的戰鬥能力無庸置疑。只要一回想到當時的情形,火乃香現在仍會全身顫抖。即使跟全副武裝的自動步兵戰鬥,她都未曾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為什麼他想要殺卡姆伊呢?還是說,他的目標是妖精?」

  先不管他的來歷,他們對於萊恩的事情幾乎完全不瞭解。他打算殺害卡姆伊的動機是什麼?經過了數世紀後,又是如何以完全的狀態復活的?還有一個,就是為什麼沒有給火乃香致命的一擊?

  「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攻擊卡姆伊恐怕是因為它比較容易下手吧。」

  「咦?」

  「我想他的目標終究是沙漠妖精。」

  火乃香感到困惑:

  「等…等一下,我搞不清楚你在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是,殺了卡姆伊的話,妖精也會發生什麼事嗎?」

  卡姆伊看起來確實像是一直追隨著妖精。大概有某件只有它才知道的、特別的事吧。先不管這個。但其中一方是脫離傳說這個框架跑出來,如幻想般的少女,而另一方是雖然具備無法想像的能力,卻擁有現實肉體的生物,兩者怎麼想都沒有共通點。

  「啊,對了,我都忘了。那個…STAR SEED的問題,我還沒有聽到解答。」

  「對耶。」

  伊庫斯露出淺淺的微笑: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想問的事。你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什麼變化嗎?」

  「咦?」

  聽到意料之外的問題,火乃香顯得不知所措。

  「不管是多麼微小的事都沒有關係,有哪裡覺得跟受傷之前不一樣的地方嗎?」

  火乃香陷入沉思。不,只是裝作在思考的樣子。說實話,她從幾天前就有一個很在意的變化。面對青年的質問,最先浮現腦海的就是那個:

  「那個…這樣不曉得算不算是…」

  「是什麼?」

  「不…那個…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該怎麼說呢……我覺得自己似乎常常聽到風的聲音。」

  「風的聲音?」

  「啊…好像又有點不一樣,嗯……」

  「是感覺到氣的意思嗎?」

  「對!就是那個!」

  火乃香猛然指著青年,還差點因此失去平衡而掉了下去。

  「真的只有一點點唷!就算待在車艙裡,也能比之前更瞭解外面的事了。」

  火乃香原本就擁有敏銳地感應自己內外之氣的能力。恰似三次元雷達一樣,即使閉著雙眼也能掌握外部的情況。在新月的夜晚裡、激烈的沙塵暴中,能夠不迷失方向就是依靠這個能力。

  「可以閉上眼睛一下嗎?」

  火乃香照做後,青年從她的額頭上取下頭帶,在那下方出現了冷冽澄淨的光芒。那是鑲在額頭上的第三隻眼——藍色天宙眼。萊恩所說的「頭帶下的眼睛」就是指這個。

  青年用右掌覆蓋在藍色天宙眼上,左手扶著火乃香的後頭部,就像是從前後夾住她的頭一樣。

  「啊……」

  聲音不由得脫口而出。

  有某樣東西透過天宙眼,自青年的手掌傳送過來。那是生物能量,也就是青年的氣。之前火乃香也曾經有過一次同樣的經驗,但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可以感覺到什麼嗎?」

  「嗯……」

  「可以看到什麼嗎?」

  「…………」

  在緊閉的雙眼裡,火乃香看到閃閃發光的東西。閃爍著——像是在交談般閃爍著。

  「星星,我看到星星。」

  睜開眼睛後,現實的天空上也佈滿數不清的星斗。難道火乃香穿透青年的手掌,感覺到星星的氣了嗎?

  「啊啊……好漂一兄……好多星星。」

  那並不是可以從地上一眼望盡的數量,而是幾倍、幾十倍,或許是更多的星星,而且每一顆都發出清晰的光芒。如果去除掉厚重大氣這層面紗,再去注視星星的話,也會有如此閃亮的光芒嗎?

  「好冷……」

  火乃香不由得環抱雙肩。那並不是夜晚沙漠的寒冷,而是連骨髓都像是結凍般的,絕對的寒意。似乎全身都附著了冰塊,也不能與這相比擬。

  「好冷啊……」

  「你現在所感覺到的寒冷,就是這個星球感受到的寒冷,與真空的宇宙空間直接相對的星星所感受到的寒冷。」

  青年平淡卻又溫柔地訴說著。

  「宇宙是這麼寒冷的地方嗎?」

  「嗯,是很冷的地方。」

  在幾乎將身體凍結的寒冷空間中,這個星球默默旋轉了數十億年的時間。人類的歷史跟這個星球所經歷過的歲月相比,只不過是微小的一點罷了。

  「星球誕生了,然後在它之上又誕生了許多生命。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對於這個星球來說,那應該是足以緩和這股寒冷般,極為重要的事。」

  啊啊,原來如此——火乃香恍然大悟地心想。例如因為現在伊庫斯在她身邊,所以即使身處於刺骨的寒冷中,她仍然能夠忍受,她作此理解。因為生命擁有如此溫暖的光芒。

  「就算置之不理,也會朝著死亡邁進,生物就是那樣的存在。並不只限於生物,這顆星球、宇宙全體,世間萬物都有消失的時候。然而,又有什麼必要得急著赴死呢?」

  「——你在說『大戰』的事嗎?」

  「不僅僅是這顆星球,至今我看過了很多個世界、很多場戰爭。不管因為什麼樣的理由、因為什麼樣的名義揭起戰爭的序幕,都有一個共通點。」

  「是什麼?」

  「——星星的眼淚。」

  青年的聲音似乎帶有些許微弱的疲憊。就像是從幾億光年外的彼方穿越了星辰問的狹縫,終於到達人類眼裡的、很遙遠很遙遠的恆星之光那般微弱。

  「星星仍活著,可以說是龐大的生命的一部分。當發生殺戮之時,星星就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默默地流著眼淚。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那麼還不如乾脆永遠孤獨地漂浮在宇宙問就好了……它是這麼想的。」

  在青年的手掌下,火乃香的眼中盈滿淚水。那是跟星星所流出的相同意義的淚水。

  「即使如此,生物仍舊彼此傷害。不,有的時候是不得不傷害彼此。人們不可能完全不傷害到他人地活下去,那是無能為力的事。」

  只要活著,生物就會犧牲自己以外的生命,那就是生態系。彼此互為捕食以及被捕食的關係。在那樣無限的循環當中,生物默默地存活著。

  「所以星星許願了。希望生命至少能懷抱著慈悲之心,希望生物能夠對於因自己而逝去的生命感到尊敬以及喜愛。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就太悲哀了。」

  即使伊庫斯的手掌離開了,火乃香還是有好一陣子靜止不動。腦海裡的宇宙也在不久之後消散。

  「你還好嗎?」

  「嗯……嗯。」

  火乃香用手背拭去淚水,那不僅僅只是悲傷的淚水。

  「你能夠感受到那一點,大概是因為卡姆伊。」

  「卡姆伊?」

  「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它注入到你體內的再生細胞含有某種構造特殊的分子。」

  「?」

  「我也是一直在思考妖精跟卡姆伊之間的關係。見到妖精的時候,有一件事情讓我很在意,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

  「等一下。」

  火乃香制止青年,她額頭上的天宙眼開始放出藍色的光輝。

  「波奇,聽得到嗎?」

  『怎麼了?』

  「啟動引擎,朝東北方前進。」

  『發生什麼事了?』

  詢問的同時,波奇啟動了主引擎,將傳動輪調到適當的位置。突然響起的戰車引擎聲與沙漠的夜晚起了共鳴。

  「就在很近的地方。妖精跟——卡姆伊。」

  火乃香清楚地感應到,直到剛剛為止,連一小片段都感覺不到的東西,突然展現了強烈的存在感,奮力侵入天宙眼。

  卡姆伊的氣還在很遙遠的地方,從某個地方朝著妖精跑去。問題在於妖精。之前見到的時候也是那樣,妖精的氣一直都是唐突地出現,在確實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裡,突然一口氣出現了量很驚人的氣。

  卡姆伊是用什麼方法找到妖精的所在之處?這一點並不清楚。但如果跟火乃香同樣是感應氣流的話,想必一定很辛苦。

  「小香香?」

  蜜莉揉著惺忪的睡眼,從控制室仰望著火乃香跟伊庫斯,似乎是被引擎聲吵醒的。

  「蜜莉,可以幫我把刀拿來嗎?」

  「等我一下下唷。」

  火乃香抓住從下方遞上來的黑鞘——

  「你也過來,有妖精唷!」

  她伸手將蜜莉拉上來。戰車用低速朝火乃香所說的方向前進,翻越了一、兩座沙丘後,火乃香注意到起風了。

  (跟那個時候一樣……?)

  第一次在極近的距離間看到妖精的那一天,也吹著這樣的風。會變成沙塵暴嗎?跟妖精有什麼關係嗎——?

  「小香香!」

  他們看到了光芒。毫無疑問的,那就是沙漠妖精所釋放的金黃色光芒。不知為何,火乃香認為那就是風的中心。是妖精生成了風嗎?還是風在呼喚著妖精?

  將視線栘到戰車的旁邊,有個灰色的巨大個體並肩同行。那是卡姆伊,它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追了上來。看到它後,火乃香直覺這裡就是最終的目的地。妖精、卡姆伊,以及火乃香一行人的旅程,一定就要在這裡劃下尾聲了。

  卡姆伊以驚人速度超越戰車,突然翻身一躍往後跳。

  「波奇!停車!」

  在說話之前,火乃香就從車艙罩爬出了裝甲外,然後跳上沙地。雖然身體內部隱隱作痛,但火乃香毫不在意,以不輸給卡姆伊的速度奔跑著。

  「萊恩!」

  那名男子出現在卡姆伊面前。是預先到這裡埋伏的嗎?他是怎麼做到的?

  妖精的光芒和卡姆伊之間還有五十公尺以上的距離。跟火乃香之間的距離也一樣。即使如此,她仍舊從戰車上跳下,是因為不想將任何人捲入事件中。

  (來不及了嗎——!?)

  要是萊恩發射生物雷射,那一切就結束了。就算是卡姆伊,也沒有辦法躲避掉那個攻擊。不曉得巨狼是否知情,它壓低身軀,做好準備襲擊萊恩的姿態。它的體型跟奔跑的時候相比稍有改變。這個生物能根據狀況將型態微調,從奔跑模式切換到戰鬥模式。

  「萊恩!」

  火乃香再喊了一次。她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就算知道這是沒有意義的行為,她還是想要幫助卡姆伊。

  男子露出正中下懷的笑容,突然往旁邊移動了幾步,接著朝卡姆伊以單手比了比自己的背後。去吧——就像這麼說一樣。

  「卡姆伊,去吧!」

  火乃香終於擋在兩者之間。不知是否由於全力奔跑的關係,導致頭有些暈眩。不過若在平時,這只是不會造成任何後遺症的距離。

  吼嚕嚕嚕嚕……

  卡姆伊發出低吼聲。是因為擔心火乃香嗎?它打算擋在她的面前。

  「不行!這傢伙由我來對付。你快走,請你快走!」

  火乃香拚命吶喊道。她不知道萊恩什麼時候會改變心意。當然無法排除萊恩讓它前往後從背後偷襲的可能性,但火乃香否定了這點。不管是從前面還是從後面,對萊恩來說都是一樣的,只要他有意思,馬上就能射擊。

  「快去吧!」

  萊恩說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看著卡姆伊,而是一直注視著火乃香。

  「你果真還活著,『舞刀使』。」

  「我花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把踏入棺材的一隻腳拔了出來。」

  萊恩愉悅地笑了笑。趁此機會,火乃香用刀鞘戳了戳卡姆伊的身體,那是叫它快點走的暗號。卡姆伊顯然很在意妖精的光芒,非常想直奔而去,但還是無法離開火乃香身邊。

  「——謝謝,但是我沒有問題。不用管我,快去吧。」

  火乃香再次用力地推了一下。卡姆伊注視火乃香和她的天宙眼一會兒後,終於從萊恩的身旁跑過。

  「終於走了。」

  「沒有關係嗎?」

  「無所謂,我對妖精跟那傢伙都沒有任何興趣。不,不對,打從一開始就跟他們沒什麼關係。」

  「什麼意思?」

  「我是被委託的,委託殺妖精。」

  「被誰!?」

  「那是……」

  萊恩將食指擺在嘴巴前。

  「秘密。如果連那個都告訴你,我會良心不安的。」

  他眨了眨一隻眼。如果被不瞭解狀況的人看到,或許會覺得那是感情友好的朋友之間在對話。

  「我好想要見到你呢。我一直都很忐忑不安,那個時候是不是已經把你給殺了?能夠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是嗎?」

  「這裡是對我而言最棒的地方。即使沒有戰爭,仍能讓我感到驚心動魄。尤其是你,『舞刀使氣」

  萊恩露出了異常和藹可親的笑容:

  「跟你打鬥的時候,我打從心底感到快樂。我認為你是能讓我使出渾身解數戰鬥的對象。你呢?『舞刀使』,你不開心嗎?」

  他不在意對方沒有回答,繼續面帶微笑地說下去:

  「雖然因任務而殺人的感覺不錯,但也不會快樂。因為淨是些簡單的工作,每個人都太脆弱了。那樣與其說是暗殺,倒不如說是屠殺。」

  「——『怪物部隊乙?」

  萊恩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怎麼會知道?應該沒有任何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才對。」

  「因為我有個智慧寶庫,他什麼都知道。他也告訴我你的事情。」

  「難道……那傢伙的名字,該不會是奎斯吧?」

  「奎斯?」

  火乃香皺眉,指著停在稍遠地方的戰車——

  「就是正看著這邊的他,叫做伊庫斯。」

  「伊庫斯啊……不對,不是奎斯。但是…很像。」

  「?」

  萊恩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瞇起雙眼。奎斯、伊庫斯,雖然臉型完全不一樣,但對萊恩來說,兩人有某種類似的地方。簡單來說就是散發的氛圍——之類的東西。

  「嗯,算了。」

  他搖搖頭:

  「我在這邊是為了等待與你的戰鬥。因為不那麼做,我會覺得不太暢快。」

  火乃香深深歎了一口氣:

  「——星星的眼淚…嗎……」

  「什麼?」

  「我私人的事。」

  火乃香舉起刀子:

  「或許沒有意義,但我還是先問一次。你有打算默默回去的意思嗎?」

  「回去?」

  「你不是喜歡這裡嗎?好不容易才在沒有戰爭的世界重生,如果在這裡跟大家一起生活呢?」

  「別說笑了。說得好像我無法繼續在這裡生活下去似的。等我殺了你之後,再那樣過活不就好了,很簡單。」

  萊恩不懷好意地笑了。這次的笑容包含了被稱為邪惡的感情在內:

  「而且我也不討厭戰爭。在將意識栘到這個身體之前,我是個普通的人類,但是已經不可以想起那種事了,因為我已經跟這個身體融合為一體了。這是個被認為是為了戰鬥而誕生的身體。」

  超高性能的戰鬥個體、殺戮專用的身體。當萊恩的意識被放到這個身體裡時,他感到無與倫比的歡喜。那是種自己的能力擴展到無限大的感覺,普通人所無法想像的、超越者的次元。

  「所以我對於殺你這件事毫無顧慮。」

  「是喔。」

  火乃香捨去一切雜念,領悟到只能斬了。只有用行動,而非言語,才能阻止對方。

  火乃香緩緩地將刀拔出,超硬質合金的刀身吸收了月光所散發的微弱光芒。接著,火乃香將鞘丟在地上。

  「為什麼把鞘丟了?」

  萊恩的疑問是可以理解的。火乃香的絕招是居合斬,在拔刀的瞬間注入全身精力,所以拔出的刀必定要收回鞘中。

  「這把刀已經拔出來了。」

  火乃香冷靜地宣言:

  「在斬了你之前,是不會回鞘的。」

  萊恩的嘴角上揚。剎那問,火乃香像是滑行般開始奔跑。

  咻——

  咻——

  萊恩的身體吐出數十條觸手。因為吸收了幽靈並同化,所以不僅僅是反應速度,就連容量也大幅提升,銀色鞭子的數量、速度都是前一次所無法比擬。

  「呼。」

  火乃香短促地吐了口氣,在干鈞一發之際閃躲過來襲。只要有數公厘的誤差就會死在劍下,但她以最小的動作穿越了鞭子與鞭子之間。

  (不利於久戰。)

  這是火乃香唯一在意的一點。她的瞬間爆發力沒有衰退,問題在於持久力。當意識過於集中於眼前的敵人時,就無法壓抑痛覺。究竟能忍著從身體內部湧出的痛楚,並同時使用刀到什麼時候呢?

  「破!」

  火乃香的刀斬斷銀色的鞭子,但是沒有辦法把所有的都斬落。而且被斬落的部分為了再度回歸本體,也會獨自成為一個生物個體扭動著,回到萊恩那邊。

  「怎麼啦?只能閃躲嗎?」

  萊恩的嘲笑響徹四方。

  火乃香在想什麼呢?她在迎面而來的觸手前,將反手握著的刀豎立著,接著馬上運用手腕力道回轉,讓鞭子纏繞在刀身上。

  「滅!」

  額頭上的天宙眼發出耀眼的光輝,同時萊恩的本體就像是被落雷打到般彈跳了起來。因為他受到火乃香透過觸手送人的氣的直接攻擊。

  不讓萊恩有重新站穩的時間,火乃香如同一陣疾風般,迅速衝向萊恩。

  「………」

  瞬間閃過了一道光之線。火乃香滑步閃開的同時,幾乎無意識地揮動了刀。

  「什麼!?」

  萊恩驚呼一聲。他以其特殊知覺為基準的瞄準系統,追蹤了雷射波一瞬間射出後的光跡。目標是火乃香的腹部。難不成那道光速的線被火乃香所揮舞的刀給阻斷了?

  (斬了雷射……嗎?)

  萊恩感到不安,同時繼續射擊了三發,而且每一發的發射位置都不一樣。理應被光劍從三個方向貫穿的火乃香閃過其中兩發,剩下的一發就跟剛才一樣斬斷了。

  「難道她超越了光速?!」

  當然,就算火乃香也不可能超越光速。火乃香所看到的,是萊恩體內的氣的流動。如同萊恩對這項能力駕輕就熟,在他形成雷射發射裝置的過程中,火乃香也輕易看出了氣的流動。火乃香在雷射「發射之前」就已經決定自己的行動。在這極為短暫的攻防戰中,萊恩就算發現到這點,也不可能臨時改變發射的位置及瞄準角度。

  火乃香也同樣感到驚愕。之前的戰鬥並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液態金屬及奈米機械所構成的、萊恩不定型的身體,形成了幾乎無法以言語表達,複雜且奇怪的氣的通路。在之前,火乃香並無法看透他體內不斷變化的氣流,更別說要知道他打算做什麼了——除非擁有預知能力。

  但是今晚火乃香的辨認能力在某方面來說就等同預知能力。在對方擊出之前就行動,在釐清原因前就預測出結果——!

  要如何閃避雷射?那樣的思考對火乃香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當她緊握著刀的時候,就連文字所拼湊而成的思考能力都消失在腦中。

  ——萬念皆空。

  與內外的氣流一體化。如何移動?如何閃躲?如何斬擊?這並不是靠理論的分析得知的,只是領悟到了。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不管是自己還是萊恩,都是聚集在一起的對等存在。

  火乃香也沒有斬擊敵人的意識。就像被萊恩所吸引一樣,揮舞著刀的少女奔馳著。

  「烈!」

  「唔——!」

  萊恩融化了。完全變成銀色的黏塊,在干鈞一發之際躲過火乃香的攻擊。就像是把水桶裡的水倒出一樣,他描繪著拋物線的軌跡迅速往後退。

  火乃香一語不發地緊追著。從萊恩的身體飛出了光點。那是連結著本體的細微的針。察覺到再度被火乃香透過氣所預測,於是他切換成遠距離射出的武器。

  火乃香一揮刀便將之擊落。掉落地面的針可能因為體積太小,無法保存萊恩的意識,變成了單純的金屬針散落在地上。

  突然問,萊恩的全身收縮成刺槍的形狀,半扭曲地摺疊起來,尖銳的前端開始潛入沙中。就算是隱藏在巢穴中的蛇也沒有如此迅速。

  「…………」

  火乃香佇立著閉上雙眼,采查在腳底下潛行栘動的萊恩的氣,右手的刀就像是藏起來一般拿在背後,保持著稍微將重心放低的姿勢。

  然後——

  火乃香單膝跪下,同時使勁全力用左掌擊地。

  「喝!」

  以火乃香為中心,一股肉眼無法窺見的波紋在沙面擴散。她釋放入沙中的,是自己集中精煉的高壓氣團。

  沙——!

  火乃香正後方的沙地隆起。受到意料之外的氣塊攻擊,萊恩從地底衝出。雖然外型稍微有些崩壞,但他仍舊確信了自己的勝利。火乃香沒有採取揮刀的姿勢。她這次是不可能再閃過了。

  「結束了!」

  萊恩改變液態金屬的分子排列,形成雷射發射裝置。開始激起核外電子,放出誘導光子,增幅——發光。

  應該絕對會命中的生物雷射光,在到達火乃香之前便朝不同的方向改變了路徑。在萊恩視覺裡的火乃香,不知為何有些扭曲變形。在這扭曲的影像中,唯獨清晰地捕捉到了純藍色的光輝。

  「——————!?」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萊恩直到最後還是無法理解。火乃香反射性解放出龐大的氣,使大氣扭曲,成為一個巨大的透鏡將雷射波折射。而這樣的事情他是無從得知的。

  萊恩再次啟動生物雷射系統——

  (什麼……!?)

  不應該會感覺到的,全身血液被抽離的錯覺襲向萊恩。那是一種警告訊號。由於散熱不良,導致雷射無法發射。

  雷射系統啟動時會產生大量的高溫。在使用了一定的次數後,就會累積是以影響維持他身上奈米機械網路的熱量。在散熱不完全的情況下,雷射就不能再次發射。對於萊恩來131說,那本來就只是輔助的兵器罷了。

  「『舞刀使』!」

  火乃香就站在他的眼前。萊恩有種感覺,彷彿與她相遇時就注定會走到現在的地步。

  「斬——!」

  從上劃下的白刀軌跡,分毫不差地一直線砍進銀色黏塊的內部。

  沒錯,就如同文字所述,由上至下漂亮地一刀兩斷。火乃香單手持刀,瞬間跳躍後再度拉開距離。

  「——哈……哈哈……哈……」

  毫髮無傷的萊恩變回人類的姿態,用生硬的聲音笑著。火乃香並沒有斬倒他。由於雷射出乎意料不能使用,以及幾乎可以凍結靈魂的恐懼,使得他完全忘了自己身體的特性。

  「我是……斬不了的。不管你有多快、多強,都無法對我——」

  萊恩的話中斷了。無法言喻的劇痛灼燒著他的內部。

  「喔喔……」

  他發出了呻吟聲跪倒在地。萊恩感到一陣愕然,用雙手支撐住向前傾倒的身體。俯視著的手臂的前方……不是人類的手。五指全部融合在一起,那無庸置疑具備了液態金屬的顏色及質感。

  「你…你做了……什麼……?」

  火乃香沒有回答。她所斬的並不是具有水的性質的液態金屬,而是萊恩內部的奈米機械網路——她將重疊浮現的氣脈給斬斷了。

  她並不是將神經的傳遞通路切斷,而是斬了傳遞的訊號本身。那並不是經過思考後採取的行動。在萬念皆空的情況下,當她回過神時,身體就已經自然反應了。那是一股信念,潛意識相信只要這麼做,就必定可以將萊恩擊斃。

  不受萊恩的意志控制,他的身體持續融化後崩解。跟幽靈一樣,他的控制神經被破壞了,無法維持外型。不僅如此,萊恩還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被抽離,生命維持機能都幾乎要停擺。不管用什麼武器都無法破壞的生命根源,被火乃香用氣斬斷了。

  「你……斬了我嗎……『舞刀使』…」

  他的聲音已經變得難以辨認,萊恩好不容易才勉強如此低語:

  「跟我想的……一樣。你真的……真…的……」

  撐到最後一刻,他的臉部也崩壞了。銀色的黏塊暫時在原地震動了一會兒,不久後終於像是澆在沙地上的水一樣消失。

  火乃香無言地撿起丟在地上的鞘,將愛刀收回。如同她所宣告的,斬了敵人的刀就像是沒有其他去處一樣,回到其原本的歸處。

  「——你為什麼要出來呢?」

  鬱鬱寡歡的思緒。相隔了數個世紀,不應該相遇的人相遇了,這幾乎可說是奇跡的邂逅,卻是這樣的結果。萊恩是為了什麼而甦醒的?是為了殺人?還是為了被殺?

  唯一可以算得上救贖的,是萊恩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為了戰爭而生,而在沒有戰爭的世界中,這次又遇見了火乃香這名最大強的敵人。他其實很開心、很輕鬆地在這個沒有盡頭的邊境奔馳。

  「我也是……萊恩,我也是——」

  「小香香!」

  在不知不覺問比剛才變強許多的風中,綁著馬尾的小女孩勉力地跑了過來。迎面而來的沙子讓她皺起臉來,姿勢看起來就像是隨時要摔跤似的。

  「蜜t利!」

  火乃香溫柔地將飛撲向前的女孩擁入懷中。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各自對彼此抱持體諒的心情而像這樣擁抱。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能為了那些無可取代的朋友而歡笑、哭泣。火乃香如此認為。

  ——吶,是這樣吧?

  某人在耳邊竊竊私語。火乃香……不,蜜莉也同時拾起臉來。兩人聽到同樣的聲音,像是在她們的身邊,又好似在離兩人很遠很遠的地方。

  火乃香跟蜜莉不約而同地移動著視線,往卡姆伊跑去的方向、妖精光芒的方向看去。

  此時,彷彿有什麼爆開似的強烈光芒從地平線湧起,全白的光輝無聲無息地擴大,就連將蜜莉護在懷中抱緊的火乃香,也立刻連帶地被清澈的波動吞噬到內側。

  火乃香提心吊膽地睜開眼睛,在確認懷中的蜜莉沒事後鬆了一口氣,不過也只有這麼一瞬間。

  「這……是?」

  火乃香跟蜜莉都沭浴在白光當中。那裡既非沙漠,也沒有沙塵暴。腳底感覺不到大地的觸感,但也不覺得自己在飄浮著。有某種東西,雖然看不到也摸不到,但的確支撐著兩人。巨大…溫柔…溫暖的——某樣東西。

  「小香香……?」

  蜜莉戰戰兢兢地離開了火乃香,環視著四周。雖然還不瞭解狀況,但絕不會讓人感到畏懼——白光的空間中充滿了這般的氣息。

  ——謝謝。

  是跟剛才一樣的聲音。轉頭仰望的兩對視線前方,有著發光翅膀的少女就在那裡。那白色的裸體、燃燒般搖曳的金黃色頭髮,是被稱為沙漠妖精的邊境的神秘存在。

  ——真的很謝謝你們。

  妖精重複著。

  ——因為有你們,我才能離開這裡踏上旅程。因為有你們,我才能帶著這麼開心的心情離開這裡。

  「離開?」

  「你要去哪裡呢?」

  妖精微微一笑。看到她滿溢著喜悅的表情,火乃香跟蜜莉都不約而同感到欣慰。

  ——吶,你知道嗎?

  妖精詢問的對象就在火乃香跟蜜莉身後,是不知從何時起便站在那裡的一名青年。

  「伊庫斯……」

  ——我的……「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呢?我們能平安無事抵達那裡嗎?你……你知道嗎?若是你的話。

  在注視著自己的三人眼前,青年不疾不徐地搖了搖頭:

  「不,關於這點,我也不清楚。」

  ——嗯,也對……說的也是。

  「但是,你們一定可以抵達的。」

  ——直的嗎?

  「因為你不是孤獨一個人。你擁有你所懷抱的眾多生命,而且——」

  青年指了指火乃香跟蜜莉:

  「這個星球的孩子們…你的姊妹們會祝福著你。」

  ——啊啊……

  妖精展開發光的翅膀飛翔。就在無法壓抑的滿溢喜悅之中,少女散佈著金黃色的粒子飛舞著。

  「好漂亮……」

  蜜莉脫口而出。這麼強烈的生命力——那個充滿著高貴脈動的舞蹈,連火乃香都不曾看過,但對於妖精所感受到的所有歡欣,她感同身受。

  ——請不要忘記。

  緩緩飛舞而降的妖精對蜜莉一笑。

  ——有人守護著你,請不要忘記那些人的心情。

  「嗯……」

  ——請不要忘記。

  這次的微笑是對著火乃香。

  ——你的思緒、你的勇氣,是包含了你自己在內,這整個宇宙的希望。絕對不要忘記這點。

  「我……的?」

  火乃香不知所措。

  ——你的心也在我之中,一定可以成為我的力量。

  妖精舉起白皙的纖纖玉手,用手掌覆蓋著自己的額頭。當手放下時,火乃香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東西。

  「那是……」

  在妖精的額頭上出現另外一隻眼睛,是有著深沉光輝的藍色天宙眼——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就算我們分離,沒有在一起了,也請千萬要記得這一點,絕對不要忘記。

  「我不會忘……我不會忘記的!」

  妖精的身體內側發出光芒。在火乃香等人面前,就像是漸漸變成水晶一樣,潔白的肌膚變得愈來愈透明。發光的少女閉上雙眼,像胎兒般收起手腳蜷曲著身體。她所發出的強烈白光,恰似巨大的蠶繭般包覆著她。

  不——該說像是種子……吧。

  「ATAR SEED……」

  火乃香不禁說道。她覺得自己似乎理解伊庫斯所說的意思了。

  —上讓我們在遙遠…時間的圓環相接的彼方再相見吧。

  橢圓形的透明「種子」散發出極為強烈的光芒。下一個瞬間,就像是融化在空間中般消失無蹤了。

  「啊……」

  火乃香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來。手掌觸摸到邊境夜晚的空氣,白色光芒跟妖精都已經不在了。在已經沒有風的夜晚沙漠,在皎潔的月亮守護下,她寂靜地呼吸著。

  「——要再見面喔,約好了。」

  火乃香仰望灑滿銀沙的黑色天蓋,輕笑了出來。雖然不在眼前,但透過兩個藍色的天宙眼,自己和妖精即使到現在似乎還能傳達心意。大概今後也永遠都可以。

  「她走了呢。」

  「去哪裡了呢?」

  對於提問的蜜莉,伊庫斯回以一個溫和的微笑:

  「那裡。」

  他所指的地方,跟火乃香注視的地方一樣,是一片星空。

  「所謂的STAR SEED是游移在宇宙中的生命的種子。在她那嬌小的身體中,儲蓄了這個星球誕生的所有生物的遺傳基因。」

  「所有的……遺傳基因?」

  蜜莉似乎不太能理解。提出反問的火乃香也無法確切理解。

  「嗯。現在她消失了。這邊曾經有空間的裂痕,她就是通過那個裂痕,從地上直接飛到這顆星球的外面。」

  「——為了什麼?」

  「為了將這個星球的生命植入別的世界,並重新孕育。」

  STAR SEED——星星的種子,就如同字面,聚集了星球所有的遺傳基因,是生命的膠囊。在不是這裡的某個地方——某個不知名也不知道場所的新星球,將珍貴的思緒全部解放,延續生命的族譜。

  為了離開星球,本來必須以某種形式得到足以擺脫重力的速度。妖精沒有像是火箭一樣的發射系統,取而代之,與生便具備探知扭曲的空間洞穴的能力。她將會穿越時空的迴廊,朝未知的新天地啟程。

  「那是指……」

  火乃香幾經思考後說道:

  「這個星球已經結束的意思嗎?因為在這邊無法繼續生存下去,所以才要搬移到別的星球嗎?」

  「為什麼這麼想呢?」

  「——我不知道,因為我腦容量很小,沒辦法想太深奧的事。」

  「我換句話說好了。你在這邊生活很痛苦嗎?寂寞嗎?哀傷嗎?」

  「一點也不會——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那樣啊!」

  火乃香點了一下頭。

  「這裡——發生過大戰的這個星球,至今仍處在危機的狀況裡是無庸置疑的。接下來會如何呢?現在還無法預測,而STAR SEED就像是一種『保險』。」

  「保險……保險嗎?」

  「等到這邊無法再繼續的時候,想盡辦法留下一些生命,讓生命之線延續下去——而星球就是以這樣的意志去形成沙漠妖精。」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不。只不過,像是妖精般的生命型態在這個宇宙中絕對不稀奇。會誕生像她一樣的生物,就表示或許在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也曾經有過別的STAR SEED降落在這個星球也說不定。」

  火乃香恍然大悟。沒錯,像那樣特殊的生命體,會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突然產生嗎?如果當作是沉睡的STAR SEED本身的遺傳基因在這個時代覺醒的話,其起源也果然是從某個異於此地的別的世界——

  「我不清楚真相,但就算不是直系的子孫,也能夠確定是跟這個星球某處獨自的生態相關。」

  我們也是從宇宙來的嗎——火乃香抱著無以言喻的感慨,仰望妖精踏上旅程之處。

  「你就在那裡吧?獨自前往……那麼寒冷的地方……」

  連結群星、DNA所構築的橋樑,現在仍是十分脆弱,極細的線。

  妖精做了離開這裡的決定,但是無法保證她將前往的地方會比這裡更好。不僅如此,就連能否順利抵達那裡都不得而知。妖精向伊庫斯提問的心情,也深刻傳遞給火乃香了。她有多冷呢?有多麼不安呢?

  火乃香突然開始回顧自己的人生,自己也曾體驗過同樣的心情。當離開沙漠商隊獨立時,她看不到未來。在看似隨時會崩潰的不安中,拚了命地熬了過來。

  但或許這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事嗎?是跟代表星球全體生命的STAR SEED的煩惱及痛楚無法比較的嗎?

  沒有那樣的事——火乃香否定著。活著的生命沒有輕重之分,每個人都是在摸索中走向未來。在害怕於黑夜中倒下的同時,仍舊不停滯地持續前進。

  即使只有一個人也好,只要有人能理解妖精的心情,她就不會孤獨了。她想要跟火乃香表達的,大概就是那樣的事吧。接著——

  「蜜莉。」

  火乃香呼喚年紀有一點點距離,如同妹妹般的重要好友的名字。

  「我好像搞錯了什麼。」

  「咦?」

  「我只顧著自己很在意蜜莉、擔心蜜莉的事,卻沒有真正顧及蜜莉的心情,只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青年突然露出微笑。

  「仔細想想,我一定跟蜜莉一樣,總是在思考著我到底是誰、做得到什麼。」

  「小香香……」

  「蜜莉就照自己所想的去試試看吧!無論如何,也就只能去做自己能夠做到的事了。只不過——」

  火乃香眨了眨一隻眼:

  「有很多事是一個人做不到的,你可別再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喔。雖然蜜莉自己說那樣會造成困擾,但是蜜莉早就已經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了。反而是蜜莉不在,對我來說還比較困擾。」

  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什麼之前都沒有注意到呢?火乃香感到很不可思議。或許自己真的不善於用頭腦思考、決定事情吧?她在內心苦笑。

  「小香香。」

  「嗯?」

  「那個……還給你,你給我的東西。」

  「手槍?為什麼?」

  「嗯…該怎麼說呢……我把它當作護身符之類的東西。我認為就算沒有見到小香香,只要拿著那個,或許就會感到小香香就在身邊。」

  「啊……是那樣啊。」

  「但是已經不需要了。沒有那個也沒關係了。因為我們一起看到了吧?成群的蜻蜓,你有去看,對吧?」

  火乃香終於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沒錯,當時自己的確在蜜莉身旁。喪失意識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靈魂似乎離開了身體,不知何時,就已經站在蜜莉跟卡姆伊的身邊了。

  「卡姆伊…對了,卡姆伊呢!?」

  「它在那邊喔。」

  聽到伊庫斯所說的,火乃香認真地凝視,在很遙遠的沙丘上,看到了那個令人熟悉的巨大黑影。

  「卡姆伊!」

  火乃香跟蜜莉同時呼喊。雖然卡姆伊看似停了下來,但也有可能只是錯覺。

  「它……」

  「它是妖精的一部分。」

  「妖精的?」

  「我之前跟你提過,它的再生細胞中混有某種特殊的分子。」

  「嗯,然後呢?」

  「其實那個妖精以生物來說並非完成體。即使發現了時空扭曲之地,她也無法通過;勉強通過也只會因為無法承受變化而死去。」

  伊庫斯以他特殊的感知能力理解了妖精的生物構造,也瞭解到卡姆伊對妖精而言所扮演的角色。

  「完整的STAR SEED所欠缺的東西,就是卡姆伊所持有的特殊分子。取得那個關鍵性的分子後,妖精才能變成你最後所看到的『種子』的型態。卡姆伊是補完STAR SEED這種生命的生物。」

  他人無法理解的生物本能,使得妖精在知道自己即將啟程而開始有了動作。而卡姆伊也是,藉由潛伏在它內部的本能甦醒,當妖精開始動作後便追隨著她。

  直到現在,火乃香才終於想到卡姆伊作為生物的奇妙之處。它擁有高智能、驚人的戰鬥能力,以及對他人慈悲為懷的崇高心腸。那不是野狼的變種,它是一個名叫卡姆伊的個別生物。

  「它過去似乎有跟人類一起生活過,卡姆伊這個名字就是在那個時候取的。它很喜歡小孩子喔。」

  「所以才對蜜莉……」

  卡姆伊的背影已經變成一個很小很小的點。它的任務結束了,在妖精啟程後的現在,它已經不需要再去追逐任何人了。它要去哪裡?又要如何生存下去?火乃香並不擔心這一點。因為它是卡姆伊,它將會腳踏實地,帶著那充滿睿智的雙眼奔馳在沙漠中吧。它偶爾會想起妖精吧?偶爾會想起火乃香跟蜜莉吧?

  在火乃香的體內留存了它的一部分。使妖精身體機能覺醒的關鍵分子,也對火乃香產生了某些影響。若是對氣的感應力沒有增強,大概也無法打敗萊恩。

  「我們還能再見到它嗎?」

  「會見到的。跟妖精要去的地方相比,邊境就像是自家的庭園一樣。」

  「這樣啊……也對。」

  蜜莉朝著離去的巨狼——救了火乃香跟蜜莉兩人的生命、名為卡姆伊的「巨人」的背影用力揮手。

  「好了,回去吧!」

  火乃香跑向沙漠戰車,拍了一下裝甲。

  「不知為何,我現在超想工作的!」

  『那很好。因為經歷了一場長期休假,如果養成你怠惰的習慣就不好了。』

  「蜜莉,你就把手槍拿去吧!反正我有很多只,也該好好整理一下了……反正我之前就有這個打算。」

  『空出置物櫃,然後買入麥黑魯斯M2——你應該沒有打這種主意吧?』

  波奇說的是火乃香從之前就很想要的新型手槍的名稱。

  「不,嗯…那個嘛……」

  『我再說一次,否決。』

  「怎麼可以那樣!我會很認真工作賺錢的。吶,可以吧?」

  『怠惰跟浪費,哪一個的罪比較重?』

  「我哪知道啊!」

  蜜莉哈哈大笑。此時,仍舊保持微笑的青年突然繃緊了臉,看向沙丘的稜線。

  「…………」

  黑色的大衣隨風搖曳。伊庫斯清楚看到,在分辨不出臉型的遠距離外,有一個不自然的蒼白容貌若有深意地笑著。再下一個瞬間,人影就像海市蜃樓一般憑空消失了。

  「——伊庫斯?」

  火乃香注意到他的樣子,懷疑地逐漸靠近。

  「怎麼了?有什麼嗎?」

  她沿著他的視線望去,當然什麼都沒有看到。

  「不……什麼都沒有。」

  如同紫黑色烏雲般的不安盤據內心,但伊庫斯沒有表現出來。萊恩的復活——這種不可能的事情背後所潛藏的真相,他終於有了些頭緒。但他也知道,就算現在告訴火乃香這些也沒有意義。

  「如果不在回程途中的哪裡買點紀念品,是不是不太好啊?」

  「要給白老師的嗎?」

  「因為她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我嘛!不過,那個人啊…到底要買什麼給她,她才會喜歡呢?」

  「嗯……我不知道。」

  「真頭痛。」

  發著豐騷的火乃香、眼神興致勃勃的蜜莉,以及懷抱著平常沒有的不安的青年,沙漠戰車就載著這幾個人啟動了主引擎。

  這樣的夜晚也只不過是漫長歷史的一頁罷了。不知群星們是否知道?那是某個時候誕生的故事的結束,也是從今開始的故事的序章。

  ——不,時間的流動是無法區分的。昨天朝著今天、今天朝著明天,毫無間斷地延續著。生命與生命之間就像傳承般互相扶持。

  恰如登上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沒有終點的螺旋階梯一般。

     ✩✿✿✿✿✰   ✩✿✿✿✿✰

  像是後記的獨白Ⅳ

  親愛的椎名林檎小姐:

  啊呀~好久沒有遇到像您這樣會一直盤旋在我腦海裡的藝人了。曲子好聽、歌詞很棒、歌聲動人,再加上您那可愛、動人、神秘的面貌,太好了!林擒最棒!

  ——眼前的你大概又覺得星野亮在自得其樂了吧?因為的確如此,所以我不想反駁。何況這裡本來就是我的獨白園地啊(明目張膽)。

  啊!還有還有,敬愛的佐野元春(省略敬稱)今年出道二十週年了呢!一個人撐了二十年,真是辛苦啊!《FANTASIA》跟《DRAGON  MAGZIZE》的讀者年齡層大概分佈在國、高中生吧……沒錯,就是在你們出生之前,她就開始唱歌了唷!

  星野亮目前才出道一年,然而如果沒有這一年,就不會有第二、第三年了,就像爬樓梯般一步一腳印地累積——至少要做到舉辦十週年派對的那一天啊(遙遠的未來)。

  那麼,也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怎麼說都有開玩笑的感覺)。

  若不包括DM增刊的短篇,這集可說是西元兩千年的第一發火乃香(註:此為日本當時的發行時間丫跟充滿了動作場景的上集相比,這次稍微偏奇幻一點……了嗎?相對應地由艱難、嚴肅的情景開始,標題也指出了妖精的存在,大概給人一種稍微有些不可思議的印象吧?當然因為是星野亮所描繪出的妖精,所以調味當然是SF口味。如果大家可以和火乃香跟蜜莉(後籐老師,這樣可以了嗎?)一起進行快樂的沙漠之旅就太好了。

  話說回來,這次擁有兩億多的粉絲(就跟你說夠了,別再誇大了)的淨眼機的出場機會變得很少,對於一部分的讀者造成了困擾(為什麼會困擾?)感到很抱歉。不過,他跟瑪奇納長者的對話事關《THE THIRD》這部作品整體的根本,內容涵蓋了非常重要的意義喔。現在立刻為大家解釋——也不用啦,反正不久後,大家就會瞭解它所代表的含意,請暫時記在心中的某個角落吧。

  正如同已經讀完的人所知道的,這次的作品中出現了十分奇特的新角色。說實話,第一集到第三集算是《THE THIRD》的助跑階段,從奎斯這個特殊角色登場的這集之後,故事才開始走向真正的主題。小香香接下來在身心各方面都會變得疲憊不堪,反正作者也是一樣的下場。在這四集陪伴我們的讀者們,請加把勁跟上來吧!

  從前面或後面跟上來都OK唷!——噓!

  我收到了很多的賀年卡,雖然有些遲了,但在這裡還是要謝謝大家。因為一、二月的時候很忙(誰來幫我申報所得稅吧),沒辦法一一回應,真的很抱歉,如果能用作品作為回禮就太好了。首先獻上的這部《THE THIRD 4》,老實說以作者的角度來看,可是獲得了200%的滿足唷。

  那麼,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大家,就是《DRAGON  MAGAZINE》從七月號開始終於要進行《THE THIRD》的短篇連載了。那並不是長篇的分期連載,短篇所著重的地方在於長篇中所無法描寫的小插曲,我自己也強烈地想要寫這樣的短篇故事。想要寫出一篇一篇的故事,並且注入等同長篇的能量。不過因為無法量產,所以我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不過那將會是種不同角度的《THE THIRD》,敬請期待。

  沒錯,開始連載後,不僅僅是我,負責插畫的後籐老師也嘗到他人無法體會的辛苦,所以請大家也寫信支持一下吧(請富士見書房轉交,因為在深夜,所以請小心不要弄錯住址……不是嗎?),現在似乎有著作者獨佔了書迷來信的傾向,讓人有些過意不去呢。

  好啦!那麼那麼那麼那麼!下一次就是《THE THIRD 5》了(廢話)!正式開始的《THE THIRD》故事的核心,到底會用什麼方式描寫、如何進展呢?身為作者的我也還很茫然。但是,只知道不會出現讓一直以來跟火乃香和波奇一行人一起旅行的大家失望的結局……的結局(請不要生氣唷)!

  ——至於結局到底想要表達什麼,現在仍是個謎,只希望能將我的幹勁傳達給大家就好了。因為我是很害羞又不會講話的星野,所以今天就先到這邊,請多見諒。那麼,就在DM雜誌上見面吧!Byenow!(總覺得根本沒有重點啊……)

  二000年  春  星野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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